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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妖中之王

吴刚突地横跨一个大步,栗声道:“你敢动他一根汗毛,我将来第一个开刀先杀你!”

“酆都使者”倒被吴刚这种气势惊得一怔,但随即阴森森的道:“小子,你凭什么?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若非见你资质不恶,早把你砸碎了。”

小叫化宋维屏一横心,豁出去了,冷冷一笑道:“撕吧!欧阳老前辈总不会坐视的,小可是他老人家的传话人!”

这种态度,反使“酆都使者”怔住了。

“疯魔婆”把吴刚看了又看,嘴唇动了数次,最后终于道:“我老婆子放弃了!”

说完,一晃而没,快得有逾鬼魅。

“酆都使者”顿足一叹,连半句话都没说,跟着离开。

小叫化用手一抹额头的冷汗,学着戏曲的唱腔道:“好险啦!”

吴刚不由笑出了声,道:“亏你有这胆量,对二怪耍这花枪!”

“事逼如此,不得不然了!”

“小弟感激不尽……”

“免了吧!”

“你上哪里去?”

“既然要结拜,少不了香烛纸马,我去弄那些玩意呀!”

“啊!”

“走,越快越好,二怪若再回头,我小化子可没胆再唱空城计了。”

“哪里去?”

“随我来!”

吴刚提起包袱,随在小叫化之后,直朝林深处奔去,左穿右突,不久,来到一个极隐秘的地方,浓枝密叶,不见天日,只见一株空蚀了的树穴内,排了香烛纸马,还有一坛子酒、一只烧鸡、一大包熟切牛肉、四个大馒头,全摊开在穴中平铺的油纸上。

吴刚有些激动的道:“大哥办的可真周到!”

小叫化一笑道:“先磕了头再改称呼吧!”

他先用火镰子打着了火,燃上烛,就烛上点了香,拍开了酒坛泥封,然后双膝一曲,跪了下去,吴刚也跟着跪了下去,小叫化沥了酒,然后虔诚的道:“信誓弟子宋维屏,今与吴刚一见投缘,结为金兰之好,生死与共,荣辱相同,如有背誓,天厌之,天厌之!皇天后土,伏维共鉴。

吴刚也照样盟了誓,沥了酒。小叫化年长为兄,吴刚为弟。

“来啊!贤弟!”

小叫化喜孜孜地焚了纸马,然后摆正了食物,盘膝一坐,撕了半只鸡腿,大嚼起来,吴刚对这种饮食方式,可不外行,也坐下伸爪便抓。

小叫化从随身麻布袋中,取出了两只碗,舀了酒,递与吴刚一只,两小便这样无拘无束的吃喝起来。

数碗酒下肚,小叫化用衣袖一抹嘴,道:“贤弟,今天是愚兄我生平最快乐之日!”

吴刚诚挚的道:“小弟亦然。”

“哦!贤弟,那绿衣少女真美……”

“嗯!的确是人间少见的绝色!”

“她是谁?”

“不知道!”

“贤弟竟不知道?”

“小弟正想问大哥她的来历呢!”小叫化又灌下了一碗酒,道:“她对你有意思!”

吴刚哈哈一笑道:“哪有这等事!”

“贤弟,我虽只比你大一岁,但见闻可比你多得多,她若非对你有意,决不会伸手管你的闲事。”

“可是她离开时,连名姓都不肯留,冷得像瓷观音?”

“少女的毛病就是如此,若即若离,若有情似无情,闪闪烁烁……”

吴刚眼前仿佛又出现了绿衣少女的倩影,一颗心不由自主地卜卜乱跳起来。

小叫化赞叹的道:“她有牡丹之色,却具幽兰之质,想不到江湖中竟有这等天姿国色……”

“大哥有意么?”

“哈哈,当你下次再碰上她时,问她可愿做乞食婆!”

突地―—

一个苍劲的声音道:“有我老人家一份么?”

吴刚与小叫化同感一震,只见树穴之外,站着一个黄衣清矍老人,须眉如霜,面色红润如婴孩,神态间有些脱落形迹,手中拄着一根乌光闪亮的藤杖,看起来显得仙风道骨,使人一见便生好感。

这老人何时来到,两小全未发觉。

小叫化已有些酒意,红着脸道:“老丈不嫌剩酒残菜,只管请进!”

老人哈哈一笑,毫不客气的钻了进来。

吴刚一挪位,道:“老丈请上坐!”

老人“嗯”了一声,居中坐下。

小叫化皱眉道:“没碗筛酒了……”

老人一捋如银长须,道:“将就用坛子算了!”

说着,捧过酒坛,口对口的牛饮起来,一口气喝了个坛底朝天,这坛酒少说也有二十斤,吴刚与小叫化喝了差不多三分之一,剩下的大半坛,全入了老人之腹。

老人喝完酒后,顺手把酒坛朝身旁一抛,道:“好酒,可惜太少了!”

吴刚与小叫化傻了眼,这老人喝酒的方式有些放浪形骸。十几斤下肚,连面皮都不红,这海量也着实惊人。

这一来,两小便无戏可唱了。

两小心中,都微感不快,但没有形诸于色。

小叫化指着荷叶包的牛羊肉道:“老丈不用点菜?”

“也好!”

老人十爪齐下,只几口便吃个精光。

这份吃相,又使两小感到意外。

小叫化眨了眨眼,道:“老丈如何称呼?”

老人从袖中取出一块布巾,擦了手脸,才慢吞吞的道:“忘了!”

小叫化顿时面现不豫之色,这老人未免太不近人情了。

老人面孔一板,向小叫化道:“小要饭的,你敢是心疼这些酒菜么?”

“没这回事,老丈是小可请进来的……”

“我老人家看得出来,你心中不乐意,我老人家有的是银子,可以赏你一点。”

说着自袖中摸出一锭约莫五两重的白银,道:“够了么?”

吴刚看不过眼,冷冷的道:“老丈自己留着买酒喝吧!”

“我老人家可不是吃白食的人……”口里说,银子却已笼回了袖中。

小叫化气得直瞪眼,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老人打了一个哈哈,又道:“小要饭的,我老人家说过不白吃别人的东西,俗语说:得人钱财,与人消灾,这酒食也是你破财买的,我老人家别无所长,但善观气色,你晦气星高照,印堂发黑,立有杀身之祸……”

小叫化气极反笑道:“老丈,小化子一年多不洗脸了,老丈竟能看出气色,可真了不起!”

老人面容一肃,道:“我老人家说的可是实在话!”

突地——

吴刚惊呼一声道:“大哥,你背上插的是什么东西?”

小叫化骇然一震道:“我……背上……什么东西?”

“像是女人用的发簪……”

小叫化伸手往背上一摸,摸上一根指宽的三寸银簪,托在掌心之中一看,登时面如死灰,颓然倒在树壁上。

吴刚惊诧地道:“大哥,什么回事?”

“我……完了!”

“你什么完了?”

“死定了……”

“什么意思?”

“这是‘阎王簪’,已数十年不曾出现江湖,我只是听说过,想不到……”

吴刚伸手取过来一看,只见这银簪制作的十分精巧,上面浮雕了四个字“妖中之王”,登时亡魂出窍,脱口栗呼道:“妖中之王,是‘一妖’欧阳残的信物么?”

小叫化有气无力的道:“不错,正是欧阳老前辈的要命信物……我……我只是无计可施之下,冒借他老人家名号,目的是唬走二怪,想不到……真的想不到……”

吴刚脑内“嗡嗡”作响,手脚发麻,颤声道:“大哥,这‘阎王簪’是什么回事?”

“欧阳老前辈的取命信物,簪到一日之内,必取得簪者性命。”

“是……小弟害了大哥了……”

“不必自责,算他是命吧!”

“可是……”

小叫化突地哈哈一阵狂笑道:“听说数十年前,值得欧阳老前辈送簪的,都是一代巨擘,而我,小叫化……竟然也有这份殊荣,死又何妨!”

老人被冷落了半天,这时开口了:“小要饭的,我老人家看的准吧!”

小叫化瞪眼看了老人半晌,苦苦一笑道:“很准!很准!”

“你相信了?”

“老丈,你请便吧,别遭池鱼之殃……”

“你良心还不坏!”

小叫化无心答腔,转向吴刚道:“贤弟,你也立即离开吧!”

吴刚断然道:“不!要走我俩一道!”

“贤弟,我不走了,这树穴是个极佳的埋骨处,接到‘阎王簪’,你纵使逃到凌霄殿也没有用!”

“大哥,我陪你,看看‘妖中之王’到底是什么长相!”

“贤弟,你还不能死,我求你,离开吧?”

“决不!”

老人冷冷的道:“小子,我老人家说过的话,一向算数……”

小叫化神不守舍的道:“老丈还是请便吧!”

“我老人家说过受人酒食,与人消灾……”

“难道老丈真的……”

“小子,你信不过么?”

“不是信不过,而是不忍老丈陪着遭殃!”

“你见过‘妖中之王’欧阳残本人么?”

“见过?他老人家行走江湖时,小叫化还没有转世投胎。”

“你听过?”

“是的!”

“‘妖中之王’是什么形象?”

“这……倒未听人说过!”

“你认为他是穷凶极恶的食人魔王?”

小叫化一摇头,道:“传说如此!”

“谁亲眼看过欧阳残吃人?”

“这……这……小化子不知道!”

“我老人家知道!”

吴刚与小叫化同时一震,吴刚剑眉一扬,道:“老丈知道?”

“嗯!”

“实情如何?”

“全属子虚乌有,流言实在可畏,江湖传闻多数失真,而且空穴来风,欧阳残不但不吃人嗜杀,而且极讲理,性情怪僻些倒是事实……”

吴刚莞尔道:“老丈,个性怪僻之人多半不讲理,讲理便不怪僻了。”

老人一瞪眼,道:“小子,我老人家所谓理,是天理、公理,而非世俗一般人所认为的为人行事准则,那只是人情,近人情的人,心中并不一定存有天理,而讲天理之人,虽稍有不近人情,亦无伤大雅。”话虽强辩,但却使人无法反驳。

当然,老人的话决不为两小所采信。“一妖、三怪、八凶”是江湖中成了精的邪魔,虽然这些魔头并非同时期的人物,但其危害武林则一样。

其中三怪八凶,则比较为江湖人所熟稔,而“一妖”则是出道最早,行踪最诡秘的上代魔头,实际上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仅知有其人而已,所以与三怪八凶序列,是缘于江湖人传统上喜欢把一些出名人物,编成歌谣,或是取其对衬,否则,“三怪”

“八凶”是不能与“一妖”并列的,论道行,差得太远了。

小叫化道:“老丈何所据而云然?”

老人手抚长髯,徐徐的道:“当然有根据!”

“请教?”

“你小子是盘诘我老人家么?”

“是老丈自己提的话头……”

“闲话少说,你既然碰上了我老人家,一条命算拣回来了。”

小叫化挺胸坐正,疑云不释的道:“老丈说的可是真话?”

“我这大把年纪还会骗你后生小子?”

“老丈与欧阳老前辈有交情么?”

“这你不用管!”

“老丈可否见示名号?”

“告诉你早忘了,以后见面,称我白胡子公公好了!”

小叫化忘了“阎王簪”的恐怖,咧嘴笑了开来,白胡子公公,真有意思。

老人目光朝吴刚面上一绕,道:“你叫吴刚?”

“是的!”

“有内功基础而不谙武技?”

吴刚暗吃一惊,这老人怎会知道这秘密呢?莫非他早已暗中缀上了自己,如此看来,对方不速而至,内里便有文章了。当下一颔首道:“是的!”

“师出何门?”

“这……还没有拜师。”

“内力何来?”

“此点恕晚辈无法奉告。”

“也罢,我老人家向不喜迫人做不愿做的事,你愿意救这小化子不死么?”

吴刚一愕,以手指胸,道:“我?……晚辈能救他?”

“不错!”

“如何救法?”

“你带着这支‘阎王簪’,偏南行入武陵山必有所遇,这样,他便可不死!”

“老丈可否说明白些?”

“这已够明白了!”

“晚辈入武陵山有所遇便可救他?”

“一点不错。”

“晚辈与他同行?”

“不!只你一人,他必须在此自禁百日!”

吴刚惑然惊呼道:“自禁百日,为什么?”

“这是我老人家救这小化子的一条妙计,到时自然明白!”

“老丈,恕晚辈多问,这妙计灵么?”

老人不悦道:“信不信由你小子,我老人家得走了!”

说着,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屈身出洞,一晃而没。

吴刚皱眉道:“大哥,以你的见闻,能猜出这黄衣老人来历么?”

小叫化苦着脸道:“没听说过这号人物!”

“他的话可信么?”

“难说!”

“看来只可信其有,小弟准备依老人之言入武陵山一试了?”

“贤弟,老人要你带着这支银簪上路?”

“是的!”

“不妥!”

“为什么?”

“这是欧阳老前辈的要命表记,你带在身上,万一冯京变成马凉……”

吴刚下意识地看了看手中的银簪,道:“大哥的意思是老人这解救的妙计是移花接木?”

小叫化沉重地一点头道:“很可能,怎可以要贤弟代我牺牲!”

吴刚朗声一笑道:“大哥,事缘小弟而起,若非大哥冒险骗走两怪,小弟也不可能活到现在了,即使万一如此,又有何妨……”

“不行!”

“大哥,这只是猜测,也许那怪老人的妙计管用……”

“贤弟,你还是奔你的前程吧,我看我是死定了!”

吴刚大声道:“那我们得先毁了誓言,从此两不相干?”

小叫化痛苦地望着吴刚道:“贤弟,怎可以这么说……”

吴刚站起身来,道:“大哥,不要多说了,老人要你在此自禁百日,必有深意,此去武陵匪遥,百日之内,小弟赶回来找你!”

“贤弟……”

“大哥,别讲了,倒是这百日之期,你的饮食问题如何解决?”

“这倒不成问题,我自有办法解决,只是……不放心贤弟……”

说着,眼圈一红。

这是至情的流露,吴刚心中大慰,能结交上这位盟兄,当下装出泰然之色道:“大哥放心,老人的安排必有道理。”

小叫化维屏站起身来,执着吴刚的手道:“贤弟,愚兄依你,但有一句话!”

“大哥请讲?”

“如果贤弟此去遭了不测,愚兄得讯之日,便是追随贤弟于地下之期!”

这话说得慷慨激昂,而且诚挚十分,字字发自肺腑。

吴刚的眼帘湿润了,人生得一知己如此,夫复何憾,两人从见面到结交,只不过大半日工夫,便有生死与共之义,的确是豪士本色。

泪水,终于从两个面孔滚落。

两人含泪相顾一笑,吴刚激情的道:“大哥,小弟不拟再说什么了,但愿这种情况不会发生,珍重!再会!”

“贤弟,还有件事烦你……”

“大哥尽管吩咐!”

小叫化从怀中摸出一片乌溜溜的竹牌,道:“这是本门信物,贤弟带在身边,只要出示此符,所有丐门弟子都会听令……”

吴刚心中一动,小叫化能持有信符,在丐帮中的地位必然不低,但丐帮极重辈份,以他的年纪,能有多高地位呢?莫非这信符是他师长之物?这话,自然不便问出口,当下心念一转,道:“大哥门中重物,岂能交与小弟……”

“你收下!”

“万一失落呢?”

“那是另一回事,目前你便用得着!”

“目前?”

“贤弟出去之后,不拘何时何地,碰上本门弟子,命他们送百日干粮到此。”

吴刚无奈,只好接了过来,竹牌上刻了些圈圈点点的符篆,他也看不懂,连同银簪藏入怀中,然后提起衣包,道:“大哥,就此别过了!”

“贤弟,珍重!”

“百日之内,小弟必来!”

“好,愚兄等你来!”

吴刚深深地注视了拜兄一眼,怀着一种说不出的异样情绪,出了树穴,向林外奔去,顾盼间,来到不久前出事之处,那匹被削去了四肢的马尸,早已不知去向,想是被附近的村民连鞍辔抬走了,地上剩下四只马蹄,散抛在血泥中。

他感慨地吁了一口气,上道西奔。

夕阳含山,归鸦噪晚,村野炊烟四起……

他无心欣赏这城郊晚景,洒开大步,急急赶路。

到武陵必须渡江,偏南而行,他目前要做的是先找到丐帮弟子,为盟兄宋维屏办饮食,所以他只好先奔归州城。

怪老人要小叫化自禁百日,要自己持“阎王簪”赴武陵,的确令人费解。

想也无从想起,只有静待事实发展。

如果此行真的能使小叫化免遭“妖中之王”毒手,付出些代价又算得了什么。

华灯初上,吴刚来到了归州城外第一大镇,夜市未张,街上行人寥落,这种时分,哪里去找丐帮弟子呢?

好在他曾混迹丐帮,熟知丐门弟子可能寄身的地点,他从镇外绕过,转到镇梢方向,只见远处黑忽忽一片屋影,夹着冲霄巨树,无灯无火。

于是,他径朝那片房影奔去,到了切近果然所料不差,是一间破落的大庙。

进入庙门,门廊被发出的鼾声和那熟悉的乞儿身上特有的臭味,告诉他找对了地方,穿过暗沉沉的院落,只见迎面殿堂之内,燃了一堆半明不灭的火。

按普通习惯,乞丐头儿多住在这正殿之内。

步上殿廊,已可看到东一条、西一蜷、横七竖八的人影。

他干咳了一声,道:“有人么?”

一个毛茸茸的头,从破芦席中抬了起来,懒洋洋的道:“谁?”

“找你们头儿!”

“你是谁?”

“算朋友吧!”

人影开始蠕动,一个一个翻了起来,那最先答话的,起身在火堆上加了些木柴,火焰升高,大殿顿时有了光明。

“朋友是哪道上的?”

“找你们头儿答话!”

“朋友先交代来路?”

吴刚往火旁一站,十数名乞儿围了上前。

毛头老丐端详了吴刚几眼,道:“小友说话吧!”

吴刚取出小叫化的竹符,托在掌心,向老丐面前一伸,道:“阁下认得么?”

老丐看了一眼,面色立变,单膝一屈,双手撑地,俯首道:“鄂西分舵管事弟子刘七参见长老信符!”

吴刚唬了一跳,想不到自己所持的,竟然是丐门中,仅次于掌门令符的长老信符,看来必是拜兄宋维屏师尊之物,当下抬手道:“管事请起!”

老丐起身、垂首、肃立、恭谨的道:“恭候长老差遣!”

吴刚一看,十几名丐者,全矮了半截,忙又道:“各位请起!”

“谢长老恩典!”

吴刚收了竹符,转向刘七道:“有件事请你立刻办理!”

老丐这才回复了自然之色,道:“公子尽管吩咐!”

吴刚把小叫化的话,转述了一遍,但未提及自禁百日的事。

老丐点了点头,道:“老化子立刻亲自办理,公子尚有何吩咐?”

“没事了!”

“请问公子如何称呼?”

“在下吴刚!”

“吴——刚!”

老丐面上变了颜色。

吴刚惑然道:“有何不妥?”

“公子可是‘武盟’传出‘百龙令’搜捕的……”

“不错,怎么样?”

老丐皱起了眉头道:“公子身怀本门长老信符,身份有如长老,老化子等,对公子负有安全之责……”

吴刚冷冷的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此地‘武盟’设有‘武馆’,由一名‘金剑手’负责训练新入门弟子,名虽如此,实际上是专司耳目的特殊组织,势力遍及川鄂两省,公子的行踪,恐怕已落入对方之眼,而本帮在此的力量很单薄……”

吴刚不在意的一笑道:“这点不必过虑,在下立刻便走!”

老丐刘七惶恐的道:“公子莫错会了老化子的意思……”

吴刚抬手止住了刘七的话头,思索了片刻,取出竹符,道:“烦你交还在下拜兄宋维屏,连干粮一道送去。”

老丐一见竹符,又回复了恭谨的神色,垂手低头,道:“弟子不敢接受!”

“为什么?”

“宋长老没有吩咐要收回,弟子岂敢擅专!”

吴刚怔了一怔,小叫化竟然会是丐门长老,起初还以为这竹符是他师长之物呢,竹符是丐门最神圣的信符,自己此行吉凶难料,如果不幸遗失,或落入旁人手中,后果便很难想象,心念之中道:“这是在下的意思,管事不算擅专……”

“弟子不敢!”

“如果我以此符为凭,命令你送还宋长老呢?”

到七第下身去,嗫嚅的道:“这……弟子只好遵命!”

“好,拿去!”

刘七双手接了过去,捧在当胸,面上的神色可就难看了。

吴刚却不管这些,一拱手道:“在下告辞!”

刘七赶紧道:“公子的行踪可否见示,小的命孩子们留意以备随时差遣?”

吴刚摇了摇头,道:“不必了!”

转身便朝外面行去。

管事刘七必恭必敬地送到庙门口。

吴刚遥朝镇上奔去,刚入镇头,只见一个家丁装束的汉子,迎面而至,把手一拱,道:“公子姓吴么?”

吴刚心内暗吃一惊,他不擅作假,一颔首道:“不错!”

“家主人有请公子移驾一行!”

“贵主人是谁?”

“公子见面自知,小的不便哓舌!”

吴刚心念暗转,那怪老人要自己赴武陵山,说途中必有所遇,莫非是指此么?如果是,倒免了一番跋涉之苦,当下欣然道:“请带路!”

转了几条街,距闹市已远,眼前行人稀少,显得十分冷清。

吴刚有些不安的道:“贵主人……”

那家丁不等吴刚说完,笑嘻嘻地朝街尾的一座门楼指了指,道:“这便是了!”

吴刚不再开口,顾盼间,来在那门楼之前,看来这人家极有势派,四盏纱灯,分挂朱门两侧,四名黑衣人分立灯下,一对大石狮子足有八尺大小,栩栩如生。

带路的家丁一侧身,拱手道:“公子请进!”

吴刚淡淡的道:“还是请你领路吧!”

“如此小的有僭了!”

大门内,花荫夹峙,一条卵石小径笔直通向一座巍峨壮丽的巨厦,行约五丈,卵石小径被另一条路贯穿,成为十字路,带路的家丁向右一转,巨厦被抛在花荫之后,穿过一道月洞门,进入跨院,迎面是三开间的平房,居中一间,灯光辉煌,左右两间黑黝黝的仅能辨出轮廓。

带路的家丁在距有灯火的厅堂丈许之处停了脚步,扬声道:“客人请到!”

里面传出一个冷森森的声音道:“请进!”

吴刚心中一动,经验告诉他,这发话的多半不是正派人物,但事已至此,有进无退,当下定了定神,道:“阁下相召,有何指教?”

“进来好说话!”

吴刚略一踌躇之后,举步登上阶沿,厅内情况,一目了然,一方长案,上覆刺目红布,案前两列交椅,分左右排列,案后,高踞着一个黑衣人,双目炯炯,竟盖过了灯火,看上去年纪当在四十开外,除此,便一无所有了。

这像是聚义厅,又像是法堂,根本不是会客之所。

吴刚窒了一窒,硬起头皮,跨入堂中。

一脚方自踏入,左右腕脉,骤被伏伺堂中的两名黑衣汉子扣住。

吴刚只觉全身软麻,连半点力道都提不起来,提的衣包,“噗”地掉落地上,抬头望那长案后的黑衣人,正好黑衣人的目光,也照在他脸上,四目交投,使吴刚不由自主地心神一震,对方的目光,有如电芒,令人不敢逼视。

黑衣人一击掌,道:“有请邓副领队!”

吴刚心头剧震,邓副领队,指的当然是“丑面人屠邓十五”,想不到自己会落入了“武盟”手中。

阴谋,可鄙的诡计!

怪老人要自己赴武陵山,说是可以解救盟兄小叫化宋维屏的厄难,岂知竟是要自己自投罗网,那老人当然也是“武盟”一份子,这计谋的确毒辣,要自己带着“阎王簪”上路,“阎王簪”是“妖中之王欧阳残”的杀人表记,自己如不落“武盟”圈套,也难逃“一妖”的毒手。

如此一来,小叫化危矣!

为什么当时没有疑及此点呢?

仔细分析,要自己赴武陵山,却不说原因,要小叫化自禁百日,更是无稽,当时何以不觉察全是一派胡言呢?小叫化七窍玲珑,怎地也相信了呢?

迟了,一切都晚了。

一条人影,一闪而入。

吴刚扭头一看,半点不错,正是“丑面人屠邓十五”。

黑衣人手指吴刚道:“副领队,没错么?”

“丑面人屠”阴阳眼朝吴刚一瞟,道:“一点不错!”

黑衣人道:“副领队有何意见?”

“但凭队座作主!”

吴刚心中一动,队座,那这黑衣人是“神风队”的领队了,他将如何对付自己?

黑衣人默然了片刻,目光由冷森变为凝重,一字一句的道:“你真是‘妖中之王’所选的传人?”

吴刚一震,不知该如何回答,这本是拜兄小叫化信口捏造的故事,但事实上已引出了“阎王簪”,而这要命银簪正在自己身边,自己如果否认,小叫化是丐门长老,势必使丐帮受到牵连,如果承认,事实上没有那回事,堂堂“武圣”之后,岂能认作“一妖”这等魔头的门下?

他忽然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如果要自己赴“武陵山”的怪老人是“武盟”爪牙,则他尽知底细,黑衣人当不会提出这问题。

准此而论,自己刚才对怪老人的推断是错误的了,他并非“武盟”一伙。

求生,一切为了报仇!也为了不牵累丐门。

于是,吴刚下了决断,随即寒声道:“是又如何?”

黑衣人望了“丑面人屠”一眼,又道:“吴刚,你只说是或否?”

吴刚脱口道:“是!”

黑衣人面色一变,迟疑地向“丑面人屠”道:“邓副领队,你认为这事可信么?”

“丑面人屠”阴恻恻的道:“事无佐证,但……”

“副座有何高见?”

“不知盟主有什么指示?”

“盟主要我们相机处理,原则上是斩草除根!”

“不计后果么?”

“所以本座有些为难?”

“依愚见,这小子只被‘一妖’看中,尚未入门,谅不致有什么严重后果,如任其归‘一妖’门下,恐怕后果更严重……”

“副座之言有理!”

“何不秘密解送总盟,由盟主尊裁?”

黑衣人偏头想了一想,道:“如中途发生变故呢?”

“如有变故,此地亦可发生,不必等到中途!”

黑衣人下意识地朝厅门外望了一眼,似乎“妖中之王”就在咫尺之间窥视。

吴刚除了用目光表示他心中的恨而外,毫无反抗的余地,生死既已掌握在别人手中,他不愿去深想,看来“一妖”的名头,已不能扭转恶劣的命运。

黑衣人沉重地道:“以什么方式解送,才算秘密?”

“瞒人耳目并不难,问题是‘一妖’是否知悉他已落在咱们手中!”

“这很简单,要这小子说出与‘一妖’来往详情,便可推断。”

“队座之言有理!”

黑衣人转向吴刚,道:“小子,希望你能合作,免受皮肉之苦,你自己坦白的把经过说出来。”

吴刚愤然道:“无可奉告!”

“丑面人屠”朝吴刚身边一靠,狞声道:“小子,你何时被欧阳残看中?”

“不知道!”

“你见过他本人否?”

“不知道!”

“你现在何往?”

“不知道!”

“丑面人屠”阴阳眼中顿冒凶光,大喝一声道:“小子,你马上就会知道……”

随着喝话之声,出手连点吴刚三处穴道。

吴刚但觉全身的肌肉抽扭,筋骨收缩,那种痛苦,实非言语所能形容,忍不住惨哼出声,豆大的汗珠,滚滚而落。

两名黑衣人,各出另一手,架在吴刚腋下,一任他抽扭、挣扎。

“丑面人屠”狞笑道:“小子,开心么,你不会再说不知道了吧?”

吴刚力竭声嘶,惨厉的道:“邓十五,你会遭报的!”

“丑面人屠”怒哼了一声,道:“小子,还有好的给你消受!”

“嗤”的一声,吴刚前襟被撕裂,胸部袒了出来。

“铿”的一声脆响,一样东西掉在地上。

黑衣人“噫”了一声,道:“那是什么?”

“丑面人屠”俯身检了起来,一看,丑脸登时变了形,身躯簌簌地抖战不停。

吴刚已进入半昏迷状态,哼声已弱不可闻,仅口唇在嗡动。“丑面人屠”久久出不了声。

黑衣人惑然道:“副座,什么回事?”

“丑面人屠”结结巴巴的道:“妖……妖中……之王!”

黑衣人陡地离座而起,栗声道:“什么?”

“丑面人屠”挪了两步,把手中的东西朝长案上一放。

黑衣人注视了一眼,惊呼道:“阎王簪!”

阴沉的面孔,立时染上了一层惊怖之色,股栗地接着道:“这东西是从小子的身上掉落么?”

“丑面人屠”点了点头,道:“我……我是第一次见识这东西,以前……只是听闻!”

架住吴刚的两名汉子,也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

吴刚只觉一缕奇异的劲风,袭上身来,痛楚全消,人也清醒了。

“砰!砰!”

两名执住吴刚的黑衣汉子,双双栽了下去,连哼声都没有,死了。

黑衣人与“丑面人屠”的脸孔,登时变了形。“丑面人屠”身列“八凶”之一,而黑衣人在“武盟”中的地位比他高了一级,当然不是寻常之辈,而手下当自己之面被杀,不但不见下手之人,连致死之由都不知道,足见这下手的人,是不可思议的人物了,焉得不动魄惊心。

就在此刻――

一个细如蚊蚋,但却字字清晰的声音,传入吴刚耳鼓:“娃儿,你不走还等什么?”

吴刚心头暗地一震,他虽不谙武技,但知道这便是“传音入密”的功夫,发声的人当然就是毙两黑衣人,解除自己痛苦的人。

他是谁?

为什么出手救自己?

这根本是无从想象的,事实上,他不能再空想,离开这龙潭虎穴是正经,当下,他俯身拾起地上的衣包,上前从长案上拿回那根银簪,深深地扫了黑衣人和“丑面人屠”一眼,从容地转身出厅……

“丑面人屠”凶残成性,不甘心吴刚如此离开,侧头向黑衣人道:“队座,让他走么?”

黑衣人慑于暗中出手者的无形气势,一时之间,不知该采什么行动才是,听“丑面人屠”这一问,猛省“盟主”的严厉命令,脱口道:“毙了他!”

吴刚业已跨出厅门,到了廊沿之上。“丑面人屠”暴喝一声道:“站住!”

吴刚不期然地停住脚步,但没有回头。

“丑面人屠”也是成精成怪的人物,黑衣人口说“毙了他”却在原地没有动,自己如果冒失出手,暗中敌人来历不明,身手高绝已属毫无疑问,一旦猝施突袭,自己岂非首先遭殃,但黑衣人身份比自己高,这句话无异是命令,非执行不可……

心念之中,反问道:“队座,是否先鸣警召集孩子们搜索一番?”

黑衣人伸手一拉近身处悬在壁间的绳子。

“当!当!……”

铃声大作,可是奇怪得很,竟不见手下人的反应。两人心中顿时发了毛,莫非手下已悉数被制了不成?

吴刚站了片刻,不见动静,举步再走。

穿过小院,来到月洞门边,只见四名持剑的黑衣人拦在门外,吴刚一窒,止住脚步,定睛细看,四人目瞪口张,别说动静,连反应都没有,他立时明白了是什么一回事,大踏步从四人身侧穿过,急急朝大门方向奔去。

这一段短短的距离,至少有十名以上剑手被制在当眼之处。

出了大门,吴刚深深地舒了一口长气,等于从死神手中捡回了一条命。身上的长衫衣襟已被“丑面人屠”撕裂,不能再穿,他脱了顺手一扔,从衣包里取出另一件换上,然后朝镇上行去。灯火阑珊,夜市已近尾声。

他进入一家尚未打烊的小店,胡乱叫了些东西充饥,食毕,取出一个小金锞子,朝桌上一放,向在一边打盹的小二招呼了一声。

小二揉了揉惺忪睡眼,走了过来,一见那黄灿灿的金锞子,登时倦意全消,连眼都直了,哈腰道:“公子用好了?”

“嗯,拿去……”

“公子要整银还是……”

“不用找了!”

小二瞪大了眼,以为自己听错了。

吴刚冷冷的道:“我要连夜过江,你替我找只渡船,够了吧?”

小二没口子的应道:“太多了,太多了,哪里用得了这多……”

“剩下的赏你!”

小二一躬到地,声音都发了颤:“谢公子厚赏!请稍候,小的立刻就办!”

他连杯盘都不及收拾,把金锞在手中掂了掂,放在口里一咬,证明了成色份量,然后朝里衣口袋里一揣,疾奔后进,取了些平日积蓄的碎银,到柜上替吴刚会了帐,向掌柜的低语了数声,然后趋吴刚桌前,眉开眼笑的道:“请公子随小的来!”出了镇梢,行约里许,便是江边渡头。

小二到芦棚中叫起了船家,经过一阵讨价还价,算是答应渡客。吴刚对小二这种视财如命的作风,倒是司空见惯,不以为奇了,他也正利用对方的弱点,要他代雇渡船,带路渡头,否则人生地不熟,半夜三更何处寻渡,此地又属“武盟”势力范围,耽久了,难免不发生意外,离开得越快越远越好。

吴刚上了渡船,小二才作拱打躬,像送亲戚长辈似的辞去。

到了对岸,已是子夜时分,除了几盏善心人士捐油的高挑路灯外,入目一片死寂。

吴刚向船家问明了路径,穿越江边小镇,漏夜攒程。

这一天,来到了施南城,往西便是武陵山区。

吴刚在城中住了一宿,备办了干粮什物,买了两套山行短装,然后朝山区进发。第三天,他已进入深山之中,人烟绝迹,连羊肠小道都没有了。

他盲目地乱走,自己也不知走向何方。

据那神秘的老人所说,自己在途中必有所遇,现在已进入山区之中,却一无所遇,此行本是为了救盟兄宋维屏的性命,照这情形看来,实在令人莫测。

暮色苍茫,吴刚正置身在一座怪石堆垒的山峰上,他游目四顾,希望找到一处可以过夜的地方。

突地,他发现靠左的山谷方向,有一间天然的石屋,是由数块巨石叠架而成的,他走了过去,探头一望,不由唬了一大跳,里面端坐着一个黄衣老人,石穴透空,那老人正坐在透向深谷的边缘处,如银长发,被山风吹得不住飘飞。

吴刚心中一动,莫非对方就是那要自己远来此山的神秘老人?

“娃儿,你来了?”

老人开了口,声音苍劲,但完全陌生。

吴刚内心的震惊莫可言宣,定了定神,硬起头皮道:“老丈是谁?”

“银簪主人!”

吴刚全身一颤,下意识地退了两步,栗声道:“老丈是‘妖中之王欧阳残’老前辈么?”

“不错!”

“啊!……”

声音中似有一种使人无法抗拒的力量,吴刚依言走了进去,这天然石屋,像一口两头空的棺材,径深约三丈,一头通向峰头中央,一头却在绝谷边缘,老人正坐在透空之处,穴底略向上斜,是以不到穴口,绝看不到内里情况。

吴刚在距老人丈许处止住脚步,他看清了对方的面目,皱纹层层堆叠,连腮银髯拂胸,白眉倒垂眼角,目中神光充盈,乍看之下,像一尊古佛。

他做梦也想不到会在此处见到了震颤武林的巨魔——妖中之王。然而从表面上看,对方说什么也不像邪恶之辈。

一样的服色,一样的年纪,那神秘老人与这“妖中之王”是什么关系呢?他要自己远来武陵山,原来是如此用意……

“娃儿,上前些!”

吴刚木然向前移近数尺。

“娃儿,小叫化曾假借老夫名号,解你之厄?”

“是的!”

“老夫信物在你身上?”

“是的!”

“归州城外镇中,你承认是老夫的门人?”

吴刚一颗心登时卜卜乱跳起来,事实他不能否认,咬了咬牙,又应了一句:“是的!”

“那你还不拜师?”

“拜师?”

吴刚惊呼出声,这是他始料所不及的,原来另一个黄衣老人的安排,是有用意的,归州城外镇中,毙两名黑衣汉子,以“传音入密”要自己离开虎穴的,不知是眼前的“一妖”,还是那神秘老人跟踪自己所为?

自己拒绝了“幽灵夫人”的婚议,为的是要参研“血衣”神技,岂能投在名丧武林的巨魔门下……

“娃儿,你不愿意?”

吴刚心乱如麻,一时答不上话来。

“妖中之王欧阳残”声音突地变得很冷,悠悠地道:“吴刚,你此来是为了救小化子的命?”

吴刚又是一震,期期艾艾的道:“这……是条件么?”

“可以这么说!”

“但是……”

“吴刚,你在归州城外,‘武盟’秘坛中亲口说的话,不算数么?”

“老前辈,那只是……”

“老夫名义岂可随便乱抬?”

吴刚瞠目无语。

“妖中之王”接着又道:“你随口一句话,三日之内,必传遍江湖!”

吴刚一想,这的确是事实,江湖中无风三尺浪,以“一妖”的名头而论,收传人是件武林大事,江湖人自必绘声绘形的传扬开去。

心念之中,脱口道:“有此可能!”

“那你如何打算?”

“蒙老前辈垂青,晚辈自是感激不尽,不过,晚辈另有打算,所以……”

“所以不答应?”

“这点请老前辈鉴谅。”

“妖中之王欧阳残”哈哈一笑道:“娃儿,你说实话吧,是否老夫名声太坏,你意存不屑?”

“晚辈不敢!”

“不敢承认么?”

吴刚可作了难,惹翻了这老魔头,后果是相当严重的,但事实上自己确有这想法,只这一沉吟,等于承认了对方的说法。

“妖中之王”紧迫着问道:“老夫说对了么?”

吴刚不愿作违心之论,硬起头皮道:“老前辈说对了一半,晚辈承认有这想法,但并非全部原因!”

“另一半原因是什么?”

“恕晚辈不能奉告!”

“你不怕老夫毁了你?”

“晚辈身无武功,根本无能抗拒,怕又何用!”

“你已不顾及小叫化的生死?”

这话像一根刺戳在吴刚的心坎上,自己此来何为?

“如果老前辈以此为交换条件,晚辈只好接受!”

“但并非诚心所愿?”

吴刚横定了心,道:“是的!”

“老夫愿意收这等传人么?”

“天下没有任何人能用强迫的方式,使另一人心悦诚服!”

“你很坦白,也极富胆气,是武士本色,老夫非常激赏。”吴刚苦在心里,啼笑皆非,尴尬的道:“老前辈谬赞了!”

“住口,老夫生平不谬赞一人。”

“老前辈的意思非要晚辈拜师不可?”

“老夫生平说一不二!”

吴刚无可奈何的道:“为了晚辈盟兄小叫化,晚辈答应了!”

“可是老夫不愿收违心之徒!”

“这就难了!”

“妖中之王”沉默了片刻,突然宏笑一声道:“老夫想到了一个折衷的办法……”

吴刚一愕道:“请问什么折衷的办法?”

“老夫自愿收你为徒,是看上了你的资禀,目的是神技得以延续,而不随老夫物化,师徒之称,虚名耳,世俗斤斤计较于此,老夫独不然,只求传技之实,不计较传技之名,你又不必拜师,也不必用师徒之称,你只管学技就是!”

这话,使吴刚大感意外,真是怪人异行了。

武林中最讲究师承门派,而“一妖”竟大反常情。

如果他是道德清高,修养有素之士,这话也许说得过去,但他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巨魔,怎会有这豁达的思想呢?

秘技自珍,是武人通病。

求名,也是武人特色,。

他这种说法,显然已超越情理之外,真是不可思议。

归州道上林中出现的神秘老人,曾说“妖中之王”极讲理但个性怪僻,难道是真的如此么?无师徒之名,岂可承人之技?

心念之中,期期的道:“晚辈不愿接受!”

“为什么?”

“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晚辈岂能平白承受老前辈的武功?”

“是我老人家自己愿意如此!”

“可是晚辈不愿作违心之事!”

“妖中之王”双睛一瞪,神光如利箭,使人不敢逼视,怒声道:“娃儿,你太过份了!”

吴刚打了一个寒噤,道:“晚辈句句由衷之言!”

“要老夫求你么?”

“晚辈并无此意!”

“你到底学是不学?”

“晚辈无意接受!”

“哼!小小年纪,自诩‘武圣’之后,却是这般无行!”

吴刚傲气横生,抗声道:“老前辈的指责,根据什么?”

“归州城外,你并未否认是老夫选中的传人,‘武盟’秘坛之内,你亲口承认是老夫传人,老夫的信物也曾入别人之目,这些行为,与你现在所表现的态度,出入太大了,你解释给老夫听听?”

吴刚无词以对,久久,长叹了一口气道:“晚辈自知理短,但家声不可没,先父之名不可辱,是以晚辈不愿投任何人之门,既是老前辈厚爱,晚辈愿学了!”

“妖中之王”神色一缓,道:“你愿学了?”

“是的,但晚辈有个请求?”

“说吧!”

“请老前辈提出一个相对条件!”

“什么?要老夫提出相对条件?”

“是的!”

“何谓相对条件?”

“晚辈不能白白接受老前辈的武功,请老前辈提出条件,晚辈将来履行,借以敬德于万一,以免心中不安!”

“哈哈哈哈!这真是妙不可言,娃儿,亏你想得出来,不过,你未免太不自量了,这种话岂能随便出口?”

吴刚面上一热,赧然道:“晚辈只是出于至诚!”

“娃儿,漫说老夫生平不求于人,即使有求,老夫办不到的事你能办到吗?”

“这……”

“如果老夫说要你提‘武林盟主’的脑袋来见,你能办到吗?”

吴刚触中心事,脱口道:“晚辈誓必办到!”

“妖中之王”一抬手道:“这样好了,老夫保留这权利,将来如有必要,你只履行老夫一句话,不管是什么话,你不许打折扣,办得到吗?”

“晚辈答应!”

“不反悔?”

“决不反悔!”

“无论将来情况如何演变,你决无异言?”

“是的!”

“那从现在起,你欠老夫一个条件?”

“是的!”

“如果你有什么话要说,趁现在提出来?”

“晚辈无话可说了!”

“哈哈哈哈!”

“妖中之王”狂笑声中,伸手朝脸上一抹,登时换了另一副形象。

吴刚惊怔地连退三步,栗声道:“原来是您老人家!”

这“妖中之王”赫然正是要自己带银簪远来武陵山的那神秘老人,他不但能易容,连声音也能改变,谜底算揭开了,小叫化身上的“阎王簪”,是他本人插上去的,看来小叫化用他的名头嚇退“酆都使者”与“疯魔女”之际,他已在暗中窥视,不然自己与小叫化在树穴中结拜言欢,他不会不速而至。

那他的目的,是完全为了看中自己可以传他的武技。

说危险可真危险,如果他要小叫化的命,小叫化一百个也死了。

“妖中之王”展颜一笑道:“你反悔了?”

“不!”

“那很好!”

“老前辈何以要晚辈拜兄在树穴中自禁百日?”

“惩罚他信口开河,假老夫之名使诈!”

吴刚不自禁地笑了,这些经过,的确玄奇莫测,但说穿了又没什么。当下取出银簪,双手奉与“妖中之王”道:“这信物请老前辈收回!”

“你暂时留着吧,或许对你有想不到的用途。”

吴刚想了想,依旧放回怀中,“妖中之王”又接着道:“娃儿,你本身已具备了百年内功?”

“是的!”

“传我之技,必须十年,但是你既有如此根基,一年足够了,从现在起,你开始练习,老夫传你掌、指、剑、身法,及易容变声之术!”

“就在这石穴中么?”

“不错,这是绝佳的习武所在!”

×

×

×

这是一个月明星稀的晚上,吴刚演练完毕,坐在一方突岩上,怅望着银辉下发濛的重山叠岭。

突地,“妖中之王”的声音起自身边:“娃儿,山间月明,别有情趣吧?”

吴刚一转头,道:“老前辈请坐!”

“妖中之王”傍着吴刚坐下,道:“你记得入山的时日吧?”

“已经四度月圆了!”

“嗯!不错,整整四个月了,我们也将分手了……”

“分手?”

“你的悟性,超出老夫意料之外,本来预计一年为期,传老夫所学,想不到仅仅四个月,你已学到了所应学的……”

吴刚顿时激动起来,四个月相处,他与老人之间,已建立了一种微妙的感情,因为他观察所得,“妖中之王”并非想象中的邪恶,而是一个极有修养的武林长者,双方虽然无师徒之名,但却有师徒之实,他固执己见,不愿拜师,但内心却充满了歉疚之情,在表现上,他对“妖中之王”是以师礼对待的,只是口头少了一句称呼而已。

提到分手,他一方面感到振奋,一方面又有些依依不舍,当然,这份依依之情,是发韧于他内心对老人的负疚。

他几乎不相信,短短四个月,能得“妖中之王”全部所学。

“妖中之王”接着又道:“吴刚,你目前差的是火候与阅历,当然,这是无法速成的,必须靠你自己找机会磨练,很遗憾,我们没有名份,但所学得传,老夫于愿已足了!”

吴刚颤声道:“晚辈深感愧疚!”

“不必,天下事本真真假假,不断变幻,老夫亦无法预测将来。”

这几句话若有深意,又是感慨,吴刚唯唯而应,没有去深想话中之意。

“妖中之王”抬头望了望月色,又悠然启口道:“出江湖之后,不必提及老夫名号……”

吴刚不安的道:“为什么?”

“你我并无师徒之名!”

吴刚默然,歉然瞟了老人一眼,他能说什么呢?

“妖中之王”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纸包,道:“这是老夫精制的几付面具,你带在身边以备必要时使用!”

吴刚接了过来,道:“敬谢老前辈之赐!”

“还有,你仇家满天下,全非无名之辈,老夫别无所嘱,盼你用智取,勿图力敌,动武是下策,天下无万人敌,再高的武功,若不配合经验机智,威力只能发挥其半。”

吴刚如醍醐灌顶,深有所悟,转身伏拜道:“老前辈金玉教言,晚辈永铭肺腑!”

“另外,你记得答应老夫的条件么?”

“晚辈岂敢忘记!”

“很好,言止于此,老夫要歇憩了,你多坐一刻吧!”

说完,飘然回石穴而去。

吴刚思绪如潮,很久很久都静不下来……

明月含山,逐渐沉落,景物开始模糊,终至不辨。

吴刚转回石穴,却不见“妖中之王”的影子,他虽有些奇怪,但并不以为意,径自到自己的位置运功入定。

一觉醒来,朝阳已洒遍了穴口,一看,仍不见老人的影子,他感到情况有些异样了,老人去了哪里呢?彻夜未归么?

四个石粉犹新的大字,映入眼帘!

“有缘再见!”

“妖中之王”业已离开了,想不到他说走便走,两人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吴刚感到无比的怅惘。

他仔细回味昨夜在突石上,“妖中之王”告诉他的话:“……再高的武功,若不能配合经验与机智,威力只能发挥其半。”这的确是金玉之言,历数武林成名之辈,没有妄逞血气之勇,或是单恃武技的。

他不知道自己的功力,究竟到了什么程度,但想来要谈报仇,可能还差一段距离。人生遭遇之奇,真是莫测。

被人追杀,却被引入“幽灵地宫”,平白得了百年内力。

明知是祸,却又转福,被“妖中之王”强迫传技。

在十年前,如遇上“妖中之王”,他会毫无成见地拜他为师,可是随蔡总管天涯亡命,年复一年,却一无所遇。

蔡管家死了,自己也过了正常的练武年龄,偏又迭有遇合。

命运——谁能逆料呢?

像大海中的一叶扁舟,被风浪播弄,得失祸福,根本莫测。

他下意识地取出“阎王簪”,在手中抚弄,暗忖:今后我若有机会为武林做些有意义的事,必以此银簪为信物,算是聊报“妖中之王”授艺之德。

他收起了银簪,环顾这四月来居留的洞穴,除了一套炊具之外,别无长物,连一条席一条被都没有。

我也该离开了!

他自语了一句,起身出洞,秋阳满空,天高气朗,那些无尽的但十分熟悉的山峦,落在初秋的阳光下,显得份外迷人,像一尊尊永不开口,也无好恶的巨灵之神。

到哪里去?

吴刚心灵像涌上了一个问号,他不期然地想到记在心中的“血衣”武功,如果参修完了“血衣”神功,以“一妖”所传武技,快意恩仇,当无问题了。

这石穴是最好的参修之所,但不够隐秘。

他思索了一阵,决定再往山深处另觅地点,于是,他折回石穴中,收拾起炊具,和一些剩下的盐米,他着实佩服“一妖”的安排,盐米足够两人半年之需,现在剩下自己一人,维持一段长时间当可无虑。

盐米什物,归拢来足有两百斤重,吴刚负起来轻如无物。

他收拾停当,对这居留了四个月的地方,作了最后的巡视,然后下峰,朝西奔去。

此时,“一妖”所传的轻功身法,发挥了妙用,的确是履高山如平地。

越了一山又一山,奔过一岭又一岭。

日头照正山谷,他已驰行了数十里之遥。

眼前奇峰怪峦,无尽榛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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