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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蛟龙出穴

穿过暗无天日的原始莽林,眼前突然呈现两座插天巨峰,两峰相邻之处,呈一道三丈许宽的隙缝,由顶而下,宛若刀切斧削,像是一座巨峰,被居中一切为二,然后拉开三丈许,平置当地,令人不得不惊造物的神奇。

从隙中仰视,仅见一线天光,巉岩苍苍,使人心旌摇摇,头晕目眩。

吴刚在隙口停留了盏茶时间,最后决定入隙一探。

隙道长里许,阴森迫人。斑剥的苔痕,给隙壁绘上了无数希奇古怪的图案。

出了隙道,眼前豁然开朗,气势一变。

只见峻峰环峙之中,一片波光水泡,水中央浮起一座翠绿的小岛。

湖边怪石嵯峨,间着参天古树,不知名的山花,彩色缤纷,点缀大石之间。

吴刚忘形地大叫道:“这真是世外桃源啊!”

他沿着湖边走去,心想,如能到得湖中岛上,该多好!

用“人间仙境”形容这深山中的翠湖绿岛,最恰当不过。

突地,他发现湖边石畔,留有不少火堆残烬,暗忖,原来已有人来过了,自己并非第一个发现这仙境的人。

如有存心避世的人,寄迹此地,岂非妙绝!

吴刚怀着一种异样的愉快心情,继续前进。

他想,这里会有人么?如果有人,便违背自己觅地潜修的原意了。

绕了半个湖边,任什么也没有发现,除了受惊扑水的水鸟,眼前已无路可通,湖水紧傍岩脚,除非涉过十丈宽的一段水沿,才能接上另一边的湖缘陆地。目光四扫之下,瞥见峰壁数丈高处,似有一个洞穴,他提气轻身,附壁游上,果然是一个浅浅的洞穴,足容一个人安身有余。

他放下炊具盐米等物,略事清扫安顿了一番,然后闭目养神。

入夜,月上东峰,照得湖水一片清明,粼粼波光,似万千银鱼闪跃,湖心绿岛在月光下显得更加神秘诱人。

吴刚坐在洞口,俯瞰全湖景色,不由地出了神,凡尘俗虑也被这湖光月色涤净了,无比的宁静,无比的祥和。

有生以来,他第一次领略大自然之美。

蓦地――

一缕歌声,从静谧的空气中漾起:

别后生死两茫茫。

情不尽,

意难忘。

曾记仙府浇红烛,

寒光照靥誓鸳鸯,

恨悠悠,

泣千行,

相思泪。

总断肠。

歌声缠绵悱恻,幽怨之情可掬,而音韵之清脆悠越,使人在凄凉中感到神情飞越,心绪抑扬。

吴刚不由呆了。

是谁,在这深山秘境之中,静夜作歌?

歌声似远又近,不知发自湖畔还是湖心?

一遍,又一遍,吴刚已听清了歌中词意,是弃妇之吟,还是怨女心声!

忽然,他从驰越的意境中回到现实,一个可怖的意念浮上脑海,唱歌的是人还是鬼?如是异物,这未免太可怕了。

美妙幽怨的歌声,掩不住心头的恐怖,他觉得浑身起栗,手心冒汗。

如果这歌声发自鬼女,这鬼女必不可怕。

心绪在极度激动之后,又慢慢地平静下来。

歌声不歇,使人着迷。

月华隐入西峰之后,全湖顿被黑夜笼罩,歌声随月落而沉,接下去是死一般的寂静,静得使人不由自主的悚栗。

吴刚彻夜未眠,坐守天明。

天亮了,恐怖之感随黑夜的过去而消失,吴刚想离开,但又舍不得这人间仙境,如果留下,谁知会有什么事发生?

在好奇心的驱迫下,他决定一探歌声之秘,他饱食一餐之后,沿湖边搜索,不放过任何一处可疑的地方,白天,在紧张的心情下逝去,又入夜了,他一无所获,回到那壁间洞穴里。

当月光照临,歌声又起了。

他壮起胆子,循歌声搜索,绕湖一周,仍无法判定歌声的方向,他颓然而返,最后,判定歌声发自湖心小岛,岛距湖沿最窄处也有数十丈之遥,既无桥栈,也没有舟楫,唱歌的女子如何到得岛上的?难道她是与世隔离,长栖岛上么?

是生人?

是幽灵?

三天,三夜,没有任何事故发生,只是月亮一升,歌声便起,翻来覆去,总是那一段词“别后生死两茫茫!情不尽,意难忘……”

吴刚渡过了最紧张最难耐的三日夜,全部意念,被那神秘的歌声所控制。

他必须有所抉择,离去?抑是栖留?

经过长时间的考虑,他决定留下来,不去理会那歌声。

于是,从第四天开始,他定下心来,默参熟记心中的“血衣”所载神功。

“血衣”前半是“少阳神功”。照诀参修之下,吴刚突感经脉之中,产生一股逆流,与“少阳神功”运转之途,大相径庭。这一异象的发生,使他沮丧莫名。

自经“妖中之王”四个月的熏陶,对武功的原理,他已有了相当的认识,毫无疑问,“妖中之王”所授的武功,与“少阳神功”有冲突。

如果放弃“血衣神功”,他是决不甘心的,他后悔当时不坚持己见,拒绝到底。

他试了一遍又一遍,始终无法消除冲突之势。

每运气一次,痛苦便加深一层,最后,仍然是“一妖”所授的功力,抵消了“血衣”口诀所产生的阳刚之劲。

他想彻底放弃“一妖”的武功,但不可能,体内已自地凝成了一股真气,运行之势与“少阳神功”完全相反,形成了一正一反两道巨流,互不相容。

如何使两种不同的功力,合而为一?

他想,竭尽智慧深深地想。

他不顾一次比一次加剧的痛苦,试了又试。

时日在不知不觉中飞逝,他已记不起到底过了多久,只是感觉随着口诀的进度,冲突之势愈来愈烈,已到了势均力敌之境。

从不断的磨练中,吴刚领悟一个道理,使两股极不相容的真力,合二为一,但,极可能发生的一个后果,便是走火入魔,不丧命也得成为残废。

为这问题,他苦思了两天两夜。

是否该冒这生命之险?

成,可成无敌的武功?

败,一切便结束了。

放弃“血衣”神功吗?所学不足以应付遍及各门派的强仇,不放弃只有冒险之一途,没有别的路好走。

他一种壮士赴死般的精神,决定了冒险。

他以掌力击碎洞口,用那些石块,封住了洞穴,以防功败丧生,正好以这石窟作坟墓,这是一般人绝对办不到的。

封好石穴,他跌坐洞底,运起神功。

两股阴阳真气,交会于环腰“带脉”。前冲,后突,全身的筋肉抽紧了。骨骼像被一根根挑离躯壳之外,汗水,湿透了衣衫。

蓦地,全身如遭雷殛似的一震,意识随之模糊,脑海中最后闪起的一念,是“我的生命结束了!”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意识又告回复,逐渐地,逐渐地,他感觉到自己竟然还活着。天意!

他竟然成功了,真气,充满了每一处经穴,念动之下,全身飘然若举。

他坐了起来,傻傻地,木然地,有些不知所措。

待意念全部回复,他跳起身来,一挥掌,扫开自封的穴口,一道月华,照进穴中。

别后生死两茫茫!

情不尽,

意难忘。

曾记仙府浇红烛,

……

神秘的歌声,随着飘入耳中。

“我没有死,我成功了……”

他像小孩的欢叫着,手舞足蹈。

×

×

×

秋尽了!

冬残了!

半年,在一般无所事事的人看来,也许很长,但在一个心有专属的人而言,只不过是一瞬的感觉而已。

吴刚练成了“少阳神功”,也参透了那一招“参化剑法”。

武功成就,报仇之心蠢然而动,在练武之时,他心如止水,一耽半年不觉其长,现在,他觉得多呆一天也难耐了。

他开始作出江湖的打算,他入山时购置的短装,业已堪穿不着,取出了“幽灵地宫”带出来的儒衫,一青一白,两袭套穿在身上,白的在外,青的在里,珍珠金锞揣在怀中,这样,可免了携带包袱的麻烦。

炊具等自然弃置洞中。

今夕,又是月明之夜,地冻天寒,月色也有些凄冷。

他准备明天一早离开。

毫无例外的,当冰盘冒出峰巅,神秘的歌声又开始荡漾!

“别后生死两茫茫,情不尽,意难忘……”

今天,他以十分轻松的心情,来欣赏这令人回肠九曲的歌声。

半年,他不知听了多少遍,只有今晚,他聚精会神地聆听。

不管这歌声是出自人,或是幽灵,总是最后一次了,他无意去探究这谜底,下意识中,他对这歌声发生了一种微妙的情感,明天以后,将不再听到这神秘但诱人的歌声。想及此点,心中不期然地泛起一缕惑然的怅惆之情,这情绪无法解释,像一件用惯了的东西,突然失落一样。

蓦地——

他发现脚下湖滨,有几条人影在浮动,半年来,他第一次看到此地出现人踪。莫非与这歌声有关?

好奇之念顿时狂炽起来,于是,他如幽灵似的向那几条人影飘去,无声无息,像一抹难以捉摸的淡烟。

借树木与岩石的掩蔽,吴刚直欺来人身后。

来的一共有九人之多,一律黑色劲装佩剑,还带了不少东西堆置湖畔。

只听其中一人音调有些不大自然的道:“这……便是‘魔湖’。”

另一个道:“歌声很动人,但……”

“你害怕么?”

“难道你不?”

……

吴刚为之心头剧震,“魔湖”?这名称从未听说过,自己在此一耽半年,今晚才知道名称,湖既称魔,本身便已含恐怖意味,这些人来此何为?

歌声仍在继续,那些黑衣人坐在湖边石畔,看样子十分不安。

就在此刻——

又有两条人影,疾掠而至,九名黑衣人全站起身来,垂手肃立。

来人身形一定,吴刚胸中已冲起了杀机,后来的这两人年在半百之外,腰间的佩剑映着月光,发出灿然黄光,他在心里暗叫了一声:“金剑手!”

自己艺成,首先以“金剑手”开刀,这倒是挺有意思的。

为了一窥对方来意,吴刚隐忍住没有发作。

其中那身材修长的“金剑手”,向同来的矮胖同伴道:“十五弟,你先乘皮筏一探虚实如何?”

矮胖的迟疑了片刻,才道:“谨遵四兄之命!”

从这互相的称呼,证明来的是“四”

“十五”两号“金剑手”。

个子颀长的“金剑四号”低声发令道:“架皮筏!”

九名黑衣劲装剑手,立即动手解开三个大包,七手八脚,动作十分利落,只顷刻工夫,便架成了三个丈许长,六七尺宽的皮筏。

歌声突在此时停了。

四名剑手,扛一只皮筏落水,“四号剑手”沉声道:“十五弟,小心些,有情况立即施放信号!”

“金剑五号”漫应了一声,登上皮筏,双掌虚空向后击水,皮筏缓缓向湖心绿岛荡去,盏茶工夫之后,变成了一个模糊的黑影,随即消失在绿岛暗影之中。

“金剑四号”与九名剑手紧张而焦灼地望着湖心。空气趋于死寂。

吴刚也极想知道谜底,耐心地守候下去。

约莫一盏熟茶光景,皮筏从视线中出现,朝湖边荡来,速度比去时快了许多,剑手中一人扬声道:“回头了!”

顾盼间,皮筏靠岸,一个矮胖的身影飞身落地。

“金剑四号”迎上前道:“十五弟,情形如何?岛上是何方人物?”

“金剑十五号”没有答腔,仅摇了摇头,脸色难看极了。“金剑四号”一看情形有异,栗声追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金剑十五号”苦苦一笑,突地弹身飞泻而去。

连暗中的吴刚在内,全被这不可思议的怪事惊怔了,这是什么蹊跷呢?为什么“金剑十五号”在探湖之后,一言不发,突然奔离?

这的确是匪夷所思的怪事。

久久,“金剑四号”才长叹了一声,像自语般的道:“又是老故事!”

九剑手之一激动的道:“请问什么老故事?”

“金剑四号”扫了发话的手下一眼,悠悠的道:“魔湖名传江湖,不过十年出头,凡往探湖的江湖人,结果完全相同,不露任何口风,从此退出江湖……”

另一名剑手栗声道:“那么十五号卫座……”

“本盟从今没有十五号了!”

“啊!那下一步行动……”

“盟主严令,非探出‘魔湖’歌声之秘不可,照原计划行事。”

九剑手立刻开始行动,取出绳索及杠杆等物,就湖边树干结扎,片刻工夫,做成了三张巨弩。

又取出数捆长及五尺的巨箭,箭头并无箭镞,黑黝黝的不知包扎了些什么东西,每三名剑手负责一张弩。

吴刚看得莫明其妙,不知这批“武盟”爪牙,要玩什么花样。

“金剑四号”大喝一声:“准备!”

两名剑手合力张弩,另一名搭上箭亮起火折,把箭头引燃……

吴刚暗叫一声:“火攻”!这种手段够毒辣,箭头上包裹的必是极厉害的引火之物,目的,自然是以火迫出岛上的人。

无论岛上住的什么怪物,总是与人无害,半年来每逢月夕,均与歌声相伴,无形中滋生一种微妙的情感,如果这与世隔绝,与人无争的小岛被破坏,该是多煞风景的事,简直近乎残忍。另一方面,基于对“武盟”强烈的恨。

于是——

吴刚一闪而现。

“金剑四号”大喝一声:“谁?”

及至看清吴刚面目之后,跟着又道:“朋友是何来路?”

吴刚恨意与杀机交炽的目光,一扫对方,冷冰冰的道:“命令他们停手!”

“金剑四号”不屑地一哼道:“朋友好大的口气,何不先报来路?”

“你不配!”

“朋友莫非‘魔湖’中人?”

“在下说话只说一遍!”

“金剑四号”细细打量了吴刚几眼,突地厉声道:“你敢是那被通缉的小子?”

吴刚一字一顿的道:“你死定了!”

语冷如冰。而且每一个字坚定如钢,似乎决无更改。

“金剑四号”嘿嘿一阵狞笑,道:“小子,你是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说到这里,面色一变,突然顿住,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口风一转,道:“小子,你来此作甚?”

那九名张弩待发的黑衣剑手,面露惊怖之色,未奉命令,不敢行动。

吴刚一闪身,劈出一掌。

这身法是传自“妖中之王”,犹如鬼魅,“金刚四号”只觉眼一花,面前人影骤失,一道如山掌力,已卷上身来。大惊之下,身形闪电般旋了开去,他的身手,可说相当不凡,但仍被偏锋震得打了两个踉跄。

身形甫定,吴刚又已欺到身边。

“唰”金剑出鞘,同一时间,掌影临身,金剑未及出手,口发一声闷嗥直跌出八尺之外。

“认命了吧!”

吴刚冷喝一声,三度出手,快,快得近于不可思议。

“哇”的一声,“金剑四号”仆了下去,金剑掼出丈外。

九名黑衣剑手,一个个亡魂皆冒,“金剑手”被杀,在江湖中可还是创闻,这是从未发生过的事,齐齐呐喊一声,没命地逃去。

吴刚栗喝一声:“站住!”

顺手拣起“金剑四号”的金剑,脱手飞掷。

“哇!哇!”惨号破空而起,九人之中的两人,被飞剑贯串,双双栽了下去,其余七人,亡魂尽冒,双腿发软,齐齐在五丈之外止住身形,吴刚一掠而前,目光一扫七名剑士,寒声道:“拔剑自卫吧!”

七人早已唬破了胆,个个面如死灰,像发寒疟似的簌簌直抖,牙齿捉对儿厮杀,不言不动。血仇新恨,使吴刚杀机如狂,一顿之后,再次发话道:“拔剑,本人要动手了!”

“上!”

七名剑手之中,有一人狂呼出声,“呛”长剑出鞘,映月生寒,一人动,六人随,七枝精钢长剑,组成了一幢剑网罩向吴刚。

从七人拔剑出手之势看来,剑术的造诣不浅。

“哇!哇!……”

人影飞泻剑影划空,像年节时迸飞的烟火,只眨眼工夫,一切静止了,地上,散抛着九具尸体。吴刚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从现在开始,流仇人的血了!”

蓦地—―

一个冷漠但不失娇脆的女人声音道:“多谢少侠代劳!”

吴刚大惊回顾,只见两丈之外的石畔,婷婷站立着一个白衣妇人,看年纪当在三十开外,憔悴的面庞,在月光下显得十分苍白,眉目之间,隐着极深的幽怨,但掩不住天生丽质,仔细再看,发觉白衣妇人竟有惊人之美。

此时,此地,出现这绝色妇人,实在出人意料之外。

吴刚不由呆了,这白衣妇人,愈看愈美,毫无瑕疵的美,若使时光倒流十年,这妇人可当绝代尤物。

他不期然地想起了入山前,不期而遇的那美绝尘寰的绿衣少女……

他忘了答话。

白衣妇人杏目圆睁,像发现了奇迹似的,直视着吴刚,略不稍瞬。

空气呈现一片异样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还是白衣妇人先开了口:“少侠名姓如何称呼?”

吴刚“唔”了一声,心里疾转,该不该说出真名实姓?自己此次出江湖索仇,是否以真正来历报名索仇?这样是否会打草惊蛇?同时“武林第一堡”惨案,论祸源是兄长“无敌美剑客吴雄”,若非他疯狂地杀人,当不致引起这酷烈的报复,而他在事后却失踪了,使堡中五百多人做了替罪羔羊……

心念数转之后,他决定了行动的原则,当下冷冷的道:“在下没有名姓!”

“什么?你没有名姓?”

“是的,在下是个孤儿!”

“哦!你……”

“在下该如何称呼尊驾?”

“随便如何称呼都可以!”

吴刚吁了一口长气,道:“刚才尊驾说……”

“谢谢你代劳!”

“代劳!什么意思?”

“这些人该死,你替我下了手,应该感谢你!”

“哦!原来如此,尊驾是此间主人么?”

“可以说是!”

吴刚心中一震,脱口道:“那歌声莫非出自尊驾之口?”

白衣妇人凄怨地一笑,道:“不错!”

“那尊驾当是伤心人别有怀抱?”

“不谈这些!”

吴刚心头有许多结想解开?这妇人是“魔湖”主人,自己呆此已半年,对方无有不知之理,却没有任何事故发生,为什么?湖心小岛距岸甚远,这妇人如何登岸的?“金剑十五号”在探岛而返之后,为什么一言不发,疾奔而遁?这妇人有什么伤心事?歌词中包含了什么样的动人故事?

白衣妇人幽幽地又道:“你很像一个人!”

吴刚一震,道:“像谁?”

“无敌美剑客吴雄!”

吴刚骇然退了一个大步,内心顿时激荡起来,同胞手足,形貌多数有相似之处,不足为奇,但她为什么提到大哥呢?她认识他?

“尊驾认识吴雄?”

“嗯!你呢?”

“在下……不认识!”

“可是你在听到吴雄之名时神色不对?”

“这个……在下只是听说过武林中曾有这么一个杰出的剑手!”

白衣妇人仰头望月,喃喃地道:“不错,他是一个杰出的剑手,无敌剑手,但,他也是一个魔鬼!”

说到最后两个字,声色俱厉,两粒晶莹的泪珠,滚落苍白的粉腮。

吴刚心中疑云大盛,这白衣妇人与大哥之间,必有某种关系存在,这是一条意想不到的线索,也许可以探出大哥的下落,当下故作不经意的道:“他是魔鬼?”

白衣妇人的目光,冷冷地移到吴刚面上,半晌才道:“不错,他是个可怕的恶魔!”

“为什么?”

“难道你没听说过‘武林第一堡’的惨案?”

吴刚咬了咬牙,尽量抑制住狂荡的情绪,一颔首道:“是的,这惨案武林中无人不知!”

“这不算是魔鬼么?”

“他为何杀人?”

“不知道,也许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现在何处?”

“不知道!”

“尊驾似乎言未尽意?”

“也许,但你不必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你。”

“尊驾与吴雄之间,是什么渊源?”

“你不必知道!”

“在下极想知道!”

“为什么?”

“好奇!”

“不止好奇吧?”

“在下必须要找到他!”

“为什么?”

“他不该死么?”

“你要杀他?”

“也许!”

“哈哈哈哈……”

“尊驾因何发笑?”

“你……杀得了他么?”

“在下还用剑取他性命!”

白衣妇人苍白的粉腮,起了红晕,这显示她内心相当激动。

“你为什么要杀他?”

“因为他该杀。”

“如果你没有机会了呢?”

“此话怎讲?”

“如你永远出不了此地……”

“也许不会!”

“你自负?”

“不见得!”

“你隐迹此间半年,成就非凡是么?”

“尊驾早知在下寄迹此间?”

“当然!”

“为何不下逐客之令?”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吴刚窒了片刻,道:“在下准备告辞了!”

白衣妇人纤手一抬,道:“且慢!”

“不放在下离开么?”

“不!……”

“尊驾另有话说?”

“你要找吴雄?”

“是的!”

“非找到不可?”

“除非在下断了这口气,否则天涯海角,非找他出来不可!”

“找到之后呢?”

“杀他!”

白衣妇人缄口不语,粉腮却起了各种不同的变化,久久,才启唇道:“你对剑术一道有自信么?”

这话问得吴刚莫名其妙,他无法揣想白衣妇人的用心何在?当下淡淡的道:“粗通,还不太差!”

“那是有自信了?”

“自信并非自足!”

“很好,我想你缺少一支趁手兵刃……”

吴刚瞠目不知所对。

白衣妇人一抬手,道:“剑来!”

山石之后,现出一名白衣少女,双手捧着一柄带鞘长剑,恭恭敬敬地高举过顶,捧与白衣妇人,白衣妇人接在手中,叹了一口气,指按卡簧,“呛”地一声脆啸,剑身脱鞘而出,映着月华,一道碧芒冲空而起。

任何外行人都可以看得出,这是一柄宝剑。

吴刚情不自禁地脱口赞了一声:“好剑!”

白衣少妇顺手从地上拣起一柄“武盟”弟子的青钢长剑,手中剑轻轻一刺,“锵”青钢长剑一折为二。

吴刚不由直了眼,如果自己所习的那一招“参化剑法”,配上这柄宝剑,岂非相得益彰,但,这意念只从脑海中一闪而逝,他不屑作这非份之想。

白衣妇人运足内力,一抖剑身,碧芒大盛,隐约中,现出一只凤影。

吴刚一直不明白对方是在弄什么玄虚,只静静地看着。

魔湖,歌声,美人,宝剑!

充满了神秘,附带着一丝恐怖的意味。

白衣妇人沉声道:“如果我把这柄剑借给你……”

吴刚惑然道:“借?借与在下?”

“不错,只能借给你,不能送给你!”

“可是……为什么?”

“因为你要找吴雄!”

吴刚骇然退了一个大步,栗声道:“在下完全不懂!”

“你当然不懂,此剑大有来历,你持此剑,如碰上吴雄,他决不会杀你……”

“那又为什么?”

“这点你不必问!”

“然则,尊驾借剑与在下的目的是什么?”

“当然是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

“如果我不在场,你不许杀害吴雄!”

“这条件倒是很特别?”

白衣妇人冷冷一笑道:“一点也不特别,如你想透其中道理。”

虽然是冷笑,但仍然很美,很动人。

吴刚心无杂念,倒不觉其诱惑,诧异地道:“在下很想知道?”

白衣妇人冷凄凄的道:“很简单,吴雄号称‘无敌剑客’,剑术自有非凡造诣,你虽口口声声要杀他,是否他的敌手,还很难说,说不定反而被杀,你如持此剑,他必不杀你,如果功力比他高倒可杀,是有利而无害的事,所以我提此条件。”

吴刚微一颔首,道:“可是尊驾认为在下一定会接受这条件么?”

“你非接受不可!”

“不尽然吧?”

“你如果不接受,就别想离开此地!”

吴刚傲然道:“既如此说,在下不考虑接受。”

“希望你不要自误!”

“在下言出不改!”

白衣妇人面上现出了杀机。

空气顿呈紧张。

白衣少女轻声道:“公主,您要亲自动手么?”

吴刚暗自好笑,“幽灵地府”有“幽灵公主”,这“魔湖”又是一个公主,那该是“魔湖公主”了,江湖中公主何其多?袭用贵族的封号有何意义呢。

白衣妇人冷冷的道:“他能徒手扑杀‘金剑武士’,你等不是他对手!”

你等两个字,证明暗中隐伏着不少高手,也说明了这“魔湖”是江湖中某一帮派的秘密门户所在地,吴刚一听便了然。

白衣妇人“刷”地抽出宝剑,碧芒再现,森森迫人。

“你功力虽高,却难挡宝刃!”

吴刚仅只哼了一声,没有接口。

白衣妇人顺手一挥,丈外的山石,扬起了一蓬石屑。

吴刚心头一震,能以剑气削石,对方的内力修为,已到了惊人之境,徒手搏宝刃,胜负之数的确难料,但他没有畏缩的意思。

白衣妇人熟视吴刚良久,突地一声长叹,回剑入鞘,道:“你走吧!”

吴刚大感意外,她为什么又突然改变主意?

好奇是人的天性,这白衣妇人的每一动作都是耐人寻味的谜,而这些谜,与胞兄吴雄有关。

吴刚心念数转之后,也改变了主意,自己要杀兄长,是因为他是家庭逆子,门户罪人,血淋淋的惨案,是他一手造成的,可是他并非仇人,白衣妇人的条件,未始不能答应,这样,便可发掘这些困惑人的谜,更也许,与“第一堡”被血洗的惨案有关连。

心念及此,毅然道:“在下接受条件!”

白衣妇人一愕,道:“你接受?”

“是的!”

“好,你不必知道我是谁,我也不想探究你来历,我们只是互相履行条件,当你找到吴雄时,可约他定期赴‘武盟’公义台决斗,这样,我必如时而至。”

“公义台?”吴刚眼中泛出了杀机。

“不错!凡在‘公义台’解决争端者,‘武盟’例必先期昭告武林,这样,我就可依讯而至。如果他被我先找到,也会通知你!”

“好!”

“这剑叫‘凤剑’,原本是‘龙凤双剑’,现在,只剩下这柄孤‘凤剑’了!”

“‘龙剑’呢?”

“不知流落何方,盼望这柄‘凤剑’出江湖之后,能引出那柄‘龙剑’!”

吴刚若有所悟的道:“尊驾借剑与在下的目的在此么?”

白衣妇人一颔首道:“可以这么说!”

“在下不解……”

“什么不解?”

“尊驾何不命人,或自身持此剑出江湖,寻觅‘龙剑’下落?”

“不行!”

“为什么?”

“将来你会明白的”

吴刚吐了一口气,这又是一个谜中之谜,为什么这“魔湖公主”行事如此诡秘呢?一切说明了该多好?

白衣妇人把剑递与吴刚。

吴刚接了过来,接剑的手不克自制地有些颤抖,这是一件罕世珍宝,自己刚在功成之后得到它,多么意外,上乘剑术配以利器,如红粉之于佳人,绿叶之于红花,这实在是做梦也估不到的事。

“尊驾如此相信在下么?”

“为什么不?”

“如果在下有心吞没此剑,尊驾不易收回吧?”

“你能说这样的话,便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利之所在,未必尽然吧?”

“永无此事发生!”

“尊驾有此自信?”

“百分之百!”

夜月西沉,靠西峰脚一带,已被黑暗掩没,湖面剩下一半被月光斜照。

白衣妇人翠袖一挥,道:“少侠,后会有期了!”

说完,飞身入湖,白衣少女相随,两条白影如凌波仙子,冉冉向湖心飘去,最后,消失在湖心小岛的暗影中。

吴刚惊呆了,幼时曾听说过“达摩一苇渡江”的故事,已近乎神奇,以“达摩祖师”的功力,尚且借一苇,这两个神秘的女人,竟然凌波虚渡,而且距离匪遥,天下真有这等神奇的绝技么?

如非自己与对方亲自接谈,必然疑为鬼魅。

自己在“幽灵地宫”得了百年内力,又遇“妖中之王”强迫习技,最后以半年时光参悟了“血衣”所载神功,论理造诣已不俗了,如与对方相较,相差又不可以道里计,实在不由人不惊武学之浩瀚无边。

下意识中,他感到一丝气馁。

月色完全沉没了,“魔湖”被黑暗吞噬,只剩下湖水在天光映照下产生的波鳞,在漆黑中微微跳荡。

此刻,距天明已不太远了。

吴刚索性倚石而坐,静待天明。

他痴望着谜一般的“魔湖”,手指抚弄着那柄“凤剑”,思绪如潮,眼前,那绝色妇人的影子,隐约晃动。

兄长吴雄,竟然与“魔湖”有关,真是始料所不及。

他后悔片刻前没有道出身份来历,否则情况必完全改观,这一点,自己刚才的想法也许是错了。

他不期然地又想到了那凄怨的歌声,细想歌词内容似是怨妇苦待未归人的心声,难道,“魔湖公主”与大哥吴雄之间的关系是儿女之私么?她所苦待的未归人是兄长么?然则兄长何以会失踪呢?他当年滥造杀劫,致使“武林第一堡”遭各门派血洗,全堡五百余口,除自己与蔡管家之外,无一幸免,他杀人的动机与“魔湖”有关么?

这是一个残酷而悲惨的谜。

天亮了,翠绿的湖水,发濛的小岛,又呈现眼帘。

吴刚站起身来,自言自语的道:“我该离开了!”

突地,他想到“妖中之王”留给自己的面具,自己何不掩去本来的面目,秘密索仇,心里想着,他从怀中取出那小包,打开来,里面是三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一老一少一中年,那中年与老的两张,附带有须发。

他捡了那少年的一张,小心翼翼地蒙在脸上,临湖一照,不禁哑然失笑,自己竟变成了一个二十余岁的白面书生。面具制作精巧无伦,连自己都有此疑幻疑真。

易容完毕,他把那柄“凤剑”佩在腰间,然后弹身朝外奔去。

到了第一个镇市,他买了一顶马连坡大草帽,压得低低地,遮去了大半个面孔,这一来,他成了一个诡异的角色,儒衫飘飘,草帽覆面,长剑悬腰,这身不伦不类的打扮,令人侧目。

他首先想到的,是在树穴中自禁百日的拜兄小叫化宋维屏,原来约好百日之内回头相见,想不到这一别将近一年。

他仍在树穴中吗?当然不会了。他身为丐门长老,身份崇高,如果向丐帮弟子打听,必能知道他的行踪。

心念之间,他开始注意丐帮弟子。

但,转了一个圏,兜了十条以上的街巷,竟不见半个乞儿的影子。

这倒是很不寻常的现象,化子竟然绝了迹?

看看日头偏西,肚子也有些饿了,于是他进入一间十分气派的酒楼。

一脚跨入,他的形貌,便已引起了酒客的纷嚷。

他没有脱帽,帽檐仍遮着脸,径自选了角落里一个座头坐下。

店小二眼皮子最杂,一看便知来的是个怪物,小心翼翼的上前,装出满面笑容,一哈腰道:“客官用酒用饭?”

“全用!”

“点什么菜式?”

“拣拿手的送几样来!”

小二又打了一躬,道:“是!是!请问用什么酒?”

“陈绍!”

“是!是!”

工夫不大,酒菜齐上,吴刚低头自斟,自饮想着心事?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觉得空气有些异样,整座酒楼,静得出奇,微微抬头侧目扫去,只见酒客业已去尽,剩下了寥寥数人。

灯火,也在此时亮了起来。

照理,此刻正是酒店最有生意的时候,该座无虚席才对,而现在的情况是有出无入,这就奇怪了。

只见小二走近靠窗的一付座头,向两个豪饮的酒客作了个揖,低声下气的道:“两位爷台,请改日再来照顾好么?”

酒客之一翻眼道:“什么意思?”

“呃!呃!两位爷台请多多包涵,因为敝店今晚被人总包,此际时刻将到,所以不得已请……”

“放屁,大爷不给钱么?”

小二哭丧着脸道:“爷台,敝店情非得已,务请包涵,天下当然不会有把财神爷往外推的店家,实在是因为……呃!帐不必结了,算是柜上对爷台致歉。”

另一酒客冷冷接口道:“爷们出钱买醉,中途被逐,这理恐怕说不过去?”

小二赶紧打躬道:“是!是!柜上说了,今天冒犯了的客官,改日陪礼!”

“走吧!”

两酒客似乎屈服在小二那句“不必结账”的话下,虽然没尽性,乐得白吃白喝一顿,何乐不为,站起身来,扬长而去。

另外的几名酒客,也在其他的小二劝说下,走得一干二净。

那小二拭了拭额上的汗珠,苦着脸,朝吴刚座前走来。

吴刚心中大感困惑,是什么人有这大势力,竟然令店家大悖常情,下令逐客?

小二远远地干咳一声,上前一躬到地,道:“这位客官……”

吴刚故意一推酒壶,道:“添酒!”

小二“呃”了一声,道:“客官可否改日再……”

“添酒!”

声音冷得像冰珠,小二除了伏下桌面,根本看不到吴刚的脸孔,帽檐下只露出一个下巴,这两个字,冷而坚定,似乎决无商榷的余地。

小二倒吸了一口凉气,扫了一眼正在忙着清理场面的同伙,像是在求援,目光收回,硬起头皮又道:“客官有所不知,如果小店得罪了今晚的主顾,便只有关门大吉了!”

吴刚心中一动,依然低着头寒声道:“什么样的主顾?”

“是……是一位……呃,小的不敢说!”

“你不敢说?”

“是的!”

“是官府中人?”

“不是!”

“江湖人?”

“是!是的!”

“对方你不敢说,本人你却敢驱逐?”

“啊!我的爷,小的斗胆也不敢,只是听命于人,不得不照说,请……”

“本人尚未尽兴,先添酒来!”

“爷台……”

“不许再多说半个字。”

小二呲了呲牙,拿起酒壶,下楼去了,不一会,一个身着长衫的清瘦中年,双手捧着酒壶,走近座前,“嘿嘿”数声干笑,把酒壶放在桌上,道:“酒来了!”

吴刚“嗯”了一声,执壶倒酒。那中年一弯腰,道:“区区本店账房,先向客官告罪,请体谅敝店苦衷,尽一壶之后移驾好么?”

吴刚本来酒菜已足,离开亦无问题,只是他幼遭孤露,亡命江湖,饱受无理欺凌,是以潜意识中对这类仗势凌人之辈,恶感极深,有心要插上一手,当下冷冷的道:“在下到走时自然会走!”

“可是客官……”

“在下吃喝时不喜欢旁人唠叨!”

“但……客官犯不上呀!”

“什么犯不上?”

“犯不上拿生命作耍!”

“走开!”

账房先生变颜变色地窒了片刻,沉声道:“客官如何称呼?”

吴刚怒声道:“我说要你走开!”

“客官不谅,难道要迫区区得罪么?”

“你待如何?”

“为了维护小店……”

就在此刻,一个小二神色紧张地趋前道:“吴大爷,对方已来催过两遍了!”

“知道,下去照常准备!”

“是!”

账房声音一寒,又道:“客官行走江湖,当知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吴刚从容地举杯饮了一口,道:“阁下说得对,何不予在下方便?”

账房先生不由气结,栗声道:“朋友,你完全不顾江湖道义么?”

“听口气阁下也是武林人?”

“不敢,吃江湖饭而已!”

“然则阁下的作法是道义么?”

“朋友是要迫区区强下逐客令?”

“你尽可试试看!”

账房先生重重地哼了一声,伸手便朝吴刚抓去……

吴刚不曾抬头,连动都不动,待对方手爪将要触及肩胛的刹那,手中筷子轻轻朝手爪一搭。说也奇怪,这轻轻一搭,看来平平无奇,但账房先生的手,像被筷子吸住,再也收不回去,脸孔胀成了猪肝之色,咧嘴呲牙,却发不出声音,顿时汗珠滚滚而落。

这一手,是吴刚学自“妖中之王”的诡异武功之一,叫做“阴魔震元功”。

几名收拾场所的跑堂小二哥,全围了过来,一个个面目失色,却搞不清是什么回事,仅知道账房先生被制住了。

吴刚不为己甚,冷冰冰的道:“念你无知,这次原谅你,别再哓舌。”

筷子一收,账房先生“哎哟”一声,踉跄倒退了四五步,撞翻了两付酒座。

吴刚若无其事的喝他的酒。

账房先生狼狈不堪地回身,正好与两名黑衣汉子照了面,苦笑作揖道:“两位看到了,这位客人不肯让座!

黑衣人之一大剌剌的道:“去吧!”

账房先生灰头土脸下楼而去。

小二们七手八脚,整理撞翻的酒座。

两名黑衣人互望了一眼,双双走向吴刚座前,其中颔下带髭的一人发话道:“喂!朋友是哪道上的?”

“酒客!”

“好不识相的小子,你是……”

“闭嘴,本人饮食之时,最讨厌别人搅扰!”话声中,两指一弹,只听“嗯!嗯!”两声闷哼,两名黑衣人泥塑木雕般直挺挺地站在座前,不言亦不动,吴刚的面目,仍隐在帽檐之下,举杯再酌。

自始至终,没有人看到吴刚到底是什么一副嘴脸。

几名小二,骇极亡魂,一个一个溜下楼去。

约莫过了半盏茶光景,楼梯一阵“登登”作响,一个刺耳的声音,骂骂咧咧地传了上来:“何方鼠辈,好大的狗胆?”

吴刚偷眼一觑,一个麻面奇伟老者,已向自己座前走来,腋下一柄长剑,金光闪闪,登时杀机冲顶,暗骂一声:“又是这批兔崽子!”

麻面老者,先向吴刚狠狠地扫了一眼,然后向两名黑衣人斥喝道:“没出息!”

喝话声中,伸指去解两人穴道,岂知事出意外,他竟然解不开,麻脸登时涂上了一层鲜红,转向吴刚道:“朋友何方高人?”

吴刚不屑的道:“你不配问!”

“好哇……”

“你是金剑几号?”

老者身躯微微一震,栗声道:“第五号!”

吴刚心念疾转,堂堂“金剑五号”,充作跑腿之人,对方来头一定不小,很可能是“武盟”盟主本人,如果是的话,复仇第一剑拿他来开刀,那是求之不得的事,十年前“武林第一堡”血案,他是领导人,真是亡父有灵了。

当下寒森森的道:“五号,很好!”

举起杯来,一饮而尽,那种神秘而狂傲的态度,令人气破肺腑。“金剑五号”激愤得声音都发了抖:“朋友还没报上名号?”

“不必了!”

“现在请先解了他两人的穴道。”

“噫!你解不了?”

“金剑五号”麻面成为铁青,咬着牙道:“朋友,你尽可得意于一时,现在……滚!”

“你算什么东西?”

“小子,你是活腻了?”

“也许,但还轮不到你说这句话!”

“拔剑!”

吴刚嘿地一声冷笑道:“早说过你不配!”

“金剑五号”拔出了“金剑”。

杀机顿时弥漫酒座之间。

吴刚连理都不理,一手按桌,一手持杯。“抬起头来,让本剑手看看你的五行生相!”

“哼!”

又一名老者上了楼,身量中等,腰间赫然又佩着一柄金剑。

“五哥,什么回事?”

“有不长眼的寻死!”

“太上护法业已起驾,这……”

“六弟,帮我清场!”

吴刚心中一动,这后来的是“金剑六号”,包酒座的主是“武盟太上护法”,这太上护法又是何许人物呢?也是仇家之一吗?“武盟”之设立,是为江湖排难解纷,宏扬“武道”,维护“武德”,而“武盟”所表现的作风,却是以“统治者”自居,倒行逆施,凌虐同道。

不过,他并不同情各门各派,因为他们全是他的仇家,全是血洗家门的凶手。

“金剑手”的功力不俗,在武林中极少对手,他并不敢托大,表面上若无其事,暗中却已蓄势戒备。

“金剑六号”一皱眉道:“五哥,对方什么来路?”

“不知道!”

“五哥还顾忌什么?”

“金剑五号”其实根本没有与他交过手,吴刚的深浅他完全不知道,只是被吴刚莫测高深的态度与两名手下被制的手法镇住了,经六号这一问,自不愿示怯,当下杀机上脸,冷冷的道:“我是想先弄明他的来路!”

“金剑六号”扫了两名泥塑木雕的黑衣汉子一眼,心中已明白了几分,却不愿道破,沉声道:“五哥,小弟看不必了,做了他吧!”

“金剑五号”沉吟着道:“只怕破坏了这场所,一时无法清理……”

“金剑六号”向前跨了一步,“唰”地拔出金剑,道:“上,不必给他还手的机会!”

吴刚有些沉不住气了,这里的确不是动手的地方,如果用掌,这座酒楼非被震垮不可,如果用剑,似乎还不到时候……

这时,小二们已摆好了席次,一共三桌,居中一桌,只得一付杯筷,下首两桌,凑了成一个品字,当路的酒座,已被挪开。

“金剑五号”栗声道:“小子,最后一次忠告,你立刻离开!”吴刚置若罔闻,没有答腔。

两股剑风,罩头而下,快、凌、厉,骇人至极,显然的对方是蓄意要在一击之下制吴刚于死命。

吴刚早已蓄足全部功力,右手筷子向斜方向戮出,左手酒杯弹向剑锋,这一着,险而又险,如果火候稍差,眼力手法有一丝欠准,后果不堪设想。

“铿!铿!”两声震耳的金铁震鸣,两柄剑直荡开去。

两名“金剑手”惊魂出了窍,这种对手,还是头一次碰到。

“金剑五号”大喝一声:“好功力!”

手中剑再度攻出,势道缓慢,但其中却藏无数变化。

吴刚大吃一惊,这一剑除了用剑封挡,便只有以身法闪让,但事实上拔剑已不可能,身法也无从施展,因为他是坐着。

他初出江湖,未经大阵仗,经验太差,低估了对方的剑术,自陷绝境。

时间,自不容他多所考虑。

对方的剑,一变势,闪电般直刺前胸,从出剑到变势,也不过一眨眼工夫而已。

吴刚意念一动,不自觉地把功力提到了极限,挥掌下切,但这只是本能的反应而已,实际上已来不及了。

“呀!”

一声惊呼,“金剑五号”连退了三步,他的剑在距吴刚心窝三寸之处,却被一道无形的罡气所阻,刺不进去,这使他亡魂大冒惊呼而退。

吴刚的手掌,轻轻放落,一颗心卜卜乱跳,额角已渗出了冷汗,但这情形只他自己知道,对方是想不到的,他的脸孔被帽檐遮住了。

他本身也是震惊莫名,因为对方剑尖刺到前心之时,他只觉身躯一震,对方便已后退,为什么?他不明白。

原来他学自“妖中之王”的,是纯阴功力,而“血衣”所载“少阳神功”是纯阳,两种极端的功力,在他体内融合,形成了一种水火互济的无上罡劲,念动即发,他在“魔湖”练功之时,几乎一命归西,便是这原因,只是他暂时还没有想到这一点。

两名不可一世的高级剑手,全傻了眼,对吴刚感到莫测高深。

楼下传来一声高呼:“太上护法驾到!”

两名“金剑手”匆匆转身奔下楼去。

吴刚内心有些紧张,他不知道今晚这一局棋的结束,“武盟”太上护法,功力自非小可,自己会是他的对手吗?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剑柄。

心念未已,一个锦衣人影,自梯口出现,来的,是一个须眉俱白,满面邪恶之气的锦袍老者。

锦袍老者大步走向居中一桌。

紧接着,上来一僧二道三俗,吴刚一个也不认识。

最后,一连串来了八名“金剑手”

“五号”

“六号”也在其中。

一僧二道三俗,向首桌的锦袍老者施礼之后,在靠右一桌入座,八名“金剑手”占了靠左一桌。

吴刚的座头缩在角落里,似乎一时不为众人发现。“五号”

“六号”在入座之先,分别投以吴刚凌厉的一瞥。

两名被制的黑衣汉子,突然会动了,悄然举步,退下楼去。吴刚一看,大是骇然,随即想到,定是那锦袍老者上楼时暗中弄的手脚,自己疏忽了不曾注意,由此可以想见锦袍老者身手的一斑了。

酒菜由四名黑衣汉子端送,店中小二连影子都不见,大概是禁止上楼。

锦袍老者举杯道:“随意吃喝,不必拘礼!”

两桌人全起立欠了欠身,才坐下开始吃喝,没有半个人开口说话。

吴刚内心有些忐忑,将方显然是故作不知,并非没有发现自己。

酒过数巡之后,锦袍老者开了口:“独酌无聊,何不过来与老夫相对?”

这话,当然是对吴刚而发,吴刚冷阴阴地道:“好意敬领,在下一向喜欢独来独往!”

“这不太煞风景?”

“没有的事!”

“夫人近来纳福否?”

吴刚一楞,不知对方在说什么,答不上话来。

锦袍老者干咳了一声,又道:“孩子们不知你的来路,彼此误会,看在‘幽灵夫人’份上,算揭过了!”

吴刚心头一震,这锦袍老者与“幽灵地宫”有渊源么?自己被“地宫”所救,这件事对方从何知晓……

锦袍老者啜了一口酒,接着又道:“小友,你还不曾答老夫问话?”

吴刚头也不抬地道:“在下从何答起?”

“老夫问‘幽灵夫人’的安!”

“在下无从奉答!”

“在老夫跟前少狂,‘幽灵夫人’也得敬老夫三分……”

“那是‘幽灵夫人’的事!”

锦袍老者目中陡射精光,如两道电炬,朝吴刚射来,久久才又开口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

“娃儿,你是‘幽灵夫人’的什么人?”

“什么也不是!”

“真的么?”

吴刚突地想到了“幽灵夫人”让婚的那回事,自己是拒绝了,但却有三年之约,不过,那只是为了不使对方难堪,搪塞之词而已,“幽灵公主”不会等自己三年,双方也没有定规,难道对方所指是这回事?“幽灵夫人”对自己有过大恩,若非她助成百年内力,自己焉有今日的成就,饮水必须思源,如果自己此刻断然否认,对“幽灵夫人”而言,将是一项莫大的侮辱,当下含糊应道:“那是在下个人私事,恕无法奉告!”

“什么私事公事,老夫要你说出来历!”

“如果在下不说呢?”

“老夫一生还不曾碰到敢对老夫说不的人!”

吴刚把心一横,道:“也许阁下今天碰到了!”

所有的目光,全向吴刚扫了过来。

锦袍老者阴恻恻地哼了一声,道:“娃儿,老夫是不愿与‘幽灵夫人’破脸,你别不识好歹?”

吴刚回敬了一声冷哼,道:“盛情心领了!”

“如果你不说实话,老夫毁了你,谅‘幽灵夫人’也没有话说!”

吴刚忽然觉得不对,自己是易了容的,并且一直不曾揭帽露脸,对方是神仙也不会知道自己来历呀?

心念之中,道:“阁下如何称呼?”

“这一点你不必问!”

“然则阁下何由知道在下来历?”

“你点穴的手法瞒不了老夫!”

吴刚恍然,对方是从两个手下人被制而判断自己的来历,但不对呀!自己的手法是传自“妖中之王欧阳残”,并非得自“幽灵地宫”,难道:“妖中之王”的武功与“幽灵地宫”同源?抑是“妖中之王”本是“幽灵地宫”中人?

不管真相如何,自己刚才的推论错了,对方根本不知自己来历。

当下哈哈一笑道:“阁下也许走眼了!”

“胡说,‘幽灵地宫’的阴指手法老夫难道不识?”

“天下武功同源,大同而小异!”

“你非‘地宫’中人?”

“不是!”

锦袍老者的面色变了,这对他而言,的确是丢脸的事,当着这些狐子兔孙的面,认错了武功路数,真不好下台。

吴刚心中却非常得意,对方与“幽灵夫人”无瓜葛,动手时便不必有所顾虑了。

锦袍老者厉声道:“老夫决不会走眼!”

蓦在此刻!

吴刚耳畔突然传来一个细如蚊蚋的声音道:“娃儿,承认罢,立即离开,这老怪物你惹不起!”

一听这“传音入密”,吴刚便已知道传声的正是“妖中之王欧阳残”,但他人在何处呢?这传音之法,是欧阳残的独门之法,别人是学不来的,自己与他虽无师徒之名,但有师徒之实,他的话自不便违抗,可是面对这批仇家,就此一走,的确心有未甘,当下以同样的传声之法道:“老前辈现在何处?”

“老怪物身边!”

吴刚一震,他知道:“妖中之王”精于易容,可却看不出他是座中的哪一人,他既说老怪物惹不起,当然不是虚语,自己在“魔湖”的一段经历他不知道,可能他以半年前的情况来衡量自己了,当下急道:“老怪是何来历?”

“速离,再多问会露破绽坏老夫大事!”

这话,使吴刚放弃了原见,他不能误“妖中之王”的大事,虽然他不知道是什么大事,但以“一妖”的名头,易容而居人下,自是非同小可的事。

心念之中,大声道:“算阁下说对了!”

说完,缓缓起身,向梯口行去。

锦袍老者“砰”地一拍桌面,道:“站住!”

吴刚止住脚步,道:“阁下还有话说么?”

“你就这样走了?”

“要不怎样?”

“揭下你的帽子,向老夫赔个礼再走!”

“办不到!”

“若非看在‘幽灵夫人’份上,早把你砸扁了!”

“未见得!”

“哈哈哈哈,好狂妄的后生小子,老夫有些喜欢你了,过来,陪老夫喝一杯!”所有人的目光,朝双方来回溜转,却没有人敢插口。

吴刚依然冷阴阴地道:“心领了!”

“不识抬举……”

“就算是吧!后会有期!”

“不许走!”

“阁下准备怎样?”

“以老夫所知‘幽灵’一派,并不擅剑法,你腰悬长剑,对此道必有两手,老夫要看看‘幽灵夫人’座下的剑术造诣!”

“不看也罢!”

“不行!十四号!”

“金剑手”之中,一个瘦削的中年离座躬身道:“弟子在!”

“在场的数你剑术最高,去试这小子一剑!”

“遵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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