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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七 章

他就是身心俱残的武同春。

他的睑,由于坠谷而被毁。

他的心,因一件事的揭穿而破碎。

他巴巴地赶回家园,是打算从此弃绝江湖,永远埋名,但到了家门,他颤栗了,这张被人皮面具掩住的丑恶疤脸,如何见家人?但,他能不进家门么?想象,可以把丑的想成美的,可以找出一千个自我辩护的理由。

但现实却是残酷的,赤裸裸的,你必须面对它,诚然,有时许多事物并不如想象中的可怕,但面对它时,仍得需要极大的勇气。

现实令人惧怯,但不能逃避。

武同春现在面对现实的挑战,他丑恶的疤脸,难以见家人,而内心的罪恶感,更使他元颜以对家人,尤其是遗珠,从出世之后,就一直不被当亲骨肉看待,现在真相已大白,大错铸成,如何弥补呢?能弥补么?夕阳红得像血,武同春的内心也在滴血回想山中,拜弟许中和差一点自决的那一幕,使他锥心沥血,不仁,不义,不慈,他全占了。

眼睛也是会骗人的,亲眼看到的,有时不一定是事实。他追悔,为什么当初卑视妻子的人格,忽略拜弟的为人,以致贻这终身之恨!

人心太可怕,总管巫永裕为了泄被逐之愤,竟施这毒计弄得自己家破人亡,但他已经死了,人只能死一次,就算能死一百次,又与事实何补?夕阳收敛了最后一抹残霞,夜幕悄悄掩来。

武同春鼓足勇气上前扣门,他不想揭下面具,怕家人一下无法适应,因为他已面目全非,不是原来的他了。

门里传来脚步声,武同春的心随着脚步声震颤,就像是踏在心上。

他无法想象现实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也不敢去想,反正事已如此。

门里传出话声:“外面是谁?”

武同春咬咬牙,道:“姥姥,是我!”

那声音根本就不像是自己的。

江姥姥的声音道:“你到底是谁?”

显然,他听不出是武同春的声音。

武同春的心头感到一阵剧痛,他几乎想转身逃走,心意电转,他作了一个痛苦的决定,把牙齿咬了又咬,竭力按捺住狂动的情绪,道:“在下代武同春捎来一个口信。”

“噢”了一声,大门开启,是江姥姥。

一年多不见,她老多了,眉目之间,有一重浓厚的忧伤,上下打量了武同春几眼,期期地道:“请问……公子与我们少主是什么关系?”

武同春真想痛哭一场,但他硬忍住了,信口道:“朋友!”

“如何称呼?”

“在下……也姓武,跟同春兄算同宗。”

“噢?刚才……公子在门外怎知应门的是老身?”

“这个……”想了想,才接下去道:“同春兄说,府上人口简单,是凭声音猜测的。”

谎话,但没有破绽。

江姥姥侧身肃容道:“请进!”

他的家,现在他却变成了陌生的客人。

事实上,他年前坠谷时,不但毁了睑,其他部位受伤也极重,所以连声音都改变了,再加上脸罩面具,江姥姥当然认不出来。

他点点头,怀着一颗受创的心道:“请带路!”

江姥姥关上门,然后在前引路,不久,进入客厅。人座之后,江姥姥先奉上香茗,然后才开口道:“一年多了,少主人喜讯杳然……他……好么?”

“很好!”他尽量不让内心的悲痛,流露在眼色里。

“他人在何处?”

“在……一个地方修习武功。”

“哦!武公子带来什么口讯?”

“同春兄怕家里担忧,所以托在下带来平安二字,别的没什么。”

“晤!他……应该回来一趟的,唉!”

“府上没事吧?”

“他的……女儿遗珠失踪了!”

晴天霹雳,武同春陡地站起身来,一阵晕眩,几乎使他栽了下去,努力一振作,栗声说道:“遗珠失踪了?”

江姥姥拭泪道:“是的,三个月之前。”

“如何失踪的?”

“不知道,突然……找不到人,就是这样。”

“有什么……人来侵扰过么?”

“没有!”

“奇怪,八岁大的孩子。不可能自己离家出走,这……”

“老身,度日如年,遗珠……是个苦命孩子;出世就失去了亲娘……”

武同春的心再次滴血,为了那误会,他从来没爱过她,也没关切过她,连后母华锦芳也持同样的态度……心念之中,哽咽道:“可怜,谁之过?”

“武公子……说什么?”

“在下……是说照顾不周,是谁的过错?”

“唉!这是命运……”

“在下……能请见锦芳大嫂么?”

“她……也离家了!”

“为什么?”

“寻夫!”

武同春知道如果再呆下去定会发狂,锦芳出外寻夫,没说寻女,这是自己一念之差所造的孽。

怪谁呢?江姥姥伤心地道:“这个家,已经不像是家了。武公子……我家少主人究竟在何处,老身要亲自去找他回来,他……是一家之主……”

挫了挫牙、武同春道:“姥姥还是留着照应门户,在下立刻把这消息带给同春兄。”

江姥姥老泪在眸子里滚动,半晌才道:“也好,请武公子务必辛苦一趟。对了,武公子还没用饭……”

“在前面吃过了。”

“那就随便安歇一宿……”

“不,在下马上要告辞!”

“这……对了,武公子,有句话请带给我家少主人,遗珠暗中习武已经很久,直到她失踪前老身才发现……”

“暗中习武?”

“是的!”

“谁教的?”

“她……不说实话,说是什么……她娘显灵教她的……”

武同春全身一颤,堡内废墟中是一再出怪事,难道世间真的有鬼,年前只怪自己被恨所蔽,没去深究这件事、如果凝碧真的冤魂不散,那太好了,自己便有了偿付代价的对象,心念之中、忘形地脱口道:“这实在太好了。”

江姥姥吃了一惊,栗声道:“什么太好了?”

武同春自知失言灵机一动,忙掩饰道:“鬼魂之说,本属无稽,是庸人自扰之谈、同春兄的爱女遗珠既曾习武、不管是什么托词,她的失踪定与暗中教她武功的人有关,这是个线索。”

几句话,不悸情理,马脚算是盖住了。

江姥姥泪水滚落腮边,喃喃地道:“老身倒是希望真的有鬼!”

武同春再也无法停留了,他的精神将要崩溃,这变故,使他的心灵伤上加伤,他须赶快离开,于是作揖道:“姥姥,在下这就告辞,希望尽快能面告同春兄府上的变故。遗珠的事不必担心,不会有事的,姥姥请保重!”

说完,举步便走,他不敢再接触江姥姥忧伤的眼神,也不愿多看这里的一草一木,每一样都在扎他的心,把那破碎的心扎得更碎,他承受不了。

村鸡四啼,天亮前的一刻,武同春来到了业已废弃的祖居无双堡。

他象个喝醉酒的醉汉,跌跌撞撞,踏入废墟,来到发妻凝碧的墓前,再也支撑不傀了,他瘫痪了下去,喘息!

痛苦蚕念他的心泪水如泉涌出。

他饮泣出声!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现在,他是伤心到了极点,而更痛苦的是内心的自责,这比刀割还难受,这滋味,再好的笔,再妙的舌也无法形容其万一,只是当事人能够体会得出来。

他抚着冰凉的墓碑,歇斯底里地道“凝碧,显灵吧!折磨我,报复我,我会含笑接受。

把我揉成灰,化成泥,这是我应得的报应,我应付的代价。凝碧,你……显魂啊!”

字字血泪,语语断肠。

墓碑冰凉而僵硬,里面埋的,是爱妻惨遭劫火之后留下的几片枯骨。

废墟死寂,只有武同春那不成声音的声音在回荡。

天,终于亮了,没有鬼魂出现。

武同春想到了遗珠,命途乖戾,从来没领受过亲情抚慰的孩子,他又想哭,但枯涩的眸子里,已再流不出半滴眼泪。

真的有鬼么?不可能!

没有鬼么?那几次显灵,又暗中教遗珠武功的是谁?那装鬼的女人是谁?自己就曾见过她的影子。

是她自承是凝碧,还是遗珠思母心切而虚拟的?是她带走了遗珠么?一件往事,掠上心头,“天地会”曾派高手图谋过自己的家人,锦芳与江姥姥受伤,遗珠被掳为自称鬼的神秘女人所救,会是故伎重施么?他猛可里站起身来,眸子里射出可怕的煞芒,如果是“天地会”所为,……他咬牙迸出了声音:“我要大开杀戒!”

突地,他感觉有人到了身后,没有任何声息,只有一种直觉的反应,也可以说是一个特级高手超人的本能。

现在是凌晨,他没联想到鬼,因为白天是不属于鬼的。

他故作不知,站着没动,但心里已有了戒备,凭感觉,来的可不是寻常人物。

“呱呱呱呱……”

“咕咕咕咕……”

两个声音,一样的怪,不像哭也不像笑,听在耳里,有说不出的难受,当然,他是艺高胆大,换了别人,单这怪声音就足以吓破胆。

“这小子沉得住气?”

“是他么?”

“有点像!”

“大哥,运气还不错,他自己上门。”

“老二,这叫天从人愿。”

一唱一和,武同春想起来了,心头下意识地一震,是曾经想收自己为徒,以腹语说话的丑矮怪物“九尺二”。

一个是四尺六,两个加起来是九尺二,不知是谁量了而奉赠的外号。

心急之中,武同春缓缓回身,不错,一黑一白两个怪物,虽然曾经见过,但由于太过丑恶狰狞,心头仍不免一颤。

黑衫怪用腹语道:“大哥,不是他!”

白衫怪也以腹语道:“看背影完全跟”鬼脸客”那小子是一个模子印的。”

“问问他?”

“合不合我兄弟的条件。”

“根基资禀好的话,就马虎一点,时不我与了。”

“好吧!你问问他什么来路?”

武同春兀立着,冷得像座冰山。

黑衫怪向前挪了一步,道:“小子,你什么来路?”

武同春不答,反问道:“九尺二,二合一的名号,在下不知该如何称呼?”

双怪榴花也似的怪脸连连抽动。白衫怪道:“有意思,这小子还真有见识,能认出我兄弟来。”

黑衫怪缺唇露齿的嘴“嗯”了一声,又用腹语道:“老夫兄弟本来就不可分的,你叫什么?”

“‘冷面客’!”

“‘冷面客’?有意思。认识一个叫‘鬼脸客’的么?”

“当然,他是在下兄长!”

白衫怪大声怪嚷,黑衫怪连连点头,武同春却一个字也听不出来,看样子双怪是心灵相通,彼此能了解怪声的意义。

黑衫怪改以腹语道:“太好了,他人在何处?”

“不知道!”

“什么,你小子会不知道?”

“在下兄弟是各行其道,谁也不管谁的事。”

“你小子是否知道老夫兄弟曾与你兄长有过一段缘?”

“听说了,两位想收他为徒,造就他成第一高手。”

“妙啊!你兄弟谁的根基好?”

“不分伯仲!”

黑衫怪转头道:“大哥,怎么处置?”

白衫怪道:“他俩既是兄弟,造就谁都一样,带他进去再说。”

武同春为之一怔,带进去,难道两怪鹊巢鸠占,住进了堡内的空屋?心念之中,冷冷地道:“进去,去哪里?”

“那边屋子里!”

“两位租了房子?”

“租……这是什么话?”

“这里是无双堡的产业,两位不是租便是霸占。”

“废话,临时借用落脚而已,走吧!”

“在下凭什么要跟两位走?”

“因为你小子福缘深厚,我们兄弟俩要助你成天下第一人。”

武同春想起前情,心中窃笑,以同样的口吻道:“在下成了天下第一人,两位排第几?

莫不是成天上第一人?”

白衫怪道:“随便,进去慢慢再说。”

武同春冷漠地道:“在下没空!”

黑衫怪道:“好小子,这可由不得你!”

武同春眸中精光一闪,道:“但也由不得两位。”

白衫怪狞声道:“好小子,你们兄弟一样的德性,老夫让你见识一下到底该由谁来作这个主。”

武同春冷森森地道:“想打么,省省吧,成名不易,何必自毁羽毛。”

黑衫怪道:“好大的口气,若非老夫兄弟看中了你,才没这多废话,早把你撕了。”

武同春不屑地道:“何不证明一下?”

黑衫怪怒哼一声,扬手就是一掌,劲气加迅雷破空。

武同春凝立如山,劲气触体,从两侧滑过,青衫拂动有声,人却寸步未移。黑衫怪目中露出骇芒,五官不辨的脸,连连抽动。

白衫怪弹步上前,怪笑了一声,道:“太好了,以这种根基,造就起来可省力多了,至多半年,就可完成我兄弟的宏誓。老二,实在太好了,这小子比疤脸的还要强。”

黑衫怪改以武同春听不懂的怪声与白衫怪交谈。

武同春十分不耐,暗忖:“没来由与这一对怪物胡缠,倒是无双堡的祖业不能容两怪鸠占。”

心念之中,寒声开口道:“在下奉劝两位,立即离开此堡,另觅窝巢。”

白衫怪瞪眼道:“小子,你什么意思?”

“就是这意思,无双堡威名,武林同钦,不容亵渎。”

“这与你小子何干?”

“天下人管天下事。”

“你吃了天雷胆?”

“是吃了!”

“好哇!你小子居然如此不睁眼,寿星上吊,你活腻了!”

黑衫怪望了白衫怪一眼,道:“大哥,放弃这小子?”

“不,主意不改。”

“他很倔犟……”

“这样更好,否则不能成事。”

武同春不耐烦地道:“两位请便!”

双怪齐齐怒哼了一声,站成犄角之势,各推出一掌,两道排山劲气呼啸暴卷,武同春双掌疾圈,左右划出,正待吐劲,忽然感觉情况不对。两道劲气一合,漩扭起来,劲道之强,骇人听闻。

武同春沉势不及,身形被旋劲拔离地面,心意电转,几乎像发自本能,因势乘便,藉劲升空。

双怪为之骇震不已,这强霸的旋劲,一般高手准被扭死,至低限度也会气血逆行,而“冷面客”竟然能借劲升空……武同春身形凌空一折,双掌下压。

“砰!砰”两声巨响,土石纷飞,武同春冉冉落地。

地上现出了两个大坑。

双怪已退到两丈之外,互相一阵怪语。

白衫怪上前道:“‘冷面客’,我们别伤了和气,听老夫说,以你目前的能耐,如果再加磨练,定能成为无敌高手。”语气变得平和了。

冷笑一声,武同春道:“两位有能耐造就无敌高手?”

白衫怪道:“并非凭老夫兄弟的本身能耐,而是另有蹊径,可以……”

武同春不屑地道:“既有蹊径,两位何不自己走?”

白衫怪道:“话是不错,上乘武功,限于先天秉赋,并非人人可练。”

武同春毫不动心,淡漠地道:“在下不感兴趣!”

“什么,你……不感兴趣?”

“唔!”

“你对什么感兴趣?”

“阁下不嫌大噜嗦么?”

“好小子,还没有人敢对老夫兄弟如此狂妄……”

“在下已经说了,怎么样?”

“你会后悔莫及!”

“在下偏不信这个邪!”

“就要你相信!”

双怪互打一个招呼,绕着武同春打起圈子来,五短身材,像两只陀螺在滚动,武同春冷眼静观其变。

双怪愈转愈快,最后成了黑白两道圈子,分不清人影,武同春微感晕眩,直觉地感到有些不对劲。

心念未已,但觉得身上连中了数指。

怪笑声中,旋绕停顿,武同春双腿发软,坐了下去。

他尽有机会下手,但由于不够狠,经验也不足,平白给双怪从容下手的机会,怒愤交集,但为时已晚。

双怪逼近身前,白衫怪腹语道:“小子,怎么说?”

武同春恨声道:“休想!”

黑衫怪道:“大哥,带他到里面去再说。”

白衫怪弯腰抄起武同春,向前堡残存的屋子奔去,武同春真力难聚软弱得像婴儿,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就在此时,一个声音遥遥传来:“九尺二,给老身站住!”声音不大,但入耳惊心,显见发话者内力之深厚。

黑衫怪栗声道:“大哥,她怎会找到此地来?”

白衫怪道:“别理她,快……”

一条人影,划空泻落头里,是一个白发皤然的老姬,手中拄着一根乌光闪亮的藤杖,一身贵妇装束。

双怪被迫止步。

白衫怪冷厉地道:“墨杖夫人,你跟咱们兄弟泡上了?”

“墨杖夫人”冷冰冰地道:“是泡上了!”

“何必相逼太甚?”

“你挟持的人是谁?”

“我兄弟的衣钵传人。”

“把他放下!”

“为什么?”

“要你放下就放下,你俩作的孽已经够多了。”

“这……怎么叫作孽?”

“放下!”

白衫怪哼了一声,身形电弹而起,同一时间,黑衫怪出手攻向“墨杖夫人”,两人的行动配合得很好。

“找死!”怒喝声中,“墨杖夫人”挥杖猛扫。

闷哼声中,黑衫怪连连踉跄,退了七八步。

白衫怪挟着武同春,已到了废墟边的缺墙角,一道乌光凌空迎头划落,夹着疾劲的破风声,白衫怪刹势斜掠,“墨杖夫人”已拦在头里。

此时,黑衫怪又电弹而到,口里发出一阵怪声。

白衫怪突地把武同春掷向“墨杖夫人”,“墨杖夫人”单手一捞,抓住武同春,随即放落地面,晃身疾扑,动作快如一瞬。

双怪已越过缺墙,随即被“墨杖夫人”再度截住。

武同春费力地坐了起来,想到了“玄黄经”所载“御气冲穴”之法,他没真正使用过,仅记下口诀,当下忙照口诀施为起来,“墨杖夫人”与双怪“九尺二”的事,暂时抛诸于脑后。

墙外,“墨杖夫人”气咻咻地道:“九尺二,今天你们俩如果不给老身一个交代,就得付出血的代价。”

白衫怪以腹语应道:“如何交代?”

“把人交出来!”

“这与夫人何干?”

“哼!你们兄弟俩一共掳劫了四名少年,其中一个穿锦衣的,是老身的侄孙子,三代单传……”

“怪了,芳驾亲眼见咱们兄弟掳人?”

“与亲眼见差不多,你兄弟这副德行,江湖上绝对找不出相似的。”

“人已经放了……”

“放了?”

“是放了,因为没有半个适合我们兄弟的条件。”

“没有杀害?”

“笑话!那怎么会呢。人,现在可能已到了家中。”

“是真的?”。

“不假!”

“如果欺骗了老身,该怎么说?”

“悉听尊便!”

“很好,老身相信你们这一次.如果不见人,上天入地,老身也要取你俩性命。”

“‘墨杖夫人’,我兄弟并非怕人.而是觉得不必结这无谓的梁子。”

“请吧!”

双怪互望一眼,掠墙进入废墟。

武同春仍在运功冲穴。

“墨杖夫人”跟踪而至,道:“你兄弟想做什么?”

黑衫怪道:“我兄弟的传人得带走。”

“传人,不对吧?”

“什么意思?”

“他因何受伤?”

“你管不着!”

“省了吧!少做伤天害理的事。”

“墨杖夫人,你横岔这一技,未免欺人太甚了?”

“老身以侄孙之鉴,碰上了,就不能袖手。”

白衫怪接话道:“我兄弟可是眦必报的!”

“墨杖夫人”冷笑了数声,道:“我们之间的亭还没算了结,等老身查明之后,如发现所言不实.不必等你俩报复,老身先警告,你兄弟将死得很惨。”

黑衫怪道:“一句话,芳驾想阻止老夫兄弟带人走可办不到。”

“墨杖夫人”墨杖一横,道:“凭本领争吧!废话不必说了。”

蓦在此刻,一阵“叮叮当当”的铁板声倏告传来。

“墨杖夫人”脱口道:“铁板仙!”

双怪突地怪笑起来,像深山野狼在嗥应,这种声音,只要听上一遍,便一辈子不愿再听第二遍.说多难听有多难听。

一条人影,闪现当场,是郎中装扮的枯瘦老人,稀稀几根鼠须,全已发白,脸型像个毒蛇头,一望而知不是善类,手中提着一串铁片,叮当作响。

“这位老大姐阻止我兄弟带走传人。”

“传人?”

“喏!就是那小子。”

“够格么?”

“难找第二个。”

“铁板仙”目芒朝“墨杖夫人”面上一绕,道“夫人,多年不见,芳驾风采丝毫不减当年。”

“墨杖夫人”冷冷地道:“好说,你们合在一道,非常合适。”

“铁板仙”一振手中铁片,阴恻恻地道:“夫人不是有意要为难老夫这两位兄弟吧?”

“是有意的!”

“噢!为什么?”

“他俩想收徒想得发了疯,到处掳劫资质高的年轻人,老身侄孙是受害者之一,目前下落不明,这够清楚了吧?”

白衫怪道:“老大哥,别听她的,她是存心找岔,想坏我兄弟的大事。物色传人是事实,但条件不符的全放弃了。”

“铁板仙”蛇眼一亮,道:“夫人,买我‘铁板仙’一个面子,把这过节抹过如何?”

“墨杖夫人”冷沉地道:“可以,是暂时,事情没算了,老身还要查个真相。”

说完,转身徐步离去。

武同春此刻仅剩下一穴未解,真气已恢复了八成左右。

“铁板仙”目光一扫武同春,道:“你兄弟不嫌这小子年纪大了些?”

黑衫怪道:“根基深厚,我兄弟合手才制住他,做起事来可以省一半以上时间。”

“嗯!这是捷径省时省力,此地……我看不能久留。”

“当然.只是暂时落脚。”

“你兄弟招惹那老虔婆是一项错误。”事成之后,还怕谁来?”

“事未成,先树地,这是不智之举,你们真的弄了她的侄孙子?”

“这……谁知道,没有一个一个查来历。”

“人不会是放了吧?”

“老规矩,做了!”

“铁板仙”阴阴地道:“我早知道是这样,失策。算了,带人上路吧!”

白衫怪期期地道:“大白天,诸多不便,要不麻烦老大哥带人,少扎眼些?”

“铁板仙道:“可以,倒是没有摸清他的底。”

白衫怪道:“他自承是‘鬼脸客’的兄弟。”

“鬼脸客?”

“不错,是我兄弟最先看上的人选,结果凑巧碰上那鬼叫的,被他溜了。”

“‘鬼脸客’又是何许人?”

“这个……不大清楚,新出道的,身手惊人。”

“你兄弟专做这没头事,难道没考虑到能挡你兄弟合手的角色,身后该是怎么样的人物么?”

双怪面面相觑。

“铁板仙”唉了一声道:“先把人带走再查问吧,是不是那老手法制住他的?”

“不错!”黑衫怪接了话。

“先解他一穴,让他能走路。”

“好!”

黑衫怪应了一声之后,走向武同春,伸手……武同春恰在这时冲开了最后一处穴道,扬手就是一掌。

黑衫怪大吃一惊,他做梦也估不到会发生这种情况,再高的武功也无法应付这猝然的变故。

“碰!”挟以一声怪吼,矮短的身躯倒栽两丈之外。

“铁板仙”与白衫怪同时惊叫出声。

武同春站起身来,因为面具的关系,脸上没任何表情,阴冷沉滞,只眸中的煞芒,令人不寒而栗。

黑衫怪翻身站起,石榴花似的口里溢出了血沫,这一掌挨的不轻。

“铁板仙”栗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白衫怪哇哇怪叫,不知说些什么。

黑衫怪以腹语道:“这小子竟然能自解穴道!”

“铁板仙”徐徐挪前数步,冷冷开口道:“老夫等是想物色一位后起之秀,造就成无敌身手,以创武林奇迹,其实并无恶意,小友能见告来历么?”

武同春冷极地哼了一声,道:“阁下何方高人?”

“铁板仙!”

“一丘之貉!”

“什么?你……”

武同春“呛”地拔出长剑,映着日头,剑身泛出霜雪也似的白芒,使人一看,便打从心底里感觉到寒冷,这是柄不同于一般兵刃的神物。

双怪与“铁板仙”立即站成鼎足之势,把武同春围在当中。

“铁板仙”为人阴险,城府极深,在剑拔弩张的情况下,仍不愠不火地道:“小友,我们似乎不必动武?”

武同春冷峻地道:“那就请便,以后不许再踏入此地一步!”

两怪又发怪声,像是愤于武同春的态度。

“铁板仙”并不动怒,目苍变成了两条线,沉声道:“小友,你不想成为天下第一人?”

武同春不假思索地道:“武林天下根本就无所谓第一人,我只想成为我自己。”

哈哈一笑,“铁板仙”道:“那你错了!”

“在下什么错了?”

“目前武林中就有天下第一人。”

“谁?”

“天地会主!”

“天地会主又是谁?”

“你目前不必知道。”

“谁封他第一高手?”

“江湖同道公认的。”

“与在下何干?”

”如果你能击败他,你可取而代之,成为天下第一人。”

“在下毫无兴趣。”

“这倒妙,凡属武林人,谁不想做人上之人,这是一个???生想追求的境界,小友竟然无动于衷。”

冷笑了一声,武同春道:“阁下本身不想?”

“铁板仙”脸皮抽动了几下,手拂鼠须道:“老夫老矣,行将就木,而且一个人的资秉天生有其极限,并非人人可以登上至高境界,老夫等不敢奢望;但却想造就如此一个高手中的高手,藉慰平生,便不在为武林人一场。”

武同春淡淡地道:“如何造就?”

“铁板仙”道:“如果小友同意,老夫将坦白相告。”

武同春口角一撇,道:“可惜在下一点意思都没有。”

摇摇头,“铁板仙”道:“那实在太遗憾了。”

武同春冷漠无情地道:“三位还是请吧!”

白衫怪以腹语道:“老大哥,不能放弃,舍此再没机会了,这些年来,费尽心力就是……”

话到中途顿住,没说出后半句。

沉默了片刻,“铁板仙”目芒连闪,道:“冷面客,你真的不考虑了?”

武同春斩钉截铁地道:“绝不考虑!”话锋一顿,又道:“三位可以上路了!”

“铁板仙”阴声道:“就这么走了,老夫可有些不甘心。”

武同春道:“要如何才甘心?”

“铁板仙”先扫了“九尺二”兄弟一眼,才沉声道:“咱们印证一下,老夫输了没话可说……”

说到这里,细察武同春的反应,同时在心里疾转念头。

武同春冷漠地道:“如阁下赢了呢?”

“铁板仙”目芒一闪,道:“那小友就听老夫的,敢么?”这敢么两个字,多少含有些激将的意味。

武同春并不笨,当然领略得出来,从唇间进出两个字道:“可以!”

“叮当!哗啦啦!”铁板串破空振起,由于贯注了内力,声音令人动魄惊心。

武同春横剑当胸,凝神兀立。

刺耳如割的铁板声,愈振愈烈,使人有置身滔天狂澜之中的感觉,武同春以至高定力,抗拒那声浪。

双怪不自觉地向后挪步。

像激流中击中的一根砥柱,武同春挺立不移,似乎没有任何力量足以震撼他,内功,定力,凝成了维护心神的巨堤。

当然,如果稍一松懈,致命的打击立至。

“铁板仙”的蛇眼瞪得滚圆,额角暴起了青筋,显然他已用上了全力。

武同春竭力镇压心神气血,他是在考验自己。

双怪一左一右,缓缓迫上,扬掌,登出……生死胜负,已系于一发,三名对手都是使人丧胆的人物。

别无考虑,武同春朗喝一声,泛着雪光的霜刃,疾划而出,贯注了全部内力,挟着无坚不摧的锐气,是石破天荒的一击。

铁板声乍然而止。

剑气与掌风狂荡裂空。

武同春双脚陷入土中,没及脚跟。

场面骤然静止下来,狂动后的死寂。

四尊石像在不同方位僵立着,可怕的静止。

一条红蛇,从“铁板仙”脚边缓缓开来,殷血刺目,那是血。“砰”然一声,仆了下去,手中仍紧握着那串赖以成名的铁片。

双怪亡魂尽冒,矮短的身躯一挪……武同春一振剑,在空中幻了一道白虹,大喝一声道:“不许动!”

双怪脚下生了根,目的的地望着武同春。

武同春用剑一指“铁板仙”的尸体,寒声道:“把他带走!”

黑衫怪挟起“铁板仙”的尸体,与白衫怪电弹而去。

武同春缓缓回剑入鞘。

转过头来,妻子凝碧的坟墓又进入视线,他再度跌回痛苦的现实中。女儿遗珠的下落不明,她继母华锦芳也离开山在出江湖找自己,家人星散,摆在眼前的是一片触目伤心的废墟,十年不到,这变化太大了。

他深深地想,自己为什么要出生在武林世家,如果是普通人家该多好?……想着,想着,眼前幻出了十年前的景象,亭台水榭,曲槛回栏,一间绿厦,悬了一块泥金大匾“凝碧园”,一对壁人,男才女貌,流连在花树间……当时,是只羡鸳鸯不羡仙。

然而好景不常,也许是天妒红颜,一场误会,人和物都化成了劫灰。

幻象消失,眼前仍是火劫后的废墟。

他想到了拜弟许中和,被冤了八年,几乎作了自己剑下之鬼,自己不察事理,使发妻含恨以终,拜弟抱屈而亡。误会澄清了,但一切已无法挽回,自己不仁,不义,不慈,还能算是人么?负疚,像一柄利刃插在心上,至死也除不掉。

还能为凝碧做什么?寻回遗珠,补偿自小对她的亏欠,以慰她娘之灵,别的,再没有什么了。

一条人影,从废墟中转了出来,是老叫化。

武同春心中一动,忙迎了上前,作揖道:“您老怎会来这里?”

老叫化反问道:“老弟你呢?”

武同春怔了怔,才道:“在下受此间主人临危之托,所以来此地看看。”

“噢!老弟的剑术造诣,今老要饭的开了眼界。”

“您老……”

“剑劈‘铁板仙’,如果传出去,将是轰动武林的大事。”

“您老看到了?”

“嗯!有幸能作壁上观。”

武同春下意识中感到一阵悚惶,自己在墓前的一举一动,不知是否入了,老叫化的眼,如被他看到,身份迟早会被揭穿。

心念之中,故作淡漠地道:“您老来了很久了?”

老叫化道:“不久,天亮时分。”

紧张的情绪松弛了些,武同春又道:“您老藏得很稳,一直没现身。”

“什么藏的稳,老要饭的在堡后头忙着做好事。”

“做好事……什么好事?”

“收尸啊!”

“收尸?”

武同春大吃一惊。

“可不是,我要饭的是豆腐心肠,见不得悲惨事,‘九尺二’作来处理善后”。

“怎么说?”

那双矮怪不知中了什么邪,碰破头地到处物色传人,一共带了四说什么资秉不足,全给毁了。”

目中煞芒一闪,武同春栗声道:“全杀了?”

“是全杀了,老要饭的如果早到一步,也许能救回四条命。”

“是四个年轻人?”

“不错,矮怪不会找老的作传人……”

“内中有没有一个穿锦衣的?”

“咦!老弟怎么知道的?”

“那是‘墨杖夫人’的侄孙子,她曾追来要人,两怪却说已经放了,早知道……我说什么也不让他俩活着离开。”

“什么?‘墨杖夫人’的侄孙……”

“是的!”

“那好,招惹了那虔婆,够那两个矮怪受的。”话风一转,又道:“对了,老要饭的好像听见老弟自言自语说什么……大开杀戒,怎么回事?”

这一问,触动了武同春心中的难题,丐帮耳目最灵警,也许能有所帮助,定了定神,说道:“在下听说武同春八岁女儿遗珠无故失踪,疑是有人绑架,所以……”

“八岁女儿失踪?”

“是的。”“如果真的是绑架,那可是伤天害理的事,幼儿无辜,岂能牵扯到大人的恩怨里。老弟有线索没有?”

“毫无端倪,不知您老能否伸义手助上一臂?”

“好,老要饭的叫小子们分头探查。”

“在下致谢!”

“老弟倒是急人之难!”

武同春点点头,道:“既然受人之托,知道了就不能不管。”

老叫化游目四下一扫,感慨地道:“想不到威镇四方的无双堡,落得如此景况,武林呛桑,令人勒腕。”

武同春痛?心头,无法表露,一个意念,冲上脑海,暗自道:“有一天,我要重振无双堡,再建凝碧园。”

但,女主人业已物化,再建凝碧园由谁来住?不是徒增痛苦么?自己的脸孔已残,负了不仁不义的罪债,还振什么无双堡?于是一股刚升起的豪气,又化为乌有,不自禁地叹息出声。

老叫化又道:“‘无敌剑’武进的死因,到现在还是个谜,奇怪的是无人追究。”

武同春如遭雷殛,他从来没想到过这问题。母亲死时,他尚在褪褓.父亲过世,他还没成年,记忆中,父亲忽然卧病,没几天就辞世了,之后,娶了凝碧,因一场误会而演成家庭悲剧,近十年都在无比的恨中过日子,从未想到追问这件事,家人中。江姥姥是老人,她应该知道,可是她绝口没提,为什么?老叫化见武同春眼神有异,眉头一皱,道:“老弟,怎么回事?”

武同春竭力按捺住狂激的情绪,沉下声音道:“‘无敌剑’之死,您老难道有什么耳闻?”

老叫化深深望了武同春一眼,悠悠地道:“无双堡主修为极高,不可能突然病逝,这是最大的可疑之处。”

武同春脱口道:“那他死时为什么不交代?”

老叫化眼睛一亮,道:“老弟怎知他没交代?”

武同春自知失言,心念数转,道:“无双虽是一脉单传,但不能说没有门下人等,如果交代,不可能不传出江湖,您老认为怎样?”

老叫化道:“可惜武堡主死因不明这一点,正是堡中人传出来的。”

心头狂震,武同春道:“是谁?”

老叫化道:“老弟不是堡中人,说了你也不会知道。”

“这可不一定,如果对方是有头有脸的人……”

“老弟为什么要追问?”

“这……算好奇吧!”

“老弟想管?”

“也许!”

“凭什么?”

“凭身为武士!”

老叫化定定地望着武同春,目光如利刃,似要穿透他的内心,久久才道:“老要饭的问老弟一句话,务请据实回答?”

“在下恭听。”

“武家后人武同春,到底是真死还是假死?”

“这……”

“请老弟说实话!”

考虑至再,武同春抑低了声音道:“这是秘密,不能入第三者之耳,他还活着。”

老叫化双睛一亮,道:“是真的?”

“真的!”

“人在何处”

“在下曾对他发过誓不能泄露。”

“为什么?”

“不知道,不过……如果有话,在下可以传到。”

老叫化默然,不知在想些什么?久久之后,才又开口道:“好,老要饭的不能强人所难,老弟刚才的问题,老要饭的可以答覆,说武堡主死因不明的人,曾任堡中师爷,他叫段秀峰。”

武同春忘情地脱口道:“在下记得他!

话一出口,立觉不妥,又一次露了破绽。

姜是老的辣,老叫化当然不会马虎过去,惊声道:“什么,你记得他?”

无可奈何,武同春只好随口道:“是的,三年前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中,有人为我们引介过。”

老叫化将信将疑地“唔”了一声,没开口。

武同春硬着头皮追问道:“那姓段的现在何处?”

老叫化沉声道:“老弟真的想管这件事?”

武同春道:“不瞒您老说,在下有了线索之后,可以转告武少堡主。”

老叫化点点头,道:“他已经当了和尚,就是‘无我大师’的弟子‘了悟’,现在汉江边的感应寺修行……”

蓦在此刻,武同春突然瞥见一条人影在三里外的残垣间一晃而没,登时心中一动,片言不发,闪电般扑去。

他到,老叫化也到。

就只一眨眼工夫,什么影子也看不到了。

武同春掠上堡墙,展目远望,墙外一箭之地,便是一片树林,静荡荡地,没有任何的动静。

老叫化也跟上墙头,道:“什么事?”

“在下发现有人窃听。”

“嗅!什么形象?”

“只是惊鸿一瞥,看不清楚。”

“有这么快的身法?莫非还藏在废墟里面……”

居高临下,武同春回身向内扫瞄,依然没什么发现,一咬牙,道:“对方可能是有心来此!”

老叫化栗声道:“如果是有心人便糟了!”

武同春未及深思,脱口道:“为什么?”

老叫化凝重地道:“你想,对方如果是有心人,听到了你我的谈话,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呢?”

心头一动,武同春道:“您老的意思是说,对方会找上段秀峰?”

“不错,有此可能。”

“如果对方找上段秀峰,那就证明与二十年前武堡主之死有关?”

“很难说,可以从正反两方面来看,正的方面,对方可能是武堡主生前至友,得此线索当然要追究;反的方面,对方如与凶手有关,段秀峰便危险了。”

“如果都不是呢?”。

“希望如此,只是个不相干的人。老弟,事不宜迟,你最好立刻动身去感应寺找段秀峰,看他能否提供一点线索。”

“好,在下马上动身,对了,关于杀害‘无我大师’的凶手,您老……”

“还没头绪,不过,我发誓要把凶手挖出来。”

“在下相信您一定可以办到。”

“好了,别再多说了!”

“在下就此告辞!”

“你走吧!”

感应寺座落在汉江边,古木成林,十分幽静。

这是座古刹,香火不盛,但很有名气。

武同春来到寺前,心想:“希望段秀峰不要出事,他离开了无双堡出家当和尚,正巧拜在圣僧‘无我大师’门下,这是想不到的事。”

寺门敞开着,武同春昂头走了进去,跨过中门,一个年轻和尚迎了上前,合一当胸,宣了声佛号,道:“施主是进香还是游寺?”

武同春拱手道:“在下是专程来拜访贵寺‘了悟’大师的。”

年轻和尚道:“施主要见本寺方丈?”

武同春心中一动,原来“了悟”已接掌了方丈,当下点头道:“是的!”

“施主上下?”

“在下“冷面客’!”

“哦!不知有何贵事?”

“在下受贵方丈当年俗家好友之托。请教件旧事。”

年轻和尚略作踌躇,道:“请施主在此稍候,小僧去通禀。”

武同春道:“请便!”

年轻和尚合十而去,武同春在中门内的院地边立候,看情形并没发生什么事,还好,一路上都在担心。

工夫不大,里面突然传出了惊嚷之声,武同春心头大震,进觉地感觉到情况不妙,急忙举步循声奔去,到了后进,是三合的僧舍,只见一大群和尚,围在居中一间的门外,喧哗成一片……那原先入内通禀的年轻和尚,排众而出,满面惊怖之色,一见武同春来到,迎上前,栗声道:“施主,敝寺方丈遭了不幸,已经……”

武同春的心狂跳起术,激动地道:“遭了不幸?”

那群寺僧围了过来,惊疑的目光,集中投注在武同春身上。

一个半百的黄衣和尚,踉跄冲出门来。

年轻和尚道:”这是敝师叔‘了缘’大师。”

群僧朝两侧闪开“了缘”趋向武同春身前,凌厉的目光,在武同春面上一绕,合十而道:“贫僧了缘,敝掌门师兄,刚刚遭害,恰逢施主来访,出家人戒妄,贫僧实话实说,施主是否与此事有关?”

目光如刃,似要刺透武同春的心。

武同春竭力控制住情绪,沉声道:“贵寺方丈‘无我大师’有位方外至交,是丐帮弟子,他指引在下前来向‘了悟’大师查询一桩二十年前的公案,想不到发生了这意外……”

“了缘”目芒一闪,道:“是‘鬼叫化’老施主指引施主来的?”

武同春暗吃一惊,原来老叫化便是以身法扬名武林的“鬼叫化”,这也是想不到的事。

当下颔首道“是的!”

“请问查询什么事?”

“这个……是‘了悟’大师俗家时发生的事,现在已没有必要了。”

“如此,施主……”

“请问事前有没有什么征兆?”

“没有!”

“也没生人来过?”

“没有,除了施主。”

“在下可以看看‘了悟’大师的遗蜕么?”

“了缘”大师深深考虑了一阵,道:“可以,请随贫僧来!”

武同春随着“了缘”大师进入精舍,只见那床上趺坐着一个半百老人,有如人定一般,貌相依可辨,正是二十年前堡中的师爷段秀峰。精舍内没有打斗反抗的迹象,他是如何致死的?这惨案发生的时间当不太久,否则寺中早会发觉。下手的是谁?与杀害“无我大师”的是同一个人么?杀人的动机何在?如果是为了灭口,那凶手便是在废墟中出现的人影,他先一步赶到了。

依此推论,凶手与父亲当年之死有关,他是谁?“了悟”一死,线索便断了。

武同春激动得全身发抖,父亲之死,是一项谋杀,他从来没想到过。心念之中,颤声说道:“大师检验过致死的原因么?”

“了缘”大师辈声道:“不见有任何致命的伤痕,只是心脉断绝。”

这与“无我大师”的死因一样,当初曾怀疑是“黑纱女”下的毒手,到现在还是个悬案,会是她么?“无我大师”临死吐出了“西门”二字,这是凶手的姓,当今武林中,有谁是姓西门的可怕高手?“黑纱女”姓什么?问题相当复杂,无法分析。

如能找出那姓西门的凶手,新旧案便可迎刃而解。可是,连“鬼叫化”那等人物,都想不出凶手来路,这就怪了,不管怎么说,凶手绝非无名之辈,不然绝毁不了“无我”这等高手中之高手。

“了缘”大师宣了声佛号道:“施主请便,贫道等得料理善后。”

武同春心乱如麻,无言地拱拱手,转身退出。

到了寺外,他深深吐了口气,事情竟不幸被“鬼叫化”料中,凶手真的赶来杀人灭口,杀人的手法干净利落而且恐怖。

女儿遗珠的失踪,是否也与这接连发生的事有关?一想到遗珠,他便有一种要发狂的感觉,他亏欠她母女太多,多到死了也无法弥补,连带感到刺心的,是愧对拜弟许中和。

呆立了一阵,他举步离开。

此际,已是暮色苍茫的时分。

武同春心事重重,脚步有些慢慢,刚刚走到围绣寺院的古柏林边缘,一个颇不陌生的女人声音倏告传宋:“站住,别动!”

武同春停下脚步,冷冷地道:“什么人?”

女人声音道:“你别管我是谁,我有几句话问你。”

声音是发自林中,但却有如空谷传声,使人摸不准方位,像东又像西,像是空中又像是地面。武同春沉住气不动,想先判明发声的方位,能练到这种传声术的,武林中并不多见,可以说寥如晨星。

当下,武同春悠悠地道:“何不现身面对面地谈?”

那声音道:“不能破例!”

武同春敏感地想到一件事,登时血行加速,脱口道:“你是‘黑纱女’?”

“不错,算你猜对了。”对方竟然一口承认。

武同春连呼吸都窒住了,并非是怕这神秘的女人,而是太过激动,对方在此时此地出现而“了悟”和尚之被杀,与“无我大师”一样没有伤痕,这说明了什么?这桩凶杀,却关系着他父亲“无敌剑”的不白之死亡,心念之中,寒声?:“寺里的方丈‘了悟’是你杀的?”

“你说什么?”

“在下说你杀了‘了悟’和尚。”

“胡说!”

“事实俱在,死者身上没有致命的伤痕。”

“这不能证明是我下的手。”

“你不敢承认?”

“那是天大的笑话。我杀人一向公开亮出标志,决不偷偷摸摸。”

“那凶手是谁?”

“你问我,我问谁?”

“你正好在此时此地现身,天下没这么巧的事吧?”

“我是跟踪你来的。”

心头一震,武同春道:“跟踪在下,为什么?”

“黑纱女”道:“问你几句话。”

武同春一咬牙,道:“除非你现身,否则在下什么也不回答。”

冷笑数声,“黑纱女”道:“‘冷面客,你别拿翘,我只是不想杀你而已。’这一惊委实非同小可;自己改头换面,变为“冷面客”,只“鬼叫化”一个知道,她怎么也会知道呢?太可怕了!

武同春不由脱口道:“你叫在下什么?”

“冷面客!”

“你怎么知道的?”

“这一点也不足为奇,你有嘴说,别人就有耳朵能听。”

武同春厉声道:“你就是在无双堡废墟中,窃听在下与老叫化谈话的人?”

“是又如何?”

“你心怀叵测!”

“是又如何?”

“如果你还算是人就现身出来,光明正大的谈。”

“如果我是鬼呢?”

武同春恨得牙痒痒,怒声道:“人鬼殊途,免谈!”说完,作势要离开。

“你别走,我的话还没问。”

“在下不想答覆。”

“我问你,你说武同春重伤倒在山中?”

对方提到自己,武同春不能一走了之了,问题牵扯得很广,必须—一予以澄清。心念一转,道:“你先回答在下的问题,寺里方丈是谁杀死的?”

“说过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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