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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欧化雨竟然已鸿飞冥冥,他为什么要离开?武同春窒在当场,一个意念,闪现脑海,使他心情顿形杂乱起来,安知欧化雨不是信口胡诌,企图脱身。

不然,在刚刚问到天地会主的时候,他便发现灰衣人牟英山现身?可是,他会施展“无敌剑法”是事实,又当何解?真假难辨,除非再找到他。

“鬼叫化”可能不耐久等,跟踪而至,开口道:“怎么样?”

武同春沮丧地道:“人不见了!”

“你是说欧阳一凡?”

“是的!”

“晦!你为何要离开他?’“在下去追灰衣人牟英山,把他留在此地,他却失了踪。”

“你问出天地会主的来历了么?”

“没有,就只差这么一点。”

“鬼叫化”吐了口气,道:“算了,能知道这么多已经够幸运了,另谋别策吧!”话锋一顿,又道:“老弟,你传话到底传到没有、怎不见武少堡主露面?”

武同春真想抖露真面目,但想到帷薄不修,家中发生了那种见不得人的事,还称什么雄,道什么义,当下含糊以应道:“话已传到,他还不能离山,只嘱在下能办的便代他办!”

“鬼叫化”颔首不语。

武同春想到了白石玉,暗暗一咬牙,道:“在下还有个约会,必须即刻去赴。”

“鬼叫化”瞪眼道:“什么约会?”

武同春不便明言,期期地道:“是一个私人过节!”

“鬼叫化”不再追问,一抬手道:“你去吧!”

武同春想了想,道:“关于‘无我大师’师徒与西门尧前辈的血债,在下誓要连本带利索讨,您老尽管放心,武同春的事,就是在下的事!”说完,拱手一揖,弹身离去,现在,他只有一个意念,杀白石玉。

不久,来到与白石玉分手的地方,却不见人影;暗忖:“这小子莫不成真的溜了?十足的小人,说的话是不可信的。”

恨火,在心头股股直冒。

“黑纱女”的声音倏告传来:“武同春,为了保持你身份的秘密,以后我仍叫你‘冷面客’。你在找白石玉,是吗?”

真是阴魂不散,武同春心绪恶劣,没好气地道:“不错,你怎么也知道?”

“黑纱女”的声音道:“我当然知道,你的家事我能不关心么?哈哈哈哈……”笑声尖刻充满了嘲讽的意味,这是恶毒的报复。

武同春忍受不了,当初凝碧是被冤枉,而现在华锦芳却是事实,这丑事使他见不得人,对“黑纱女”来说,是最好的报复机会了。

“黑纱女”又道:“怎么不说话了?我很同情你的遭遇,脸孔被毁,妻子又红杏出墙,也真够你受的……”

她还不知道武同春被毁的容貌业已恢复。

武同春咬牙道:“笑吧,尽量地讥讽把,我全认了。”

“黑纱女”道:“这不都是事实,难道是我无中生有?我愈想愈替凝碧不值,生前名节受污,又遭惨死,她……太可怜了,她是瞎了眼才嫁给你这……”

武同春狂叫道:“够了,不要说了!”

“你不想听?”

“你何不杀了我,干干脆脆……”

“不,我要你活下去,让你的良心杀你。”

“我的女儿遗珠呢,你把她怎么样?”

“她过得很好!”

“活生生拆散人家骨肉,不嫌太残忍么?”

“残忍?哈哈,她知道她娘是怎么死的,她会恨你一辈子。”

痛苦地呻吟了一声。武同春厉声道:“‘黑纱女’,这种手段太不人道了!”身躯晃了两晃,几乎站立不稳。

“黑纱女”冷酷地道:“你很人道,是吗?”

近乎哀求地,武同春凄声道:“把遗珠还给我,我……要在她身上补偿对她娘的亏欠,我求你,让我父女生活在一起。”

一声冷笑,“黑纱女”道:“她不要跟你生活,八年来,你没爱过她,关心过她,再说,她如何跟你生活?把她交给那不守妇道的继娘么?哼,办不到!”

武同春的心又一次被撕碎,痛苦使他喘息不止。

久久,才进出话声道:“很好,你不给我赎罪的机会,报复吧,把残酷的手段使出来,尽量加在我身上,反正我的心已经死了,活着的是个躯壳,我受得了,什么都无所谓了……”身形又是一个踉跄。

丝毫不为所动,“黑纱女”道:“这算得了什么,你可曾想来到凝碧在死前内心有多痛苦?”

武同春努力一咬牙道:“话到这里为止,我认命。白石玉人呢?”

“走了!”

“走了?”

“不错,是我要他走的。”

“你……凭什么要他走?”

“因为我要你活下去,不想你死在他手下。”

武同春气极狂吼道:“我要杀他,杀他,杀……”

“黑纱女”冰声道:“你杀不了他,你无法接近他身前三丈,他杀你倒是很容易。”

武同春赤红着双目道:“他自己答应愿跟我凭真功实力一拼生死……”

“黑纱女”道:“别一厢情愿,不会有这种事的,说归说,动剑他不是你的对手,他不会睁着眼送死,而且……他青春正盛,还想好好享受人生哩!”

武同春目眦欲裂地道:“享受别人的妻子?”

“黑纱女”无情地道:“华锦芳甘愿,你又能怎样?”

武同春不愿再听下去了,否则他会发狂,这种事,“黑纱女”是拍手称快的,等于帮助她报复,厉哼一声,道:“我会找到他的,他逃不了……”

“黑纱女”道:“他如果不想见你,你绝对找不到他!”语声渐渐远去。

这是条废弃了的驿道,路面全为野草覆盖,但仍有路的轮廓,行人在大路中央走出了另一条小路。

日正当中,前后不见人影。

武同春自己也不明白,何以走上这条驮负在弃道中的荒凉小路,此刻,他像个游魂,没有目的,没有思想,过重的心灵负荷、使他变成了麻木。

正行之间,一阵“沙!沙”之声传入耳鼓,武同春从迷茫中回过神来,转头举目望去,只见一顶绿色大轿,由四名壮汉抬着,自后冉冉而至。

从稳健的脚步看来,四名壮汉是江湖人物,而非一般的轿夫。

武同春侧身让路,轿子擦身而过。

别人抬轿路过,根本与他无涉,他没有理会的必要。

几句极轻的对话,传了过来——“存心避邪,偏逢煞星,那就是他。”

“‘冷面客’?”

“谁说不是!”

“快走,别让他看出破绽。”

“他又不是千里眼……”

“少废话!”

声音极低,换了旁人,绝对听不到。

但武同春功力深厚,三丈之内可辨飞花落叶,听了一个字不漏,登时心中疑云大起,清叱声:“站住!”八步赶蝉,超到头里,返身拦住。

四名抬轿的壮汉脸色大变。

武同春再次道:“轿子放下!”

语冷如冰,含有使人无法抗拒的威力,四壮汉乖乖放下轿子,其中之一道:“朋友意欲为何?”完全是江湖人的口吻。

武同春目芒一闪,道:“轿子里是什么人?”

四壮汉瞪着眼,没一人答腔。

轿子里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道:“什么人阻路?”

最先头的一个道:“是……是一位江湖朋友!”

武同春冷哼一声道:“你们方才曾提本人的外号,什么江湖朋友?”

女人的声音道:“是‘冷面客’么?”

“不错!”

“因何阻路?”

“芳驾何人?”

“怪了,天下人走天下路,这不是无理取闹么?”

“就算是吧!”

“彼此河井不相犯,朋友算什么意思?”

武同春大感为难,凭对方的几句话,拦下了人家,连人家的来路都不知道,而且,轿中人的声音很陌生,不过,照抬轿人口气,内中必有蹊跷,不会说“别让他看出破绽”这句话,不管怎么样,非弄明白不可。

当下硬起头皮道:“这轿子里藏有蹊跷,在下要过目。”

“什么,你要过目?”

“不错!”

“无理取闹么?”

“就算是也无妨!”

“‘冷面客’,你是恃技凌人么?”

“随你怎么想好了!”

“我是个妇道人家,你……居心何为?”

“先报上来路?”

“回娘家省亲的,报什么来路?”

“如此打开轿门!”

“你……”

势成骑虎,武同春把心一横,???“要在下动手么?”

四个抬轿的,看来都有两下子,但人的名,树的影,碰上了“冷面客”,岂敢妄动,只眼巴巴地望着,连大气都不敢喘。

轿帘陡地飘起,卷上轿顶,轿子里坐的是一个芙蓉美面的少妇。

武同春眼前一亮,心却沉了下来,轿子里没什么异样,但对方明明提到“冷面客”三个字,还说快走,别让自己看出破绽,绝不是无的放矢。寒声道:“什么来路?”

少妇柳眉一紧,道:“有这必要么?”

“是有此必要!”

“到底为什么?”

“不必告诉你。”

“你认识我么?”

“认识就不会问。”

“既然不认识,我随便捏造一个来路,你又怎能分辨真假?”

俐口伶牙,态度从容,显然不是泛泛之辈,武同春心念一转,道:“请下轿!”

少妇粉腮一变,道:“‘冷面客’,你一个堂堂武士,无理欺侮一个妇道人家,不怕被人齿冷?”

武同春横着道:“齿冷由人去冷,在下不会改变主意。”

少妇眸光连闪,道:“你总该说个理由呀?”

武同春冷沉地道:“你手下方才曾提及在下外号,又说别露破绽,这不是理?”

少妇格格一阵娇笑道:“这算什么理由?你‘冷面客’名气大,谁见了不认识,怕你找麻烦,他们随便说了两句话,想不到反而招来麻烦……”

武同春已经铁定了心,冰声道:“我说下轿!”

“你……想做什么?”

“没什么,检查一下轿子。”

“这……没来由……”

“下轿!”语意坚决,是命令式的。

“好吧!反正你武功高,自可率性而为,下轿就下轿。”说着,真的飘身出轿,向旁边一侧身,手指轿内道:“请检查?”

武同春目光扫向轿中,不由为之一怔,轿内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登时大感尴尬,出不了声。

少妇冷笑了一声道:“满意了么?”

武同春不死心,但又无可奈何,一摆手道:“去吧!”

少妇深深吐口气,坐回轿中,拉下轿帘,四壮汉抬起,如飞而去。

武同春窒在当场,越想越不对劲,这里是有文章,可是偏偏看不出端倪,对方如是男人,可以用强,而对方是个女的,不能失了分寸。

突地,他发现轿子停放过的位置,有些刺目的斑渍,近前一看,厉呼道:“血!”

这血当然是轿子里滴落的。

武同春的心抽紧了,立即领悟过来,问题发生在垫座之下,那顶大轿,在座位下藏一个人是非常便当的事。

显然,藏的不是尸体便是重伤者,会是谁?抬头望去,轿子已没了踪影。

当然,他不会就此放过,对方提到他的名字,极可能与他有关,当下立即弹身顺路追了下去。

一口气追了四五里,不见轿子的踪影,武同春刹住势,暗忖:“不对,以自己的速度而论对方就是飞,也不可能超出两里之外,自己耽搁的时间并没多久。”心念之中,回身四下遥扫。

来路的左侧方,有座小庙的影子,余外四下都是空荡荡的,没有可资隐藏的地方,于是,他当机立断,弹身往回奔,测向小庙。

奔到临近,一看,果然是间败落的小庙。

他迫不及待地纵身越垣,登上屋顶,目光扫处,精神大振,那顶大轿,停放在砖苔砌草的院地中。

那小妇和四个壮汉围在轿边窃窃私语。

武同春飘絮般泻落院地。

惊呼声中,少妇与四壮汉纷纷弹退,恐怖之情,溢于言表。

武同春扫了轿子一眼,冷极地道:“轿座下面是什么东西?”

四壮汉登时脸色变灰,目爆骇芒。

少妇目珠连转之后,厉声道:“‘冷面客’,你到底目的何在?”

武同春道:“在下问轿座之下是什么东西?”

“这与你何干?”

“别浪费唇舌,坦白说出来吧!”

“才杀好的猪羊,带回娘家去的。

武同春愕然,难道真的是猪羊?心念数转之后,道:“打开来看!”

少妇粉腮连变,寒声道:“猪羊牲体,有什么好看的?”

“也许就有好看!”

“我不明白,彼此素昧平生,为什么要横里找岔?”

“这破庙是你娘家?”

“怪了,歇歇脚不成么?”

“好,现在打开。”

“你不信自己打开看吧!”

武同春暗暗一咬牙,拔出露刃.把轿挑了翻卷在轿门上,一阵重浊的喘息声发自座下,心里立知有异。探半身用手揭起座垫,登时头皮发炸,“呀”地惊叫一声,连退了三步。

座垫下,赫然蜷曲着一个血污狼籍的老人。

抬头扫去,少妇与四壮汉已逃得无影无踪。

武同春不遑去追赶对方,他要先明白轿子里重伤的是谁。

剑挥处,轿子被劈开,扳开座板,血人舒展开来,仔细一审视,登时鼻息皆窒,血脉也停止了运行,狂叫一声:“师叔!”

被塞在座厢内的血人,赫然是昨晚初逢的师叔欧化雨,遍身血污,业已奄奄一息,距死不远。

那少妇是什么来路?为什么要对欧化雨下这毒手?武同春目中几乎要喷出血来,他想去追对方,但又不能扔下垂危的师叔不管,想了想,还是救人要紧。

他把欧化雨用双手捧抱下地,平放着,只见他身上尽是创孔,皮翻肉转,像无数张婴儿的嘴,令人不忍卒睹。

“师叔!师叔!……”他一迭声地叫唤着。

欧化雨只微微动了动,没反应,暴睁着的眼,像死鱼眼珠子,完全失去了神,脸上还留着痛苦的表情。

用手仔细一探,脉息已成游丝,若断若续,不单是外伤,内伤也极严重,从苍白的肤色看来,是失血太多,一颗心顿起痉挛.八成是回生乏术了。

他后悔,一时大意,纵走了对方。

欧化雨化名欧阳一凡,身任天地会右护法,是什么人敢对他下手?那少妇真有这份能耐,还是凶手另有别人?如何施救呢?他感到束手。

一时之间,求助无门,人不能不救,照一般习惯上的做法,是以本身内元,助伤者回复生机。

但伤到这种程度,在外来的真气撞击之下,很可能反速其死,不救是准死,只有死马当作活马医,希望出现奇迹……于是,武同春跌坐下去,手指按点“脉门”,小心翼翼地把真元由指尖迫出,徐徐注人“脉根穴”,这种独特的手法,是“玄黄经”所载的。

欧化雨鼻息粗重起来。

武同春希望大增,纵使救不活,也得问几句话。

突地,欧化雨的身躯震颤了一下,鼻息中止,断了气。

武同春陡然松手,欲哭无泪,相认不到一天的师叔,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而且死得这样惨,没留半句话,连师门的称谓也没交代。

木然成痴,枯坐如一尊石像,心身全麻木了。

不知过了多久,泪水才滚滚而下。

一阵大恸之后,他开始想:“那少妇是谁?什么来路?为什么要以如此残酷的手段杀害欧化雨师叔?是仇还是……”

凭空想是不会有结论的,必须设法摸出对方的底。

于是,他强忍悲愤,在小庙旁选了个高亢之地,埋葬了欧化雨。

阳斜夕照中,武同春站在这堆新土之前,作最后的凭吊。

突地,他感觉身后来了人,这是一个拔尖高手本能上的反应,十分微妙,说不出道理,他冷冷地开了口:“什么人?”

一个十分耳熟的声音道:“是在下!”

像是忽然被毒蛇咬了一口,武同春电疾转身,眼前站着的是白石玉,想不到他会自己找了来。

武同春血行加速,杀机玄炽,咬牙道:“姓白的,此地风水好么?”

白石玉无所下地道:“很好,是不恶!”

武同春目中煞芒一闪,道:“你喜欢此地么?”

白石玉道:“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好风水,见台当然也不例外。”

武同春冷哼了一声道:“我俩只有一个人可以活着离开此地。”

白石玉摇手道:“在下不是来打架的,别说得那么难听,在下是……”

武同春双目一红,道:“我们是如何约定的,你说话是放屁么?”

白石玉还是满不在乎的样子道:“兄台被尊为第一剑手,应该保持风度,岂可口出恶声!”

武同春手按剑柄,怨毒至极地道:“什么风度?哼!你这败德的小人,淫人妻子,我代武同春杀你。”

白石玉挑眉道:“‘冷面客’,这简直不像人话……”

“你根本不是人,对你用不着说人话。”

“拿贼拿赃,提奸捉双,你看到我跟华锦芳睡觉了?”

这句粗鄙不堪的话,更使武同春受不了。

这禽兽居然恬不知耻,振振有词,“呛”地一声,霜刃出了鞘,眸中的杀机,几乎凝成有形之物,令人看了,不寒而粟。他不再开口,作成了起手之势。

白石玉向后退了一个大步,依然从容地道:“兄台目前迫切地要找到四男一女,对么?”

武同春心头一震,脱口道:“你怎么知道?”

白石玉道:“要不是碰上他们,听到了他们的谈话,怎么会知道兄台在此地?”

武同春深深吐了口气,心念由转:“目前急切要知道的是那少妇的来路,这机会不能错过,至于白石玉这笔帐,随时可以算。”心念之中,道:“你的目的是什么?”

“向兄台通风报信呀!”

“对方什么来路?”

“记得以‘见血倒’毒针暗算你的‘牡丹夫人’么?”

“记得,怎么样?”

“那少妇就是她的传人。”

闻言之下,武同春登时血脉贲张,厉声道:“这么说,他们是天地会的白石玉点头道:

“谁说不是?”

武同春愕住了,师叔欧化雨天地会的右护法,他们怎会对他下毒手难道他的身份已经被对方知道了?当下脱口道:“他们为什么要杀他?”

白石玉挑眉道:“他,他是谁?”

武同春手指眼前的新土,道:“天地会右护法!”

“欧阳一凡?”

“是的!”

“墓碑……欧化雨,怎么回事?”

“这是他的真名。”

“那他们说的不错了,是有这回事……”

“怎么说?”

“说他与你勾搭,吃里扒外,犯了判逆大罪!”

武同春仰首望天,痛愤交集,他想起在河滩与师叔对话时,灰衣人牟英山曾经出现,不用说,这情况是那老匹夫发现的,当时去追牟英山没追上,回头时师叔已不在,还以为悄然离去,想不到竟遭毒手。

白石玉接着又道:“听他们的口气,欧化雨曾遭酷刑,但他没招供,他们是准备带他回会坛的,却被你中途截下!”

这一说,证明身份还没泄,武同春红着眼道:“那少妇叫什么名字?”

“这倒不清楚,他们没提,只知道她是‘牡丹夫人’的传人。”

“人在何处?”

此刻当在数里外了。

“我非逮到她不可,什么方向?”

“往东,不过中途是否改变就不得而知了。”

武同春心念一转,道:“那先了断我们之间的事!”

白石玉摇摇头道:“这是场误会,不该兵戎相见。”

星目一瞪,武同春气呼呼地道:“什么,你说这是误会?”

白石玉道:“不信可以去问华锦芳。”

武同春道:“不必,先杀你,再杀她!”

白石玉喘口气,道:“你这样任性而为,必贻终生之憾!”

武同春杀气蒸腾地道:“你自己说的,我们凭真功实力一决生死,不算话?”

白石玉淡漠地道:“此一时,彼一时,在下后来想通了,实在犯不上。”

“你到底是不是男子汉?”

“就说是女人也无妨!”

“你知道羞耻二字怎么写?”

“在下曾读诗书,当然会写,见台未免太小看在下了。”

武同春气得两眼发蓝,切齿道:“姓白的,装佯救不了你。”

说着,霜刃横了起来,又道:“你这种人死了不必埋!该曝尸以傲效尤。”

冷笑数声,脸色一沉,白石玉眸中厉芒一闪,道:“别以为我怕了你,只是不愿杀你,你并没什么了不起,我要下手,你没机会出剑!”

他是头一次用这种口吻说话。

武同春目中杀芒暴射,正待……白石玉鬼魅般倒飘到三丈之外,寒声道:“在这个距离之内,看是谁出手快?”

武同春恨极欲狂,他又失算了,不该跟对方斗口,应该早早下手的,对方所恃的是身法与银线般的奇诡暗器,能在三丈之外出手,而这距离,对用剑是致命伤,因为够不上部位,上步出剑,说什么也没对方的暗器快,但就这样任由对方弄鬼么?当然不,沉哼一声,弹身出剑,快如电闪。

人影一晃,白石玉幽灵般变换了位置,仍是三丈距离,剑术再高也没用。

气极之下,武同春口不择言道:“白石玉,你不敢打便是杂种!”

白石玉以牙还牙地道:“你连姓名都不敢报出来,是什么种?”

暮在此刻,一个苍洪的声音道:“哪位是第一剑高手?”

武同春与白石玉同感一窒。

一个五十出头的半百老者现身出来。

武同春一看不认识,心里不由嘀咕起来,不知是哪一个好事的给自己安上了“第一剑手”这外号,今后的事情可多了。

白石玉插口道:“就是这位‘冷面客’!”

武同春遥遥瞪了白石玉一眼。

老者朝武同春打量了几眼,拱手道:“少侠,幸会!”

武同春冷冷地道:“阁下有何指教?”

老者沉声道:“奉家主母之命,寻访少侠……”

武同春愕然道:“令主是谁?”

老者神秘地道:“见了就知道。”

武同春淡淡地道:“阁下不说明事因,在下不准备加以考虑。”

老者微一皱眉,道:“小老儿只奉命相邀,别的不便饶舌。”

武同春道:“如果在下不应命呢?”

老者再次拱手道:“希望少侠俯允,以免小老儿为难,家主母奉邀,可以说是请求。”

武同春颇感为难,这种无头约会,根本无法判断内里的文章,当然,他可以一口拒绝,但又捺不住那好奇之心。

而且看这老者,是个正派人物,目光正而不邪,神情也很开朗,不过,人心险恶,谁能料得定呢?白石玉仍远远站着,冷声接口道:“好歹总得说出理由,哪有闷葫芦卖药,强要人买的道理。”

老者看看白石玉,又看看武同春,根本摸不透两人之间的关系,刚才的情况,显示双方在动手,而言语间,似乎又互相关切,略作沉吟,道:“小老儿只能说一点,家主母有极重要的事奉恳,非少侠莫办。”

武同春有些茫然地道:“贵主母认识在下?”

老者道:“仅是闻名。”

武同春道:“既然素昧平生,怎知在下能于效劳?”

老者眉毛一掀,道:“就凭‘第一剑手’四个字。

顿了顿,又道:“敝上草居,离此并不大远,无论如何,请小侠枉驾一行。”

白石玉又接口道:“既然人家是诚意相邀,兄台何妨走上一趟?”

武同春转头道:“我们的事呢?”

白石玉道:“有的是时间解决,不争这一时半刻。”

武同春着实不甘心,但白石玉滑似游鱼,鬼诈百出,而且这过节是不能当第三者之面抖露的。

心念之中,暗暗一挫牙,道:“下次什么地方找你?”

白石玉似乎早有定见,不假思索地道:“在下不会走远,明天日午为限,不离附近五里,如何?”

武同春道:“好吧!就这么说定了。”

其实这句话是多余,白石玉的字典里没有“信”字,他明明知道,但不能不说。

白石玉道:“一言为定!”

语意倒是满坚决的。

老者侧身道:“小老儿有僭带路,少侠请!”说完,挪动脚步。

武同春怀着既好奇,又困惑的心情,随着老者上路。

这是一座孤立在野旷中的巨宅,四周古柏围环,一条宽阔的马道,在古柏夹峙中直通在门。

武同春随着老者来到在门前,已是起更时分。

巍峨的门楼很够气派,但显得有些古旧。老者叩开了在门,领着武同春运入深深庭院,穿门入户,一路静悄悄不见人影,武同春在想:“这是什么人家,女主人是谁,巴巴地派人找自己来,到底为了什么?……”到了第三重院落,老者才停下身来。

迎面是大厅,厅里灯火通明,但依然不见人影,武同春下意识地感到气氛迫人,从进大门以来,除了应门的,没见到第三个人。

老者开口道:“屈驾稍候,容小老儿入内通禀!”说完,拱了拱手,上阶绕过长廊,消失在角门里。

厅门是敞开的,从外面可以看到堂皇的布置,表面上看来,不是致仕的显宦,便是退休的富豪,没有江湖气。

工夫不大,厅内人影浮动,老者随之出现,侧身肃容道:“累少侠久候了,敝女主人请少侠入厅相见!”

武同春定了定神,昂首举步,上阶、跨入厅中,目光扫处,不由窒住了,一个贵妇打扮的白发老妪,端坐居中,手里拄着一根黑黝黝的藤杖,两名青衣婢女侍立身后,这老姬并不陌生,赫然是曾有一面之缘的“墨杖夫人”。

不久前的一幕,电映心头,“九尺二”拣选传人,四下搜罗资质好的年轻人,不合意就予以杀害。

“墨杖夫人”的一个远房侄孙,便是被害者之一。

心念未已,只听“墨杖夫人”悠悠开口道:“少侠请坐!”

武同春回过神来,忙抱拳道:“夫人相召,不知有何指教?”

“墨杖夫人”抬手道:“请先坐下,再慢慢地谈!”

武同春挪步到侧方,告了坐。

另一名小婢从屏风后走出,献上香茗,然后退去。

武同春忍不住又道:“夫人有话就请明示,晚辈不能耽延太久,另外有事待办!”

“墨杖夫人”略作沉吟,道:“先容老身略思地主之谊,喝杯水酒……”

武同春立即欠身道:“盛情心头,不必了!”

“墨杖夫人”眸光一闪,道:“上次匆匆一面,未曾问得少侠姓名……”

心念一转,武同春道:“晚辈一向以‘冷面客’为号,因某种原因,未便奉告姓氏,请夫人海涵!”说完,又欠了欠身。

“墨杖夫人”微一皱眉,道:“那就算了,少侠号称第一剑手,传闻中,剑法无敌……”

讪讪一笑,武同春道:“那是好事的同道谬加之同,晚辈绝对不敢以第一剑手自居。

“墨仗夫人”微微一笑,道:“少侠太谦了!”话锋一顿,又道:“如老身眼目尚未昏花,少侠是戴了面具的,是么?”

心头一震,武同春期期地道:“夫人法眼不讹,晚辈是戴了面具。”

点点头,“墨杖夫人”道:“好,我们言归正传……”

武同春巴不得这一声,立即接口道:“晚辈洗耳恭听!”

“墨杖夫人”一字一句地道:“老身着人寻访少侠,目的在情重少侠救活一个人人!”

武同春大感错愕。消人一紧,道:“救冶人当请歧黄圣手,晚辈对此道是门外汉。”

“墨杖夫人”笑笑道:“歧黄圣手无能力力,少侠是老身所知最佳人选。”

武同春茫然道:“这……晚辈就不解了?”

“墨杖夫人”一本正经地道:“这病人得的是怪症,真正的歧黄高手无能为力,唯有你‘第一剑手’,只消一出手,便可回春。”

“这……晚辈仍是不解?”

“说明了少侠就懂!”

“那就请明言了吧。”

“少侠听说过‘乾坤一剑’这名号么?”

武同春征了征。深深一想,双睛发亮道:“听说过,‘乾坤一剑’是数十年前的剑道翘楚,剑下没有二招之敌,但早已失踪,在武林中如奇葩一现,夫人因何提起他?”

“墨杖夫人”沉重地道:“他没失踪,几十年来,禁锢在狱中。”

武同春惊声道:“禁锢在狱中?”

“墨杖夫人”颔首道:“不错,是在狱中,所以特请少侠破狱救人。”

武同春困惑至极,窒了片刻才道:“是官府大牢?”

“不,是心狱!”

“心狱?”

“是的,他自己造的牢狱,无以自拔!”

“这……晚辈不懂?”

“索性告诉你,“乾坤一剑’便是拙夫!”

“奥!”

“他是剑癫!”

世间听说有“花癫”,却从来没听说过“剑癫”这名称,不由膛目道:“剑癫?”

“墨杖夫人”道:“不错,剑癫,嗜剑成僻,由僻转癫!”

武同春睁大了眼不知所对。

“墨杖夫人”接着又道:“拙大行走江湖,不过短短三年,走遍大江南北,没碰到过两把以上的对手,于是,他郁郁寡欢,性格大变,回家来连老身都不与交谈……”

武同春摇头道:“这可就是奇绝武林的怪事了,既然打遍天下无敌手。证明剑术已经登峰造极,这是一般武林人梦寐以求的至高境界,如凤毛麟角,百年难见一二人,其欲得之不暇,为何反而不乐呢?”

“墨杖夫人”吐口气,道:“人各有性,许多事是不能以常理次衡的,武林人,在先头唯恐技不如人,夙夜匪懈,努力追求,等到有所成就,却找不到对手,于是,又感到孤独、乏味、空虚……”

轻轻一咬下唇,武同春凝重地道:“这看似悖理,但好像又合情,难道说……几十年来都没碰到堪与颉颃的对手?”

“墨杖夫人”道:“真的没有!”

武同春若有深意地道:“中原武林在此数十年间,并不乏杰出的剑手,比如‘至上剑客’华容,就不是庸手……”

“话是不错,但仍非拙夫一招之敌。”

‘无敌剑’武进呢?”

“不是对手!”

“较量过?’“嗯!”

武同春的情绪略显激动,目芒一闪,道:“武堡主仍非一招之敌?”

“不,唯一的例外。”

“什么例外?”

“武堡主两招才落败。”

“两招?”

“是的!”

武同春真正地激动了,想不到父亲号称“无敌剑”,竟然只能接“乾坤一剑”两招。他同时也明白所谓救治人的原因了。

以自己目前的修为;能与“乾坤一剑”放手一搏么?心念之中,将头连点,道:“晚辈明白夫人的意思了,是要晚辈与……”说到这里,他不知道如何称呼“乾坤一剑”,因为他连对方的姓都不知道。

“墨杖夫人”接话道:“老身把话说明白些,拙夫回家之后,老身便禁止他再出江湖……”

“为什么?”

“树大招风,名高遭忌,防止被人暗算。”

“他……”一个字出,觉得不妥,改口又道:“老前辈肯么?”

“当然不肯!”

“那……”

“是老身想出了一个妙法,每年派人到江湖上打听一次,如发现杰出剑手,便邀来印证一次……”

“几十年来都这样?”

“是的!”

“结果仍然没有对手?”

“是如此,他的目的并非为名,而是为了满足剑癖。”

“晚辈蒙召就是为了这个?”

“一点不错!”

“晚辈该如何做?”

“尽量胜他,让他息了找相当对手放开一搏的念头,也可以说是让他了却这生平之愿,安下心来度晚年。”

武同春本来没有争胜斗强之心,但为了当年父亲两招落败这句,他要尽力一试;否则,无双堡这三个字便成了讽刺了,当下沉声道:“晚辈成么?”

“少侠既被称许为‘第一剑手’,不会是浪得虚名,不过……”

“不过什么?”

“有句话先说明,以免发生不良的后果。”

“夫人明示?”

“拙夫蛰伏了这多年,性格变得更加怪癖,话虽是印证剑术,不过……他很可能收不住手……”

武同春心头一紧,道:“难道会演成流血?”

“墨杖夫人”沉凝地道:“有此可能,少侠如果不愿冒这险,可以离开,此事作为罢论。”

武同春笑笑道:“身为武士,有些险是必须冒的,而且这是相对的问题“墨杖夫人”垂眉想了想,道:”少侠,老身有个无礼之请。”

“夫人请讲?”

“如果少侠功力胜过拙夫,请点到为止。”

“当然!不过……”

“少侠不必说老身也知道,这请求迹近自私,如果万一少侠力有不逮,老身会全力阻止发生不愉快的事。”

“好,就此一言为定!”

四支牛油巨烛,把小小的角院照得通明如昼。

武同春岳峙渊停,与“乾坤一剑”对立。

阶沿上,“墨杖夫人”拄杖而立,神情相当凝重。

现场只三人。

“乾坤一剑”白发萧萧,但神气充足,只是面目冷漠的怕人。

武同春沉吟地开口道:“能有这机会向老前辈讨教,晚辈深感荣幸”

“乾坤一剑”声音不带半点感情地道:“什么荣幸不荣幸,这些套语少说。你今年多大年纪?”

“三十不到!”

“老夫比你大了一倍有奇,如果你没把握,现在打退堂鼓还来得及,以免老夫落个以大欺小的污名。”

“在没讨教之前,无法判定有没把握。

“那你是定意了?”

“是的!”

“你号称‘第一剑手’?”

“那是别人胡乱加的头衔,晚辈从未以此自居。”

“老夫生平最恨沽名钓誉,浪得虚名之徒,那对剑道是一种玷辱。你听清楚,今夜之斗并非印证。”

“墨杖夫人”老脸为之一变。

武同春胸有成竹,淡淡地道:“那该是什么?”

“乾坤一剑”一字字有力地道:“如果你虚有其表,可能会流血五步。”

笑了笑,武同春道:“如果晚辈侥幸能接下老前辈几手呢?”

“乾坤一剑”不假思索地道:“你能接得下三剑,从此武林中将再没有‘乾坤一剑’之名。

武同春气定神闲地道:“那大可不必,武学无止境,名手代有所出,根本就不可能所谓天下第一,何必斤斤计较得失呢?”

“乾坤一剑”瞪眼道:“你还不配教训老夫!”

武同春口角一撇,道:“据理而言罢了,怎能称之为教训。”

“乾坤一剑”冷哼了一声,道:“少逞口舌之刮,拔剑!”随说,手中剑出了鞘。

武同春徐徐亮出霜刃,作出了大异一般剑术的起手式。

“乾坤一剑”目芒一闪,道:“慢着,你得先交代门户,老夫至少要知道你的份量?”

武同春心念疾转,据“墨杖夫人”说,当年父亲在对方手下两招落败,自己纵然不争名,但对父亲而言。总是件生平事,身为人子,自不能无动于衷,当下沉声道:“无双堡门下!”

“乾坤一剑”显然很震惊,栗声道:“你是‘无敌剑’武进门下?”

一咬牙,武同春道:“是的!”

“乾坤一剑”打了个哈哈道:“好,很好,你真是名门出身,还够份量,准备!”

“武同春胸中豪气大盛,他决心要扳回父亲‘无敌剑’的名誉,凝声道:“请!”

双方闭上口,凝神对峙。

场面冷寂下来,但空气却紧张到了极限,武同春丝毫也不敢松懈,他面对的,是高手中的高手,只要稍微失误,便将遗恨。

双方成了雕像,连眼皮子都不眨一下,人与剑已成为一体。

“墨杖夫人”似乎也同化了。

空气冻结了,谁也无法逆料结果是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地消逝。

场面充满了萧杀之气,剑身映着烛光,泛出可怕的冷芒。

双方的气势,都无懈可击。

彼此心里明白,碰上了生平劲敌,胜负取决于刹那之间。

半个时辰了一个时辰!

在比斗的双方,没感觉到长时间的消逝,因为心无二念,而旁观的“墨杖夫人”可不然了,一个时辰有十年那么长,尤其有一个是她的老伴,她当然关切,堆满皱纹的前额,缀满了汗珠。

“呀!”

“呀!”

暴喝声撞破了凝冻的空气,不知是谁先出的手,当然出手是有先后的,但太微了,简直分不出来。

只见两道不同色的剑光,闪耀绞扭,乍起倏灭,碰击声清越绕空,久久不绝,令人心胆俱寒。

双方的距离,拉长到一丈,不知到底是谁退了多少步。

太快了,只那么一瞬,场面又是静止,像什么也没发生过。武同春戴着面具,看不出脸上是什么表情。

“乾坤一剑”老脸可就难看了,连连抽动之后,狂声大叫道:“我输了!”

“墨杖夫人”深深透了一口气,脱口道:“天啊!多美好的结局。”

武同春内心激荡如涛,他胜了,还好像是在梦中,能一招而胜“乾坤一剑”,他自己也不敢相信。

半晌,他才冷冷地吐出了几个字:“晚辈侥幸了!”

“锵”地一声,“乾坤一剑”的兵刃,成为两截,掉在地上。

武同春为之瞿然而震,同时也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怅悯,折剑,表示从此不再谈剑,事实上,“乾坤一剑”的确是一位相当超卓的剑手,自己如不是奇缘辐辏,这辈子休想与他对剑,当下期期地道:“老前辈,晚辈……十分惶恐!”

“乾坤一剑”仰天狂笑数声,道:“老夫算了生平大愿。‘冷面客’,你是百年来第一剑手,老夫从此以后再不谈剑了!”话说的很豪迈,但掩不住失败者落寞之情。

武同春很想安慰对方几句,可是不知如何措辞,怔在了当场。

“乾坤一剑”缓缓转身,离去。

一个无敌剑手,就如此结束了武士生涯。

“墨杖夫人”略显激动地道:“心狱已破,他可以安享余年了,老身谨此致谢!”

武同春收起了剑,道:“不敢当夫人谢字,晚辈放肆了!”

“墨杖夫人”展颜一笑道:“少侠的确是百年罕见奇村,不愧第一剑手之称,老身折服。”

武同春讪讪地道:“夫人谬赞,晚辈不胜惶恐!”

“墨杖夫人”侧身肃客,道:“大厅里坐,容老身稍尽地主之谊!”

武同春不假思索地道:“晚辈尚有约会,就此告辞!”

“少侠如此就走,岂非令老身不安?”

“往后如有机会时,当再拜谢。”

“少侠一定要走?”

“是的,请恕失礼!”

“此番借重少侠鼎力,治愈了拙夫剑癫之症,使其得以自心狱之中解脱,成为正常人,这是殊恩大情,老身愧无以报……”

严格说起来,这种治法,近于残忍,一个盖世剑手,硬设法要他落败,实在是空前绝后的怪事。

武同春笑笑道:“这是晚辈愿意的,说不上恩,也谈不上情。”

“墨杖夫人”情意殷殷地道:“此刻距天明已经不远,无论如何屈驾容老身敬一杯水酒,少侠如要坚拒,便是不赏面了。

武同春暗忖:“白石玉说过,等候到日午前,现在已将黎明,他很可能不在原处,而且‘墨杖夫人’留客情殷,不答应便是无情!”心念之中,道:“晚辈应命!”

“墨杖夫人”下阶落院,拣起地上断剑,凝视了片刻,老脸泛起了一阵异样的表情,显然,她表面上故作无事,内心仍然不免有所感触,武人好名,千古定例,而她却毁了丈夫的名。

武同春胜了“乾坤一剑”,并没有欣喜的感觉,反而觉得空虚,他也无法分析,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久久,“墨杖夫人”才回过神来,道:“请随老身来!”

刚刚进人厅中坐定,那管家老者随即出现。

“墨杖夫人”道:“李管家,有事么?”

老者躬身道:“酒菜业已齐备,该摆在何处?”

“墨杖夫人”想了想,道:“就搬来此地吧!”

老者应命而去,不一刻,原先的两名侍女和两名粗婢,端来了酒莱器皿,拉桌布椅,只片刻便已舒齐,粗婢退下,两名侍女留侍。

“墨杖夫人”肃客入座,开始饮宴,富豪人家的派头,高贵的器物,配以精致的菜肴,在一般的酒店是享受不到的。

天明、日出,酒兴阑珊。

武同春正待开口告辞……管家的老者,形色仓惶,匆匆走了进来,栗声道:“禀夫人,天地会特使在外厅求见!”

武同春意外地一震。

“墨杖夫人”变色道:“什么,天地会特使?”

“是的!”

“怎么说?”

“要面见夫人!”

“奇怪,老身从不干预江湖事,天地会怎会找上门来??“夫人能接见么?”

“好,老身马上到!”

老者躬身退了出去。

武同春忍不住道:“天地会特使上门,准没什么好事!”

“墨杖夫人”皱了皱眉头,道:“少侠宽坐片刻,老身去去就来!”

武同春起身道:“夫人只管请便!”

他本待要走,听说天地会道特使来到,他不想走了,好歹得知道下文,说不定与自己有关。

两名侍女伴随“墨杖夫人”离去。

武同春枯坐了片刻,起身到小院中踱步,猜不透其中蹊跷,想出去看看,又怕节外生枝,给主人带来麻烦,因为他与天地会之间水火不容。

突地,侍女之一匆匆奔来,抓起“乾坤一剑”自折的两截断剑便走。

武同春心中一动,开口道:“姑娘,怎么回事?”

侍女吐口气,道:“对方要逼迫主人加人天地会!”

目芒一闪,武同春道:“要这断剑何用?”

侍女道:“夫人要以此证明家主人已经退出江湖!”说完,掉头疾走。

武同春心念一转,尾随而出,到了外厅边,只听一个极度春耳熟的声音道:“夫人,本特使奉命以礼敬请,请夫人三思!”

话声入耳,不由血脉贲张起来,他听出是天地会巡监童光武的声音。

“墨杖夫人”悻悻的声音道:“童特使,请上覆贵会主,拙夫已折剑为誓,退出江湖。”

“这很难!”

“什么意思?”

“敝会主一旦决定一件事,从不更改!”

“这……岂非强人所难?”

“尊夫当年名震寰宇,剑下无二招之敌!这等身手,弃之太可惜,该在武林中一展雄才,共襄伟业。”

“老身无法应命!”

“夫人可要想好了,本使重说一遍,敝会主不会改变已经决定的事。”

“又怎么样?”

“本会一向的原则是,非友即敌,而本会不轻易放过敌人。”

“是威胁么?”

“随便夫人怎么解释,本使告辞,明日午正,将再造府聆取回音。”

“不送!”

“免!”

武同春意念一转,赶紧门入角门,他不愿在此地现身动手,以免增加“墨杖夫人”夫妇的麻烦。

童光武昂首而去。

武同春疾趋厅门,抱拳道:“夫人,晚辈告辞,有急事待办!”

不等“墨杖夫人”的反应,立即转身向外走去,到了在门外,只见五骑马已在十丈之外了。

审视了一下形势,武同春斜里掠身抄截,疾逾鹰隼。

童光武一行五骑,奔到了岔道口。

“停住!”喝话声中,武同春现身出来。

童光武厉叫一声:“冷面客!”

四名随行武士,一听“冷面客”之名,登时面色惨变。

武同春冷极地道:“下马!”

童光武陡地一夹马腹,那匹坐骑拨开四蹄,狂奔而去,四名手下也跟着催马,武同春冷哼一声,展开身法,两个起落,与童光武的坐骑驰了个并齐。

手掌挥处,童光武离鞍而起,飘落地面,那骑空马,眨眼便没了影儿,四名手下,那敢停当,乘机溜去。

武同春兀立在童光武身前,寒声道:“姓童的,拔剑自卫!”

童光武自忖不是武同春的对手,但却脱不了身,硬起头皮道:“你准备怎么样?”

武同春从牙缝里迸出两个字道:“杀你!”

童光武虽说不是武同春的对手,但也并非庸手,而且身为江湖第一大帮会的巡监,当然不能表现得太窝囊。

“呛”地拔出剑来,冷厉地道:“‘冷面客’,你少张狂!”

霜刃徐徐出鞘、横起。

随着武同春的霜刃出鞘,现场顿时充斥恐怖的杀机。

走不脱,只有拼命一搏,童光武聚气凝神,准备全力以赴,现在,他唯一的希望是有援手来到。

但,这只是梦想,事实上不可能,天地会中除了会主没与武同春交过手外,找不出堪与匹敌的高手。

武同春冷酷地道:“童光武,本人特别让你先出手,免得你死不瞑目。”

事实如此,童光武也不想口头上相斗,沉哼一声,手中剑倏然划出,意存拼命,出手的势道相当惊人。

他曾挑战过武同春,但当时武同春并未施展玄黄剑法。

白光腾起,闷哼倏传,童光武连退了四五步,脸孔起了抽扭,长剑下垂,持剑的手鲜血长流。

武同春欣身上步,寒声道:“姓童的,现在你死而无怨了!”

情急拼命,童光武猛然挥剑。

“锵”地一声,童光武的兵刃脱手飞去,武同春的剑尖,抵上他的心窝。

童光武面色倏呈死灰。

蓦在此刻,一个声音道:“你不能杀他!”

武同春收剑回身,一看,来的竟然是白石玉,登时杀机更炽,怒声道:“你什么意思?”

白石玉道:“我说你不能杀他!”

武同春咬牙道:“为什么?”

“当然有极大的理由!”

“什么理由?”

“将来你就知道。”

“白石玉,你也是本人要杀的对象,你自身难保,还庇护别人?”

“那是另外一回事!”

武同春冷极地哼了一声,道:“我先杀他再宰你。”

白石玉面不改色地道:“你绝对办不到,你下手,我便出手,现在我俩之间的距离是三丈,但我不会比你慢,他倒下,你一样倒下。”

武同春愤怒交迸,但也十分困惑,他想不透白石玉为什么要维护童光武,当下一挫牙道:“你无妨试试看?”

说着转身……白石玉厉叫一声:“躺下!”

武同春曾吃过他的亏,可真的不敢大意,闻声之下,藉转身之势,斜斜闪出两丈之外。

童光武乘机电闪而遁。

白石玉面带冷笑,看样子他没真的出手。

只是虚张声势,制造童光武脱身的机会。

武同春恨到了极外,一个飞弹,迫到白石玉身前八尺之地,半话不吭出手就是一剑。

白石玉似看准了武同春会来这一手,在剑芒闪动的同时,划了开去,动作快捷得似幽灵般。

套一句俗话,武同春气得七窍冒烟,对方凭仗身法,不肯正面应战,功力再高也是枉然,气极狂吼道:“白石玉,你是男子汉么?”

白石玉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道:“随便,男人、女人,不都一样是人。”

武同春牙痒痒地道:“你庇护童光武的目的何在?”

白石玉道:“受人之托!”

武同春瞪眼道:“谁?”

白石玉一字字地道:“黑纱女!”

武同春心头狂震,张着口说不出话来。

“黑纱女”竟然会托白石玉庇护童光武,这的确是匪夷所思的怪事,“黑纱女”是天地会的敌对者,曾有不少会徒毁在她的手下。

而童光武是天地会的巡监,又是会主千金“魔音女”的爱人,这关系怎么也拉不上。

白石玉相当狡猾,一定是他信口开河,他之纵走童光武,一定另有原因。

武同春忍着气镇定了一下心神,寒声道:“白石玉,你说‘黑纱女’托你维护童光武?”

白石玉不假思索地道:“不错,正是如此!”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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