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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对不起,我不去,我已经不再是堡里的一分子了。

丁香道:“为你安全着想,你必须回去。”

田宏武更加迷惘,不解地道:“什么安全不安全?”

丁香道:“真急人,看来你不见事实不会跟我走,好吧!”

说着,燃亮了灯火,口里边道:“别大惊小怪,一看你就明白。”

田宏武目光转处,不由头皮发了炸,全身的肌肉都抽紧了,要不是丁香事先嘱咐,他已惊叫出了声。

床上枕边全是血,刺目的猩红,血水顺着床单流到地上,汇成了一大摊。

赫然,床上睡着那个人,不用说,已经是死人。

这究竟是什么回事?

他怵然望着丁香,做声不得。

丁香闪动看明亮的阵子,沉声道:“田统领,疤面人与你相交一场,他死了,得把他好好安葬,乘夜深人静,我们把他带到城外去掩埋!”

田宏武走近前去,揭开被子,只见死者赫然是个紫某色面孔的人,年纪不大,脸上竟然也有个大疤,他骇异地回头望着丁香,口唇动了动,正想开口……

丁香立即又接上话道:“有话回头再说,现在用床单把他包裹起来,我们走!”

在这种诡谲的情况下,田宏武心里纵使有一百个疑问,也只好暂时隐忍,照丁香所说的去办。

他从来设包过死人,实在有些手足无措之感。

丁香此刻的神态,一点也不像是个下人,倒像个颐指气使的千金小姐。

包裹停当,丁香扇灭了灯火。

田宏武道:“现场不处理,店家发现了岂不要大惊小怪。

丁香道:“这你就不必操心了,惊由他们去惊,怪由他们去怪,我们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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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城里许的林子里,田宏武与丁香相对坐着。

此际,已经四鼓将残,不久就要天亮了。

田宏武开口道:“人也埋了,现在你可以说说原因了吧?”

丁香轻声笑了笑,道:“如果不是我早得消息,预先做了安排,客栈里床上死的可能是你。”

田宏武惊声道:“是谁下的手?”

丁香抑低了声音道:“‘冷血太君’本人亲自下的手!”

田宏武陡地一震,小师妹刚刚警告过自己,想不到对方已经开始行动。

“丁香,你怎知道疤面人便是我?”

丁香道:“这还不简单,你被马之章毁容我知道,邑然你改变了肤色,自称疤面人向他索仇,就凭你那握剑的姿势,便可判断了。”

“朱媛媛知道么?”

“一半,你被毁容我已告诉了她,但她不知道疤面人便是你。”

“为什么你要向你家小姐隐瞒?”

“当然有道理的,但我不告诉你!”

“死的是谁?”

“一个素行不良的江湖宵小。”

“怎会也是个疤面人?”

“化装的,用他做你的替身!”

田宏武深深透了口气,道:“对方杀我的目的何在?”

丁香道:“马公子的父亲被人杀害,留名是‘复仇者’,对方判断是你。”

“如果店房的床上是我,对方未必得手……”

丁香道:“别太自信!‘冷血太君’成名不是幸致的,她杀人不眨眼,而且功力极高,意动即可致人于死,我还真担心这场戏被她识破呢!”

田宏武道:“那我得谢谢你,不过……我还是不明白,你怎么凑巧知道这件事?”

丁香沉下了声音道:“小姐打发我到城里来请堡主的金兰好友赵二先生,无意发觉的。”

田宏武“啊!”了一声道:“我知道那黄衣老人,朱姑娘管叫他二叔,请他做什么?”

丁香道:“堡里又发生了惊人变故,师爷姜执中已被‘复仇者’杀害,堡主可能是暂避风头,要请赵二先生代管堡务。”

田宏武心头大震,想不到姜师爷还是在动者难逃,“复仇者”的行动的确够恐怖,当下栗声道:“到底‘复仇者’何故杀人?”

丁香道:“当然是为了报仇!”

田宏武道:“报的是什么仇?”

丁香摇头道:“恐怕这得要问他本人!”

田宏武惑然道:“堡里死了这多高手,难道来堡主真的不知道仇杀的原因?”

丁香略一沉吟,道:“当然,也许他已经知道了,但他不说出来,谁又知道。”

田宏武试探着道:“丁香,你也算是堡里的老人,有点眉目么?”

丁香道:“我是下人,很多事没资格过问,怎会知道!”

她顿了顿,接下去道:“我们不谈‘复仇者’,谈正事,现在堡里正是用人之秋,你随我回去……”

田宏武断然道:“不,我不回去,好马不吃回头草,况且,我这副面相,丢人也丢别处,何必回去现眼。

丁香道;“什么现眼不现眼,江湖人刀剑里打滚,受点伤算得了什么?堂堂‘风堡’,接二连三损失高手,连凶手的影子都摸不到,难道是体面事?”

田宏武道:“那是另一回事,反正我不回去。”

丁香“唉!”了一声道:“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固执?你已经脱离了师门,再无拘束,好坏你自为之,自己做得了主,你不找个安身立命之处,就这样飘泊不成?”

田宏武笑笑道:“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容身,为什么一定要去‘风堡’,丁香,说句不中听的话你别在意,以你的地位,能有权安顿我么?”

丁香道:“我当然没资格,但是余总管他们殷切地希望你能回去,统率那批武士,我家小姐更加盼望你能回去,她目前还在不遗余力地追寻你的下落呢!”

田宏武不由有些心动,想了想,还是摇头道:“我不去,请转达朱姑娘,我心领她的盛意。

丁香轻声一笑道:“田统领,你是男人,恐怕不大能了解女人的心理,女人如果中意了一个男人,她死也不会放弃,如果她不属意的话,你挖出了心跪着求她也是枉然。一句话,除了女的情愿放手,她可以一下子把你忘得千干净净,否则的话,你休想挣脱。”

田宏武道:“你说的倒满有意思,可是我不须挣,抓放由她,因为我根本没有心。”

丁香小鼻子一掀,道:“你一点也不爱她?”

田宏武毫不踌躇地道:“我从来没想这问题!”

丁香低头想了想,道:“疤面人死了,但你还活着,如果你不找个庇护所,是逃不过‘冷血太君’母子的手掌的,这不是危言耸听,是实话。”

田宏武冷傲地道:“毁容之恨,我没齿难忘,他不找我,我必找他,这也是实话。”

丁香的眼圈突然湿润了,不知是为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

林中管黑,田宏武目力再好,也无法看到她面上的神色。

久久,丁香才幽幽叹了口气道:“你不肯回‘风堡,我也没有办法,反正我只是个下人,瞎担什么心事!”

站起身来,又道:“我该走了!”

她说走,可是没有挪动脚步。

田宏武也跟着站起身来,奇怪,一看到丁香,他就会想起小秀子,也许是因为她有双大眼睛,而小秀子也一样。

小秀子留给他的最鲜明的记忆,便是那双大而明亮的眸子,和扎着彩绸蝴蝶的发形。

在感觉上,他老是觉得小秀子没有死。

是的,小秀子没死,活在他的心底。

他又迷惘了,直勾勾地望着丁香那双在黑暗中也会放光的眸子,近于贪婪。

丁香设移开脸,也没说话,似乎愿意让他看。

久久,丁香才轻启朱唇道:“你为什么要这样看我?”

田宏武吐了口气,道:“因为我喜欢看……”

丁香道:“为什么?”

田宏武的心弦起了颤动,悠悠地道:“我也说不上来,只是喜欢看!”

丁香毫不放松地道:“你喜欢我?”

田宏武的双眸放了光,但随即又黯淡下去,摇摇头,道:“不!”

丁香道:“你刚才说喜欢看我?”

田宏武道:“我只喜欢看你的眼睛!”

丁香道:“那是为什么?”

田宏武梦呓似的道:“因为你的眼睛像一个我喜欢的人。”

丁香目芒一阵闪动,道:“你喜欢的人,当然是女的……你的亲人?你的爱人?你的妻子?”

田宏武痛苦地道:“别问了,反正我不会告诉你!”

他脸上的肌肉起了痉孪,记忆拉回到十几年前,除了眼睛,他无法把小秀子丁香连在一起。

因为记忆中保留的影像是个六七岁的黄毛丫头,而丁香是个亭亭玉立的少女。

这想法很滑稽,但他又忍不住不想。

如果小秀子不死,她当与朱媛媛或丁香一样,该是个美艳的少女了。

丁香噗嗤地一笑道:“你不告诉我就算了,我也没有必要一定想知道,不过……你既然喜欢看我的眼睛,就跟我一起回堡,你就可以天天看。”

田宏武怔了怔,半天才吐出一个字道:“不!”

虽然是一个字,但却很有力,也很坚诀。

丁香从鼻孔里“唔!”了一声,道:“你这个人可真怪,说了半天,你还是坚持你的意思,我看谈到天亮也是空的,我真的得走了。不过,有句话告诉你,只要你一露面,便有麻烦,如果你什么时候想要看大眼睛,便到堡里来,随时欢迎!”

这回,她真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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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升的月亮,照得林内一片斑驳,夜色很美,也很静。

田宏武站在林子里,痴痴地想。

就事而论,丁香算是替自己挡了一次灾,她的能耐不小。

从此以后,再没有疤面人了。

姜帅爷这一死,“风堡”中定是人心惶惶,一片惨雾愁云。

丁香对自己这样好,她有什么特别的企图?

小师妹被自己气走了,她会做出什么事来?

自己已经成了断根飘萍,无依无靠,真是“何处是人家”?

现在,急着要做的,是查出“凤凰庄”杀人放火的真凶,替小秀子一家复仇,事了之后,自己又如何?

虚幻,一切都是虚幻!

过去的,不堪回首,未来的,一片空茫,人生是什么?

人生如棋局,落了子,便身不由已,直到分出胜负为止,分出了胜负之后又如何?他不敢往后想,这使他头脑发胀,愈想愈不是味。

为什么要走上武士这条路呢?

做一个安份守已的普通人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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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眼睛,又是大眼睛,从枝缝叶隙漏下的月光,圈圈点点,投在地上,像无数双明亮的大眼睛,看得人头晕目眩。

大眼睛,碎梦的裂痕!

仿佛,小秀子就在林间飘忽游走,身影很模糊,只有那对大眼睛特别清晰。

碎了的梦,无法再拾取,留下的是无止境的悲哀与惆怅。

人,如果像兽类样没有思想,饥食渴饮,便不会有烦恼,一切由本能去操纵。生而为人,的确也是一幕悲剧?

当然,这种古怪偏激的念头,只有穷途末路的人才会有。

风从林间吹过,拂在身上有些凉意。

这是晨风,距天明已是不远。

田宏武两条腿都站得僵直了,他感觉自己似乎永远没有天明,展现在眼前的,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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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是亮了,宇宙的运行是永不止息的。

田宏武搬动发麻的双腿,走出林子,眼前有很多路,大路,小路,阡陌小径,他不知道哪条路属于自己,该走哪一条?

月亮还在半天,太阳已经升起,月亮成了个残缺的白面饼。

田宏武不知不觉,走上了官道,官道上有很多人,有车也马,但他觉得仍是孤独的一个人,蹒跚在无尽的荒漠。

“满俊的一个人,怎会有这大的刀疤?”

“江湖人,谁知道?”

路人的叽嘲他听得多了,根本无动于衷,他不能禁止人家不说。

一个蓬头赤足的怪老者,拖着杖,一路歪斜地迎面而来。

“嘻!你怎么改了装?”

田宏武心神归窍,一看,“宇内狂客”胡一奇已站在跟前,忙拱手道:“原来是胡老前辈,您早!”

“宇内狂客”像是一辈子都没清醒过,醉眼迷离地道:“老夫正找你,到客栈扑了一个空,你小子是找夜食去了?”

田宏武冷寂地一笑道:“找晚辈有事么?”

“宇内狂客”抖动着绕颊虬髭道:“当然有事,我打听到了个消息……”

田宏武急急道:“什么消息?”

“宇内狂客”前后一顾盼,道:“皇甫明的女儿,皇甫秀可没死!”

田宏武的双眼睁大了,面上的剑疤也发了红,激动无比地脱口道:“前辈是说小秀子?”

“宇内狂客”点头道:“不错,不错,那妞儿小时候是叫小秀子。”

田宏武栗声道:“她……她怎么样?”

“宇内狂客”偏不急,慢吞吞地道:“老夫说她可能没死!”

田宏武一把拉住“宇内狂客”的衣袖,激声道:“她人在哪里?”

“宇内狂客”拂开了田宏武的手,道:“你小子养气的工夫不够,还得多多学习,老夫这件土蓝布大褂已经朽了,经不起撕拉,扯破了你得赔付新的!”

田宏武不由啼笑皆非,但情绪仍十分激动,小秀子不死,这可是天乐纶音,做梦也不敢想的事,努力吞了一泡口水,道:“她真的设遭劫?”

别人急,“宇内狂客”偏偏不急,抓了抓头上的乱发,道:“好狗不挡路,我们站到路边去。”

田宏武无队奈何地耸耸肩,一个箭步,抢到了路边,他像是一分一秒也不能等。

“宇内狂客”慢吞吞地走了过去,好整以暇地道:“你先沉住气,听我说这消息未必正确,还须要证实。那妞儿老夫整十年没见过,十年前,她爹把她送给一个异人为徒,一年难得回家省亲一次,老夫去,她不在,一直没碰头……”

田宏武迫不及待地道:“什么异人?

“宇内狂客”瞪眼道:“老夫要知道就早告诉你了,还等到今天?当初老夫也曾问过,皇甫明说那位异人是个女的,不愿人知道她的来路,隐居在伏牛山中,老夫当时也不便追问,说说便过去了。六年前老夫远游关外,回来时事情已发生了,她是否出师返里,遭了劫数,不得而知,昨天会晤到一位远友,谈起三十年前传说已被‘中原八魔?杀害的‘素女飞剑’秦香琼隐居在伏牛山中,算来已是九十左右的高龄了,老夫判断,皇甫明所说的异人定是她无疑了……”

田宏武皱起眉头道:“那泰老前辈既已三十年设现身,怎会断定是她呢?”

“宇内狂容”道:“问得好,老夫也有同样的疑问,但据那位老友说,他是无意中听山中猎户谈起的。原因是他采药到了一个谷口,发现一块‘不许擅人’的禁碑,一念好奇,正想闯进去,却被猎户阻止。说是谷中住了这位老婆婆,他们管她叫秦姥姥,能在百步之内,飞剑射狐,她常出谷与山居猎户交谈,但从不见生人,猎户互相告诫,入谷犯禁必死,是以谁也不知道谷中情况,只知道仙婆秦姥姥住在谷中……”

田宏武听得出了神。

“宇内狂客”顿了顿,又道:“那位老友不愿犯人之忌,只好折往别处,昨天他对老夫谈起这件事,想了一夜,才想起是‘素女飞剑’,所以急急地来找你。”

田宏武一听,心里冷了三分,这消息近于捕风捉影,都是揣测之词,但纵然是一丝丝的线索,也不能放过,想了想,道:“不知那神秘谷在山中的什么地方?”

“宇内狂客”道:“你想去?”

田宏武点点头,毅然决然地应道:“是的,既有这线索,好歹得查明。”

“宇内狂客”道:“你不怕犯禁?”

田宏武毫不踌躇地道:“那些晚辈不考虑了!”

“宇内狂客”道:“好,我告诉你,从南召方面入山,沿主峰西行,约莫百里,可以看到一个怪石嶙峋的山峡,那便是了。”

田宏武豪雄地道:“晚辈此刻便动身前往。前辈还有什么嘱咐没有?”

“宇内狂客”道:“两个字,‘小心。’你去查这条线索,老夫继续追凶。”

田宏武无牵无挂,揖别了“宇内狂客”,立即起程。

当然 他不必远绕南召,只要在相对的地方入山便可以了。

只要小秀子真的不死,他愿付出任何代价。

他想:“小秀子十年前去与‘素女飞剑’为徒,算来是自己家南迁之后不久,这倒是出乎意料之外的事。现在的问题是,姨父生前所说的异人,是否真如‘宇内狂客’所料,是‘素女飞剑’秦香琼,如果小秀子真的还在人世,便可与她携手诛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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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天后,田宏武抵达伏牛山。

他是从汝州折回南,略偏西,横越嵩山余脉,而后进入伏牛山区。一路险阻重重,但为了图近路,也就不辞艰难跋涉了。

虽然“宇内狂客”已经指明了路线,但要从层峦叠峰中去寻找这么个无名的山谷,颇不容易。

只要方位略有偏差,就不知错到哪里去了。

入山后的第二天,算来已接近那神秘谷,所以他一路上都留意观察山形谷势,这一来,行进的速度便很缓慢了。

慢设关系,只要不走冤枉路,如果疏忽错过地头,不知要多付几倍的艰辛。

在他看来,似乎每一座山,每一道谷,都差不多,只有高低大小之别。

在平地上过惯了繁华的生活,一旦来到了空寂无人的深山,心灵上,是另有一番感受的。

忽然,他心里产生了一个奇想,等待此事了结之后,便到这山里来,与山石林泉为伍,再不涉足险恶的江湖。

他自顾地笑了笑,认为这想法不错。

在这深山里,不必再忍受嘲弄与冷眼,也不必担心自己的面容是什么样,更无须去应付那些形形色色的情况。

如果懒开口,可以一年不说一句话。

他又想到了小秀子,如果她真的不死,两人见了面,自己是个伤残人,她会有什么反应?

她还会像小时候那样对待自己么?想到这一点,他的心便沉下去了。

十几年没见面,岁月改变了人,尤其重年到成年的这一段,变化最大,可能谁也认不出谁了,这样倒好。

心里的热度,骤然下降,他忽然感到怕见她,这与来时的心情完全相反。

他不期然地停下了身形,心里一团乱糟糟。

见她,是必然的,这点初衷不会改变,可是有点胆怯,浓重的自卑感,使他痛苦,把这些年来的刻苦忍耐与朝夕的盼望冲淡了。

照她小时候的长相,现在当已是一个大美人了,自己还配得上她么?

儿时的旧梦,已不堪重拾了么?

由于心情的转变,使眼前的景物黯然失了色。

本来,世问的任何事物,没有绝对的美与丑,一切都以当事人的心理反应为转移,同样的一件事物,给人的感受是极为不相同的。

正想着出神之际,一声惨叫,震耳传来。

田宏武大吃一惊,人完全清醒了过来,杂乱的心思一扫而空。

在这深山野岭中,居然也有打斗凶杀,难道世上真的没有一片干净土?默察方才的惨叫声 似乎发自岭下。

田宏武略一踌躇,飞身驰下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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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块夹在峰岭间的盆地,野草如茵,中间点缀了几株苍松。

四五个着刀叉的猎人,面无人色地挤做一堆。

另一个年轻小伙子,被一个面带凶煞的半百老者抓住胳膊,鲜血从抓住的指缝间涔涔渗出。

看来五个指头尖已经入肉。

那年轻小伙子痛得批牙咧嘴,口里不住地哼唧。

凶相老者暴声道:“说,那姓秦的老太婆住在哪里?”

小伙子熬住不开口。

凶相老者又道:“你小子再不说,老夫扭下你的胳膊!”

小伙子咬着牙道:“你敢伤人,仙婆绝不饶你!”

凶相老者桀桀一声怪笑道:“小兔子,老夫正是要找她,就怕她不现身,快说,她藏在哪里?”

白影晃处,田宏武飘入场中,冷极地道:“放了他!”

凶相老者转过头,端详了田宏武一眼,道:“嘿嘿嘿嘿,丑小子,你是‘素女飞剑’的什么人?”

田宏武再次道:“放了他!”

凶相老者道:“如果老夫不放呢?”

田宏武脸上的疤红了起来,眉毛一挑道:“那阁下便死定了!”

“喀喳!”一声,扶着一声渗号,那年轻猎人的手臂,竟被硬生生捏断。

凶相老者一振腕,小伙子滚了出去,登时晕厥过去,其他的猎人一拥而前,把他抱了起来。

田宏武双目尽赤。冷厉地道:“人家是安份平民,并非江湖人物,你阁下竟忍心下这狠手,在下要你还出公道!”

说着,手中剑连鞘横在胸前。

猴相老者不屑地膜了田宏武一眼,道:“丑小子,看你的穿着打扮,定是老虔婆的门下,很好,现在你来说!”

猎人身边随时都带有药物,七手八脚地忙着救治那年轻同伴。

田宏武道:“现在你准备保命,我要出手了!”

“哈哈哈哈!”猴相老者仰天一阵狂笑,道:“你小子急看要去投胎也不是这等急法,你知道老夫是何许人?”

田宏武面无表情地道:“我根本不想知道!”

众猎人突然发出一阵惊呼。

田宏武侧目扫去,不由心头大震,只见三个白发白须的紫袍老者,行云流水般到来,手中一色的鸠头杖,像是脚不沾地,踏草叶而行,一眨眼间,便到了跟前,站定之后,其中额上有颗朱痣的老人开口道:“怎么回事?”

猴相老者打了一躬,道:“禀师父,弟子正向山居猎人打听那老虔婆的住处,这疤面小子突来横岔一枝,依弟子看来,这小子不是山中人,实与老虔婆有关。”

左一个小子,右一个小子,田宏武听得心火直冒,他已意识到这三个白发老人不是好相与。

但事实已不容他打退堂鼓,何况他要找的也是“素女飞剑”秦香琼。

天底下的事就有这么巧,“素女飞剑”隐居了数十年,连提都没有人提起,他得到消息来找,别人也来了。

从言词间判断,对方是寻仇来的,既敢向“素女飞剑”寻仇,当然不是寻常人物。

如果小秀子真是“素女飞剑”的传人,他出头便不算冤枉。

额有朱痣的白发老人冷森森地道:“你问清楚了没有?”

猴相老者道:“他一现身就要杀弟子!”

白发老人“嗯!”了一声,道:“几十年了,老虔婆的功力必已精进,就从这小子身上探索一下吧,别杀他,回头还要他带路。”

那口气,根本不把田宏武当回事。

猴相老者应了一声,朝田宏武瞪眼道:“小子,你可以出手了!”

田宏武并不打算分辩自己的来路,反正对方不会采信的。

他自从迭遭巨痛之后,产生了一种愤世偏激的心理,这老者无端折了那年轻猎人的胳膊,犹之乎他被马公子无端毁容,在下意识中,激发了强烈的憎恨。

他冷眼一扫三个白发老人,然后把冰冷的目光照在猴相老者的面上,一字一句地道:“在下的剑,离鞘就要见血,你最好先出手!”

猴相老者哈哈一笑道:“你这小子人小口气可不小!”

说着,拔出剑来,又道:“凭你还不配要老夫先出手,拔剑吧,如果剑离鞘不见血,你小子就会爬在地上。”

那些猎人,都是安份守已的山居平民,一见凶杀即将开场了,扶着伤者,迅快地离开了。

田宏武寒声道:“你方才折了一个普通人的胳膊,现在本人照样废你一臂。”

猴相老者目中棱芒一闪,道:“小子,别光说不做,等援手么?”

田宏武面色一沉,左手握牢剑鞘中段,平在胸前。

另一个国字脸的白发老人宏声道:“注意,这小子邪门!”

猴相老者立生警惕,对方没拔剑,那种诡异的姿势他也从没见过。而且,那份满无所谓的神情,显示对方必有过人之能。

于是,他的面色开始凝重了。

田宏武沉哼一声,身形闪电般向前迫进,手中剑连鞘极其玄奥地一勒。

惨哼随着这一勒之势破空而起。

猴相老者暴退八尺,一条左臂留在了原地。

鲜红的血,从断臂切口狂喷而出。

田宏武站着没动,手中剑离鞘一半。

这是什么剑术,简直是骇人听闻,对手连还击封架的余地都没有。

三名白发老人面色大变。

那额有朱痣的,忙弹身过去替猴相老者止血。

猴相老者痛得脸孔都扭歪了。

那国字脸的与另一个猴相的白发老人,一左一右,迫到田宏武身边。

田宏武心中有些忐忑,但只有豁出去一途。

猴相老人阵中暴出了栗人的棱芒,开口道:“小子,你真的是有一手!”声音尖利得像锥子,似要刺破人的耳膜。

国字脸老人接着道:“这不像是老虔婆的路数?”

这句话,是说给同伴老人听,也等于是问田宏武。

田宏武冷冷地道:“在下是山行路过,并非是什么‘素女飞剑’的传人。”

二老面色又是一变,国字脸的喝问道:“你真的不是?”

田宏武道:“如果是,便没有否认的必要,武林中女侠几个收男徒的?”

猴相老人一顿手中鸠头杖,道:“交代你师门来历!”

田宏武道:“在下没有师门,没什么好交代的!”

猴相老人微哼了一声,道:“这么说,你是家传武学,报上你家世来?”

田宏武道:“在下是个孤儿!”

猴相老者的火,可就不打从一处来,目芒连闪,带着杀光,尖削的腮帮气得一鼓一鼓地,话像只白毛怪猿,以扎耳刺心的声音道:“好一个刁滑的小子,竟敢对我老人家如此说话,你一无师承,二无家世,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你再不说实话,连后悔的余地都没有,识相些?”

田宏武挫了挫牙,道:“这就是实话,半句不假!”

猴相老人气呼呼地道:“那你小子的武功是怎么来的?”

田宏武毫不思索地道:“当然是练的!”

额有朱痣的老人,已经替猴相老者止了血,敷药包扎好,横飘八尺,欺了过来,站在鼎足的位置,冷阴阴地道:“先卸下他的双臂再问别的,老夫不相信老虔婆不出头。”

田宏武双手紧紧抓住剑,准备随时出手,到现在他还不知道对方的来路,但他也不想问,面色冷得像结了一层厚厚的霜,只有那剑疤在发红。

额有朱痣的老人,伸手来抓,不疾不徐,不像是在出手,仿佛是大人伸手去抚摸一个小孩似的,平淡而从容。

田宏武心头剧震,立即觉察出这一抓诡异得世无其匹,封拦、闪躲都不是,除了让他抓之外,一点门都没有。

而这种手法,他连听都没听说过,情急之下,只好施展“追魂三式”之中的“守网待鱼”,手中剑横斜着一闪晃。

前古绝学,的确是奥妙无方,凭他这一闪晃,对方的手便抓不下去,只好半途收手。

三老人的面色齐齐一变。

这可是破天荒的怪事,一个年纪不到他三个老人年龄总和的十分之一的疤面小子,竟然有这大的能耐,怎不令人吃惊。

放眼江湖中的第一流高手,随便碰上三老之中的一个,根本没有闪躲的余地。

如果田宏武知道对方来历,他可能不敢出手。

妙就妙在他江湖阅历不深,盲目莽撞。其实,只要他多想想,便可知道,敢于找上“素女飞剑”的,还能是普通人物?朱痣老人鼓着眼道:“七十老娘倒绷孩儿,想不到老夫也会失手?”

不知是感慨,还是自嘲。

田宏武甚至什么也不去想,只准备着对方一动他便出手。

猴相老人似乎性子比较火暴,大声道:“闪开,让老夫毙了他!”

两老人各向后退了三步。

猴相老人抡起鸠头杖,朝田宏武当头砸下,杖挟劲风,不知有多大力道。

惧怕,是心理上的一种反应,外表的形态再猛恶,口气再大,不一定能使人怕,了解对方的真相,才会真正的感到怕,那是从心眼里发出来的意念,田宏武唯其不知道对方是谁?

所以他才不怕。

当然,他本身的条件很好,是第一因素,如果他能力不够,不怕也得怕。

现在,他的确没有怯念,沉着之至。

泰山压顶的一击,他挥剑连鞘去挡。

“锵!”然一声,他觉得像是在挡一座下压的小山,差机会把全身的骨头震散,蹬蹬蹬连退了四五步,眼冒金星,逆血上涌,几乎栽了下去。

好在对方设再跟踪下手。

而旁边的也没乘他之危。

如果不是古墓里服食的金丹使他的功力增强了,以他原来的修为,这一杖可能要他的命而有余。

当然,如果他不是硬挡,以“追魂三式”主攻,玄奥的剑术弥补了功力之不足,情况可能又不同了。

可惜,他没想到这一层利害关系。

猴相老人怒哼了一声,竟然退了开去。

国字脸的老者,横杖补了他的缺。

田宏武勉力压制了一下浮动的气血,眨了眨眼,道:“这是车轮战么?”

国字脸老人冷冷地哼了一声道:“中原武林中值得老夫等联手的,难找到一二人,对后生晚辈,出手不过一招,是老夫们的规矩。”

田宏武这才明白两老出手一击便即退身的原因,照此看来,这三个老人倒是相当自负。

国字脸老人接着又道:“业已有言在先,老夫要废你双臂,准备了!”

田宏武终究不脱少年心地,脱口道:“仍是一招么?”

国字脸老人道:“当然,老夫焉能为你破例!”

田宏武不是怕,而是方才猴相老者那一杖,使他领略到对方不是易与之辈,他明白两老的一抓一杖,并没有用全力的,甚或不是恪于对晚辈出手不过一招的规矩,自己也完蛋了,现在此老点明要废自己双臂,当然不是虚声恫吓,他必然是有把握才说这句话,自己能挡得了他的一击么?

想尽管想,老人的杖已扬了起来。

最聪明的人,往往也是最笨的。

田宏武光想到如何应付这一击,却没想到出手先攻改变形势,他忽略了“追魂三式”最后一式的威力。

老人的杖微微颤振,杖未出手,但无形的震波却已压作而来,这表示此老不但内力惊人,而且是准备全力出手。

田宏武忽然感到胆寒,他意识到这一击定是石破天惊的一招。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提聚了全部内力,凝神以待。

是否能挡得了这一击,他毫无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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