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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花月别庄”后院的一间精致花厅里,母子二人相对而坐。

琉璃灯吐出梦幻似的光晕,显得十分柔和。

“牡丹令主”的神色与厅内的气氛显然地不调和,面上罩了霜,声音也是冷的:“家麟,我断定斐尊者的失踪与‘天外三翁’他们有关,你真的毫不知情?”

摇摇头,陈家麟没有说话,他的心情和面色一样的沉重。

“牡丹令主”重重地一拍茶几,愤然道:“我要还以颜色,要他们付出代价!”

陈家麟近乎哀求地道:“娘,做儿子的求求您,收山了吧,这样下去您能得到什么?”

“牡丹令主”近乎吼叫地道:“我不能在这种情况下退出江湖,我不能……”

陈家麟的表情显得很痛苦,以低沉的声音道:“娘,逞强好胜,结果能证明什么?”

“你管敎我?”

“孩儿不敢,只是奉劝!”

“好了,这件事暂且不谈,你说有件大事要告诉我,什么事?”

深深作了一番考虑,陈家麟道:“黑谷怪人派他的弟子传话给孩儿,请娘在一月之内,到黑谷了断公案。”

“牡丹令主”双目大睁,栗声道:“黑谷怪人,他没死?”

陈家麟道:“是的,他没被炸死。”

“牡丹令主”咬着牙道:“对他的来路你知道多少?”

陈家麟道:“孩儿一点也不知道!”

“牡丹令主”低头沉思,好半晌才又抬头道:“好的,我赴约!”

陈家麟期期地道:“娘能不能不去?”

“牡丹令主”眸中射出了怕人的寒芒,寒声道:“为什么不去?”

陈家麟道:“俗语说,会无好会,我们对他的来历企图,一无所知,太冒险!”

“牡丹令主”笑了,那种笑,使人看了不寒而栗,是带煞的笑,

比她发怒时更加可怕,如果不是母子关系,陈家麟真的想逃出去,他不敢看。

这笑,像传说中的女巫在准备采取行动对付目的物时所发出来的,充满了恐怖的意味,使人不自禁地联想到血与死人。

她开了口,声音象是一个人被捂住口,从指缝里迸出来的:“家麟,你以为我怕了?我什么都不柏,如果我是那种畏首畏尾的女人,就不会有‘天香门’,也没‘牡丹令’这名称。”

陈家麟的心收紧了,他看得出母亲还没有梦醒的迹象。

他沉痛地道:“娘,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而是……”

“而是什么?”

“是后果的问题,因为您是娘,孩儿不能不说……”

“你尽可不承认我这个娘,你也可以勾结外人与我作对!”

陈家麟的牙齿几乎咬碎了,发出“格格!”的声音,红着眼道:“娘,您不是说过要考虑退出江湖的事么?”

“牡丹令主”声音突地变得很温和,与一刹那之前判若两人,眸子里那怕人的光燄也收敛了:“孩子,娘生气时所说的话别放在心上。

不错,我是答应过你考虑退出江湖的问题,但是黑谷怪人已经然出了邀约,我不能不应。况且对方的身份来历之谜,一直横梗在我的心头上,这谜底非揭开不可,黑谷事了,娘便收手,可好?”

这种变化无常的作风,如果换了别人,陈家麟会骂她老狐狸,但她是母亲,他不敢也不能有这不敬的意念。

这么一说,陈家麟精神大振,心底的阴霾顿时消散了,激动地道:“娘,就这么说定了,黑谷之约准备如何赴法?”

“牡丹令主”深沉地道:“孩子,这是桩大事,娘得仔细打算,妥当安排,反正时间还得很充裕,现在且不谈。但是有句旧话重提,今晚,你必须与陶玉芬同房,你俩是定了名份的夫妻,别的不用说了,你不会再让我失望吧?”

陈家麟的心情又开始紊乱了。

于艳华的警告,“失心人”的怪话,又响在耳边:“……主人……仙姬……当心……你目前千万不能与她结合……”

这表示了什么?

母亲对儿子有阴谋?

不可能。

“武林仙姬”别有居心?

但她本身并不乐意这门婚事,这如何解释呢?

悠悠地,“牡丹令主”又道:“孩子,你听见我的话了?”

陈家麟期期艾艾地道:“孩儿……听到了!”

“牡丹令主”毫不放松地道:“你答应了?”

“这个……”陈家麟尽量委婉地道:“娘,能不能等黑谷赴约之后?”

笑了笑,“牡丹令主”道:“孩子,为什么要等,你们拜过花堂,本来就是夫妻,只是没圆房,敦周公之礼是藉词推托吧?唉!我真不明白,她那里不好,那里配不上你,为何么你要推三阻四呢?”

心里的话,他不敢实说,可是又说不出旁的理由,只好瞪着眼发愣。

“牡丹令主”又道:“孩子,你的要求,我答应了,你就不能顺从我么?”

话锋顿了顿,接着道:“是了,一定是不忘情于她的姐姐,傻孩子,人死不能复生,你不能一辈子不娶,孪生姐妹,长的一个样,这不是很好你难道有别的理由?”

陈家麟红着脸道:“娘,等黑谷赴约之后,我带着她与您一同归隐,不是更好?”

“牡丹令主”道:“这不成理由,我命令你就在今晚!”

陈家麟心头隐隐作痛,他久已不想到爱妻陶玉芳了,现在一提起,像旧创被刺似的又回复了痛楚?

诚然,母亲说的也对,陶玉芬是陶玉芳的化身,可以作为慰藉的偶像。

可是于艳华与“失心人”的警语使他踌躇,再有“陶玉芬本身并不情愿这桩婚事,勉强结合的结果,将是一生的痛苦。

可是现在若不依从母亲的命令,母子势必闹僵……

想来想去,目前只有一条路可走,暂且答应下来,入了房,行不行夫妻之道,是自己的事。

于是,期期地道:“孩儿从命就是!”

这里是“武林仙姬”陶玉芬的绣房,布置得极其考究,但华而不奢,由于今晚是他俩正式合卺,所以房里特别点了一对红烛,添点喜气。

陶玉芬坐在床沿,陈家麟坐在桌边,两个人都低着头,各想各的心事。

香闺,美人,红烛,锦帐,这是相当富于诱惑的画面,无论是男是女,到了这境地中,都会情不自禁,想入非非。

然而可真怪,两人像是一对木偶,连头都不抬,别说开口。

气氛在微妙中透着尴尬。

突地,陶玉芬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打破了难堪的沉默。

陈家麟抬起了头,冷冷地道:“芬妹,用不着叹气,我进房是不得已,放心,我会尊重你。”

陶玉芬也抬起头,面色一片幽凄,眸中似隐有泪光,她只说了两个字:“不是……”不是什么,她没说下去。

陈家麟口角微微一披,道:“不是什么?”

像是娇羞,又像是有难言之隐,陶玉芬道:“你不知道的!”又是半句话,令人费解。

陈家麟吁了口气,道:“芬妹,有什么心事何不坦白说出来。我已经声明过我的立场,决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你不愿意的事。”

陶玉芬以极低的声音道;“你为什么不坚持拒绝?”

这话表示了她对陈家麟完全无意。

陈家麟的男性自尊受到了伤害,陡地站起身来道:“我现在可以走!”

陶玉芬摇了摇头,道:“现在……来不及了,一切都成定局了,你走,我怎么办?”

陈家麟怔住了,他完全不明白陶玉芬说这话的意思。

陶玉芬缓缓起身,走到妆台前,撤去了钗妆饰物,又回到床边,放落帐门,宽衣,解带……

这动作,这情景,使陈家麟周身发起热来,脑海里也有些晕陶陶的,一张俊面像喝醉了酒,呼吸也微微迫促起来。

陶玉芬卸完了外衣,只剩下亵衣与兜肚,躺到床里,拿被来遮住半截娇躯,以令人心颤的声音道:“渔郞哥,不早了,睡吧!”

这情景,多像几年前爱妻陶玉芳恩爱的呼唤,陈家麟迷惘了。

女人,实在难以了解,你永远捉摸不到她的心事,像五月的天气,变幻莫测,她刚刚是一个样,转眼又是一个样。

陈家麟痴痴地望着低垂的锦帐,帐里朦胧的人儿,心里像有火在烧。

陶玉芬梦呓似的又道:“渔郞哥,把烛灭了好么?”

陈家麟几乎完全失去了自主,这些年,他过的是流浪汉生活,一个结过婚的人,一旦成了光棍,情感上比没成过家的更难控制。

他茫然地吹熄了红烛,挪了两步,又站住了,兴奋过了度反而成为胆怯。

这是任何人无法抗拒的诱惑。

但一个非常人之所以成为非常人,与一般人是有些不同的。

他耳畔又听到了于艳华与“失心人”的声音:“主人……仙姫……当心……你目前千万不能与她结合,否则……”

他猛醒过来,欲念化作了飞灰,像一只小舟,在即将卷入险滩的刹那,突然转了舵,这非有大智慧的人是办不到的。

人在危险中时,并不感到危险,只有回头时,才觉得可怕。

灵智抬了头,他冒了一身的冷汗。

“砰!”窗外传来了有人倒地的声音。

陈象麟心头大震,出自一个武士本能的反应,他拉开房门,闪了出去,只见窗下躺着一条人影,走近一看,赫然是追随母亲的侍婢之一。

他呆住了,这侍婢为何会在此地,是奉命监视自己,还是另有……

窥房,这是相当龌龊的行为。

呆了片刻,他伸手一探,是被人点了穴道。

这是怪事了,是谁下的手?目的何在?

母亲留驻在此,不用说里外戒备森严,外人怎能闯入?

如果是外人,该是谁?

心念未已,房内突然传出一声惨哼。

陈家麟如遭电殛似的全身一颤,返身奔回房中,栗声道:“芬妹,你没事么?”

没有应声,陈家麟惊魂出了窍,掀开帐门,一看,手脚都软了,床上空空如也,陶玉芬已失了踪。

虽然没有灯火,但仍可看到床上喷溅了一片红黑色,那是血。

这刹那之间,他除了惊惶失措,什么意念都没有,大叫一声:“来人!”然后再冲出房外,四下一扫,上了屋面。

星河耿耿,万籁俱寂,任什么也没看到,

内院的人,闻声赶到,房内亮起了灯火,里外喧嚷成一片。

陈家麟失魂落魄地折回房中,床上,地下,斑斑血渍,令人怵目惊心。

“牡丹令主”与“鄱阳夫人”双双进房,一看现场,脸色大变,“鄱阳夫人”泪水夺眶而出。

在房内的人,齐齐退出门外。

“牡丹令主”目注陈家麟道:“怎么回事?”

陈家麟木然呆立,望着殷红的血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窗外传来别庄总管“织女”韦含笑的声音:“好了,醒过来了,只是穴道被制,事情怎么发生的?”

那被点倒的侍婢道:“我从窗外经过,只觉身上一麻,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织女”韦含笑道:“看到对方没有?”

那侍牌道:“只是眼一花,什么也没看到。”

窗外的说话,房里当然听得清清楚楚。

“鄱阳夫人”手拉帐门,簌簌直抖,泪水不断地滚落。

“牡丹令主”目泛煞芒,迫视着陈家麟道:“你说说看,到底怎么回事?”

咬了咬牙,陈家麟把经过的情形说了一遍。

“牡丹令主”一跺脚道:“好大的胆子,竟敢伤人劫人,公孙使者?”

“红花使者”孙大娘闪现门边,躬身道:“卑使在!”

“牡丹令主”激越地道:“传令下去,里外分头搜索,湖面也要派出船只?”

“遵令谕!”公孙大娘恭应了一声,匆匆去传令去了。

“牡丹令主”面色成了铁青,咬牙切齿地道:“想不到的意外,竟敢明目张胆与本令对!”

说着,转问“鄱阳夫人”道:“苏坛主,暂息悲伤,你以为这可能地什么人所为?“

“鄱阳夫人’哽咽着道:“卑座一时想不出来,来人能到庄中伤人劫人而不留痕迹,想来不是寻常之辈,事情可也奇巧,偏偏发生少门主舆小女……”

她没再说下去,但话意中多露少表了一点对陈家觫的怀疑,以他的身手,竟能让来人从容劫人而遁,未兔太不可思议了。

陈家麟心乱如蔴,根本不去听别人说些什么,他在想:“从遗留的血渍来看,陶玉芬不死也是重伤,对方到底是何居心?如果说因了陶玉芬是武林尤物,为她倾倒的人出此狂疯之策,但也不该伤她呀?

具这等身手的人,目前想到的只有‘失心人’姐弟,但他姐弟也曾撮合过这件婚事,没理由下狠手……”

不可思议,完全的不可思议。

如果一代尤物,就此玉殡香消,该是多残酷的事?

如果她不死,而落入邪恶之徒手中,后果更不堪想象?

于艳华的警吿未现端倪,想不到陶玉芬先遭了意外。

“牡丹令主”望着陈家麟道:“家麟,对这桩事你的看法如何?”

陈家麟激动地道:“孩儿想不出端倪,太意外了!”

“牡丹令主”沉声道:“会不会是曾经冒充过你的人所为?”

陈家麟别有所思地道:“有可能也不可能!”

“牡丹令主”道:“这话怎么讲?”

陈家麟道:“说可能,来人的身手极高,当然也许不止一人,而来去自如,不留痕迹,必然凭借超人的身法,对方正具备这条件。说不可能,对方没理由伤人。”

“牡丹令主”点点头道:“这件事非彻底追査不可!”

陈家麟深深一想道:“孩儿不能闲着,应该去参加搜索行动,照下手者的能耐,一般弟子即使碰上了也没奈其何,说不定再送些人命。”

“牡丹令主”抿了抿嘴,道:“好,你去吧,但无论结果如何,你必须回来,准备进一步行动……”

点点头,陈家麟应了一声:“遵命!”

戴上笠帽,佩上断剑,急匆匆地出了房门。

别庄内一片沸腾,入眼尽是穿梭的人影。

陈家麟出了别庄大门,略作思索,落荒沿湖奔去,他判断对方不会带着一个受伤的女子甚或一具尸体到人烟稠密的地方。

一路去,都可见到浮动的了影在夜色中晃动,这些,当然是被派出来搜索的“天香门”弟子。

不知不觉,奔出了十来里地,东方已泛鱼肚白色,天际晨星寥落,光芒黯淡,只有那颗太白星反而明亮得耀眼,晓风拂面陈家麟感到有也凉意。

晨光曦微,一个似曾相识的女人声音传了过来。

“渔郞,到湖边来!”

陈家麟心头一震,他想起来了,这女人的声音,正是“失心人”姐姐的声音,登时情绪激越起来,想不到这件事,真的是她姐弟所为。

他提气轻身踏着苇梢,飞掠向湖边,迷蒙晨光中,只见湖边泊了一小型的鸟篷子船,他急如星火地登上了船头。

船篷里伸出一个头来,道:“你不听忠告,险些把事情弄得不可收拾!”发话的正是“失心人”。

陈家麟栗声道:“陶玉芬呢?”

“失心人”道:“在舱里,你急什么?”

陈家麟喘了口气,道:“她伤得怎么样?”

轻声一笑,“失心人”道:“她好端端的,谁说她受了伤?”

陈家麟呼吸为之一窒,惊声道:“她没受伤?”

这可是意料之外的意外,陶玉芬竟然没有受伤,但房中的血,还有那一声惨叫,如何解释呢?

舱里传出陶玉芬的声音道:“姊夫,我很好,害你受了一场虚惊。”

陈家麟喃喃地道:“虚惊,这从何说起?”他怀疑这不是事实。

“失心人”道:“渔郞,拿出你的本行,把船荡到湖中间,我们再慢慢的谈。”

操舟,是陈家麟的拿手,再加上他这一身武功,操起舟来,比鱼儿嬉水差不了多少,桨一划动,小船便平稳地朝湖心射去。

只听见水花擦舷的“嗤嗤!”声。

转眼工夫,离岸已有数十丈远,“失心人”笑嘻嘻地道:“船伙儿,够了,进舱中来吧!”

停了桨,陈家麟弯腰进入舱中,只见陶玉芬平静地与“失心人”并肩一起,他不禁,窒了一窒,心头升起了一阵下意识的妒意,他吃醋本没来由,但人就这么怪,算它是本能的反应吧!

“失心人”用手一指对面的板凳道:“请坐!”

暗暗吁了一口气,陈家麟依言落坐,双方之间,隔了一张小木桌子。他望了望陶玉芬道:“芬妹,怎么回事?”

声音很不自然,他自己也感到有些异样。

“失心人”调侃似的道:“渔郞,看样子你有些吃醋?”

陈家麟心里老大的不舒服,沉下脸道:‘在下不是说笑来的,老兄最好放庄重些。”

“失心人”毫不为意地道:“好,不说笑,言归正传,我曾经警吿过你,你不听话……”

陈家麟本想说自己对陶玉芬本来无意,进房是不得已,并未打算与她行周公之礼,但怕说出来会伤了陶玉芬的自尊。

只好含糊地道:“我是不得已。”

一顿又道:“她不死也不伤,怎么回事?”

“失心人”道:“这是不得已而出此下策,那是狗血,故意布的疑阵。”

陈家麟剑眉一蹙,道:“狗血……为什么要这样做?”

“失心人”道:“为了你闯的大漏子。”

陈家麟困惑地道:“什么大漏子?”

“失心人”声音一冷,道:“什么大漏子,告诉你,你这一进洞房,不是你自己被毁,便是陶玉芬母女遭殃,难道这是儿戏的事?”

陈家麟全身一震,栗声道:“这话怎么说?”

口里说,目光瞟向陶玉芬,只见她粉颈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失心人”道:“你知道当年‘血神’东方宇是如何变成杀人工具的?”

陈家麟又是一震,道:“怎么变成的?”

“失心人”道:“这是‘牡丹令主’的杰作,‘血神’东方宇当年被署为‘武林生佛’,你可以想见他的为人。有一次,救了一个女子,那女子把他请到家里,酒食款待,再精明的人,也有失察的时候。那女子在酒里做了手法,东方宇在理性被控制之下,经不起诱惑,结果与那女子苟且。于是,他由“武林生佛’面成了‘血神’……”

陈家麟栗呼道:“有这样的事?”

“失心人”冷笑了一声道:“那女子便是被你所杀的‘金花使者’董云香。她奉‘牡丹令主”之命行事的,现在,故事重演,‘牡丹令主”以同样手法对付你……”

陈家麟如中雷殛,狂吼道:“你……胡说,不会有这样的事!”

他激动得几乎要发狂,天底下有做母亲的用这种邪恶手段对付儿子的道理,人性何存?伦理何在?

“失心人”仍然以平静的声口道:“渔郎,玉芬人就在这里,要她亲口证实么?”

陶玉芬抬头望了陈家麟一眼,又迅速地垂了下去。

陈家麟狂乱地道:“我不相信,不会有这样的事,你们到底到有什么企图?”

陶玉芬幽幽地道:“姐夫,这事不假!”

陈家麟想到了于艳华的警告,莫非真有其事?那未太可怕也太不可思议了,母亲,人性尽泯了么?

“失心人”徐缓地道:“让我把真相明白告诉你,‘牡丹令主’为了遂其雄霸武林的野心,要把你造成第二个血神。所以故技重施,强迫你与陶玉芬结合,那种改变心性的药物,必须要在男女燕好之时施

行,始能生效。这就是我阻止你暂时不能亲近陶玉芬的理由。她不敢违抗命令,她母女的生命在‘牡丹令主’掌握之中,只有靠你主动拒绝,懂了么?”

陈家麟的精神崩溃了,他希望这残酷的事实不是真的,然而,“失心人”说的凿凿可凭,看来事实已经无法更改。

但,一个人在不愿接受某种事实时,总会尽力加以否定,即使明知是白费,陈家麟大叫道:“我不信,这是阴谋,可怕的谎话……”

他喘着气,大粒的汗珠滚滚而下。

“失心人”又道:“现在好了,‘武林仙姬’算是神秘地失了踪,也许,被认为己死亡,你可以回去,准备赴黑谷之约,事完,你俩仍是一对……”

陶玉芬猛抬头道:“我不会嫁给他!”

“失心人”寒声道:“傻话,你们己经拜边花堂。”

陈家麟整个瘫痪在木凳上,对婚事他已无心争辩,眼前的大问题是“失心人”说否事实,内里有没有阴谋。

他仍然不相信母亲会如此伤心病狂,做出这种绝灭人性的事。

日头升起了,湖面跳跃着粼粼金波,红艳艳的阳光照满了船头,陈家麟看起来那象是血,可怕的猩红。

他近乎歇斯底里地道:“失心人,坦白说,你为什么要插手这件事?你与玉芬是什么关系?交代不清楚我饶不过你。”

“失心人”沉声道:“渔郞,目前暂时不要追问,真相就要大白了,现在把船靠岸吧!”

陈家麟咬牙道:“你刚才说的全是真的?”

陶玉芬接口道;“姐夫,如果有半句不实,你可以杀我母女。”

陈家麟无话可说了,他踉跄钻出舱外,木然操桨,把船摆回岸边。

“失心人”伸头向岸上扫瞄了一阵,道:“渔郞,记在一点,你回去见到你师母之后,不能稍有异样,绝对不能露了口风,否则会误大事,千万切记。”

冷笑了一声,陈家麟道:“黑谷之会,必然兵戎相见,有什么误不误事的……”

“失心人”道:“那也未见得,如能和平了断陈年公案,便不致有流血的事发生,话说回来,如果你封不住口,后果便不堪设想,你可以走了!”

陶玉芬加上一句道:“姐夫,我的事也不要让我娘知道。”

陈家麟凄凄惶惶地回到了“花月别庄”,他的心头插了一把利刃,动一动便痛彻心腑,进了庄门,他是一步一地挨,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直奔后院,“牡丹令主”与“鄱阳夫人”已然在厅里坐候。

一脚踏入厅门,母亲便发了话:“你回来了?”

“是的!”

“有什么发现?”

“什么蛛丝马迹也没有!”

“坐下再谈!”

他木木然地在下首椅上落坐,他简直不敢看他的母亲,但又忍不住不看,那本来很美的脸,此刻半点表情也没有。

在母亲的脸上,他什么也没找到,只是在心里不断地自问:“失心人的话可信么?母亲真的是这种人么?她没有伦常观念么?”

“牡丹令主”冷冷地开了口:“事情大有蹊跷,照房里所流的血来看,陶玉芬伤势不轻,几乎已到致命的程度,依理,她被带走一路定有血迹,但血迹仅止于床上与床边,这点不合情理。”

陈家麟暗自一震,这叫智者千旁必有一失,“失心人”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想不到留下了老个破绽。

他没接腔,只木然坐着,他这异样的神情,被解释为陶玉芬的意外变故,所以没引起别人的疑心。

只一夜二天,“鄱阳夫人”已憔悴了许多,她似乎突然之间苍老了。

“牡丹令主”又道:“分坛主,黑谷怪人是最可怕的敌人,关系的存亡,我打算先赴约,玉芬的事暂时缓一缓,怎样?”

“鄱阳夫人”欠身道:“悉依门主裁夺!”

“牡丹令主”颔首道:“就这么决定了,我们十日之后行动!”

陈家麟是欲哭无泪,他真想问问母亲,为什麽要如此对待亲身骨肉,但他还是隐忍住了。

他开不了口,依这情形看来,母亲根本无意退出江湖,不然她便不会狠心要把自己变成工具,太可怕了。

他突然下了决心,如果黑谷赴约之后,母亲仍无意洗手,那自己便远走高飞,永不再踏江湖路,寻个没人的地方,做个普通人,眼不见也也就算了。

“牡丹令主”又转向陈家麟道:“从现在起你伴在我身边,安排就绪,我们便到怀玉山赴约。”

陈家麟无言地点了点头,他的心几乎成了槁木死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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