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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陈家麟不想惹事,松了手道:“姓朱的,照子放亮些!”

朱梦武揉了揉手腕,霍地拔出剑来道:“小子,你找死?”

陈家麟强忍住一口恶气道:“这里是大街?”

朱梦武气势汹汹地道:“小爷要你在街上学狗爬。”

陈家麟剑眉一跳道:“姓朱的,你再大呼小叫,我要你像昨夜在菩提庵前一样,夹起尾巴滚!”这话,别人当然听不懂。

朱梦武的脸顿时成了猪肝色,恼羞成怒之下“唰!”地一剑刺向陈家麟。

围观的人一见动了剑,纷纷向后退开。

“呛!”地一声金铁交鸣,朱梦武连退数步,长剑几乎脱手而飞,一条右臂再也举不起来,那脸色说多难看有多难看。众人喝了一声栗。

谁也没看到陈家麟是如何拔的剑,如何出的手,似乎那剑本来就在他手中,又似乎他根本不曾动过。

江湖郎中脸色一变,道:“小友,我们走吧!”

陈家麟事要约这江湖郎中回店去谈,这一来,意兴全消,点了点头,从怀中摸出一块碎银,扔向店伙脚前,道:“拿去,这是酒钱!”

说完转向江湖郎中道:“先生,我们走!”

边说边缓缓回剑入鞘,与江湖郎中扬长而去。

朱梦武狂声大叫道:“小子,咱们骑驴子看唱本,走着瞧,有种的留个名下来?”

陈家麟根本不睬他,拉低了笠檐,与江湖郎中穿街而去。

不久,来到城外,两人进入一座密林中停了下来。

陈家麟首先开口道:“请问先生如何称呼?”

江湖郎中道:“区区人称‘草头郎中倪景星’!”

陈家麟拱手为礼道:“原来是倪先生,幸会!”

“草头郎中”点头还礼道:“小友怎么个称呼?”

“在下‘渔郎陈家麟’!”

“陈家麟!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

“在下出道未久!”

“小友刚才说要找区区有事相询?”

陈家麟按捺住激动的心情,面色一怔,道:“先生不久前,是否打从鄱阳湖经过?”

“草头郎中”眉毛一扬道:

“是了,怪不得尊名似曾相识,区区曾听尊夫人提到过!”

陈家麟登时情绪翻涌,看来找对人了,激越地道:“先生是否曾在敝舍用过酒食?”

“草头郎中”连连颔首道:“是,是,有这回事,小娘子十分贤慧,怎么样?”

陈家麟咬了咬牙,道:“先生来过的第二日,她突然离家出走……”

“噢!离家出走……”

“先生有何解说?”

“嗯,她这样做也对!”

陈家麟额上浮起了青筋,声音一沉,道:“先生知道她出走的原因?”

“草头郎中”沉吟着道:“她自己没说么?”

“没有!”

“嗨,其实,区区也是一番好意……”

“请讲?”

“草头郎中”双睛一亮,道:“小友,你别难过,听区区说给你听,小娘子患了绝症……”

陈家麟心头“咚!”地一震。

厉声道:“什么,患了绝症?”

“草头郎中”黯然颔首道:“不错,绝症,不治之症,区区心感一饭之情,所以对她实说了,她自己本来已知道……”

话锋一顿,又接下去道:“据区区诊察,小娘子如果能与你中止夫妇之伦,还可多活些时日。

“否则过不了今秋,区区的本意,是要小娘子委婉向你说明,想不到她走了。”

陈家麟心头挨了一记闷棍,登时呆若木鸡,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

她离家出走想给自己幸福,原来她患了必死之症,自己竟错怪了她?

她抛夫弃子出走,内心实在比自己更痛苦百倍,若非不得已,她不会出此下策。

又故意假装不识,是出于一番苦心,可是,自己竟声言要杀她。

谜底总算是揭开了。

她之投湖自尽,是为了身患绝症,感觉人生无望。

那么,离家出走,也是为了同一原因。

为何不说明呢?能活一个月也好,一年也好,总得让自己尽丈夫之义……

他悔恨着,不禁狂喊道:“玉妹,我错怪了你,我对不起你,我要找到你……”

最后喊声变成了哭声,如果不是“草头郎中”在侧,他会放声痛哭。

陈家麟支撑不住身形,他虚弱地倒向树身,他看来很痛苦。

他唇角一再收紧,一阵一阵抽搐。

“草头郎中”喃喃地道:“也许,我不该告诉她……让她懵懵地活下去,不管多久……”

陈家麟沉浸在悔恨与自责里,双手互相绞扭,“草头郎中”的话,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玉妹,你为什么要这样,你死,我陪你一道死,啊……!”

字字诛心,语气断肠,令人不忍卒听。

“草头郎中”叹了口气,道:“小友,有小娘子的消息么?”

这句话,他倒是听见了,抬起泪眼道:“有,她视在下为路人,她不认得在下了!”声音颤抖得很厉害。

“草头郎中”好半晌才吐口气道:“唉!用心良苦,但……过份了些!”

这“用心良苦”四个字,使陈家麟的情绪更加狂乱,一种愧疚亏欠的心意,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双手一抱拳,喑哑地道:“多承指教,在下十分感激,告辞!”

“草头郎中”一抬手道:“慢着!”

陈家麟身形已半转,闻言之下,回过身来,道:“先生还有什么指教?”

“草头郎中”沉凝地道:“区区可以请教小友的师承么?”

陈家麟踌躇了一下,道:“非常抱歉,师命所限,无法奉告,专先生原谅。”

“草头郎中”眉头一紧,道:“不瞒小友说,区区数年来,足迹主江湖每一角落,目的在寻访一位前辈奇人。

“适才在城中见小友出剑的路数,极像区区要找的那位奇人,不过,没有十分把握,所以才冒昧请问一声。”

陈家麟心念电转:“许多奇怪的事,似乎都出在师父的这柄断剑上,这郎中先生问人而不提剑,显然他不识此剑,要寻访的当然也不会是师父,师父遗言交代,不许透露师承,自应以师命为重。”

心念之中,道:“家师早已仙逝,而且他老人家生前无藉藉名,想来不会是先生要找的人。”

“草头郎中”不舍地追问道:“小友真的不能相告么?”

陈家麟以断然的口吻道:“抱歉在下方命!”

“草头郎中”深深一想,道:“区区再问一句,令师的尊号可是‘一剑定乾坤’?”

说完,定定地凝视着陈家麟,那目光,似要看穿他的内心。

一个老江湖之所以为老江湖,在于能察微而知著。

即使是府城极深的人,也很难在神色上丝毫不露心意。

陈家麟根本没听说过“一剑定乾坤”这名号,是以泰然自若地道:“在下没听说过这名号!”

“草头郎中”面上露出了失望之色,吁了一口气道:“天涯茫茫,区区实在已疲于奔命了!”

陈家麟诚形于色地道:“在下替先生注意这位前辈的行踪就是!”

“草头郎中”道:“小友,如有消息,请捎信南昌玄武观‘清风道长’,不过,寻访这位异人的事,请不要随便透露……”

“好的,在下守秘就是!”

“区区祝贤孟粱能月缺重圆。”

陈家麟凄苦地一笑,道:“谢谢先生,如果先生碰上她时,请代为开导一二?”。

“草头郎中”道:“我会的,事情本缘我而起,愧疚之至。”

陈家麟道:“不,先生也是一番善意,这只能归咎于命运,如果没有别的指教,在下就此别过,后会有期了。”

说完,重新一揖,弹身出林。

到了林外道上,他不由止住了身形,自问道:“我去哪里?”

深深一想之后,决定反奔饶州,直接到“花月别庄”,她总不能不见自己,为了她的绝症,纵使她不愿重返故居,也得把话说清楚。

她患的到底是什么绝症?

难道世间真的已无药可医?

“草头郎中”精于歧黄,刚才为什么不请教他?

心意动处,转身朝林里奔去,到了原来的地方,不禁心中一凉,“草头郎中”早已鸿飞冥冥,不见踪影了。

分手不过片刻,对方必去之不远,于是,他朝林深处奔去,奔了一程,一无所见,他只好停了下来。

林中无路,追的不对方向,算是白费。

他失魂落魄地又走回头路。

走没多远,一阵穿枝拂叶之声倏地传入耳鼓,陈家麟不禁心中一动,暗忖:“是老郎中么,那太好了?……”

举目望去,人林的是两个女子,其中一个,赫然是神秘女子于艳华,另一个是绛衣少女,两人一样的美艳动人。

陈家麟忙闪身树后。

两少女在距陈家麟隐身处约莫三丈停了下来。

那绛衣少女开口道:“于艳华,此地没人,我们把事情彻底解决!”

于艳华淡淡地道:“姜小倩,我们有什么事要解决?”

叫姜小倩的绛衣少女柳眉一扬,道:“不必装佯,你心里十分明白的,是么?”

于艳华小嘴一抿,道:“我一点也不明白。”

神情举止充分显示出她的慧黠。

姜小倩冷哼了一声道:“于艳华,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与‘关洛侠少’是青梅竹马之交,我们从小一块长大,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你凭什么横岔一枝?”

于艳华“咕叽”一笑道:“姜小倩,老实告诉你,我对‘关洛侠少’毫无意思,你吃的那一门子飞醋。”

姜小倩一抿嘴道:“鬼才相信,我亲眼见你向他卖弄风情……”

于艳华脆生生一笑,打断了姜小倩的话头道:“姜小倩,卖弄风情四个字未免说得太难听了吧?

“我于艳华还不至于对人卖弄风情,老实说,凭‘关洛侠少’那绣花枕头,还不值得我如此做。”

姜小倩道:“别嘴里说得干净,我问你,你若不是追踪他,到抚州来做什么?”

于艳华又一笑道:“奇了,抚州是谁家的私产,我不能来?姜小倩,这正是你来抚州的目的,用不着栽在我头上,假使我真的对他有意,你也管不上,是么?”

姜小倩的脸红了,不是害羞,是激怒。

“于艳华,什么也不必说,我们手底下见真章,谁输了……”

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瓶,又道:“把这个抹在脸上。”

于艳华若无其事地道:“这是什么东西?”

姜小倩粉腮一寒,道:“这是易容药,可是易了容之后,终生无法复原。”

于艳华面不改色,依然轻松地道:“真亏你想得周到,该叫‘毁容药’才对,你留着自己用吧!”

“什么意思?”

“很简单,我对‘关洛侠少’无意,不必跟你打,你愿意爱他你就去爱,再说,真的要打的话,你也许会输……”

姜小倩一错掌,大声道:“试试看?”

于艳华冷冷地道:“我说过不与你打,我没这多闲力气打没意义的架。”

姜小倩向前迫近了一步,道:“你不敢?”

于艳华眉毛一场,道:“不敢,那就是笑话了,我只是觉得无聊罢了,你放心,我决不会横刀夺爱。

“不过,我们都是女人,想多句嘴,别作茧自缚,否则你会后悔莫及,乘早回头最好。”

姜小倩深深望了于艳华一眼,道:“我不相信你的花言巧语?”

话虽如此说,但内心早已动摇了。

于艳华道:“信不信由你,我只是不忍心看你将来无法自拔,你知道‘关洛公子’来抚州的目的是什么?”

姜小倩脱口便道:“游侠!”

于艳华小鼻子一掀,道:“老实告诉你,他来抚州是为了会晤‘武林仙姬’,姜小倩,你很美,但比起江湖第一美人,多少差着些吧?”

姜小倩的粉腮全变了,这句话拟晴天霹雳,震得她几乎晕倒。

真正几乎晕倒的,是藏身树后的陈家麟。

于艳华的话,像一支利箭穿透了他的心。

陶玉芳真的是为了身患绝症而出走么?

如果是,她就不该在江湖中招蜂引蝶,做这有污妇道的事。

“草头郎中倪景星”的话可信么?

他一时心乱如麻,真不知道该以什么的态度对付她?

他又想到于艳华十分慧黠,她的话未必可信……

姜小倩厉声道:“你说的是真话?”

这句话等于代替陈家麟发问,陈家麟倾耳静听她的答复。

于艳华还是那副冷淡悠闲的神情道:“我为什么要骗你,不信的话,你可以自己去证明。”

多疑善妒是一般女人的通病,尤其在男女之间的感情上表现得更为强烈,照理,于艳华这么一说,姜小倩应该相信了,但她仍然不十分相信,她怕她口里说得好听,心里另怀鬼胎。

当下冷冷地道:“我自己如何去证明?”

“你知道‘关洛侠少’下榻何处么?”

“知道,本城最大的客栈‘迎宾馆’!”

“这不就结了,你只消暗中注意他的行止,必可得到答复。”

“如果,你骗我呢?”

于艳华不由笑出了声道:“我为什么要骗你?就算我要骗你,你又不能怎样?姜小倩,如果‘关洛侠少’真的爱你,别人夺不去,如果他对你无心,你也无法勉强他爱你,是么?”

姜小倩垂下了螓首,显然于艳华这几句话使她芳心大乱。

人,就是这么奇怪,得不到的愈想得到,凡是得不到的,都是最完美的。

于艳华又加上一句道:“姜小倩,如果天下只剩下他这一个男人,我就不会劝你,你自己去想吧!”

姜小倩抬起头来,脸色略微有些苍白,眸中泛着淡淡的幽怨,轻轻一咬下唇,道:

“好,我暂时相信你,反正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说完,扭转娇躯,疾闪而去。

于艳华望着她的背影,喃喃地道:“嗨!真是没来由。”

话声中,也弹身离开了。

陈家麟本想唤住她,但转念一想,把张开的口重新闭上。

他想起有人出代价,雇“血掌柜”取自己的性命,她曾以一句“长虹贯日鬼神惊”锁住了专门以代人杀人为业的‘血掌柜’,她那句话,是指自己的师门,可笑自己对师父的以往,竟一无所知。

想来师父生前,定是个相当了不起的人物,可是他已经辞世了,师父便是师父,没有探究老人家过往的必要。

她又是什么来路呢?

记得她出手一招,惊退了“血掌柜”的手下“喜娘”。

“喜娘”脱口说了一句“一元化太极”,那当是她的来历,但她阻止“喜娘”再说下去。

为什么江湖人都这般神秘?令人想不透。

他的意念,又回到了妻子陶玉芳的身上,他想:“她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要享受一下所剩无几的短暂人生,也无可厚非,本来她就是武林尤物。

她故意装作不认识自己,是要自己绝了此念、恨她。这样,自己可能有勇气活下去,相信她内心相当痛苦。

心念及此,他完全原谅了她。

这一来,愧疚之念又抬了头。

“找到她,不管后果是什么?”他断然下了决心。

“迎宾馆”,车马盈门,出入的都是衣冠楚楚之辈。

单只几个站在门首送往迎来的小二,气势便不同凡响,一般中下等的旅客,是望门却步的。

时近申牌,一个短衣笠帽的村俗人来到了门前。

他,正是“渔郎陈家麟”。

他刚到门首,一个小二迎了上前,大刺刺地道:“喂!做什么的?”

陈家麟心中立感不快,冷冷地反问道:“你们这里是作什么的?”

那小二双手叉腰,偏头打量了他一眼,道:“开店的,本城第一大客栈‘迎宾馆’!”

陈家麟道:“这不就结了,本人是投店的!”

另二个小二也围了上前,那原先的小二眉头一皱,道:“朋友,一宿五两纹银,不包含酒食小账。”

陈家麟心火大发,气极反笑道:“你的意思是本人住不起?”

小二皮笑肉不笑地道:“不是这意思,只是先奉闻一声,朋友好有个考虑。”

陈家麟出身渔家,天性忠厚,仍然隐忍着道:“住定了,开个清净上房!”

那小二顿时没了声息,望着另两个小二摇摇头,两手一摊,照理,客人上门没有不接纳的道理。

但像陈家麟这等穿着的人上门,还是破天荒的事,如果接待进去,定会招致那些贵宾的不满。

其实,说穿了也没什么,小人多势利,自古皆然,无处无之。

另一个小二淡淡地插口道:“朋友,对不住,全住满了,请换别家吧!”

泥菩萨也有三分土性,何况是人。

陈家麟再老实,修养再好,也受不了这窝囊气,何况他此来是有目的的,当下用手指一顶笠沿,扬起了脸道:“大爷住定了,没房间要你们掌柜的腾出来!”

车船店脚牙,眼睛可是雪亮的。

陈家麟长相不凡,英气勃勃,自然有一股子迫人的气势,而这口吻,却不是一个寻常人能出口的。

但他的穿着打扮,的确是令人不敢恭维。

三个小二变了脸,尴尬地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这等客人筵入去定会遭掌柜的责骂,可又回不了人家。

陈家麟被拦在门首,进退不得,肚皮几乎气炸。

就在此刻,两名阔少自内而出,身后还随了两名跟班。

那小二急声道:“朋友,别挡在门口,请让一让?”

陈家麟哼了一声道:“大爷就是不让!”

两名阔少一路谈笑,已到了门边,三小二谄笑着哈下腰去。两阔少傲然扫了陈家麟一眼,皱了皱眉,偏步从他身旁绕过去。

小二拉下了脸道:“朋友不是上门找碴的吧?”

陈家麟气不过,大声道:“就是来找碴的,怎么样?”

三名小二脸色又是一变,其中之一道:“朋友,那你找错门了!”

突地,一个十分耳熟的女人声音道:“你们瞎了眼,这位是陈公子,快去准备个上等的独院。”

三个小二全傻了眼,但却已躬下身去,齐声应“是!”

陈家麟掉头一看,登时一震,来的赫然是于艳华,不知何时到了身后的,当下讪讪一笑道:“于姑娘,幸会!”

于艳华报以甜甜地一笑,疾行两步,到了他身畔,脆声道:“陈公子请?”

陈家麟不由感到好笑,自己竟然变成陈公子了,听她喝斥小二的口气,似乎不是房客,她到底是什么身份。

这一来,他反而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心念一转,道:“在下另投别家吧!”

于艳华笑着道:“没这样的事,陈公子赏光。可说是贵宾中的贵宾,请也请不到的。”

说着,怒目扫向那三个惶感的店小二道:“还不向公子赔礼。”

三个小二忙不迭地躬下身去,其中之一道:“小的们有眼无珠,请公子海涵!”

陈家麟摆了摆手,没有开口,他实在不习惯这一套。

那名最先出头的小二,匆匆奔了进去,想是去预备房间了。

于艳华又道:“别与小的们一般见识,请!”

陈家麟无奈,只好硬起头皮,与于艳华并肩入店。

这客栈规模相当不小,穿门越院,好半天才到了一个极为幽雅的小院中,小二哈腰迎入,连正眼都不敢看他。

进入居中落座,小二随即奉上了香茗。

陈家麟一看这奢华的布置,只觉浑身的不自在。

于艳华开口道:“公子怎地来到这里与小子们怄气?”

陈家麟不由作了难,这话委实不方便说,想了想,道:“没事,胡闯来的,于姑娘莫非是这客馆的……”

于艳华“噢?”了一声道:“店主是我一位亲戚,我常来,有时便住在这里替他照料些琐事。”

陈家麟想起林中两女争执的那一幕,忍不住试探着道:“听‘关洛侠少’也投在这馆中?”

于艳华惊奇地道:“公子怎么知道的?”

陈家麟故作淡漠地道:“是听人说的,‘关洛侠少’名气不小是么?”

于艳华道:“可以这么说,不过……依我看来,只是个纨绔子罢了!”

说的话与在林中一样,似乎她并不把“关洛侠少”放在眼下。

陈家麟无话可说了,只好端杯来喝茶,他心里本来有很多话想问,但都是难以启齿的话。

于艳华突地眉毛一场道:“我为您查明了一件事……”

陈家麟心中一动,道:“姑娘为在下查明了什么事?”

于艳华道:“记得有人雇‘血掌柜’杀害您的那回事么?”

陈家麟剑眉一挑,道:“记得,是谁雇的凶手?”

于艳华一个字一个字地道:“玉笛书生黄明!”

陈家麟先是一震,既而恍悟过来。

记得刚踏上江湖路的那天,在“花月别庄”附近的道上,正遇上“关洛侠少”与“玉笛书生”为争入幕之宾而翻了脸。

自己一时意气用事,被“关洛侠少”利用,一招击败“玉笛书生”,他含恨离去,想不到竟演出了雇凶手杀人的一幕。

江湖中的风险,实在令人胆寒,动辙便是仇连祸结。

当下淡淡一笑道:“小人之心大都如是!”

于艳华道:“您不准备报复?”

陈家麟摇摇头道:“算了,反正在下好端端地活着,何苦与他一般见识。”

于艳华道:“公子的气度令人佩服,不过,有第一次必有第二次,他不会罢手的……”

陈家麟星目一亮,道:“如果姓黄的真不自量,那他是自取其辱,在下得好好教训他一番。”

说话之间,几名小二搬了酒菜进来,摆设舒齐之后,恭谨告退。

于艳华春风满面地道:“水酒一杯,算是与公子洗尘,请上坐!”

陈家麟红着脸道:“这怎么敢当,在下离店时一并结算便了。”

于艳华“噗哧!”一笑道:“他们决不敢收公子的钱,希望公子以后把这里作为歇脚之所。”

陈家麟不便再推辞,只好入座。

于艳华在对面相陪,亲自执壶斟酒,菜肴十分精致,都是上品,在记忆中,他是生平第一次享用这种酒菜。

不一会,一个锦衣老者缓步而入,含笑拱手道:“公子赏光,小店蓬荜生辉,真是荣幸之至!”

陈家麟一听,便知对方是店东,起身还了一揖,红着脸不知说什么好。

于艳华笑指锦衣老者道:“这位便是……”

顿了一顿才又接下去道:“是我叔叔,他老人家叫于俊卿,把我当女儿看待。”

陈家麟欠身道了声:“于前辈!”

于俊卿连称不敢,坚持请陈家麟坐下,敬了一杯酒,才告辞离去。

陈家麟心中大感不安,自己凭什么接受这等礼道呢?

于艳华似已看出了他的心意,嫣然一笑,替陈家麟添上酒,爽朗地道:“陈公子,我在这里,是家叔眼中的凤凰,我的朋友,他招待都来不及,您别拘泥,家叔在这一带薄有声名,以后有事尽管找他。”

陈家解颔首漫应了声:“是的!”

但心中未尽释然,他与于艳华可说谈不上任何关系,两人认识得非常奇突,她的真正来历与用心,至今仍然是一个谜。

记得在古庙中,她三言两语打发了“血掌柜”主从,曾对自己表示爱意,突有女人传声说:“别忘了规矩!”

她说传声的是她姐姐,显然那话并不十分可信……

于艳华又道:“公子在想什么事?”

陈家麟心念数转,索性坦白地道:“在下想见‘武林仙姬’,姑娘能帮这个忙么?”

于艳华粉腮一变,但仍笑道:“什么,公子想见‘武林仙姬’?”

“是的!”

“公子对江湖第一美人也兴了‘君子好逑’之念么?”

陈家麟苦在心头,勉强笑了笑,道:“不,在下找她有私人的事要解决。”

于艳华再聪慧,现在也无法猜透陈家麟的心意,但这一说却使她心中倒翻了五味瓶,不知是苦是辣是酸。

她的笑容收敛了,好半晌不出声。

陈家麟颇失悔不该对她说明,如果她另有居心,岂非误了大事?

两人一闭嘴,气氛便显得很尴尬。

最后,还是于艳华开口打破了僵冷的场面,但声调却不太自然。

“公子与‘武林仙姬’是老相识了?”

陈家麟内心难受已极,但这秘密是不能出口的,只好含糊以应道:“可以这么说的!”

于艳华又展露了她的慧黠,偏着头道:

“陈公子,如果我问……您大概不会回答我?”

陈家麟略一沉思,道:“现在不会,但有一天可能会。”

于艳华深深一想,道:

“好,你等我的消息,现在我们还是喝酒吧!”

月色清如水,天宇净无尘,这是个令人赏心悦目的夜。

一溪如带,靠溪是一片结实累累的梅林,溪的对过是一眼望不尽的起伏丘陵,月光照着溪流,像无数的银鳞在嬉水。

宁静!和偕!

溪畔,一个衣着十分考究的贵介公子,负手伺立,静静地,像一尊雕塑,似乎他是这恬静幽美的图画里的一部分。

他是谁?

他就是武林中文采风流的“关洛侠少方一弘”。

他是选胜踏月么?

一条细巧人影,幽幽出现,缓慢轻盈的移向“关洛侠少”。

这人影,使这宁静的画面变成了动的。

“关洛侠少”转身长揖,彬彬有礼地道:“仙姬惠然光临,方一弘受宠若惊!”

“方公子言重了,受宠若惊的该是我!”

声音如珠落玉盘,清脆悦耳之极。

来的是“武林仙姬”,一身素衣,在月光下真像是传说中的广寒仙子临凡。

“关洛侠少”笑吟吟地道:“值此良夜,能与仙姬唔对,区区引为生平快事。”

“武林仙姬”轻柔地一笑,笑得很甜,但不失端庄,像一朵名贵的兰花,使人有一种可远观面不可亵玩的感觉。

“公子相召,有什么指教?”

“关洛侠少”微一莞尔,徐徐吐语道:“指教不敢,区区有句话,藏在心底已久,说出来希望仙姬不要见怪!”

“武林仙姬”道:“那里话,公子但讲无妨!”

“关洛侠少”又是一个长揖道:“区区对仙姬心仪已久,苦无机会表达。

“今晚只好腆颜倾吐,仙姬天人,区区只是个凡夫俗子,如果仙姬不嫌随鸦,区区妄唱一曲求凰?”

说完,无限情切地望着对方。

“武林仙姬”笑了,还是那样的甜,那样的美,但也相当的深沉,使人无法从她的笑中得到答复。

“方公子,这话您应该向家母说,比较……合适些!”

“关洛侠少”颔首道:“是的,不过……令堂要区区亲自讨你口中一句话……”

“武林仙姬”面上没有任何足以表示她心意的表情。

她并不冷漠,但也没有热情。

那笑容令人迷惘,令人莫测高深。

她没有答复,把目光望向对溪的丘陵,像是在考虑,又像是无心。

“关洛侠少”以希冀的眼光看着她。

就在此刻,梅林暗影中现出一个窈窕的身影,挪动到如银的月光下,可以看出是个很美的绛衣少女。

“关洛侠少”已有所觉,但他没回头,只冷冷地道:“是谁?”

绛衣少女没有答腔,姗姗向两人移近。

“武林仙姬”半侧转身,口里“咦”了一声。

“关洛侠少”这才稳沉地回过身来,一看,不由脸上变了色惊声道:

“怎么,小倩,会是你?”

现身的,是“关洛侠少”的青梅竹马之交姜小倩。

她也很美,但与“武林仙姬”相较,便逊色了。

姜小倩幽怨地深深瞄了“关洛侠少”一眼,转向“武林仙姬”道:“的确是个大美人!”

女人对同性的赞美,十有九是出于妒意。

“武林仙姬”淡淡地道:“你也很美,你是谁?”

“我叫姜小倩!”

“噢!有何贵事?”

姜小倩冷冷一笑道:“是我破坏了两位的好事么?”

这话,可充满了酸溜溜的味道。

“武林仙姬”意外地没有生气,笑容依然地道:“小倩姑娘,我们是第一次见面,看样子你是方公子的朋友,刚才这句话……似乎太过份了些?”

姜小倩小嘴一抿,道:“月夜、荒郊、佳人、才子,我认为一点也不过份!”

“关洛侠少”前行了两步,声音显得很柔和地道:“小倩,你怎么会到抚州来?”

姜小倩眼眶一红道:“找你!”

“找我,有事么?”

“当然有事,我要讨你口中一句话!”

“讨我口中一句话?”

“对了,一点不错!”

“关洛侠少”已经意识到是一件什么事了,故作从容地道:

“小倩,你住在那里,有话……我回头来找你慢慢谈……”

姜小倩轻轻一咬牙,道:“不,我要现在问你,你曾经说过爱我,也曾说过非我不娶,在你没有出江湖之前我们没有一天分离过,你说,你是真的爱我么?”

“关洛侠少”一脸尴尬之色,偷觑了“武林仙姬”一眼,期期地道:“小倩,我……是把你当作妹妹看待。”

姜小倩的粉腮顿时泛出了紫色,娇躯在微微发抖,颤声道:“这就是你的答复?”

“关洛侠少”对付女人的经验再老道,在这种两女相对的情况下,也无所施其技,很勉强的笑了笑,道:“小倩,我们的事以后慢慢再谈,好么?”

姜小倩红着眼道:“不必以后了,也没有什么好谈的,是或否只一句话便可交代。”

“关洛侠少”显得很为难地道:“小倩,你这不是强我所难么?”

说着,笑了笑,像哄小孩似的又道:“从小你就很听我的话,再听一次……”

姜小倩寒声打断了他的话道:“不错,但我现在发觉受骗了,你取走了我的心,却把它抛在地上践踏,你刚才不是向这位美人求婚么?方一弘,我不再听你花言巧语,你说,你以前说过的话算数么?现在请你告诉我?”

“关洛侠少”又转目望了“武林仙姬”一眼。

那无可抗拒地美,增加了他的勇气,咬了咬牙,装出一个看来便不像笑的笑容道:“此一时,小倩,我们都长大了,我会永远把你当作妹妹……”

姜小倩粉腮一惨,几乎要哭了出来,她的芳心碎了。

但当着“武林仙姬”之面,她不能哭,她不能丢这个人,硬忍住满眶的泪水,不便滴落。

幽怨变成了恨,久久,才迸出一句话道:“你果然变心了!”

“武林仙姬”幽幽开口道:“方公子,姜姑娘与您既是青梅竹马之交,这份感情是弥足珍贵的,我以旁观者的立场,奉劝公子不要辜负了她。”

姜小倩感激地看了“武林仙姬”一眼,她想不到她会替自己说话。

“关洛侠少”把心一横,道:“仙姬,我在等你口中的一句话!”

看样子,他已经迷上了这江湖第一美人,而无视于旧情人姜小倩了。

姜小倩猛一跺脚,恨恨地道:“方一弘,想不到你是这么个无情无义的小人,我算瞎了眼,从今以后,我们一刀两断,不过,告诉你,我永远恨你!”

说完,掩面疾掠而去。

“关洛侠少”大叫一声:“小倩……”

但姜小倩早已消失在梅林中了。

多情女子负心汉,姜小倩是伤心透顶。

“关洛侠少”内心不无怅然之感,毕竟他与她是青梅竹马的情侣,但,现实的诱惑是大的。

而一个人,无论男女,对某一件事物着了迷,便成为盲目,什么都看不到了,要自拔的确很难。

这一来,和偕宁静的气氛,被破坏无遗了。

“关洛侠少”鼓起勇气道:“陶姑娘,我的心中只有你!”

他不再叫仙姬,而改称陶姑娘,这证明也已前进了一步,而且是死心塌地,再不会改变心意的了。

“武林仙姬”冷冷地道:“是的,公子的心中只有我,在姜小倩被从您心里逐出之后。”

这句话够份量,说得“关格侠少”哑口无言,俊面青一阵,白一阵。

“武林仙姬”又道:“方公子,我想别过了。”

“关洛侠少”一抬手作拦阻之状,道:“陶姑娘,你还没答应我的话?”

“武林仙姬”不便直接拒绝他,先笑了笑,缓和一下气氛,才慢声道:“请公子原谅,这是件大事,我……要慢慢考虑!”

“关洛侠少”紧迫不放地道:“陶姑娘要考虑多久,区区何时何地讨你的回信?”

蓦地,一个冷峻的声音道:“不必等回信了,她不会嫁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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