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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所有在场的,个个怒目瞪视着那辆马车,跃跃欲试。

那赶车的大汉连动都不曾动,一副悠闲之态,对眼前事视若无睹。

一个白发老人,由马车里慢吞吞地现身出来,手中拄着一根黑黝黝的藤杖,一步一步地挪到了那口棺材之后。

陈家麟隐身的位置在马车的侧后方,所以他第一个光看到老者出车,目光才一触及老者,心头骤然一紧。

这不是途中所见的老者么?

他什么时候上车的?

他方才为什么否认李翠云是“花月别庄”的人?

“一匕定天万立仁”脱口栗呼了一声:“血神!”

他的脸色变了,所有在场的脸色也变了。

“两仪秀士岳良”的神情更难看,下意识地退了两步,站到了会主“一匕定天万立仁”的身边。

只要他一现身,定然要见血腥。

“一匕定天万立仁”身为一门之主,心里再恐惧也不能不顾及身份,勉强镇定心神,笑了笑,双手一拱,道:“原来是东方前辈大驾,失敬了!”

他的笑,是勉强挤出来的,笑得极不好看,近乎尴尬。

“血神东方宇”傲不还礼,赤红的目芒,逐一扫过众人,凡是被他目芒扫过的,都像被毒蜂蜜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打一个寒噤。

由于现身的是“血神”,没有人敢想象今晚的事将如何收场。

“血神东方宇”的目光,停在“两仪秀士”的面上。这目光,象征着死亡。

“两仪秀士岳良”的脸色陡地变为一片苍白,他意识到今夜是无法幸免的了。

“血神东方宇”缓缓抬起藤杖,平搭在棺盖上,然后慢慢向旁边移动,棺盖被揭开了,随着藤杖转动,打横在棺材头上,藤杖又收了回去。

这一手,看得人心神皆颤。

“一匕定天万立仁”以极不自然的腔调道:“东方前辈侠名卓著,当年号称‘江湖生佛’……”

“血神东方宇”重重地哼了一声,打断了万立仁的话头道:“住口,少给老夫来这一套,‘江湖生佛’早已不存在了,老夫现在叫‘血神’,‘血神’,血腥之神,哈哈哈哈……”

笑声刺耳惊心,像一个人在月黑夜行走在荒冢累累的坟场中,突然听到了鬼嚎一样,使人毛骨悚然有说不出的的恐怖。

陈家麟迷惘了,“血神”、“江湖生佛”,名号代表一个人的作为,而这两个名号,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极端,怎会出现在一个人身上呢?

“血神东方宇”敛住了意味着死亡的笑声,阴森森地道:“岳良,老夫没太多时间,你最好自己躺进棺材里!”

“两仪秀士岳良”抗声道:“办不到!”

人之所以恐怖、害怕,是基于安全感受到威胁,是心理上一种消极的反应,但到了绝望,自知难免的时候,恐怖之感便消失了。

因为最大的恐怖是死亡,既然生望已绝,还有什么可怕的呢?这种情况,多半表现在江湖人的身上。

情急拼命,明知不可为而为,便是在这种情况下所产生的勇气。

“两仪秀士岳良”就是这种情形。

“血神东方宇”一字一字地道:“要老夫下手?”

“两仪秀士岳良”霍地自怀中掏出了两柄壳晶晶的匕首,分执左右手中,面上惊怖的神色消失了,代之的是一种激愤与怨毒。

“一匕定天万立仁”栗声道:“掌令,你别冲动!”

“两仪秀士岳良”激越地道:“会主,卑座是名武士,要死也要死得像个武士,为所有会中弟兄着想,请会主不要干预,大丈夫生而何为死何地,死没什么可怕!”

说完,向前跨了两步。

这几句话,激昂慷慨,使所有的人为之热血沸腾。

“一匕定天万立仁”咬牙道:“岳掌令,本座是一会之主,要出手也得等本座出手之后才轮到你。”

万立仁身后的各高手,脸上的神色又起变化,似乎已被会主与掌令这几句话激发了,大有群起而拼命之意。

“两仪秀士岳良”悲愤地道:“会主,千万不可如此,请考虑后果,卑座一个人死算什么,‘灵匕会’还得在江湖中立足下去。”

“血神东方宇”手中藤杖在地上一顿,道:“岳良,如果要老夫出手的话,你将死得很惨。”

“两仪秀士岳良”圆睁双目道:“好死歹死,反正是死,我姓岳的不在乎!”

“血神东方宇”狞态毕露地道:“你自命武士,老夫要你死得像条狗。”

“一匕定天万立仁”手按胸间,脚步向前一移……

“血神东方宇”目中血芒大炽,阴沉地道:

“棺材只有一具,只能装一个人,其他人的后事你们自己料理了?”

这充满血腥的话,使人头皮发炸。

万立仁身后的高手,也跟着挪了挪身形,在义愤填膺之下,都已把生死二字置之度外了。

“血神东方宇”接着又道:“如果今夜会堂染血,是尔等自己找的!”

“一匕定天万立仁”栗声道:“东方前辈,容区区说句放肆的话,人不可以上于天和!”

“血神东方宇”狂笑了数声道:“什么天和地和,江湖中有能耐的便是天。”说完,向前移动身形。

场面在“血神”挪步之间,紧张到了顶点。

眼看血腥的序幕便要揭开。

陈家麟也已热血沸腾起来,他在想:“自己该不该出手,是否是‘血神’的对手,如果力有不逮,岂非……”

“两仪秀士”刚才的话又响在他耳边:“……我是一名武士……”

武士,有所不为亦有所为,不能只计较利害二字,否则便没有“武士”这名词了,武士,该有武士的本份。

“血神东方宇”已到了“两仪秀士”身前不及一丈之地。

“两仪秀士”的双匕扬了起来。

陈家麟猛一挫牙,正待……

蓦在此刻,一条人影闪电般掠入场中,扑在“两仪秀士”身前。

意外的情况,使所有在场的全为之惊愕不已。

现身的,是个二十余岁的青衫书生,长得一表非凡,那长相令人一见便生好感,只是此刻他脸上尽是激愤之色,眼角竟然噙着泪光。

他是谁!

他敢公然阻止“血神"行凶么?

“血神东方宇”暴喝道:“找死么?闪开!”

青衫书生激越万状地道:“您老人家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这种血腥的行为可以终止了……”

“血神东方宇”手中藤杖扬了起来,狞声道:“你敢违逆老夫?”

青衫书生眼角淌下了泪水,俊面顿起抽扭,咬牙大叫道:“我不能任您这样,我不愿见那可怕的后果,除非我死……”

“血神东方宇”目中血芒一闪,道:“要死还不容易!”

最后一个易字出口,藤杖随着挥出,似劈非劈、似点非点,根本无法判断是攻向什么部位,似乎每一个致命的部位都在被攻击之中,诡异得世无其匹。

青衫书生身形一旋,竟然脱出了杖圈之外。

这一式身法,看得人人心里叫绝。

由于青衫书生换了方位,“两仪秀士岳良”便暴露在“血神”之前。

“血神”怒哼了一声,杖势再起,却是攻向“两仪秀士”,“两仪秀土”手持双匕,但面对这等诡异的杖招,根本不知道如何出手。

眼看“两仪秀士”就要毁在杖下。

……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青衫书生厉叫一声:“闪开!”身形闪电般撞向“血神”,这一着,出乎任何人意料之外。

“血神”被迫撤杖,就撤杖之势,杖尾横里一击。

“哇!”地一声惨号,青衫书生口血飞迸,倒栽一丈之外。

“血神”连头都不转,作势又要攻向“两仪秀士”。

“一匕定天万立仁”陡地持匕在手,口里沉哼了一声,匕化一片银里,洒向“血神”,这一手匕上功夫,武林中确属罕见。

“两仪秀士”双匕交挥,从斜里扑进。

“血神”藤杖一伸,不知他用的是什么招式,密密麻麻的银星顿被搅散。

同时闷哼传出,“一匕定天万立仁”踉踉跄跄退了四五步,脸色煞白,身形摇摇欲倒。

“两仪秀士”倒退了七八步,口血溢出了血沫。

在场的“灵匕会”高手,个个惊魂出了窍。

“血神”的功力简直的不可思议,场中无一是他的对手。

“血神”开始挪步,每一步都充满了恐怖的杀机。

“两仪秀士”双目暴睁,眼珠几乎突出眶外,双匕又扬了起来,他明知道无法幸免,但他说过,要死得像个武士。

明知是以卵击石,但非碰出去不可。

场面使人鼻息皆窒。

“一匕定天万立仁”竟没回手的余地,以他的功力,再加上“两仪秀士”,挡不了“血神”的一击,在场的如果要出头,后果不问可知。

但“两仪秀士”是“灵匕会”的掌令,地位仅次于会主,怎能眼望着他遭害而不加以援手呢?

“血神”早已到了可以出手的位置。

“两仪秀士”的命运似乎已注定了。

就在“灵匕会”众高手惊惶失措,束手无策之际,一声朗喝倏告传来,“住手!”

所有在场的均大感意外,齐把目光投向发声之处,“血神”也回了身。

一条人影,从阴影中缓缓出现,逐渐到了月光照及之处。

这现身的,使大家在意外之中加上了意外。

一身村俗短打扮,笠檐拉得低低地看不清面孔,所能使人堪以认为他是江湖人的唯一记号,是腰间多了把长剑。

谁也没见过江湖有个这等装束的一号人物。

说他是人物,因为他敢在“血神”现身的场合中现身。

他究竟是谁?

每一个在场的全在心里自问。

那赶车的彪形大汉,大喝一声,如猛虎般扑了过去。

“砰!”挟以一声惨嗥,那汉子庞大的身躯以扑击时同样的速度,倒摔回去,无巧不巧,横搁在那具白木棺材之上。

那村俗打扮的神秘人没抬头,照样沉稳地一步一步向前走,像是他根本不曾出过手,所有的眼睛全睁大了。

“血神”栗喝一声,“站住!”

那人恍若未闻,再欺近了四五步,才停了下来。

本来是杀机蒸腾的场面,现在转变成无比的诡秘。

那青衫书生此刻已摇晃着站了起来,眼中尽是骇异的光芒。

“血神”眸中的赤芒,似已凝聚成了有形之物,使人看上一眼,便会胆额心寒。

“你小子到底是什么来路?”

那人头一扬,露出了一张英挺的脸形,两个眸子,如午夜寒星。

“渔郎陈家麟!”

“血神”冷森森地道:“没听说过江湖中有你这一号小子?”

陈家麟分毫不让地道:“阁下现在听说了。”

“报上师承来历?”

“对不起,无可奉告。”。

所有在场的,感受非常复杂惊愕、振奋、恐惧,另外替这“渔郎”捏着一把汗。

江湖中,敢面对“血神”如此说话的,可能绝无仅有。

敢当“血神”之面,毁他的手下,更加令人乍舌,这份胆识豪气,也属罕见。

如果“渔郎”对付不了“血神”,今晚便是不了之局,后果无法想象,毫无疑问,“血神”将展开恐怖的大屠杀。

这一代恐怖人物,将如何对付“渔郎”?

其实,陈家麟的内心是相当忐忑的,他刚刚出道,未经大敌。

自己所学能否应付得了“血神”,他毫无把握。

如果他是个老江湖,可能会先加以考虑——该不该插手?利与害的仅衡孰重?但他是个新手,只见到义与不义,行动完全受直觉的控制。

如众所料,“血神”脸上的表情显示他已怒发如狂。

“小子,老夫不知该让你如何死,才能消这口气?”

陈家麟横起心道:“悉听尊便!”

“血神”的目光又朝“一匕定天”等人一扫,狞声道:

“万立仁,老夫连料理后事的都不会给你留了。”

这句充满了血腥意味的话,出自“血神”之口,的确令人毛骨悚然。

陈家麟徐徐拔出了折了尖锋的平头怪剑,沉声道:

“在下本来无意要杀人,但听了阁下这句话,只好改变主意了。”

这话对“血神”来说,是狂妄得过了头,似乎“血神”本来就不是他的对手。

“灵匕会”的众高手,见“渔郎”拔出的这柄怪剑,更加错愕莫名,江湖中从来没听说过使断剑的杰出高手。

陈家麟那份神态,使人人都对他莫测高深。

杀赶车的彪形大汉子举手投足之间,早已显示了他功力的一斑,但这并不能说明他敌得过“血神”!

场中的气氛诡谲万端,但无形中“血”的恐怖,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青衫书生目光游移不定,脸上的表情不停变幻。

但此刻已无人注意到他,大家的注意力已全部集中在“血神”与“渔郎”这一对的身上。

断剑斜斜上扬,剑身映着月光,泛出森森寒芒。

黑黝黝的藤杖,也高举了起来。

无庸置疑,这将是泣鬼惊神的一战。

所有在场者的心弦,绷得快要折断,血管里的血液,似乎也停止了运行。一双双的眸子,目光全是直的。

就在这紧张得无以复加的当口,一个女人的声音,倏告被空传来:“奉主人金令,勿与‘渔郎’为敌,请尊者速退。”

声音似远又近,有些空洞之感,一听便知是用传音之术发出的。

所有在场的,全被这女人的传音惊呆了。

陈家麟更是骇异莫名。

想不到一代恐怖人物“血神”,竟也是听命于人的人。

所谓的“主人”是谁?

能役使“血神”,当是个不可思议的人物。

为什么不许与“渔郎”为敌?

为什么?

为什么?

这是个匪夷所思的谜,这情况已非第一次,先是“关洛侠少”主动收手,再来是“红花使者”见剑撤身,现在是第三次了。

“血神”赤红的目芒一转,倏地撤回了藤杖,片言不发,弹身飞逝。

这恐怖人物,竟然真的听令离开了,留下一个不可解的谜。

血的恐怖,随着“血神”的离去而消失了。

由于这情况转变得太突然,在场的全愣住了。

就像这不可能是事实。

陈家麟沉浸在这难以索解的谜中,满面茫然地痴立着。

久久,“一匕定天万立仁”打破了沉寂的空气,上前两步,抱拳道:

“敬谢少侠解了敝会这一场劫难!”

陈家麟拱手道:“好说,这只是适逢其会而已。”

“两仪秀士岳良”收起了匕首,语音略显激动地道:

“如非少侠出面,今晚的局面将不可收拾!”

陈家麟微微笑了笑,他没有话说,他能说什么?

他自己也弄不清是什么回事。

“一匕定天万立仁”期期地道:“少侠……与‘血神’的主人……有交情么?”

陈家麟摇摇头,反问道:“会主知道对方的主人是谁么?”

“一匕定天万立仁”不解地望了陈家麟一眼,道:“本座是第一次听说‘血神’身后还有主人!”

陈家麟发觉到在场的全以异样的眼光望着自己,但他无法加以解释,同时他也觉得没有对人解说的必要。

“两仪秀士岳良”走近那青衫书生道:“方才若非兄出手,区区定已横尸杖下!”

说着,作了个长揖。

青衫书生苦苦一笑道:“在下深愧无力阻止这场血劫,幸而有这位‘渔郎’兄现身,在下也该谢谢他!”

边说,边朝陈家麟拱手一揖。

陈家麟还礼道:“还没请教上姓尊名?”

“在下吴弘文!”

“哦!吴兄幸会!”

他本来有话想问他,因为吴弘文现身时,从他的言语判断,似与“血神”有什么关系,但想了想,又把话忍了回去。

“一匕定天万立仁”,抬手作了个肃客之势,道:“两位少侠请移驾人庄小坐!”

陈家麟想到自己是到抚州去找那江湖老郎中的,不能再拖延时间,于是歉意地一笑,道:

“会主盛意心领了,在下还有急事待办,得立即上路,以后有暇再来拜谒!”

“一匕定天万立仁”面上露出了失望之色,眉头微微一皱,道:“稍坐片刻,喝杯水酒,容老夫略表心意如何?”

陈家麟道:“实在是事急无奈,请会主海涵!”

吴弘文也跟着道:“容后有机会再来叨扰!”

“怎么吴少侠也要走?”

“是的,在下也有事要办,方命之处,还请原谅。”

“一匕定天万立仁”是存心要结交这位神秘的人物“渔郎”,同时,内心也的确充满了由衷的感激。

但人家既已如此说了,当然不能勉强留客,显得有些失望地道:“既然两位坚持要走,老夫也无法强留,有暇务请赏光!”

“两仪秀士岳良”诚形于色地道:“事缘区区而起,两位却不让区区有表示谢意的机会,但愿异日能有机会请益。”

陈家麟道:“言重了,今后日子长得很,一定有机会把晤的,不争在这一时。”

说完,拱手向在场的告辞。

吴弘文也跟着告辞。

“一匕定天万立仁”等,直送过桥,才依依致意而别。

吴弘文与陈家麟并肩而行,默默走了一程,才开口道:“陈兄,小弟有句话……想请教,不知当否?”

陈家麟道:“吴兄有话,但说无妨。”

吴弘文显得有些期艾地道:“陈兄的来历定然相当不凡,小弟可以请教么?”

陈家麟在吴弘文现身之时,便已对他发生好感,也许这是一种缘份,坦率地道:“小弟谈不上什么来历不来历,确实是个打渔的,不得已才出江湖!”

这话,吴弘文当然不会相信,他认为陈家麟不愿透露来历,彼此是初识,而且江湖中颇多禁忌,不便追问,只好随口应道:“哦!原来如此!”

陈家麟人极聪敏,一听话音便知道对方不相信自己的话,特别加上一句道:

“小弟并非信口哈哈,说的是实话,吴兄将来会明白的,至于师承,格于先师遗命,不便奉告,这点请吴兄曲谅。”

吴弘文也至诚地道:“小弟方才是有些不信,陈兄这么一说,小弟完全相信了。”

人与人的交往,第一个印象非常重要,好与坏直接影响感情的发展,两人不过交谈数语,便已奠定了良好的友情基础。

陈家麟心念一转,道:“小弟也有话要请教吴兄……”

“请讲!”

“吴兄与‘血神’东方宇,似乎有某种渊源,能见告么?”

吴弘文深深叹了口气,道:“他是家师!”

陈家麟不由心头剧震,这实在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脱口道:“他……是令师?”

吴弘文颔首道:“是的!”

陈家麟心里暗忖:“怪事,江湖中一向流传着有其师必有其徒这句话,但刚才的情形看,他不满乃师的作为,从气质上看,他是个少见的英才,为什么他会投在像‘血神’这类人物的门下呢?”

他想问,但又不好问,不管怎样,人家总是师徒。

吴弘文接着又道:“陈兄定然觉得奇怪,就是小弟也迷茫不解……”

陈家麟道:“是的,小弟是觉得不解,但吴兄所说的不解,又是什么意思?”

吴弘文默然了片刻,才沉痛地道:“江湖鬼蜮,许多事都不能以常理衡量,陈兄听说过‘武林生佛东方宇’这个名号么?……”

陈家麟想了想道:“好像刚才万会主曾经提到过……”

吴弘文点头到:“这就是家师从前的名号,他老人家在武林中偶有名声,也受同道尊崇过。”

陈家麟惊诧无比地道:“怎么会改了名号呢?”

吴弘文长的吐了一口气,道:“小弟也想不透,他老人家三年前一次远游归来,性格全变,前后变成了两个人,嗜杀、残暴,自称‘血神东方宇’……”

“这倒是真的奇怪!”

“小弟猜想,他老人家定是遭遇了极可怕的意外,才会使他突然改变,最令人不解的,是那双眸子,从前并不是这样子……”

“是的,小弟也曾感觉到令师的面相与目芒不相称,那种目芒,该生在凶恶狰狞的脸孔上才对……”

话锋一顿,又道:“对了,方才那暗中传声的女子,所说的什么主人金令,所谓的主人,当然是支使令师的人,吴兄知道是谁么?”

吴弘文眉毛一扬,道:“小弟以为陈兄知道的,正想要问……”

陈家麟困惑地道:“吴兄也不清楚?”

吴弘文摇摇头,伤感地道:“家师自从变了性情之后,师徒间像是隔了一道藩篱,不肯吐露片言支字,也不愿与小弟共处。

“陈兄刚才看到的,若非小弟晓知他老人家的杖势,早已横尸当场了,唉!小弟真不知如何是好?”

说完,又是一声长叹。

陈家麟深深一想道:“那赶车的汉子是贵同门么?”

吴弘文道:“不是,从来没见过。”

陈家麟抿了抿嘴,点着头道:“这么说来,那汉子当是幕后操纵令师那方面派出的人,可情当时计不及此,如果留下活口,便可问出个究竟了。”

他们所说的叫李翠云的女子,是‘花月别庄’的人不假,是小弟亲口所睹的,难道令师是受‘鄱阳夫人’操纵?”

吴弘文吁了口气道:“陈兄推测的有道理,刚才传声的也是个女子,是有这可能……”

“吴兄准备采取什么行动?”

“这个,只有设法到‘花月别庄’一探了!”

“小弟认为不妥!”

“为什么?”

“别庄之主‘鄱阳夫人’的功力小弟不知道,不过既能役使令师,必然相当可怕,如果吴兄冒险进入别庄,被她们知道来路的话,后果可能很严重,再说令师对吴兄已没有师徒之情,探出来了,又能如何?”

“陈兄能有以教我么?”

陈家麟道:“小弟也没什么良策可提供,不过小弟认为令师之突然变了性情,恐怕不是他本身的问题。

“小弟江湖阅历几等于零,不过曾听先辈谈过,江湖中有一种药物,能使人变性,终生供下药的人役使,令师说不走是遭受了这可怕的毒手。

“所以目前最好的办法是一方面设法查出他变性的原因,另一方面请教高明,指点解法。”

吴弘文感激地道:“陈兄高见,小弟受教了!”

谈说之间,两人上了官道,早已接近三更时分,远望抚州城方向,灯火寥落,路上也绝了人行。

两人站在三岔道口,吴弘文开口道:“陈兄意欲何往?”

“小弟要到抚州!”

“方才陈兄说有要事……”

“是的,要找一个人。”

“噢!小弟对这一方颇不陌生,不知陈兄要找的是什么样的人物?”

“一个江湖老郎中!”

“什么名号?”

“就是不知道他的名号,连人也没曾见过……”

“这……”

“不过,如果找到了类似的人,小弟有办法认的。”

吴弘文一拍手掌道:“有了,日间小弟在城里曾看到一个老郎中在串街,也许就是陈兄要找的人也说不定,据小弟看,那郎中是位武林健者。”

陈家麟登时精神大振,喜之不胜地道:“多谢指点,看来是不会错的了,小弟曾碰到他的传人,是个楞汉,说乃师来了抚州,两印相证,差不多了。”

吴弘文抬头望了望天,道:“现在已是子夜时分,找人不容易,看来得等天亮,小弟在城里有熟人,可以帮忙打听。

“这么着好了,我们进城投店,明天再设法寻找,如果对方没有离开,一定能找到的……”

陈家麟道:“这怎好劳烦吴兄……”

吴弘文摇手道:“陈兄别那么说,小弟是顺进,而且……而且小弟有心……与陈兄交个朋友,只是恐怕高攀不上。”

陈家麟爽朗地一笑道:“哪里话,怕高攀不上的是小弟……”

吴弘文喜孜孜地道:“陈兄,我俩一见如故,也是一种缘,不说客套话了,陈兄贵庚?”

“小弟二十二!”

“小弟二十一,请改兄弟相称如何?”

“那愚兄我托大了!”

“这是理所当然的,大哥,从现在起请叫我文弟好了,我们不必拘泥俗套,什么叩头焚香的,大哥以为如何?”

“对,不过你该叫我二哥!”

“二哥,为什么?”

“我已与那位郎中先生的弟子林二愣订交,我尊他为兄。”

“哦!原来如此,那我该是三弟才对,奇怪……”

“什么奇怪?”

“林大哥既是那位郎中先生的弟子,怎会不知道师父的名号呢?”

陈家麟笑着把前情说了一遍,吴弘文也是忍俊不置,两人动身朝城里走去,这一订了交,情况便不同了。

两人淡淡说说,大有相见恨晚之慨,从言谈中,陈家麟着实佩服吴弘文江湖经验的老道。

将及城厢,忽听一阵金铁交鸣之声隐隐传来。

吴弘文止步道:“二哥,有人在附近交手!”

陈家麟也停下步子,道:“深更半夜,不知道什么人在交手,管他,我们进城吧?”

吴弘文道:“不,我仍去瞧瞧!”

陈家麟心中颇不以为然,他觉得事不于己,而且江湖中交手搏斗,几乎无时无地无之,值不得去招惹麻烦。

但彼此才刚刚订交,却又不好意思扫他的兴,当下沉吟不语。

吴弘文业已看穿了陈家麟的心意,笑着道:“二哥,不是我好事,听声音交手似在前面不远的‘普渡庵’。

“我早听说庵里的女尼不守清规,藏污纳垢,前些日子,有人见底中女尼抬了三具尸体,沉入庵后的河心。

“今晚说不定又要有人遭殃,身为武士,有些事不能不管……”

陈家麟心中一动,道:“好,我们去瞧瞧!”

两人循声奔去,不久,来到一座翠竹围绕的庵堂前,只见庵门外的空地上,两条人影,正作殊死之斗,看似双方有什么深仇大怨,出手都是杀着。

交手的,一个是劲装年青武士,一个是锦衣中年,双方使的都是剑。

庵门边的台阶上,站着两名妙龄女尼,两名艳装少女。

两人悄没声掩近到竹丛边藏起身形,陈家麟凝目望去,月光下见那两名艳装少女似曾相识,仔细一辨认,忽地想起来了,对方正是在“花月别庄”之外,误把自己当赶车送尸的那两名少女。

“花月别庄”的人,怎会到了这里?

“灵匕会”所发生的事,无疑地与她们有关。

这交手的又是什么人?

心念未已,只听吴弘文悄声道:“二哥,那年青的叫朱梦武,是本城有名的花花公子,是震威镖局的少东。

“那锦衣中年是出了名的邪门人物,叫‘江湖浪子’白依人,两人可能是争风吃醋……”

陈家麟道:“我认得那两个少女,是‘鄱阳夫人’手下,说不定与令师有关。”

吴弘文的双眼顿时睁大了。

场中交手的,已将见分晓,那叫朱梦武的招式散乱,险象环生,“江湖浪子”白依人剑势更见凌厉。

一声暴喝传处,朱梦武被震得连连踉跄后退,手中剑虚垂拄地,脸色一片苍白。

“江湖浪子”白依人阴阴一笑道:“朱梦武,看在令尊份上,区区不为己甚,请便吧!”

朱梦武咬牙切齿地道:“姓白的,咱们的事不算完,走着瞧吧!”

说完,踉跄奔离。

“江湖浪子白依人”冷笑了一声,收起长剑,转向门首一揖道:“两位姑娘方便,区区可以见仙姬了么?”

两少女掩口一笑,齐声道:“请!”

说完,与两名少尼转身入庵。

“江湖浪子白依人”跟了进去,庵门随即掩上了。

陈家麟讶异地道:“仙姬是谁?”

吴弘文剑眉一扬道:“当今江湖中第一美人,‘花月别庄’的女少主人‘武林仙姬’。”

陈家麟“哦!”了一声道:“我知道了!”

口里应着,心头却浮起不久前,“关洛侠少”与“玉笛书生黄明”争风的一幕。

看来今夜是故事重演,心念之间,接着又道:“想来‘武林仙姬’是个邪荡无耻的女人?”

吴弘文一笑道:“二哥,你错了,事实并非如此,‘武林仙姬’艳名四播,无数的江湖人为之疯狂,但她本人至多假人色笑,却是守身如玉!”

“何以见得?”

“小弟认识一位拱手之交的朋友,他曾花极大代价,贿赂了‘鄱阳夫人’,结果仅得她陪饮片刻而已。

“同时江湖中仅传她的艳名,并未传过她的艳闻,如果她人尽可夫,便没有这多的自命风流之土,趋之若鹜了!”

“也是道理,但我终觉不是正经路数!”

“当然,正经两字是谈不上,她的出身便足以说明了。”

顿了一顿,又道:“二哥,‘灵匕会’总舵虽离此不远,刚刚发生过事情,‘花月别庄’的人恰在此庵现身,这决不是巧合,我们入庵一探如何?”

陈家麟略一沉吟,道:“唔!也许对令师的事能探出些眉目,不过,你最好不要露面,以免不便。”

吴弘文颔首道:“好,小弟尽量隐秘形迹就是。”

两人从竹丛后现身出来,刚到了庵门前的空地,忽见一条臃肿的人影,蹒跚奔来,晃呀晃的,像个大瓮在滚动。

陈家麟目光犀利,远远便已发觉,低声道:“不知来的是什么人?”

吴弘文道:“我们避避好么?”

话声方落,尚未采取行动,那人影却已发了话:“别躲,见不得人么?”

两人同感一震,陈家麟惊声道:“这么远能听出话声,来人莫非练有‘天听’之术?”

他说这话的声音很低,仅能使对面的人听到,但那人影又接上了话:“我老人家眼睛常常不管用,但耳朵还灵!”

两人又是一愕,那人影已到了身前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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