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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八 章 艳 遇

余树奇察看岩里岩外,全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打斗痕迹,若说有人侵入这石岩,仇残子决不会轻易放过。若来敌与仇残子相埒,则两人的掌力交击结果,敢情这石岩都要被震裂。

但这时地面上,看不出一星儿石屑石粉,除了衣物不在,一切与自己离去的时候并无两样。

余树奇想了再想,总是想不出其所以然。

宋改看他急得抓耳搔腮,不由得笑道:“莫非你那姑姑已经走了?”

他虽是无意的一句话,却给余树奇带来一个启示。

因为他知道姑姑少了两条腿,所以从未想到“走”这一个字。这时被宋改提醒,蓦地想起莫非自己离开迷云谷之后,姑姑又遇上别的奇缘,在短短几天里面,练好神奇的武学,居然能够脱困而去。

他旋又想到,姑姑能够离开迷云谷固然是好,但她少了两条腿,没有人照顾她,往那里找到吃的?

余树奇暗自替姑姑着急,以致枯立良久。无意中,眼光落向宋改的身上。

这时他担心的不再是姑姑,而是这年方十二的小鬼。

他自知他仍旧可以使用“水底潜踪”的功夫,由漩流中脱困,但是带有宋改,这方法就行不通。

宋改既是毫无武学根底的人,只怕多走几步都要气喘如牛,带他从地上走尚觉费劲,何况水里恁般凶险?

因此,他在不自主中又多看宋改几眼。

宋改似也看出余树奇因为他而担心,他趁着余树奇暗想心事的时候,也自己忖度了一番。

这时忽然自言自语道:“这里是多么静啊!若是能够在这里练练功夫,该多么好?”

这小鬼居然起了练功的念头,余树奇听了不由一怔,忍不住问道:“你不想出去啦?”

宋改痴痴地一笑道:“不是不想出去。但若能在这里像你一样练好了功夫,那时再出去才好哪!”

余树奇失笑道:“你要知道,当初我有仙师留下来的凝气丹服用,并经姑姑替我打通周身经络,练起功夫要容易得多,但也要整整十年才到达现时的地步。你现在既没有仙丹可服,又没有姑姑替你打通经络,要想练到我这样,只怕二十年也未必能够!”

宋改听得一怔,旋又毅然道:“管他多少年哩,反正练到能够出去那天才算!”

余树奇也被他那股憨劲感动了,暗道:“这小鬼想的倒是不差,盈虚太阴功未得姑姑允许,虽然不便传授,但是,独孤老人的秘笈,是我无意中得来,而且我也没有工夫练它,不如就在这里练上一年半载,一面教这小鬼岂不是好?”

他自己忖度了片刻,觉得找田叔叔以明家世虽然是急务,但十年已能等待,为何还待不了几个月?本意来援助姑姑,但姑姑已经脱困,将来寻找田叔叔的时候,同时寻找姑姑岂不更妙?再则,姑姑虽已没有脚,但凭她一身艺业,若能找一处尼庵修道院,住得下来,收几个女弟子,也不愁没人扶持。像自己这点微末的能耐,出山后尚且多人羡慕,何况姑姑那等功行,还会有饿饭的道理?

余树奇被宋改无意中启发他灵机,念头一转,便觉仇残子离开迷云谷必定是无限光明,当下尽扫愁云,笑吟吟道:“你要在这谷底学艺也是好事,但你学成之后打算做些什么,先说给我听听!”

这个题目对于十二岁的宋改说来,未免深奥了一点。说是报仇雪恨吗?他有何仇可报?虽然他自己怀疑自己的身世,但他真的身世又在那里?说是行侠仗义吗;他自己也不懂何谓侠?何谓义?教他从那里说起?

但宋改已是福至心灵,知道余树奇既肯有此一问,学艺总大有希望,“通”一声爬倒地上,“咚咚……”一连四个响头,才恭唤一声:“师父!”

余树奇不防他突然来这一着,错愕问看他磕头,还不明白怎样一回事,直待喊出“师父”

两字,才知就异,急得只是跺脚道:“小鬼你干甚么?我把头磕还给……”

宋改听余树奇说要把头磕还给他,不待对方说完,小脑袋直如擂鼓时的鼓槌、向地上猛点,顷刻间已几十下。

余树奇知道磨他不过,如果真跪下去磕头还他,未尝不可,但他已磕了几十下在先,纵使自己也磕得又密又快,到停止的时候仍然比他少几十下,两人对面扮作磕头虫,那又何必?

本来余树奇已有传他武艺的念头,只因自己年纪太小,还要多学绝艺,不愿为师,这时迫得无可奈何,只好佯怒叱道:“还不快点起来!我就看不惯你这样子!”

宋改道:“你不答应做我师父,我就一辈子不起来!”

余树奇冷“哼”一声,双手作势一搀,将宋改的身子凌空托起,笑道:“我看你起不起?”

宋改吃了一惊,旋而就在空中连连磕头,喊道:“我还是这样子,师父你见不?”

余树奇拿他没有办法,又将他放回地面,叱道:“你先起来,我答应你就是!”

宋改获此一语,才站起身来,垂手侍立。

余树奇目光暴长数寸,盯宋改一眼道:“我虽然答应传授你武艺,但并不是收你为徒,因为我年纪还轻,还得多多学习。再则我不能在这里陪你一二十年,只能指点你的门径,由你自己练。三则我原来所学的绝艺,是姑姑所授,未得姑姑允许,我不便转传给你,只有将独孤老前辈的绝艺传给你,因此,我不便做你的师父!”

宋改苦着脸道:“你教我什么,我就学什么,但你仍得是我师父,不然教我怎样学?”

余树奇和他讨价还价,说了半天,仍得接受“师父”这个尊号,才又旧事重提道:“你艺成之后,预备做些什么,这时该告诉我了!”

宋改早就把余树奇对他说的话记在心里,这时接口道:“来这里的时候,师父曾经说过,练武是练来自卫的,练来行侠的,徒儿艺业练成了,就依照这话去效。”

余树奇笑道:“什么样的人叫做侠,你说给我听听!”

宋改可真不懂,但他眼珠一转,即道:“师父还没有教我嘛!”

余树奇失笑道:“你这小鬼专会找我麻烦,告诉你罢,侠,是处夹缝里的人、官不官,兵不兵,民不民,贼不贼,专是打抱不平,扶弱抑强,所以侠字的左边不成人,右边还得加上夹字。但是,这一种侠,只能说是地方上一种霸道的人,说起来扶弱抑强,要看弱的一方合不合义理,要是不讲义理,专讲扶弱抑强,则人多捕贼,是否便该把抓贼的人打一顿?……”

宋改听这位小师父说得好玩,忍不住“噗嗤”一笑。

余树奇白他一眼,道:“这有甚么好笑?现时人常把武打当作武侠,为了个人恩怨而报仇杀人也当作武侠,这一来,侠字的祖宗三代都被辱没了。所以,我得明白告诉你,侠,并不是仅为自己的恩怨,也不仅为某一人的恩怨而行事,必须以义理两字作为准绳,若果悖了义理,只能说是武贼,决不能说是武侠!”

宋敢虽不知道余树奇生怕他学成之后,误入歧途,或因父母曾做罪大恶极的事被人杀害,他一愤之下,反将好人杀了,才向他痛下针砭。但听到这番话,也心神一懔,连连点头道:“徒儿知道了!”

余树奇满意地一笑,立又回复他原来的稚气,向岩外一瞥道:“我先带你去找吃的,顺便看昨夜跌下来的沈老儿怎样了!”

这一对小师徒并肩离岩,余树奇虽仅离开十几天,因为此番回来,少了一位姑姑,对此旧地竟如阔别数年之久。带着宋改,边走边说,把各处一一指点明白。他原是要看那沈信中是否已死,结果只见一袭破衣,一滩血迹和几根碎骨;一枝带鞘的长剑。裹在破衣里面,由此可见沈信中已跌成肉泥。

余树奇忆起十年前若非先跌在藤盘上,再获姑姑在下面接应,那还不是和这时的沈信中一样?

他看得寒毛直耸,收了那枝长剑拔出鞘一看,居然寒光浮动,知非凡铁,恰好给宋改使用。当下又往各处浏览一周,挖了几根黄精薯蓣之类,回到石岩,已是黄光尽敛。

当校,余树奇筹思良久,觉得为人师实在艰难,自己在家时学的拿桩练步,打拳踢腿,未始不可以教人,不见得没有用处,到底是进步缓慢。要想使受教者进步神速,定须由静坐入门,令他血脉运行周天,而且还得先替他通经络。

关于打通经络的方法,余树奇虽经姑姑详为解释,但这一件大事,倘若一时搞得不好,对方不是“走火”便是“入魔”。走火则血脉倒冲脑顶,轻则瘫痪,重则身死;入魔则眼底出现幻觉,轻则痴呆,重则疯癫。

余树奇艺业虽高,那敢拿别人的生命作儿戏?

他寻思多时,最后还是决定先教宋改拿桩练步,再教练气吐纳,最后教静坐运脉。按就这个顺序,则宋改学头两阶段的时候,他自己已可以更进步钻研独孤老人武学的奥秘,和替宋改打通经络的方法。

以他这时的功力,帮助别人打通经络并非难事,主要的问题在于对方完全不懂如何运气行功,和如何防止对方走火入魔,如何制止走火入魔。

余树奇几乎花费整夜的时间来苦思这一桩难事,连他自己的日课都被耽搁了下来。

到了黄光重现的时候,余树奇依照夜来的决定,开始教导宋改拿桩练步的功夫,扎好寻常武艺的基础。他自己则独坐一隅,钻研独孤老人的武学,和苦练“盈虚太阴功”的奥秘。

已往,余树奇仗着有姑姑教他,不懂的地方就问;并不需多费脑力。这时为了要传授别人,不得不痛下苦功,在教学相长之中,悟出更多的变化,其中好些是姑姑未曾告诉给他的奥秘。

究竟是姑姑藏私,不肯教他,抑是姑姑自己也没有发现?余树奇可不能理解,但他自己知道独孤老人那本秘笈对他有极大帮助,因为那本秘笈所载,俱是阳刚的功夫,恰可弥补盈虚功的阴柔不足。

所谓孤阴不生,孤阳不长,余树奇此时兼学一正一反的两门绝学,艺业更有一日千里之势。

宋改循序渐进,不消几个月的时光,已将各阶段的艺业完成,周身经络也由余树奇费了极大的工夫替他打通。这时他在武艺上,与前时判若两人,只火候上相去尚远。

但余树奇有一身急事,那能够久居深窟?见宋改已尽窥门径,也就打点离谷的事宜。

这一天,余树奇将来时所穿的衣物捆扎成一个小包,与软晶剑,小匕首,拴在腰际,带着宋改到达池边。本来师徒两人曾在池里洗澡多回,但因分别在即,余树奇仍是殷股叮嘱道:“这池里凶险太多,你估计自己水底潜踪的功夫若未练成,决不可擅自潜往池底中央。

我这回上去,一定先往你家察看情形,并将木柱,藤管,布匹等丢下来给你,若果以你的掌力击石成粉,剑风远达十丈的时候,便可利用木柱,藤管等物离开这绝谷。”

宋改和余树奇虽仅相处几个月,也懂得依依不舍,对小师父所嘱,不时点头道:“弟子自理会得!”

余树奇叮嘱完毕,不再耽搁,说一声:“你回去好好练功罢!”话声一落,身形也飘然向池中央的急漩处一落。

虽然他的艺业大胜往时,仍然无法在漩流的水面上站得住脚,只闻“哗啦”一声水响,余树奇的身形已直沉下去,浪花一卷,人已无踪。

宋改骤见此变,惊得叫出声来,几乎要跟着跳进池去,旋而想到乃师原是要下漩流,才哑然失笑,独自回头。

余树奇被浪花卷得,当时也免不了一惊,竟致呛了一口,但他立即施出水底潜踪的技艺,平衡了身子,一任水力漂流。在这时候,他却感觉到所经的地方似乎十分陌生,心里暗自起疑道:“难道另有一条水道?”

照说他这时的艺业比头一次要高得多,头一次能够安然脱困,这一回便不该有若何困难。

那知事实上大大不然。这回他每次换气之后,都要经过很长很长的时间,才获得再一次换气的机会。这就说明了他这时所经的路,和头一回并不尽同。但他已抱定“死生有命”的主意,以耗损最少的真气,换取最多的时间。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地下河流,无法知道到底经过了多久,余树奇只觉到饥饿得有点难熬,最后还饿得有点发晕,几乎提不起劲来。他自己明白,倘若不竭力支持,只要真气一懈,无情的流水便要灌进他口鼻,那时再不愿死也不能够不死。于是,他只好默祝上苍保佑,一任命运煎熬。

任何人到了绝望的时候,都会乞求于神灵,到底有没有神灵,至今无法证实,但余树奇默祝不久,便觉得身子浮在水面上,流势甚缓。

他诧异得睁眼一看,却见遥远的水面,似乎有一线银光,他知道那一线银光,定是一处出口,精神登时振奋起来。这时他已能够自由呼吸,无奈流速甚缓,使他忍不住翻身俯泳过去。

他并非失去功力,而是饿得他无法施展鸥鹭忘机的绝学,像寻常会水性的人缓缓地泳着。

那线银光渐来渐大,余树奇已看出是一个与水面几乎相接的洞口,那银光敢情是太阳或是月亮透进来的光辉。

他无暇打量两侧的景象,看看相距洞门不及两丈,忽听身侧忽然有人喝一声:“呔!过这边来!”

这突其而来的一喝,骇得余树奇“噢”一声惊叫。

那人格格一阵怪笑,接着又道:“不要怕,过我这边来!”

余树奇此时已听出是个陌生女人的口晋,而且功力十分深厚,心知住在这人迹不到的绝地里面的人,若非正派修持的前辈,定是本领极高的魔头。不论她属于那一类,若自己一时应付不好,定招惹起不小的风波。

若在平时,余树奇未必就怕上这位怪女人,但这时他已饿得不能使力,敢情遇上一位寻常人把他一推,也会当场栽倒。因此,他再也不敢抗争,装成丝毫不懂得武艺的人,调转方向,朝声音的来处慢慢划去。

那人似是十分性急,又喝一声:“不要装死!赶快过来!”

余树奇气得暗“哼”道:“若在平时,小爷偏不听你差遣,看你又能怎么的!”

但他这时只是敢怒不敢言,依旧是一臂一臂向前划。

那女人见他不做声,泳速还是和原先一样,又怒喝道:“你是哑的么!”

余树奇一肚没好气,却有气无力回答一句:“肚子饿!”这三个字说得虽轻,但那女人已听得清楚,只听她“哦”一声道:“我帮助你便了!”话声一落,余树奇已觉风声飕飕,手腕一紧,已被对方提出水面。

敢情那女人这时才看出余树奇一丝不挂,“呸”了一声,立即把手一松,余树奇骤感失力,又落回水中,压得水花四溅。

那女人待他浮回水面,立即叫道:“小子!先吃这个,待对岸穿衣服再来见你!”

余树奇听她口气不恶,同时又见一物分水奔到,接在手中一看,原来是长约尺许的薯蓣,心想:“可遇上吃的祖宗了!”口里却说一声:“谢谢大娘!”

那女人怒道:“什么大娘小娘?快吃!”

余树奇暗道:“奇呀!称你一句大娘,难道错了?”但—这时还是吃的要紧,也不分辩,调转头向对岸划,边划边吃,到达岸边,恰把一段薯蓣吃完,只手搭往岸上,发觉是一整块岩石,被水流长年累月冲刷,却是异常光滑。

这时,他一面将衣服穿起,一面暗里试行运气,觉得真气并没耗损多少,敢情是那段薯蓣的效果。但他还不能断定那女人属于那一类人物,只能由她举动上,知道她尚有羞恶之心而已。

所以余树奇索性一本初衷,假装到底,穿好衣服,缓缓爬回水中,急急游往对岸。

这是一段二三十丈的水面,不消多少时候已登上河岸。余树奇不敢炫露武学,敛起两眼光芒四处张望,虽已看见那女人高踞在一座大石上面,却当作没有看到,目又移向别处。

那女人冷哼一声道:“回过头来!”

余树奇循声回头,却装作茫然道:“姑姑你在那里?”

那女人又哼一声道:“你倒装得真像,我告诉你!别尽在我面前耍花枪,谭妒非并不是瞎子,你是何人门下,从实招来!”

余树奇心想:“我可没那么傻。”答道:“小子余树奇迷路荒山,偶见到水流入洞,一时好奇,游了进去,不料水力十分急剧,无法回头,被水冲流几天,几乎饿死,幸得姑姑赏小子一条薯荪,保得一条残命,实在感激万分,至于谭妒非不谭妒非,门下不门下,小子一概不懂!”

谭妒非一声冷笑,即由石上一跃而下,以最迅速的手法向余树奇肩尖抓到。

余树奇经听宋大娘说过江湖各种风险,处事已练达得多,见那女人跃身下石,便知她要试验自己是否懂得武艺,忙叫一声:“哎呀!”立即仰脸跌倒。

谭妒非自知武功非常,这一抓下去,若对方真个不懂武艺,势非被抓个筋断骨折不可,因此,在指尖对达对方肩尖的俄顷,略为将手指一缩。不料那少年竟惊叫仰跌,自己收势不及,几乎踩上对方的肚皮。

但那谭妒非确非小可,就在脚尖将落上余树奇小腹的瞬间,猛可一提真气,全身暴升尺许,竟由余树奇的身上跨了过去,再倒翻一个筋斗回头,又站回他的脚尾。

余树奇看她显出这一套诡异的身法,心里也暗自佩服,连呼几声:“姑姑!不要打我!……”

谭妒非听他叫得声音震颤,真难测知高深,心想:“难道这小子真个不懂得武艺?但他方才一个卧看星河,躲过我一招猛虎擒羊,却是恁般巧妙,莫不是他故意装作?休被这小子瞒过了,做了八十岁老娘倒绷孩儿的笑话来!”

原来余树奇虽将软晶剑扎在腰上,但谭妒非当时一见他是赤条条一丝不挂的少年,立即丢他下水,以致未看到那枝希世的宝剑,才有这样疑惑。这时谭妒非不能确定他是否会武,,终不甘心,喝一声:“小子!再接我一招!”

她迅如闪电般向余树奇一脚踢出。

那知余树奇主意已定,绝不更改,一听她喝声,也不等她发招,立即一滚,竟又滚回水中。

谭妒非一踢虽快,仍因余树奇起滚在先,又没踢中,恨恨地叫道:“你上岸来,我不打你了!”

余树奇不愿和她纠缠,把头露出水面叫道:“姑姑!在这里我见不到你,还是往外面说去!”

谭妒非怒道:“你再不上来,我就一掌劈死你!”

余树奇嘻嘻笑道:“在水里,你打我不着!”

谭妒非敢情气极,只见地大喝一声,身形一跃离岸。但余树奇却猛一低头,全身入水,双臂向后一划,双腿用力一夹,登时潜行几丈。谭妒非一招落空,气得施展“仙子凌波”的水面轻功,由水面一路追赶,同时双掌交换拍击,打得这块平静的水面涌起几尺浪头。

余树奇潜行水,只闻耳边嗡嗡巨响,巨浪冲击得身形晃动,暗骂道:“这泼妇确是厉害,小爷可不怕你!”知道她既然闹得波浪汹涌,定看不到自己到达的处所,反而抬头出水,“喂”了一声,藉机换气,又潜水泳走。

谭妒非分明听到身侧不远有人发声,待转过头去,却因浪头太高,水面太高,竟不知人在何处。心想:“这小子武功不知如何,单凭这一门水功我就得吃瘪!”情知这样徒耗力气,并无用处,索性一股急劲,冲往洞口,飘飘然由水面俯视,只要余树奇一到达水门,立即下击。

那知余树奇比她更刁,他感到波浪不再汹涌,竟悄悄潜泳往岸边,伸头出水面一看,即见一条身影在洞口那边的水面晃动。略一思索,便明白谭妒非的用意,不禁暗笑道:“你截我的路,我撬你的墙,看是到底谁合算?”

当下悄悄上岸,攀登谭妒非原先高踞的岩石,却见几根薯蓣放在上面,另外还有一枝拂尘和一枝长剑。心想:“薯蓣是她要保命的东西,长剑是防身的利器、都不好偷得。惟有这枝拂尘毫无用处,难道这洞里蚊子多?要是那样更好,教她先受受蚊子咬的苦头,省得她恁地狂妄。”他拿了—那柄拂尘,故意一跃下水,好惊动那谭妒非回头察看。

谭妒非在洞口守候良久,不见动静,忽闻居处“噗通”一声水响,心知着了人家的道儿,叱一声:“敢尔!”一滑水面,如飞而回,猛见一路水花,直出洞口。

这时她急于查看自己的东西,无暇追赶,连往石上一看,首先是拂尘失踪,再往石后一踩,触手处,衣物还在,心神略定。但失去一枝拂尘,已够她丢尽脸面,立又轻身一跃,直达洞口,一俯身躯,贴着水面掠出洞口,却见一位英俊少年露出半身在水面上,手里拿着一枝拂尘在临风飘拂,急喝一声:“拿回给我!”

余树奇趁着谭妒非回去察看的一刹那,潜水出洞,只见群山环抱,一涧中分。这条溪涧宽约五丈,清澈见底,却有好几丈的深度,若在涧底潜行,再强劲的掌力也不能打透。

因此,他存心作要谭妒非一番,把拂尘在手里轻摇,装出漫不在乎的神态。其实,他正在琢磨拂尘柄上“挥云”两字的真正意义,一面以耳力倾听谭妒非会不会突然施用暗器袭击。

但他正在琢磨的时候,忽见洞口人影一晃,使他不觉抬头看去,乍见谭妒非的脸孔,更使他大吃一惊。

原来她长有一付十分怪异的脸孔。半边是清丽绝俗,肤色如玉;半边是高低凹凸,丑陋不堪。若果仅看她好的半边,尽可疯魔世上所有的男子:若看她另一半边,只怕三世没有娶妻,也不敢多看一眼。

余树奇可没有娶妻的念头,为了满足他的好奇心,一双俊目牢牢地盯在她那半边丑脸。

这不过是一瞥间的事。谭妒非已喝声讨取拂尘,余树奇嘻嘻笑道:“小子正想拿去当几文钱花用哩!”

谭妒非叱道:“小贼!你真敢不还?”

余树奇笑道:“我将当票寄回来,你去取赎便是!”

谭妒非气在头上,更不打话,一纵身躯,疾掠水面上前,双掌分上下同时拍出。

她这一招“上下同心”用得恰到好处。余树奇不妨她一出手就是绝招,此时若再潜回水中,定要被地下面一掌打个正着,没奈何,施起盈虚功的“张”字诀,拂尘一摇,左臂一挥,两股不同的潜力同时发出。

谭妒非来势疾如鹰隼,却教这两股潜力挡得身子一缓,飘落水面,愕然道:“你敢装假骗我!”

余树奇“噗嗤”一笑,一个坐水式,又潜了下去。

不知谭妒非不懂得水功,还是她不愿意与余树奇在水底追逐?竟木然站在水面上,喃喃自语道:“这小子有一身武学,居然装假使坏来骗我,看我不拧死你才怪……”

余树奇顺流而下,在水底走了一程,见没有什么响动,又探头出水面来张望,发觉谭妒非依然站在原处,暗道:“这怪女人想些什么?”不由得扬声喊道:“喂!你过来呀!过来我就还你拂尘!”

他真没打算拿走拂尘不还的念头,一心想把拂尘藏在近处,谭妒非要是找得到也就算了;要是找不到,就让她喂几天蚊子,好待煞煞她的骄气。

谭妒非虽听他在十丈外发话,只要一纵便达,但她并不急急赶去。仍在原处喊道:“你这小子使坏,但姑娘还是饶你一回,姑娘好久找不到人印证,也好久找不到人说话,快上岸去咱们印证一番,要是你胜了,拂尘就……”

余树奇听谭妒非忽然自称姑娘,心里暗自好笑道:“你做姑娘的时候已经过了,这时该是姑娘的妈妈!”又听她有胜了就赠拂尘的意思,忙道:“我胜了就把拂尘还你!”

谭妒非愕然道:“你要是败了呢?”

余树奇笑道:“败了我就跑!”

谭妒非冷“哼”一声道:“傻小子!你要是输了,还想跑得了么?告诉你罢!你要是输,就得在这里陪我三年!”

余树奇喝一声:“胡说!鬼才陪你这泼贱!拿回去,休污我手!”右手一扬,那拂尘笔直倒飞谭妒非面前。

谭妒非纤掌一伸,立将拂尘接过,怒道:“傻小子休得出口伤人,何以见得我是泼贱?”

余树奇朗声道:“你要一个男人陪你三年,不是泼贱是什么?”一个坐水式又全身入水。

谭妒非被骂得半边秀脸一红,叱一声:“休走!”

这回她敢情是气极,竟毫不犹豫地低头一钻,只闻“雪”一声水响,谭妒非竟像一条大鱼向余树奇追去。但看双腿不停地插,双臂不停地划,便知她在水功一门,不见得比余树奇弱了多少。

余树奇既不愿与这个野女人纠缠,又认为她不通晓水功,在水底潜行,在心里暗笑。那知未及数丈,忽感到一股水力由后面冲来,急回头一看,立见一只手掌已快抓到脚跟,惊得双腿用力一夹,双臂猛力一划,身子又激射四五丈。

谭妒非吃亏在手拿有拂尘,不能舒掌拨水,索性将拂尘向颈后一挥,手脚并用,急急追赶。

余树奇见她渐追渐近,暗自惊佩道:“泼贱确是泼妇,水功确是不弱,先较量一番水功,再上岸较量去!”奋起神力,一阵急划,又把距离拉远。

两人的水功都十分神速,除了透气,全在水面下潜行。讲速率,谭妒非确要胜一筹;讲内气,却是余树奇精纯持久。

谭妒非因为比起余树奇多换几口气,更在每一回换气的时候,才被余树奇由掌下逃脱。

就此,余树奇终未被谭妒非抓住。

约莫经过顿饭时光,两人都已到达一条大江。这里水域颇广,正是水中健儿大显身手之地。

余树奇单臂一划,大腿一缩,整个身子就疾转向后面,对正谭妒非的来势一掌一推出。

谭妒非水功既有恁般精妙,武艺自然不差,在急进中骤觉头前水势回漩,立知对方已经转身,再觉水力倒冲,知道对方已经发招;急以左掌虚封,右掌实划,身子斜向右方一射,左脚一跷,身子立即折返,恰见余树奇在身侧不远,即时双腿一夹,双掌猛力推出。

余树奇虽向谭妒非发掌,并不奢望一掌就能取胜,所以依旧是眼观三面,身感六方,谨防突然出现。

果然一掌推出,立觉潜力回来,水劲相交处,立即化成激流向四方扩散。余树奇心知这一招不能伤敌,对方必乘水花未散的时候进袭。他迅速一瞥,已见左侧的河水一浑,心里泛起一丝微笑,双掌向左一封,身形同时暴退。

要知两人在水底周旋,最耗真气。没有多久时候,谭妒非首先觉得心肺剧跳,急忙一个回身,冒出水面。不料冲力过猛,自觉脸上一轻,又急俯身入水,捡起一物,再一冒出水面,立即施展轻功,飞遁回去。

当谭妒非浮出水面的瞬间余树奇恰也要出水换气,一瞥之下,已看到她那秀丽绝伦的脸孔,端的是天姿国色,宜喜宜嗔,看来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少女,不由得暗叫一声:“怪呀!”

他觉得谭妒非这人太怪,原是好好一位绝美的少女,为何要扮成那么难看?她单独一人住在这人迹罕到的地方干什么?方才她还胆敢邀自己陪伴三年,这时胜负未分,为何就掉头而去?到底她这人是好是坏,为何要幽居在这里?

一连串的疑问,使余树奇放弃立即离去的念头,反而掩掩藏藏,沿涧上行,走向他出困的水洞,打算暗中窥探一个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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