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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藏身斗室闻私隐 移祸东吴造谎言

“多谢你给瑚儿送来她爹的遗物。”“云夫人”说道,“我也是来找她的。可惜咱们来迟了一步,她却不知到哪里去了。你准备怎办?”

“我想请伯母代令嫒把这三样东西——宝刀、宝剑和刀谱——收下。敌骑北撤,大同之围已解,令嫒迟早是会回来的。”陈石星说道。

“云夫人”道:“你准备上哪儿?”

“我想去找金刀寨主。”陈石星道。

“云夫人”诧道:“你要找金刀寨主?你认识他吗?”

陈石星道:“有位朋友认识他。他嘱咐我,如果找不着令嫒,可以到金刀寨主那里暂且安身。说不定金刀寨主也可以帮忙我打听令嫒的消息的。”

“云夫人”不觉又是一怔,说道:“你这位朋友是谁?他又怎知道你是要来大同寻找我的女儿?”心想:“年轻人到底是不知轻重,他替瑚儿的爹送还遗物,怎么可以随便告诉别人。”

陈石星似乎知道她的心思,说道:“不是我告诉他的,是他和我先说起来的。他知道我要来大同,问我知不知道大同有一位云大侠。我说知道,但可没有告诉他我见过云大侠。他就托我带个口信给令嫒了。”

“云夫人”大为奇怪,心念一动,连忙问道:“他是瑚儿的朋友么?你还没有告诉我他姓甚名谁呢。”

“他名叫段剑平,是大理段府的小王爷。我路经大理,在一个偶然的机会认识他的。”陈石星道。

“云夫人”呆了一呆,暗自想道:“果然不出我的所料,是这位小王爷。看来成斌所说的事情,只怕是真的了。”问道:“他托你带什么口信,可以告诉我么?”

陈石星道:“当然可以。他说他和尊府乃是世交,他想请令嫒到他的王府避难。”

“云夫人”点了点头,说道:“不错,段家与云家是有几代交情的。不过我却不想瑚儿到他的王府避难。”

她没有说出原因,陈石星虽然觉得有点奇怪,却不便多问。

“云夫人”继续说道:“这三样东西,我想还是请你仍然代为保存的好。”

“为什么?”陈石星问道。

“云夫人”道:“这次多蒙你替我治病,暂时大概是没有什么危险了。但病根未除,我这病恐怕也只是只能苟延残喘而已。瑚儿又不知什么时候回来,我实在不敢冒这个险了。她父亲的遗物和这把青冥宝剑,还是请你带在身边,待将来有机会见得着她,再给她吧。”

陈石星道:“伯母不要胡思乱想,你的病会好起来的。”

“云夫人”叹道:“但愿如你所言,我见不到瑚儿,我也是死不瞑目的。你几时走,我不想拖累你了。”

陈石星道:“伯母能够这样相信我,我是感激得很。我希望伯母能够抛开烦恼,安心养病。待伯母大愈之后,我再走也还不迟。”

“云夫人”又是惭愧,又是感激,说道:“你真是个纯良忠厚的少年,我却几乎冤枉你了。”

陈石星道:“也怪不得伯母会对我疑心的,我有云大侠的宝刀,又会云家的刀法,自是不能免掉嫌疑。在伯母之前,也曾有个人疑心我是谋害云大侠的凶手呢。”

“云夫人”道:“那人是谁?”

陈石星道:“是个和我一般年纪的少年,奇怪得很,他也是会使云家的刀法的。”当下将两日之前,碰见那个少年的事情说给“云夫人”知道。

“云夫人”听了,惊喜交集,但神色却不愿露出来。心里想道:“瑚儿和段家小王爷的事情,真相如何,我还未曾确切知道。暂时还是不忙着告诉这个少年的好。”

陈石星道:“我正是想请问伯母,云大侠不知是否另有子弟?”

“云夫人”面上一红,说道:“我和他已经离开多年,他的事情,我是不大清楚了。”

陈石星道:“那么伯母可不可以告诉我,那个造我谣言的人是谁?”

“云夫人”道:“你有没有一个姓龙的朋友?”

陈石星恍然大悟,说道:“原来是龙成斌吗?”

“云夫人”道:“不错,正是龙成斌!你怎样认识他的?”

陈石星把自己和龙成斌结识的经过以及后来两次三番险些遭他毒手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云夫人”。

“云夫人”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心里想道:“我只道成斌不过是有点油滑而已,想不到他的手段竟然如此阴狠毒辣!”当下说道:“做人应该忠厚,但江湖上人心险诈,你要记着这两句话:‘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才好。”

陈石星道:“是,多谢伯母教导。”歇了一歇,说道:“我现在还不知道这个龙成斌究竟是什么人,听他谈吐风雅,像是个博览群书的秀才,却想不到他的心术如此之坏。他既对伯母造我的谣言,想必他和伯母也是相当熟识的了,伯母可以告诉我他是什么人吗?”

“云夫人”不禁又是面上一红,含糊说道:“他是我一个远亲,为人很不正派,我一向也是讨厌他的。大概他是觊觎你的云家刀谱,所以中伤你吧?”

陈石星消除了心中的一个疑团,接着问道:“伯母,你进门的时候,可曾发现门口的那对石狮子有点古怪?”

“云夫人”说道:“左面那只石狮子给颠倒过来,右边那只石狮子,狮身上留有一个掌印。对吗?”陈石星道:“不错。从狮身的掌印来看,那人的武功实是非同小可!不知他是否尊府的仇家?”陈石星一方面为那位从没见过面的云瑚担心,一方面又觉得有点奇怪,为什么“云夫人”既然早已发现石狮的异状,却又似乎并不怎样为女儿的安危焦虑?

“云夫人”微笑说道:“我知道这个摆弄石狮的人是谁,你不用担心,他是瑚儿爹爹的好朋友,你听过铁掌金刀单拔群的名字吗?”陈石星吃了一惊,说道:“原来是单大侠吗?我见过他的!”

“云夫人”道:“你在哪里见过他的?”

陈石星说道:“就在云大侠遇害的那天晚上!刚才因为要说的事情太多,我忘记告诉你了。据云大侠说,三年前他之所以前往桂林,正是为了和单拔群的约会。他们约好在七星岩相见的。但可惜单拔群迟来了三天,我见到他的时候,云大侠已经遭害了。最初我还有点疑心,不知他是否和雷震岳、厉抗天等人有所勾结,串同了来害云大侠的呢?要不然厉抗天怎么会知道云大侠的行踪,预先在七星岩里布置暗算?”

“云夫人”摇了摇头,说道:“单拔群和云浩是生死之交,他的为人我知道得很清楚,他是决计不会害云浩的!至于一柱擎天雷震岳,我则是久闻他的侠名,未见过面。但我相信他也不会是谋害云浩的幕后凶手!”

陈石星道:“后来我见着了单拔群,我也知道我的疑心错了。我碰着他的时候,他正在给谋害云大侠的那帮人追捕。身上中了毒箭,双眼也弄瞎了,他告诉我,他就是在和云大侠约会之处遭人暗算的。”

“云夫人”说道:“我认得单拔群的铁掌功夫,留在石狮上的那个掌印,必然是他的无疑。后来的事,你虽没有目击,我也可以猜想出来。我猜一定是一柱擎天和他联手,尽歼群盗,并且为他医好了伤。嗯,你在想些什么?”

陈石星道:“我在想着两件事情。第一件,单拔群为什么要在尊府的石狮上留下掌印?他是成名的大侠,该不会毫没来由的弄这个恶作剧的。”

“云夫人”道:“不错,单拔群并不是喜欢开玩笑的人,他这样做定有来由。但究竟为了什么,我也还是猜想不透。第二件呢?”

陈石星道:“云大侠和单拔群约会的秘密,是谁泄露出去的呢?知道这个秘密的只有三个人,云大侠、单拔群和雷震岳,如今已经知道不是单拔群了,那么假如不是雷震岳又是谁呢?”

“云夫人”面色苍白,涩声道:“我敢担保不是雷震岳,但我们也不必胡思乱猜,事情总有水落石出之日。泄露秘密,害死我的丈夫的人,我敢相信,我总有一天会抓着他的!”她说这话的时候,心情痛苦到了极点。

事实是她已经知道了这个泄漏秘密的人,而且这个秘密还是由她的疏忽,以致给那个人偷听去的!认真说来,她也是间接泄漏秘密的人!

陈石星发觉“云夫人”面色有异,以为她是说话多了,精神疲倦,便道:“伯母,你歇歇吧。我给你弹奏一阕安神曲。”

“云夫人”目注窗外,若有所思,对陈石星的说话恍似听而不闻。陈石星吃了一惊,只道她的心病又发作了,正想问她,“云夫人”忽地回过头来,竖起一根手指头,在唇边摇了一摇,示意叫他别要作声。随即在他耳边低声说道:“有人来了,你快躲起来。我会对付他的!”

陈石星不知来者何人,心想自己在她女儿的闺房之中,和她一起,虽说行事光明,“云夫人”也要多费一番唇舌解释。在这样情形底下,是该暂且避避嫌疑。但急切之间,却不知躲到哪里的好。

“云夫人”一指衣橱,陈石星无暇思索,只好躲进衣橱,刚把橱门关上,果然便隐隐听得有脚步声从外面传来,似乎是刚刚踏上石阶,推开大门,走进屋内。听脚步声,来的共有三人。

陈石星又是吃惊,又是惭愧,心里想道:“云夫人虽在病中,听觉也是这样灵敏,比起她来,我真是差得太远了。”那三人走进大门,一面低声说话,一面小心翼翼的搜索前进。陈石星凝神细听,蓦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那个铁掌金刀单拔群不知走了没有?”

陈石星大吃一惊,怒火不由得从心头升起。说话的这个人,不是龙成斌是谁?陈石星固然是惊怒交加,“云夫人”可比他还要多几分气恨。她早已听得龙成斌在门外说话的声音,知道是他来了。“敢情是浩哥在天之灵,要我为他报仇。鬼使神差,特地把这个小贼送上门来!”

跟着听得一个比较苍老的声音说道:“那天他炫露功夫,以为我们已经给他吓走,料他也想不到我们还会再来。他还守在这里做什么?”

第三个人说道:“单拔群不过是浪得虚名而已,我倒想会会他的铁掌金刀。”

龙成斌笑道:“那天只有我和石都头一起,对他不免有几分忌惮。如今你们两人联手,自是不用怕他了。”

陈石星和“云夫人”听到这里,都是恍然大悟。原来单拔群之所以在石狮上留下掌印,是为了阻吓他们进入云家,亦即是为了保护云瑚的。陈石星蓦地想起一事,在衣橱上轻轻一弹。

“云夫人”耳朵贴近衣橱,听得陈石星的声音细如蚊叫,只是说出“古琴”二字。

要知陈石星这张古琴,乃是龙成斌曾见过的,他恐怕龙成斌认出,故此特地提醒“云夫人”。此际那三个人的脚步声已是从客厅踏进内院,他自是不能多说了。

“云夫人”瞿然一省,“不错,这张古琴乃是宝物,想必他是怕我和龙成斌动手之时,失手打坏他的宝物。其实这是他的过虑了。”她自忖要制伏龙成斌易如反掌,但陈石星既然有此顾虑,小心一些也好,于是在女儿的梳妆台上找了一幅红绫,把古琴覆盖。那三个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走近云瑚的卧房了。

“云夫人”躺在床上,吁吁喘气。

龙成斌又惊又喜,敲了敲门,说道:“谁在里面?”

“云夫人”也装出又惊又喜的模样,喘着气说道:“是斌侄么,你和谁一起来了?”

龙成斌大失所望,只好恭恭敬敬的回答:“不错,是我。婶娘,你的病好了么?怎么不在家中养病……”他本来以为在房中的是云瑚的。

那两人听见“云夫人”的声音,也是大感意外,连忙在门外肃立,说道:“禀告夫人,卑职石广元、沙通海奉了提督大人之命,来接云小姐上京,不知夫人在此,还请恕罪。”这两个人是她丈夫手下武功最好的两个军官,“云夫人”心里想道:“我若是没病在身,要对付他们并非难事。但我又何必自贬身份,和他们动手?”于是说道:“斌儿,你进来吧。石都头、沙统领,麻烦你们在门外守卫,别让外人走进。”那两人听得“夫人”吩咐,不敢不依,诺诺连声,走出外间。

龙成斌推开房门,只见“云夫人”躺在床上,面如金纸,气喘之声可闻,看这情形,她的病似乎还很不轻。当下放下了一半心,说道:“婶娘,你这是何苦?我已经告诉婶娘,叔叔是早有安排,准备来接瑚妹的了,婶娘何必亲来?”躲在衣橱里的陈石星越听越是惊异:“怎么龙成斌竟然是云夫人的侄儿?那个‘提督大人’又是她的什么人?”

“云夫人”叹了口气,道:“我也知道你的叔叔会来接她的。不过,是我自己的女儿,我当然特别关心。大同危急,我只有扶病来了。想不到来到这里,没见着瑚儿,我反而病倒了。”

龙成斌大为失望,道:“好在大同之围已解,瑚妹或许会回来的。婶娘,你觉得怎样,我请个大夫给你看看。”

“云夫人”作出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斜倚靠枕,向龙成斌招了招手,断断续续的道:“我,我这病,恐怕、恐怕是不行的了。你,你过来,我,我有话和你说。”

龙成斌应了一个“是”字,忽地眼光一瞥,发现梳妆台上覆盖着古琴的那幅红绫,他虽然没有看见古琴,但从形状推断,这样一件东西,决不会是女孩儿家的妆台用具,不由得起了疑心,蓦地揭开那幅红绫一看,登时认出了是陈石星那张古琴。

龙成斌情知不妙,心头卜通通的跳,力持镇定,说道:“婶娘原来是喜欢弹琴的么?我一直都不知道。”

“云夫人”道:“病中无聊,找一张琴胡乱弹弹解解闷儿。”

龙成斌游目四顾,没发现有人躲藏的迹象,心里想道:“陈石星如果没有来过,他的琴怎么会在这儿?”当下退后几步,说道:“我忘记了有点事情要吩咐他们,马上回来。”

“云夫人”察觉他的面色有异,如何肯让他走掉,说道:“好吧,你快点回来。”等他转过了身,将要走到门边的时候,突然以肘支床,一跃而起,俨如饿鹰扑兔,一抓就抓着了龙成斌肩上的琵琶骨。

龙成斌“哎哟”一声叫道:“婶娘,你!”“云夫人”在他耳边说道:“噤声,你敢叫嚷,我立即取你性命!”

“云夫人”故意也是“哎哟”一声叫了起来,跟着说道:“扶我起来。你别怕,我不过碰着点儿,不碍事的。”这几句话自是说给大门外把守的那两个人听的。

过了会儿,“云夫人”凝神静听,没听见那两个人走回来的脚步声,放了点心。当下扣着龙成斌的脉,把他拖近床前。

龙成斌低声说道:“婶娘,侄儿好像没有什么得罪你老人家的地方——”

“云夫人”道:“我有事情问你,你要实话实说!”

龙成斌道:“侄儿怎敢欺骗婶娘?”

“云夫人”冷笑说道:“你这句话就是骗我。云浩到桂林去和单拔群约会的事情,是不是你暗地里告诉了叔叔,布下陷阱,将他们谋害的?”龙成斌大惊道:“婶娘,你,你说什么?我根本不知有此一事。”

“云夫人”冷冷道:“那天你偷听我们的说话,你当我不知道么?不过当时我还未想离开龙家,也想不到你会暗中下此毒手,才不说破罢了。我最恼恨别人骗我,你若实话实说,或许我还可以饶你。”

龙成斌燃起一线希望,心里想道:“不错,她已经嫁给叔叔,岂能毫无顾虑离开龙家?我把事情都推到叔叔头上就是。她若不敢离开龙家,谅她也就不敢杀我。”于是说道:“婶娘容禀,非是侄儿胆敢骗你,这都是叔叔的主意。”

“好,你说下去,你,你们为什么要害云浩?你又为什么要造陈石星的谣?”

“婶娘,不是我要害云大侠的,是叔叔要害他的。唉,叔叔这样做,其实也是为了你的好。他说,婶娘的身份已经是提督夫人,倘若还是和云浩……”

“云夫人”满面通红,斥道:“我不要听他的说话,你只须把事实告诉我!”

躲在衣橱里的陈石星,听到这里,惊诧无比,“原来云夫人早已改嫁,是个贵为九门提督夫人的命妇了。且看她是依恋富贵还是要为云大侠报仇吧。”

龙成斌道:“侄儿身受叔叔大恩,不敢不把那日听见的事情告诉叔叔,但我也想不到叔叔就要除掉云大侠的。”

“云夫人”道:“你不必忙着为自己辩解,我不耐烦听你的废话!”

龙成斌应了一个“是”字,说道:“那我就长话短说了,叔叔知道这件事情之后,立即派人通知黑石庄的庄主余峻峰。”

“云夫人”道:“就是那个有‘刀王’之称的余峻峰吗?他和你的叔叔——”

龙成斌道:“他是早就有心投效朝廷,和叔叔时常往来的。不过婶娘不知道罢了。余峻峰这人狡猾得很,并没亲自出马,他找了厉抗天、尚宝山、毒龙帮……”

“云夫人”听罢,问道:“一柱擎天雷震岳是否与你们同谋?”

龙成斌怔了一怔,“这臭婆娘不知是真的对一柱擎天起了疑心,还是假意试探我的?她究意知道了多少呢?”

“云夫人”沉声斥道:“究竟是也不是,为何不说?”躲在衣橱里的陈石星竖起耳朵来听,不觉发出了一点轻微声息。龙成斌何等狡猾,听得声息,心念电转,登时想到,“这小子一定还在这间房内,云浩被害的事情,也一定是他告诉这个臭婆娘的。叔叔和余、厉等人设计谋害云浩的布局甚为巧妙,这小子自是难免要对一柱擎天有所怀疑了。好,我何不正好将计就计,移祸东吴!”于是故作支吾,讷讷说道:“婶娘,你说的是——”

“云夫人”道:“一柱擎天雷震岳。你喜欢结交江湖人物,难道没有听过他的大名?”

龙成斌作蓦然省起之状,说道:“不错,我记起来了。一柱擎天雷震岳的确是参与谋害云大侠的幕后之人!”

“云夫人”变了面色,“谁告诉你的?”

龙成斌道:“没有人告诉我,是我偶然听得叔叔和余庄主的使者在书房中的密语的。”

“云夫人”问道:“他们说些什么?”龙成斌道:“叔叔告诉那人,一柱擎天雷震岳是‘自己人’,叫他们无须忌惮,到了桂林,尽可和雷震岳商量。我还听得那人笑道:‘如此说来,云浩和单拔群相约在桂林相会,那不正是自投罗网么?’”

“云夫人”又惊又怒,说道:“你当真听得他们这样说么?我可不信一柱擎天会是你们的‘自己人’!”

龙成斌道:“婶娘不相信我也没有法子。不过当时我确实是听得他们这样说的!”

“云夫人”道:“后来呢?”龙成斌道:“我是偶然经过书房的,听得叔叔有客,我不敢进去,也不敢老是躲在外面偷听,后来他们说些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一柱擎天雷震岳的为人,“云夫人”都是听得前夫云浩说的。由于她相信她的丈夫,因此对雷震岳也深信不疑。但毕竟她没有亲自见过雷震岳,如今听得龙成斌这些说话,她的信心不觉有点动摇了,“追逐富贵功名之念,不但凡人难以避免,不少英雄豪杰,也是因此改变了初衷。恐怕我也不能太过相信一柱擎天了。”

连“云夫人”都已起了怀疑,躲在衣橱里偷听的陈石星,听完龙成斌这番说话,对一柱擎天自是更加不能相信了。“原来这个沽名钓誉的‘雷大侠’果然是他们的‘自己人’!那天晚上,我的爷爷从他家里受伤出来,不用说当然是他下的毒手了!云大侠的仇固然要报,我爷爷的仇也是非报不可!”恨得牙关格格作响。

“云夫人”也是恨得牙关格格作响,说道:“你们害死云浩还嫌不够,为什么还要害那姓陈的少年?”龙成斌道:“因为只有他知道云大侠是怎么死的,云大侠的宝刀和刀谱也是在他手中,我想把云大侠的遗物夺回来交还瑚妹。”

“云夫人”冷笑道:“这么说来,你好像还是对我们母女一片好心呢。”

龙成斌道:“婶娘,请你莫怪侄儿直话直说。叔叔这次的手段虽然是用得狠辣一些,但确实也还是为了你的好处着想的。叔叔如今已是九门提督,圣眷正隆,升官指日可待。再升一级,婶娘,你也就妻随夫贵,是个一品夫人了。叔叔这次下此辣手,把云浩除掉,实是希望你能够安心留在龙家与他白头偕老!”

“云夫人”几乎气炸了心肺,一咬牙斥道:“畜牲,你们叔侄都是畜牲!我走错一步,如今悔恨已迟,但我拼了一死,也是非替丈夫报仇不可!”右手三指扣着龙成斌的脉门,抬起左掌,就要朝他的天灵盖拍下!龙成斌吓得魄散魂飞,想喊救命。但他知道,倘若自己高声叫嚷,只怕死得更快。人急智生,连忙说道:“婶娘,你杀我不打紧,但可惜瑚妹……”

“云夫人”的手掌距离他的天灵盖已是不到一寸,听了这话,不由得停了下来,说道:“瑚儿早已不在大同,你们能够把她怎么样?”

龙成斌说道:“实不相瞒,叔叔这次派来的人不止一批,瑚妹前两天女扮男装,逃出大同,早已有人给他们通风报讯了。婶娘,你杀了我,你固然是难以脱身。瑚妹给我们的人捉到,叔叔也定然要杀她为我报仇。婶娘,你是明白人,你应该想得到其中利害的,婶娘,你不愿意留在龙家,你尽可以远走高飞,叔叔虽然气恼,也还不至于结恨。但你若杀了我,那就是替你的女儿树下了强仇大敌了。”

“云夫人”听了这话,倒是不觉有点踌躇了。

龙成斌的脉门本来已是给“云夫人”的三个手指扣住的,此时忽地觉得她的手指微微颤抖,那股力道也没扣得那么紧了,显得她的心情极是不宁。在这生死关头,突然出现一线生机,龙成斌哪能错过?当下一个沉肩缩肘,挣脱了“云夫人”的掌握,立即骈指如戟,向她点去。

这也是“云夫人”稍为大意了些,以至受他暗算。她曾经教过龙成斌的武功,只道龙成斌这点有限的本领,决计逃不出她的掌心,她却不知在三年之前,龙成斌曾在陈石星手中夺得几页无名剑谱之事。

虽然他夺得的不过是一鳞半爪,受惠已是不少。三年来,他凭着自己的聪明参悟,每次上京,又都找高手切磋,本领早已是今非昔比。不过在“云夫人”面前,深藏不露而已。

“云夫人”正在心情激动的时候,没料到他困兽犹斗,冷不及防,只觉胸口穴道一麻,竟然给他点着!

“云夫人”喝道:“鼠子敢尔!”手掌一翻,掌心向外发力,只听得“乓”的一声,龙成斌给她的掌力震翻,撞着了房门。跟着只听得“蓬”的一声,房门给人踢开。龙成斌正在叫道:“来人哪!”那两个军官已是踢开房门,走进来了。

“云夫人”虽然有病在身,功力毕竟还是比龙成斌高出许多,运气三转,穴道已是解开了。但她也因此耗损不少真气,穴道虽解得开,下半身却已瘫痪了。石广元扶起龙成斌,说道:“公子没事么?”龙成斌道:“没事,你们快抓住这臭婆娘。”

“云夫人”喝道:“放肆,谁叫你们进来的,给我滚出去!”

沙通海淡淡说道:“夫人有病在身,不宜动火。请夫人还是跟我们上京养病吧。”

“云夫人”斥道:“谁是你们的夫人?你们回去告诉龙文光,告诉他,我是再也不会回龙家的了!”

沙通海冷笑道:“你既然不愿意再做龙夫人,那也就怪不得我们放肆了!”口中说话,一步一步的走向前去,走到了“云夫人”的床前。龙成斌蓦地一省,叫道:“小心,房间里还藏有人!”

话犹未了,只听得“轰隆”一声,陈石星已是踢开衣橱,一跃而出。沙通海正在伸手向“云夫人”抓去,蓦觉脑后风生,陈石星已是唰的一剑向他斩下。

沙通海也真不愧是个一流高手,在这间不容发之际,反手一拿,居然以攻对攻,空手来夺陈石星的宝剑。这一下擒拿手反抓陈石星的脉门,又狠又准。幸亏陈石星的无名剑法善于临危应变,一个移形换位,剑锋划了一道幅度甚小的圆弧,圈了回来,反截敌腕,沙通海一抓抓空,左掌向陈石星臂弯劈下。陈石星一招“春风乍展”,剑光四面荡开,把沙通海逼退两步。

斗室之中,回旋不便,沙通海虽然是大力鹰爪功的名家,空手也敌不过陈石星的宝剑。石广元拔刀扑上,陈石星剑走轻灵,一招似是而非的“玄鸟划砂”,佯攻沙通海,实际却是反击石广元。掌风剑影之中,陈石星身随剑转,突然间从石广元意想不到的方位,一剑刺到他的胸前。石广元也是个快刀好手,但陈石星的剑法太过奇诡莫测,他在大惊之下,百忙中只好回刀招架,“当”的一声,刀头给陈石星的白虹宝剑削去了一截。沙石二人都是武学名家,情知在斗室之中和他搏斗,凶险实甚。他持有宝剑,即使自己不至落败,只怕也要两败俱伤。两人不约而同的赶快退出云瑚的卧房,喝道:“小贼,有胆的出来!”

陈石星松了口气,说道:“伯母,你——”

“云夫人”道:“我没事。你缠着他们,别让他们跑了。”她自忖在半个时辰之内,便可运气通关,那时只要下肢一能活动,便可帮忙陈石星了。龙成斌冷笑说道:“臭婆娘,女儿都这么大了,居然还偷汉子,好不要脸!”

“云夫人”气得“哇”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喝道:“给我把这小狗杀掉!我真后悔刚才没取他性命!”

沙通海喝道:“对啦,有本领的你就出来把我们杀掉吧!你不出来,我可要把你们这对狗男女活埋了!”呼的一拳,猛击墙壁。他练的是大力鹰爪功,这一拳的力道当真是非同小可!“轰隆”一声,墙壁给他打穿了一个窟窿,两块砖头飞起,几乎打着放在梳妆台上的古琴。

陈石星大怒,背起古琴,道:“伯母,你调匀气息,别要分神。这两个鹰爪孙我对付得了!”口中说话,手中宝剑已是霍霍展开,一招“夜战八方”,全身在剑光包裹之中,冲出门外。龙成斌吓得连忙掉头疾走。

沙通海喝道:“叫你这小子知道我的厉害!”此时他的手中已经多了一把精钢铸造的摺铁扇。陈石星一招“白虹贯日”,长剑刺出。沙通海的摺铁扇一拨一带,恰到好处的把陈石星这股劲力卸开,轻轻一拨,陈石星的长剑竟然给他引出外门。

这是以柔克刚的借力打力功夫。本来练大力鹰爪功的人很少兼擅内功的,陈石星想不到他的内功居然也有这样造诣,险些被他所乘,幸而陈石星的无名剑法善于随机应变,当下顺势就势,长剑一圈,解开了对方摺铁扇上所发的一股粘黏之劲,剑招倏变,从“白虹贯日”化为“樵夫问路”,向沙通海下盘倏地来个“盘斩”。沙通海摺铁扇一覆一按,剑扇相交,“当”的一声,溅起火星。

石广元眼看伙伴不能取胜,当然不会袖手旁观。一声大喝,刀中夹掌,向陈石星攻击。陈石星两面受敌,傲然不惧,宝剑翻飞,以快捷无伦的剑法应付强敌。

龙成斌掉头走了十来步,回头一看,见沙石二人并未落败,定了心神,便又转过身来。

陈石星堵在门口,喝道:“龙成斌,你敢踏进此门,我先毙了你!”“云夫人”在里面冷冷说道:“我正是要他进来,你不必拦阻,让他进来!”

龙成斌深知“云夫人”的厉害,虽然知道她有病在身,刚才又给自己点中穴道,对她也还是甚为忌惮。心里想道:“这小子运剑如风,我未必闯得过他这一关;闯过他这一关,也不知那臭婆娘是虚声恫吓还是真的已能动弹?”患得患失,不敢向前迈进。沙通海道:“龙公子,你去跑一趟守备衙门吧。衙门离此不远!”龙成斌得他一言提醒,想道:“不错,我不去搬兵,却留在这里作甚?大同的守备是我爷爷的门生。”“云夫人”听得他们的说法却是更加吃惊了。

以“云夫人”的内功造诣,本来在半个时辰之内,便可自行运气通关的,但因心神不定,真气难以凝聚,只觉下半身的麻木之感,竟是越来越甚了。

在院子里和强敌恶斗的陈石星,渐渐有了力不从心之感。但房间里有个不能走动的“云夫人”,他又怎能抛下“云夫人”独自逃走。当下只好贾其余勇,一口剑指东打西、指南打北,勉强支持。沙石二人顾忌他的变幻莫测的剑法,倒也不敢太过进逼。不知不觉,双方已是拼斗了将近半个时辰了,陈石星大汗淋漓,剑招发出,更是力不从心。原来他因替“云夫人”治病,耗了不少真力,此消彼长,结果自然是变成了敌方愈来愈强,而他则有难以为继之感了。

正在吃惊,忽地听得蹄声得得,从远处隐隐传来。蹄声杂乱,有经验的人,一听就知少说也有几十匹马向着这边奔驰。石广元哈哈笑道:“官兵来啦,看你这小子还能跑掉?”其实陈石星此时已是强弩之末,就算没有大队官兵来到,他也是跑不掉了。

可是就在石广元笑声未已之际,瓦面上忽地荡起衣襟带风之声。他们在院子里搏斗,沙石二人是面向着“云夫人”的卧房的,只见一条黑影捷如鹰隼,从云家后园越墙而入,倏然消失。黑影消失之处,正是在“云夫人”卧房的后窗。

陈石星和他们一样,只道这个闯进“云夫人”房间的人,是龙成斌请来的帮手,帮他抓“云夫人”的,不由得心神大乱。

忽听得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从房间里传了出来:“弟妹,别慌,我带你出去!”跟着是“云夫人”的声音似乎在惊喜交集之中失声叫道:“单大哥,是你!单大哥,我、我没脸见你!”

这声“单大哥”一叫,院子里交手的双方不禁都是蓦地一呆。一呆之后,沙石二人跟着大吃一惊,陈石星则是喜出望外了。

够得上资格被“云夫人”叫做“单大哥”的人,除了铁掌金刀单拔群之外,还能有谁?

沙通海本来是趁着陈石星剑法慌乱之际,摺铁扇一伸,点向他肋下的“愈气穴”的,由于蓦地一呆,这一点失了准头,虽然触及陈石星的身体,却是点在穴道旁边。陈石星只觉肋下稍微有点酸麻之感,并无大碍。他倏的一剑反圈回来,盘开了沙通海的摺铁扇,剑锋斜斜划过,把石广元的衣裳划破。石广元一惊之下,慌忙倒跃数步。

陈石星所料不差,这个人果然是铁掌金刀单拔群。

单拔群低声说道:“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弟妹,过去的事,你莫再提,赶快跟我去找金刀寨主,官兵就要来了!”

“云夫人”苦笑道:“莫说我走不动,走得动我也无颜去见浩哥的朋友。”

单拔群瞿然一省,说道:“弟妹,你是受了伤吗?”

“云夫人”道:“你帮那个少年去吧,先别理我。”

单拔群凝神一看,察觉她是下肢瘫痪,说道:“不要紧!”中指在她膝盖的“环跳穴”一弹,“云夫人”的足少阳经脉陡然一震,本身的一股真气顺顺利利的流贯下肢,不知不觉就站起来了。

单拔群握着连鞘金刀,叫“云夫人”抓着刀柄,说道:“你别胡思乱想,不能耽误了!快和我走!”“云夫人”武功未曾恢复,但已可以走动。

人马声喧,官军已经来到,包围云家。

只听得龙成斌的声音在外面吩咐官兵:“先别忙着进去。咱们以逸待劳,待那小贼逃出来,咱们乱箭射他!”官兵队长问道:“要是他不逃出来呢?”

龙成斌哈哈大笑道:“那还不容易,咱们放火烧屋!”跟着扬声叫道:“沙统领、石都头,你们拿着那小贼没有?要是尚未拿下,你们先出来吧!”

陈石星知道单拔群就要出来,如何肯让沙石二人先跑?鼓勇进搏,堵住了院门,唰唰两剑,左刺沙通海,右刺石广元。

沙通海怒道:“好,先把这小子拿下,再斗单拔群!”

话犹未了,单拔群手握金刀的一端,已是拖着“云夫人”出来了。

“云夫人”道:“单大哥,先别顾我,帮这少年!”

单拔群是个武学大行家,只看一眼,已是禁不住大为诧异:“这少年的剑法精妙无比,和任何一派剑法都不相同,要不是他气力稍弱,早就可以取胜了。奇怪,江湖上出现了这样了得的后辈英雄,我怎的一点也不知道?”

单拔群怕“云夫人”武功未曾恢复,不敢离开她的身边。说道:“要对付这两个臭贼还不容易!”声出掌发,距离七步之外,呼的一记劈空掌打去,石广元的刀锋歪过一边,胸口如受巨锤一击,“哇”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身形歪歪斜斜的倒窜了几步,还算勉强支持得住,没有跌倒。

功力较强的沙通海身形一晃,摺铁扇一张,向着单拔群手握金刀的右腕斜划下去。他这摺铁扇四边锋利,近身搏斗,可以当作锯齿环刀使用。他是欺负单拔群只有一条左臂可以迎敌,是以胆敢进招。

哪知单拔群身法快得难以形容,脚跟一旋,右手仍然握着连鞘的金刀,左手五指并拢,横掌如刀,一个旋身,恰好对准沙通海的铁扇。力贯指尖,猛插过去。饶是沙通海已经练成刚柔兼济的内功,也是卸不开他的劲力。

“喀嚓”一声,单拔群的肉掌竟然洞穿了精钢铸造的摺铁扇,余劲未衰,指锋在沙通海的手臂一戳,登时戳得他皮开肉裂,鲜血淋漓。沙通海禁受不起这股掌力,身子像皮球般抛了起来,直抛出大门开外。石广元当然也跟着逃了。

院子里陈石星又惊又喜,忙上前向单拔群施礼。单拔群无暇与他叙话,立即说道:“小兄弟,麻烦你给我们开路,快闯出去!”他知道陈石星拿的是宝剑,以陈石星剑法之精,料想不至于会给乱箭所伤。回过头来问道:“弟妹,你还能勉强施展轻功吗?”“云夫人”点了点头。她功力虽未恢复,但轻功无需多大气力,却还勉强可以施展。单拔群道:“好,跟我上屋!”把连鞘的金刀当作拐杖,牵着“云夫人”,两人身形同时拔起,“云夫人”藉着他的牵引之力,轻轻巧巧登上瓦面。

陈石星挥舞宝剑,旋风也似扑将出去。沙通海刚刚稳住身形,脚步未曾迈出,陈石星已是扑到他的背后。

官兵有所顾忌,不敢放箭。石广元挥刀急挡,此时双方都是气力大不如前,比较起来,陈石星还胜他少许。刀剑相交,当的一声,石广元的厚背朴刀,刀头又损一个缺口。沙通海惊魂稍定,把破烂的铁扇向陈石星面门摔去,陈石星霍的一个凤点头,一招反臂刺扎,剑锋指到了他的胸膛。沙通海使出平生本领,挥袖一卷,“嗤”的一声,衣袖给削去了一幅,但陈石星的宝剑却也给他拂开了。陈石星无心恋战,摆脱了这两人的缠斗,急冲敌阵。单拔群趁着官兵的注意力都给陈石星吸引之时,捷如飞鸟的便扑下来。一名军官首当其冲,被单拔群一掌打落马下。单拔群抢了他的坐骑,接下跟着跳落来的“云夫人”,迅即又给她抢了一匹坐骑。

有个军官不知厉害,衔尾追来。单拔群喝道:“叫你见识见识我的金刀!”话犹未了,金光一闪,一颗斗大的头颅已是飞上半空,血如雨洒。单拔群纳刀入鞘,冷笑说道:“哪个不怕死的就来吧!”这个被杀的军官本来是一名能征惯战的勇将,在军队中甚有威望的。如今只是一个照面,兵器都未相交,就给单拔群以闪电的刀法割下他的脑袋,他的部下吓得呆了,哪个还敢去追?单拔群殿后,掩护“云夫人”逃走。龙成斌大怒道:“怕什么,放箭射他!”

单拔群一声冷笑,接过一枝利箭,以甩手箭的手法反射回去,双指一弹,指力竟然胜过铁弓,在距离百步开外,射到龙成斌身前。

龙成斌这一惊非同小可,幸得身旁有个军官挥鞭急扫,这枝箭歪过一边,余力未衰,几乎是擦着龙成斌的额角飞过,“噗”的一声,插进站在龙成斌背后的一名士兵的肩膊,箭尾兀自颤动不休。龙成斌冷汗直流,哪里还敢吭声?

“云夫人”道:“单大哥,那个少年……”单拔群瞿然一省,扬声叫道:“小兄弟,突围之后,到金刀寨主那儿会面!”

陈石星运剑如风,眼看就要闯出重围,忽觉背后劲风飒然,一条软鞭霍地卷来。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陈石星心灵微凛:“想不到官军之中还有这样高手!”反手一招“横云断峰”,宝剑径削下去。他快,那人也快,鞭风呼响,反圈回来,竟是鞭法中“回风扫柳”的绝技。他的鞭长,陈石星倘不变招,纵然能削断他一截鞭梢,势将给他卷着。当下一提腰劲,使出“燕子钻云”的身法,跳起一丈多高。

这个使软鞭的人,原来就是刚才站在龙成斌身边,替他拨开单拔群反射回来的那枝箭的军官。此人名叫霍六奇,是尉迟鞭法的嫡系传人。本领虽然稍逊于沙通海,但在陈石星气力不如之际,却是可与他匹敌。

陈石星与霍六奇旗鼓相当,方才拆得几招,说时迟,那时快,沙通海、石广元二人亦已赶至。沙通海大喝道:“好小子,单拔群帮不了你的忙啦,看你还能逃出我的掌心?”声到人到,呼的一掌向陈石星背心劈下。沙通海虽然受了点伤,但在官军之中,他还是最强的一个。陈石星背腹受敌,情知一给沙通海缠上,要想脱身,可就难了。人急智生,作势向龙成斌那边扑去,喝道:“姓龙的小贼,今日我拼着豁了这条性命,也非杀你不可!”龙成斌吓得连忙呼救。石广元探刀招架,陈石星一招“白虹贯日”平胸刺出,剑到中途,突然一变,从他意想不到的方位刺来,猛的喝道:“撒刀!”

石广元本来就打不过陈石星,此时心慌意乱,如何抵敌得住他这一精妙的剑法?果然迫得抛出钢刀,抵挡这招,抽身急退,颤声叫道:“沙大哥,快来!”陈石星横剑一挥,把钢刀打落,哈哈一笑,说道:“姓龙的小贼,让你多活几天。小爷恕不奉陪啦!”沙通海还未赶到,陈石星在笑声中已是跳上一间民居的屋顶了。

三个高手,只有沙通海轻功了得,霍、石二人却是平平。沙通海孤掌难鸣,自忖纵然追得上他,只怕也是讨不了便宜,只好指挥官兵放箭。

陈石星揭下一叠瓦片,打得下面的官兵头破血流,迅即展开超卓的轻功,窜高伏低,掠过几重瓦面,躲入了一条横街小巷。官兵初时还能隐约看见屋顶的人影,绕来绕去,掠过几条瓦面,这条人影也像一溜黑烟似的消失了。

“单大侠和云夫人不知出了城没有,我且先去取回坐骑再说。”陈石星绕了个弯,悄悄回到和云家隔着两条街道的那间茶铺。

茶铺的老板还没有睡,伴着一盏半明半灭油灯,打开少许门缝,正自心神不定的向外张望。忽听得有人在窗下轻轻敲了三声。老板吃了一惊,问道:“是谁?”陈石星道:“是昨天来过的那客人。”老板认得陈石星的声音,连忙打开房门。黯淡的灯光之下,只见陈石星满身血污,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相公,你受了伤么?”老板颤声问道。陈石星道:“我没有受伤,身上所沾的是官兵的血。那些官兵要害云夫人,我和他们动了手。我不是强盗,老伯,你别害怕。我也不想连累你,取了坐骑就走。”那个茶馆老板此时倒似没有刚才那样惊慌了,说道:“你不用多言,我知道你是好人。你说实话,你要是受了伤的话,可以躲在我的家里,我不怕连累。”陈石星道:“多谢老伯好心,我真的没有受伤。请你把那匹坐骑给我吧。”那老板道:“好的。”瞧一瞧在炕上已经熟睡的孙儿,替他盖上了被,便带陈石星出去。那小孩子的脸上带着笑容,身边还放着一个咬了半边的炒米饼。

那老板一面走一面小声说道:“我不是因为你送给我们干粮才说你是好人。我知道你是单大侠的朋友,对不对?”陈石星道:“我够不上是单大侠的朋友,不过曾经相识罢了。你知道单大侠的事吗?”

那老板道:“他是云大侠的好朋友,前几年常常来的。刚才我在门缝里偷看出去,看见他和云、云夫人两骑马从门前跑过。云家的事情我也约略知道一些,只不知道云夫人已经回来。她这次回来,想必是瞒着她的后夫的,怪不得官兵要捉她了。相公,你现在可是要去追赶他们?”陈石星道:“不错,你可知道他们走的是哪个方向?”

茶馆老板道:“他们从斜对面那条街跑过,看来似乎是要从北门出城。据我所知,北门的守兵最少。”

陈石星道:“多谢老伯指点。”正要告辞,那茶馆老板忽地悄悄说道:“你可是要去找金刀寨主?”

陈石星喜出望外,说道:“正是。老伯,敢情你是知道金刀寨主的所在么?”

茶馆老板低声说道:“实不相瞒,我虽然不是金刀寨主的手下,但山寨中的头目,以前也常有来到小店喝茶的,承蒙他们相信老汉,把我当作自己人看待,有时也会将山寨的事情说一点给我知道。大同城里的消息,我知道的也会告诉他们。据他们说,三个月前,他们的总寨是在朝阳山的旭日峰,他们是随时转移地点的,不过总寨设立在一个地方之后,却不会这样快转移,可能现在还在那里,只是那地方我没有去过,却是不能告诉你如何走法了。不过到了那儿,你可以说出单大侠的名字,向当地的猎户打听,他们想必会给你带路的。”陈石星谢过了那个茶馆老板,便即跨上坐骑,从后门出去。此时已是午夜时分,官兵早已不在云家所在的那条街了。陈石星策马疾驰,奔向北门。刚才单拔群与“云夫人”从北门逃出,城门的铁锁给单拔群用金刀劈开,那些官兵兀自惊魂未定,陈石星跟着而来,他们哪里还敢阻拦?

陈石星出了城,方才听得后面号角之声,料想是龙成斌此时方始得知他们逃出北门的消息,聚众追来。陈石星咬了咬牙,“你不找我,将来我也要回来找你。现在我可没有功夫和你周旋了。”

他的坐骑是夺自瓦剌骑兵的战马,虽然比不上他原来那匹白马,但比起大同官军的那些马匹,却是跑得快多了。陈石星一口气也不知跑了多少里路,到了天亮时分,回头一看,后面已是杳无追兵。陈石星想道:“幸好碰上那个茶店老板,得知如何去找金刀寨主的线索。但我的马跑得这么快,为何还没有追上单大侠呢?难道他们改了方向?”

走到近午时分,路上方始碰见行人,是个赶车的老汉。陈石星向他问路,知道朝阳山在大同之北三百多里,都是山路。他的坐骑虽然胜过普通马匹,恐怕也要到明天入黑时分,方能走到山下。

那老汉有点诧异,说道:“小哥,那是没人居住的荒山野岭,你到那里做什么?”

陈石星道:“我本来是到大同投亲的,那位亲戚恰好因为大同之围已解,赶关外(此处的“关外”指雁门关)的哈萨克人部落买骡马去了,比我早一天动身。他是个马贩子,每年都要选购哈萨克的良驹到南方贩卖。听说那个部落在朝阳山之北,是以我必须从山下经过。我的马快,说不定还可以在路上碰上他。”

那老汉道:“你那位亲戚是什么模样?”

陈石星正想问他,难得他先开口,当下便把单拔群的形貌描绘给他听,并说道:“他是和一位中年妇人同行的,不知老丈可曾见着他们?”

那老汉摇了摇头,说道:“我也是听说大同之围已解,三天前从雁门关外的女婿家中赶回来的。可没有碰见你说的两个人。恐怕他们走的不是这条路吧?你不如回去问个清楚,或者别人把他要去的那个部落说错了。”

陈石星道:“我打听得很清楚,不会错的。多谢老丈指点道路。”

问清楚了怎样走法之后,陈石星继续前行。心里却是感到有点古怪了,那赶车的老汉在这条路上走了三天,为什么没有碰见单拔群和“云夫人”呢?

陈石星毕竟是世故未深,正因为他的说话露出许多破绽,那老汉觉得他的来历可疑,才不肯把真相告诉他的。

踏上荒凉的山路,走了许久,没见人烟,已是接近傍晚时分。好在陈石星随身有干粮,渴了就饮山溪的水。他一晚没有好睡,又赶了一天路程,也自觉得有点疲累了。那匹马口吐白泡,比他似乎还要疲累。

陈石星心里想道:“要是我那匹白马没有失去,那就好了。”想起那匹神骏的白马,不禁想起它原来的主人。

那匹白马是女侠钟毓秀的坐骑,她和表哥郭英扬在红崖坡遇盗,坐骑给强盗夺去,陈石星跟后给她夺了回来。但可惜在大同城外,却又给那个“恩将仇报”的少年抢去了。

想起这件事情,陈石星不由得心中苦笑了。“我给人误会,那还并不紧要。只是失了那匹白马,却如何向江南双侠交代?江南双侠此际,想必是已经到了金刀寨主那里了吧?但愿单大侠和云夫人也已到了那儿,否则只怕还有一场误会。”因为急于去找金刀寨主,陈石星鞭策倦马,继续前行。日影西沉,天色渐渐黑了。

山风吹来,陈石星感到有点凉意,心里想道:“云夫人扶病突围,不知会不会在途中病倒?要是她在途中病倒,单大侠定然要找僻静的地方让她养病,那就怪不得我在路上碰不上他们了。唉,云夫人也真可怜,千里迢迢的冒险来探女儿,却是不能母女相会。”

想到此处,忽地心念一动,想起那天他把碰上那个少年的事情告诉“云夫人”,“云夫人”神色似乎有点异样!当时他因为急于替“云夫人”治病,虽然也曾心中一动,却没有细想下去,后来也就忘了。

“为何我说到那个少年,‘云夫人’似有惊喜交集的神色?”陈石星正在思忖,一匹跑得飞快的白马从另一条小路跑来,说时迟,那时快,已是来到他的跟前了!骑在马背上的正是那个少年。两人打了一个照面,这刹那间不觉都一呆。正是:

心上疑团犹未解,谁知陌路又相逢。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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