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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危机四伏

仇戈清晨起来,读了一会儿庄子的《逍遥游》,便到村西的山上练剑。

他身材修伟,猿臂蜂腰,目如朗星,面似施粉,一身青衫飘飘洒洒,给人一种潇洒、风流之感。

他那多变的神情,标志着他的成熟老练。他不但是个练武的好料子,而且是个满腹经纶的才子,奇美的佳男。

他手中一柄银亮的宝剑,舞动起来,满天闪光,好不威武,但他仍不满足自己的剑术。

自从见过两次吴凤纹,他的心乱了,有时他练着剑也想着她。爱使他坚强,也使他软弱。他开始变得有点躁,有一点小事处理不好,他便心神不安。他常站在山上,望着太原方向遐思。

这阵子,他的剑艺没有明显长进。看来,近期他的心情不会好转,剑艺也不会提高。他站在山岗上,俯视着这个贫穷的山庄。

村子不太大,有三十几户人家。仇戈的家院,在村子的最西头,占地不少,他一家占了半个村子。这个村的人,对仇家十分恭敬,因为有了仇家,才有他们吃盐、买布、当东西的地方。

仇戈的父亲仇月轩,是江湖上有名的豪客,和吴玉涛齐名。他四十多岁了,还和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一样。与仇戈站在一起,人们宁愿相信他们是兄弟,而不相信是父子俩。

他手中长剑极有份量,一般江湖客莫不对他敬畏三分。

仇月轩有个习惯,喜欢早上起来淄河边。人们常说,常在河边走,没有不湿鞋的。他走走河边,看看湿不湿他的鞋。

十年如一日,安安顺顺地过去,他的鞋总是干干的,而没有被水湿过一次。所以,他不大相信什么“天子”之言之类。

除此以外,就是爱听女儿弹琴。女儿是他的命根子,女儿的琴声比醇酒还醉人。

仇戈也极喜欢妹妹,因为她实在太可爱了。妹妹身材适中,肤似春雪,面如桃花。她的眼睛能有万般变化,哭时,秋风萧瑟,百花凋零;愁时,大气沉重,苍山欲老;笑时,山花烂漫,百鸟鸣春,奇情奇景,慑魂收魄;恨时,雾水成霜,吹气能杀人。她那种摇动一切的内蕴与外貌和合之美,实是笔墨难以尽传,只有细细观之,方有所得,所谓日看日新,一天一个变化,无穷无尽。

仇香芹不但尽得家学,而且博览群书,过目不忘,慧质兰心,实是万代不出的奇女子。

她纤指弄琴,琴音超远,似幻似真,奥妙无穷。她独居一院,常得静思佳构。

仇戈抽剑练了一会儿,总鼓不起精神来,再也继续不下去,便坐在一块石头上,望着远处的白云出神。

这时,从山下跑来一个二十左右的小伙子;蓝衫青裤,中等身材,貌似厚实,极为普通,看不出奇异之处。明眼人一看便知他是书童或小厮身份。

他气喘吁吁跑上来,有些埋怨地说:“公子,你让我好找!上山来,也不跟我说一声。”

仇戈白了他一眼,嘲弄地说:“还是睡你的大觉去吧,那样身上才会多长肉,比我这样成天拼命要好得多!”

那小厮嘿嘿一阵憨笑,说:“公子,你又取笑我了。你把我说得一钱不值,长大连媳妇都娶不上。”

仇戈哈哈大笑:“你还不够大了吗?已经二十岁的人了,别再稀里糊涂混下去了,该为自己想想,你也不能跟我过一辈子。龙扬‘大少爷’,你说是吗?”

被称作龙扬的小厮脸腾地红了起来,嗫嚅了一阵,没有找到合适的话说。

仇戈看了他一会儿,说:“龙扬,你练一下我教给你的剑法。”

龙扬笑应了一声,握剑在手,练了起来。那样子像狗熊掰棒子,傻得可爱。

仇戈看了几眼,几乎气破肚皮,学了七、八年剑了,怎么会这样差呢?他不耐烦地搓搓手:“算了,别练了。你背诵一下李白的《蜀道难》吧!”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不与鸟塞通人烟……”

“行啦!”仇戈气呼呼地说:“这首诗我教了你一年多了。你就这么个笨法,也算世上一奇!”

龙扬羞惭地低下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龙扬是专门侍候仇戈的小厮,十岁进仇家,至今亦十年了。平时,他除了要干一些杂活以外,有空便跟随着仇戈。有时仇戈高兴,便传他几路拳脚,有时也教他背诵诗篇。

龙扬并不傻,只不过不太聪明而已。他不能像仇戈那样,一心一意练剑读书,他除了要干适当的活外,还要听候仇月轩的差遣,剩下的时间才能和仇戈在一起。

有时,仇戈外出,他只好呆在家里,几天之后,以前学的便忘得干干净净,再重新提起时,已经是夹生饭了。所以,他不会,也算不上什么奇怪事。何况,练剑要懂得剑理,他什么都半懂不懂,再练也不会有什么成就。

仇戈对他也没有耐心,从自己的角度要求他,自然不会有好结果。再说龙扬“大字”也不过能识上几百,所知可怜得很,他说什么也不可能有仇戈的智慧。

别看龙扬灰头灰脑,头脑里却有不少怪玩意。第一个念头,便是想娶仇香芹为妻,看,这是多么荒唐而不近情理的事!

当然,这个念头他隐藏得很深,只是自己想想而已。他常常在梦里想像自己巨富之后的景像,所有人都讨好自己,向自己磕头。仇香芹坐在自己怀里,她对自己忠贞不二,爱得不行,自己打了她,也没有任何怨恨,那是多么美妙的事啊!

有时,他也设想自己成为大侠客,纵横江湖,除暴安良,受人爱戴。仇香芹苦苦地爱着自己,向自己吐露真情。然而,一到天明,那美妙的想像便都成了泡影。

现在,他觉得光空想是不行了,应该做点实际的。他开始寻找机会,希望能为小姐干活,能多看她一眼也是好的。然而,想给小姐干活的机会,也不容易找到。有时,他需要讨好丫鬟才能为小姐干一次活。但是,不管他如何卖力,小姐从没有正看过他一眼,似乎他根本就不存在,这使他大为伤心。为此,他还偷偷流过两次眼泪,纵然这样,龙扬也没有放弃为小姐多干点活的念头。

人类的感情是古怪的,不管他是个叫化子,还是囚犯,他都希望自己能过上好生活,能讨个好媳妇。谁也不愿在心灵上做个下贱人。

龙扬也不例外。但他知道,凭他的模样,要娶仇香芹,简直是伸手摘太阳,万万不能。

尽管他明知这一点,私下里却依然想念异常。自己不管如何劝自己,都不能把眼前这个国色天香的大美人忘记。

他无数次设想自己如何天马行空,神通广大,但一看现实,只能摇头叹气。他甚至幻想突然有一天,小姐的腿麻木了,失去知觉,不能动弹,说不定他就要交好运了。那时,自己天天背着她,该是多么惬意!可他等了一年多,小姐健美更胜以前,也更是婀娜多姿。他只好怪自己命运不好。

一想到“命”,他的苦恼便小了一些。我得不到小姐,是命中注定的,又不是我笨,我能和天斗吗?在这种自欺欺人的安慰下,他又浑浑噩噩混过不少时光。

他总是盼望有一天,他的命运会发生根本好转,可总是不见什么兆头,这便使他又悲伤,又绝望,对天长叹,对地发火,回答他的总是刺骨的寒风。

仇戈的思绪又飞到了太原,落到小姐吴凤纹身边。说来也怪,离她越远,思绪愈切;等到了她身边,仇戈又有些拘束了。这是多么恼人的感情啊!真希望当初没见过她。爱,是多么累人呀!

若说龙扬犯单相思痛苦可以理解,那么,仇戈的自卑畏惧痛苦,就无法解释了。然而,世界就这么怪!

仇戈胡思乱想了一阵,睥睨了龙扬一眼,又气又笑地说:“回去吧,今天不练了!”

龙扬以为仇戈生他的气,也不敢吱声,只好乖乖地跟着下山而去。

龙扬并不傻乎,他的内心之丰富一点不比仇戈差,但他的聪明却极为有限。在这一点上,他无法和仇戈相比。

龙扬爱不切实际地想入非非,而仇戈却总是脚踏实地地去做,这是他们的内在区别。

龙扬为人诚实,胆子却小,有时还会吹牛。

仇戈学富五车,儒雅风流,从这方面看,他们也不属于同一个层次。

仇戈走回家,头也不抬地直奔自己的屋。

龙扬不知自己该干什么。他极怕见主人仇月轩,真希望一辈子不见他才自在呢!

忽听仇月轩咳嗽一声,他吓得急忙钻进院内的门后,等了一会,不见动静,他才探头四下扫视。他刚要出门,又有些舍不得离开,他想见小姐一面。怎样才能见到呢?他想出了一条妙计。

他向门外张望了一下,蹑手蹑脚向小姐闺房走去。忽然,一个身穿桃红色衣服的少女,从一棵树旁闪出来,娇喝道:“站住!”

龙扬吓得几乎跳起来,真是怕什么,有什么。他连忙低头打转,笑嘻嘻地说:“小红小姐,我有事要找小姐,你让我进去吧,是公子派我来的。”

小红是个小巧玲珑的娇美人,仇香芹的贴身使女,本和龙扬同属一个阶层,可龙扬称她小姐,不称她妹妹或姐姐,这样,无形中抬高了小红的身份,讨她喜欢,自己见小姐就方便一些,

小红听了龙扬的话,果然露出了笑脸,说:“破一次例,自己进去说吧。”

龙扬赶紧点头哈腰以示谢意。

他到了仇香芹的屋门口,心怦怦跳起来,脚也有些颤,眼发热,喉发干,仿佛在害病似的。他在门口略为迟疑一下,慢慢走进去。

仇香芹正在看书,娇腮含春,嘴角抿笑,不知在想什么。在龙扬眼里,她却灿烂辉煌,光彩照人。她抬头看了一眼龙扬,轻轻地问:“有什么事吗?”

龙扬从没有见过仇香芹这样对他,一时竟呆了,直到仇香芹问了第二声他才忙不迭地说:“是公子让我来的……公子有些不好受,我怕他出事,请你过去看看。”

仇香芹见龙扬语无伦次,还以为仇戈真的有什么事。忙放下书,和龙扬一同向仇戈屋里走去。

龙扬的心弦绷得很紧,不知后果怎样,他多么希望就这么走下去,永远不到头。他念头还没来得及转动几下,仇香芹已到了仇戈门口。

恰在这时,仇戈屋内传出笑声,仇香芹和龙扬进去,见仇戈独自—个发笑,那表情令人难忘,正是从心底产生喜悦才有的表情。

香芹愕然了,看了龙扬一眼,疑惑地问:“你不说我哥哥身体不好受吗?他怎么好好的?”

龙扬支唔其词:“刚才,刚才公子很不高兴的,谁知……”

仇戈瞟了龙扬一眼,露出不易察觉的嘲笑,随之斥问:“龙扬,我什么时候不好受了?胡说八道,是不是你想到小姐院里溜一圈,胡意编的?”

龙扬被仇戈捅了底,脸腾地红起来,尴尬地分辩说:“我怎么会呢,我是……”

仇香芹斜睨了龙扬一眼,极轻微地“哼”了一声,飘然而去。

仇戈因也处在感情交困的年龄,所以特别敏感,他能从龙扬的表情看出他的内心世界,而龙扬却以为自己干得天衣无缝呢!仇戈见妹妹离开对龙扬斥责道:“你以后少到小姐院内去,那不是你去的地方。你的那点心事我明白得很,别自作聪明了,走吧!”

龙扬回到屋内,躺在床上,万念俱灰。他刚要睡下,突听管家在门外叫道:“龙扬,懒种!大白天睡什么觉,快驮盐去!”

龙扬连忙跳起,走了出去。

下午,龙扬汗流浃背地回到仇家,没来得及休息,仇月轩便对他说:“龙扬,你跟少爷外出一趟,记住,一月之内必须回来。否则,我拿你是问。”

龙扬唯唯诺诺地答应了。

仇戈原要自己出去走走的,散散心,顺便访访高人,增长见识。谁知,仇月轩因兵荒马乱,怕他在外久了惹是生非,便让龙扬跟着,一路上好提醒着他,赶快回转。

龙扬一百个不愿跟着仇戈。一是仇戈精神、俊逸,和他在一起,自己就成了丑八怪;二是离开了仇家,他连看一眼仇香芹的希望也没有了。近日来,他常听说,外面如何乱,到处尸骨遍地。这一出去,山高路远,不知是否还能冋来。虽然他有此想法,也不敢说出来,只好跟仇戈上了路。

两闪快马出了山村,一路如风,直奔太原。

行不多久,路过一片野树林,江湖有云:遇林莫入。仇戈仗着艺高胆大,没有把这野林放在眼里。两个人刚到树林中央,突听一声嗥般的怪叫。龙扬心头一紧,差点从马上掉下来。

仇戈极目四望,见北边十几丈远处,有一白发苍苍的怪人,年龄有百岁开外,破旧不堪的白衣,已经不足以遮体了。两眼如灯,放射出冷森森的光芒。

龙扬骤起一身鸡皮疙搭。

仇戈的头皮也有些发麻。这老家伙是谁呢?仇戈在极力想江湖上成名的人物。忽然,他想起一个人来,他莫不是白云老怪齐大年?

想到此,他心里更没底了,真后悔进这林子。齐大年人怪功夫亦怪。他打你一掌,那疼痛仿佛便永远难消,让你终生受苦无穷。

仇戈正在思谋脱身之计,白发老人却发话了:“老夫五年没见生人了,你们两个来了,正好陪老夫玩玩,我寂寞得很。”

仇戈抱拳说:“前辈,在下有急事要远行,恕不能奉陪。”

他两腿夹马,刚要起步,白云怪人右手一挥,只见两个如花闭般的金圈一闪而至,分别袭击两人的座下骑。

几声凄哀的鸣啸,两马颓然倒地,挣扎几下,便伸腿了。

龙扬没有准备,被甩出老远。

白发老人发出一阵快笑。

仇戈飘落在一旁,仔细一看,刚才飞来的东西竟是两朵黄花。他大吃一惊,老家伙分明已达“飞花伤人”之境,能用两朵花击死两匹马,足见功力非凡,自己不能为也。

白发老人见二人脸上有惶急之色,愈发得意:“两个小子,你们不要愣,在我齐某手下,你们要逃,那比登天还难,还是乖乖地陪我玩玩吧!”

仇戈见他自称齐某,知道自己所料不差,看来,逃走已经无望。既然走不了,他索性放开点胆子,向前跨进两步,笑道:“不知齐前辈如何玩法?”

白老怪道:“很简单,只要赌一赌,猜一猜就行。昔年,我与老友打赌输了。他让我二十年后的今天,在这座树林里等三天,如果三天内能遇到人,我就可要回我在他那里的抵押之物;如果三天内遇不到人,我的东西就永远归他。还好,头一天我就碰上你们,我运气不坏呀!”

仇戈不知他说的真假,便说:“他如何知道你遇没遇到人?”

齐大年说:“他知道,我不会骗他。武林人讲信义,懂吗?”

仇戈问:“那你要与我们如何赌法?”

“很好玩的赌法。”他笑着说:“只要你们猜猜我手中有几颗石子就行。”

“你为何要这样做?”仇戈问道。

齐大年毫不掩盖地说:“在赌搏上,我吃亏太大了,我要在别人身上补过来。”

仇戈知道此人已不可理喻,便问:“输了如何?赢了又怎样?”

“如果我输了你就走路;如果你输了,就要在我身边呆二十年,如果不愿意,我们就比武论高低,胜为君,败为臣。”

仇戈无法,便无奈同意了。

仇戈是个聪明人,他的两眼一刻也不离开齐大年的手。他凝聚听力,三次,都猜对了。

齐大年甚感失望,自认晦气。

轮到龙扬时,仇戈便有些发愁了,以龙扬的本领,今日栽定了。

果然,第一次龙扬就猜错了。

齐大年手里有六颗石子,龙扬说有三颗。齐大年孩子似地欢笑起来:“好,我赢了!看你有何话说?”

龙扬非常恐惧,忙道:“老爷爷,让我再猜一次吧?”

齐大年道:“让你再猜两次。”

龙扬松了一口气,谁知,天公不作美,两次又没猜对。

齐大年说:“现在,该回答我一个问题了,你愿意留在我身边二十年呢?还是愿让我打三掌?”

龙扬骇然失色,若在他身边二十年,那怎么再见仇香芹呢?

他怯怯地说:“挨你三掌吧!”

齐大年点点头说:“很好!”

仇戈大慌,别说三掌,一掌就能把龙扬打死,忙道:“老前辈,他不通武道,还望你手下留情。”

齐大年淡淡地说:“我知道。”

他伸出右手,向上举了一举,掌心对看龙扬的膻中穴按了下去。

从外表看,齐大年出手十分柔和,没有一点伤人的恶意。龙扬只觉胸前一热,有股温流注入自己的身体,不但没有痛苦,反而有种麻酥酥的感觉。

齐大年又把左掌劳宫穴对着龙扬神阙穴揉了一下,龙扬只觉有股冷嗖嗖的风袭侵了身体。

最后,齐大年又用拇指顶了一下龙汤的灵舌穴,而后笑着说:“你们可以走了。”

两人如逢大赦,也不敢提赔马的事,便一溜烟出了树林。

仇戈心中纳闷,龙扬受这个老家伙三下揉点,怎会没事呢?他正在思虑,突然,龙扬大叫一声,滚倒在地,没命哀嗷。仇戈站在一旁,无计可施。

过了一会,龙扬爬起来,扑打身上的土,说不疼了。

仇戈问他感觉如何,龙扬道:“胸脯像开水烫了一样,肚子上似乎有一条冰带,后背如插了一把刀子,难受极了。”

仇戈无语。

龙扬不知他所受的伤害,仇戈却懂。

胸前如烙,是膻中穴受了阳亢之火;肚缠冰带,是带脉受阴气所伤;后背如刀扎,是煞罡所为。他一身所受三处伤害,都是极难治愈的,二十年后便一命呜乎。这些仇戈不便向龙扬说明,只有安慰他一番。

谁知,他们走了一阵,龙扬又是拼命惨嚎。

他们走了不过三十几里路,龙扬便叫喊了四次。仇戈不能再继续走路,只有到近处寻医。

这时,夕阳西下,残红如血。

在一个小镇上,找了两个老中医,都说不出什么病症,大致不差地开了一副药。龙扬服下去,什么用也不起。

第二天一早,龙扬便消尽了先前的青春之气,灰败枯黄,嘴唇干裂,发如乱草,几乎没了人样。仇戈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倍感苍凉。一夜之间,龙扬判若两人,天道无常啊!

黄昏渐近,仇戈和龙扬行进在连绵的群山之中,龙扬的痛苦仍隔时发作,时断时续。不过,这时的邪气已入骨髓,发作虽猛,龙扬却不在地上乱滚了,他开始咬牙坚持。每次发作,他都汗湿衣衫,有时身子颤起来,连路都不能走,只好停下。

开始,仇戈对他还有同情心,这么慢腾腾走长了,便不耐烦了。他举目眺望群山,想寻个办法安置龙扬,正在这时,突见二条人影飞奔而来。他定目观瞧,见前边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和尚,后面是个白云似的人物。

等他们到了近前,仇戈这才看清楚,这两人他认识,小和尚是奉天玉大和尚的弟子无嗔。两年前,他到过夹山灵泉寺,见过他。后面的是惊天捕快段圣,他和段圣因吃酒还发生过争执呢!那事发生以前,他不认识段圣,事后知道了,有些后悔,庆幸没有动手。自己已今非昔比,不知他长进了没有?

无嗔似乎很疲倦了,到了仇戈面前气喘吁吁地说:“仇公子救我……”

仇戈没言语,只扫了段圣一眼。无嗔累成这样,而段圣却浑然未觉,仇戈不禁惊心。这次出门真是不幸,遇上的都是江湖上难缠的人物。

他对段圣笑道:“段大侠,何事这样匆忙?”

段圣“哼”了一声,全不顾江湖礼仪,冷冷道:“乳臭未干的小儿,也配跟我说话吗?识相的快滚,若惹得大爷火起,可不给脸面了!”

仇戈何曾受过这等气,立时大怒,义愤填膺,骂道:“段圣,我把你当人,你偏充狗,一条满人的丧家犬。你以为小爷怕你吗?别做你娘的黄梦了!”

段圣两眼一眯,杀气立现。

仇戈不敢大意,百倍警惕,长剑在手,凝神屏气相持。

段圣脸上挤出几条轻蔑的笑纹,一挥手,欺身而走。抢攻,抽剑,一气呵成,快得不可思议。

仇戈陡觉一座大山欺向自己,他急忙抖起“雪剑”,一式“指点江山”向外划拨。

谁知,段圣中途换了剑式,从仇戈的左肋刺进去。仇戈大叫一声,飞身退躲数丈,鲜血如涌泉。他做梦都想不到,以自己的身手竟接不下段圣一剑。

段圣没有再进击,只是甩了一下剑上的血,大笑道:“小子,你能挨我一剑不死,也算难能,我给你一个机会,把伤包好再战。”

仇戈知道,段圣虽狠,但一言九鼎,话出不改,便稍为放下心来,他受伤又不轻,不包扎好,一会就要血尽而死。

龙扬见仇戈几乎成了血人,惊骇欲死。慌忙跑过去替他包扎伤口。仇戈的止血药甚灵,敷到伤口上,血便止住了。他怕极了,但没有办法,只好暗中祈祷上苍保佑。

仇戈调息片刻,强忍住伤后的虚弱,再次举剑。龙扬的心提到嗓子眼。段圣却极端轻蔑他,刚才生龙活虎都接不下一剑,现在快成了只死猫,你还能有什么跳头?

段圣也不答话,又一剑刺出,这一剑刺得不快,但是,剑路奇诡,仿佛段圣在有意炫耀他的剑芒。

仇戈的身形一滞,马上就要被刺中。

无嗔在一旁站不住了,他一声不发,身子突然跳起,运足自己的十地神功,一掌向段圣的天灵盖劈去。

段圣冷哼一声,身子一拧,左脚前跨,剑走弧形,把他们二人包容在内。

段圣成竹在胸,稳操胜券,万万想不到,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龙扬的痛苦又发作了,和第一次一样,尖厉的叫声叫人心惊。

仇戈有心理准备,没有什么异样感觉,段圣却一哆嗦,手上的肌肉一抽搐,剑就慢了下来。待他回过神来,仇戈的剑,无嗔的掌,都已到了胸前。

他再想以一敌二已来不及了,权衡利弊,挨一剑或许无事,绝不能让无嗔的掌击到头上,若被击中,那定然脑浆迸溅、他牙一咬,身子一横,舍了仇戈,一剑向无嗔刺去。

几乎同时,仇戈的剑扎进了段圣的小腹,段圣的剑刺透无嗔的胸膛,仇戈由于用力过大,耗尽心神,这三人一同倒地。

龙扬这时反成了结实的人。

段圣的伤很重,他向外爬了几步,赶快包扎伤口。

无嗔此时奄奄一息,他瞪大双眼,看看仇戈,吃力地从怀中掏出宝图,递给他,断断续续地说:“仇公子,这是藏宝图,是我师父交付给我的。你要把它交给义军,驱逐满人,千万别让别人知道……”

他话没说完,便闭上了眼睛。

仇戈见他如此相信自己,百感交集,眼泪溢满眼眶,哽咽地说:“无嗔……你归极乐去吧……一切由我!”

段圣听说有送给义军的宝图,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强笑道:“仇戈,你还是把图交给我吧,我保证官府不为难你。不要寻找什么义军,那只有死路一条。现在是满人的天下,你要放明白点……”

他还要说下去,仇戈冷然截道:“闭上你的鸟嘴!人各有志。我堂堂男子汉,岂能屈服满人的杀戮?”

段圣“哼”了一声,不再言语。他受伤比仇戈要重,此时两人再战,他没有把握活下去,何况,对方还有助手。龙扬虽不会武,但他毕竟能杀人,这对一个重伤的人来说,就是一个威胁!

仇戈也不能向段圣进攻。他对段圣有了畏惧心理。至于龙扬,也不能指望他帮什么忙。他站起来,向后退了两步,和龙扬朝东边的山谷走去。

段圣虽然极想得到那张宝图,好前去邀功,加官进爵,但现在已无能为力了,只有眼睁睁看着仇戈、龙扬消失在他的视野里。有生以来,办过多少案,从没像今天这样,没时没运,上苍不助我……

仇戈和龙扬躲进深山大林。

仇戈可以养伤,龙扬可苦了,他的痛苦无法用语言尽述,每到发作,他都恨不得立时死去,可就是不敢采取自杀的方式。他冥冥中感到那是永恒的黑暗,无尽的孤独,他怕,每当战胜痛苦,回味那感觉连他也不知道是什么力量在支撑着他活下主,是单纯的怕死吗?他实在说不清。

两人在山林里过了十天,仇戈伤势全愈,龙扬却已被折磨得没了人形。两人刚要出林,龙扬的身痛又发作了。他一声惨叫,把仇戈吓了一跳,仇戈四下扫望,忽见有人影闪动。他连忙躲进十日来藏身的洞里。

过了一会儿,龙扬的痛苦过去了,他正要对洞口喊仇戈,突见身旁站着几个人。他慌了神,想说什么,还没开口,段圣发话了:“小子,快说仇戈上哪儿去了?”

龙扬心里暗自叫苦。这老儿子怎么这么快就好了,还带来几个小儿子,看来我要被儿子杀了。他正想着该怎么回答段圣,一个刺客按捺不住,骂道:“奶奶的,不给他点厉害尝尝,他不会说。”

说罢,纵身一跳,伸手抓住龙扬的头发,运功施力,龙扬感到被撕裂一般,惨叫连声。

段圣一摆手,唰地抽出了长剑,一个弧形削向龙扬的脖子。

龙扬慌忙大叫:“我说!我说!”

段圣轻轻收回剑,道:“仇戈在哪?”

龙扬指着藤下的那个石洞说:“他钻进洞里去了。”

刚才那个刺客笑道:“大哥,还是你厉害,一挥剑,他就招了。”

段圣摇摇头说:“非也。你一施刑,他就大叫,说明他贪恋人生。这种人,对付他的最好办法是以死相挟。”

另外两个江湖客哈哈大笑。

段圣对洞里喊:“仇戈,你出来吧,藏是无用的。只要你交出图,我绝不伤你,怎么样?”

几个人等了一会儿,见洞内寂静无声,情知不妙,段圣一马当先冲了上去。哪里有人,这洞不大,一览无余,绝对不会有人藏在其中。段圣一歪头,见石壁上有几个字:“我责任重大,去也。保重!”段圣顺石壁向上一瞅,见有一空隙,与“一线天”相似,可过一人。

段圣怒不可遏,出洞来,便要杀龙扬。这次,他不是要吓唬他,而是要杀人灭口。

龙扬大骇,忙说:“你别杀我,我知道他会到哪里去。我给你们带路吧。”

段圣一想,也可,这样可少费些功夫,便答应了他。

龙扬怎知道仇戈去哪里,他不过是急中生智,骗段圣而已。

他们一行几个人在大山里转来转去,三天,也没找到仇戈的踪影。

段圣不耐烦了,一把抓过龙扬,施其神功,向龙扬百会穴注入一股“丹阳”,想给龙扬来个“老君炼体”,折磨他一番。

谁知,他的“阳”入了龙扬的身体,竟平和了他带脉的阴气。他不但没痛苦,反而觉得有说不出的舒服。

段圣看了纳闷。这是怎么回事,这小子竟不怕我的烈火焚身?

他正要施毒招,忽听一阵嘿嘿冷笑:“段圣,你毁了老夫拿手杰作,我要让你血溅五步!”

段圣戛然而止手。

什么人敢找自己的麻烦?他向西一扫,见不远处的石头上,站着一个怪人,竟是齐大年,不知他何时出现的。

段圣冷笑道:“齐大年,我看你是个人物,成名不易,不跟你一般见识,否则,我不会放过你。”

“哈哈……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在我老人家面前,也说起这狗屁不通的话,我都替你丢人,你也太不知你小子是老几了!”

“齐大年,你别以老卖老,段某不吃你那一套。若不服气,这就比试比试。”

齐大年恼羞成怒,骂道:“好个不长进的王八羔子,连老夫也不放在眼里,我要教训教训你!”

他身子一纵,犹如飞燕,一下子冲到段圣面前,右掌随之拍去,快速绝伦。

段圣也不慢,身子一低,一招“神箭穿杨”扎向齐大年肚脐。

段圣的这一招,又快又狠,下手不留情。

齐大年不敢托大,身在空中,没有凭借,只好手指连弹,发出几道内劲指气,射向段圣。

两人以快对快,转眼间过了二十多招,没有分出高低。

齐大年的老脸挂不住了,以自己的身份,手段,竟胜不了一个后生小辈,这如何说得过去?

他两眼翻动,突然,一声怪笑,如苍鹰般冲天而起。

段圣立时凝重起来,老小子要使杀手锏了,这是他唯一绝技“魔云大法”。

齐大年升到有两丈高,忽地回头转身,双手乱舞,如摘花引蝶。

但在段圣眼里,却见白云浓密,似要罩顶。他知道如果他非接不可,定会玉石俱焚,两败皆伤。他双脚燈地,飞射而出。

齐大年一招扑空,站在原地发愣。

段圣笑道:“前辈,何必发虎狼之威?若是你我合作,你会得到莫大好处。”

“讲!”齐大年道。

段圣心平气和地说:“我们在追一个姓仇的小子,他身上有一宝图,图上所绘处,有无穷宝藏,你不想分一杯羹吗?”

段圣表面上这么说,心里却想,一旦得到宝图,第一个杀的就是你。

齐大年听说有宝图,顿时来了精神,他指了指龙扬问:“宝图和这小子有什么关系?”

段圣道:“他知道姓仇的小子的去处。”

“好极了!”齐大年冲到龙扬身边说:“那小子去哪里?”

龙扬怕他再施毒手,忙道:“快了,翻过这座山就到了。”

齐大年满意地点点头,说:“好,快先前带路。”

龙扬无奈,只好带他们进山。他一边走,一边思谋脱身之计。

翻山越岭,走了二十几里路,进了大山中茂密的野林子。这里人难进入。龙扬觉得这是逃跑的绝好机会。他刚要动身,忽听齐大年道:“老儿怎会在这里?一晃五十年过去了,想不到他还如此硬朗。”

龙扬四下瞧了一会,见东边密林里,有一个用藤条编的大摇篮,吊在一棵耸入云天的大树枝上,来回摆动着,如秋千似的。篮子里坐着一个白胡子老人,慈眉善目,鹤发童颜,有一种超然物外的仙风道骨。

段圣猜道:“这莫不是摇篮老人钟奇?”

齐大年肯定地说:“正是这老儿,在这里纳福!”’

段圣向前道:“钟前辈,你可见有个人从这里路过?”

摇篮仍在荡,老人自管眯着眼睛,对周围的一切,视若无睹。

齐大年走到近前说:“钟老兄,这几十年你就吊在树上吗?”

摇篮里的老人这才发话:“齐大年,你的俗气,别灭了我这里的仙灯。我不愿见你们这些浊物!快快离开吧!”

齐大年冷笑两声:“你也未必能永久吊在上面不下来。”

钟奇道:“何必谈永久,人生短暂,还是说眼前好。”

“那你就别装成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人,谈点切实的,见没见有一个小子从这里路过?”齐大年问道。

钟奇摇摇头说:“世间万事不介入,只在‘动静’上下功夫。”

齐大年道:“很好!请问,这几十年来,你对‘动静’有何见解?”

“中国发明了摇篮吊篮,让婴儿在其中入睡,这是了不起的创举,是国人的古老学问动中寓静的最好体现。你安安静静地抱着婴儿,他却不睡,你摇晃着他,他反而睡着了,这不是很能说明问题吗?几十年来,我就专门研究这‘动静’二字。”

钟奇越说越来劲,段圣有些不买帐地问:“有何发现?”

钟奇兴致勃勃地说:“动中有静,静中有动,静极思动,动极思静,不动不静,不死不病,动出在静先,静止动最凶,静空,动空,便足灵冥。一元之气,无动无静,乾坤之气,死静死动……”

钟奇说得津津有味,其他人却皱其眉头。

龙扬更如听天书一般,以为老头子在站着说梦话。公道地讲,钟奇的这些语言,都是他几十年的心血结晶,得之不易。可别人却难以懂得,只有深有体会的人,才能窥其中奥妙。

齐大年听不下去了,便说:“钟老兄,你喜欢宝吗?”

钟奇道:“修道之人只需‘精、气、神’三宝,不需其它。”

齐大年一咧嘴,不再言语。

段奇道:“钟前辈,你既然对‘动静’极有研究,就该知道‘动静’的用处,就该知道周围是否有人。”

钟奇见他们一口咬定此处来过人,并看出他们希望来过人,他为了向他们讲讲几十年所学,便说来了个小伙子。

段圣马上问:“他去了哪个方向?”

钟奇说:“你若懂得‘动静’之学,就不必问我了。它会告诉你一切。”

段圣点头称是。

钟奇说:“我几十年来,琢磨出来的摇篮功,便有这神通。只要运起功来,便可知方圆百里发生的一切。”

“佩服!佩服!”

段圣迫不及待地说:“那就请前辈运动测试一下,看那小子藏在什么地方?”

钟奇微笑不语,他明知这里没来过人,测试什么呢?

龙扬听了老头子一席话,虽然不语,却十分佩服他,以为他是个极有学问的人,便冒出一句:“老爷爷,你一定是天下最了不起的人,你讲得真好。”

钟奇大悦,料不到竟碰上一个知音!他哪里知道,龙扬凡是遇到人家讲的他不懂的东西,都以为好,而钟奇却误认为他听懂了,他笑着问龙扬:“你还愿意听吗??

龙扬忽地灵机一动:“愿意。”

钟奇见有了兜售自己学问的机会,又不厌其烦地讲了起来。

龙扬虽觉他像说梦话,但总感到有种神秘感。这是为什么呢?他说不清楚。他听这种天书,不感枯燥。

可段圣等人再也受不了了,叫道:“老家伙,那小子到底去了哪?”

钟奇似乎不解地问:“哪小子?”

段圣啼笑拧非,他几次欲举手打过去,都强忍住了。他不摸钟奇的底细,还是稳重点为好。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知己而不知彼,一胜一负。”自己可不能冒险,以自己的名声打水漂儿。他把求援的目光转向齐大年,希望他能想出对付钟奇的法子。

齐大年老奸巨滑,自然明白段圣的心理。嘿嘿,小子总算求我了!这也让你知道姜还是老的辣。

他故意拿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说:“钟老哥,别卖弄你那陈年古董了,还是告诉我们那小子上哪儿去了?”

他们这时似乎忘记了还有一个龙扬。

钟奇多年的寂寞,在他心中已有了巨大的沉淀,他好不容易盼望到一个愿听他讲解学问的人,岂容别人打搅。

他眼一瞪,斥道:“快闭上你的屁嘴,老夫没空与你饶舌。”

齐大年碰了一鼻子灰,心中的怒火立燃,嘿嘿一阵狞笑:“钟老儿给你脸你不要,那就别怪齐某不讲交情了。”

钟奇眼一翻,有些惊奇地问:“你说什么?想打架?难道你的骨头痒了?那好,我几十年没活动胳膊腿了,今天就陪你过两招。”

钟奇向后一退。摆出要斗的架势。

齐大年此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冷冷地轻哼了两声:“钟老儿,你别以为你那两下子能讨得好处,告诉你,你比老子差远了!”

钟奇哈哈一阵嘲笑:“齐大年,少吹牛皮,你那两下子,我还不清楚?来来,快动手!”

齐大年心中含恨,右掌胸前划了一个半弧形,轻拍过去。

钟奇又是大笑:“陀罗掌?你小子偷谁的?”

齐大年的手掌离他面门不过半尺了,他才一扭身,躲开来掌,一指点齐大年左肋期门穴,口里还叫道,“截牛眼”。

齐大年大骇。这老小子比以前长进多了,他怎么躲声这么快呢?急忙中,齐大年一招“怀中抱月”斩向钟奇手腕。

谁知刚要击到钟奇臂上,钟奇又使了一个“叉花步”转到了右侧,又是报出名来点他的期门穴。这使他手忙脚乱,胆战心惊。

段圣在一旁暗自纳闷,大感不解。这老家伙的身法也不比自己快,就是他的步法有点妙,能使得恰到好处,这一点怕自己不如他。但也未必就输,人各有所长嘛!

钟奇斗了几招,向后一跳,笑道:“齐老儿,怎么样,够忙活吧?”

齐大年不服气地说:“钟老儿,你未必能胜!”

钟奇微微一乐:“齐大年,胜你做甚?我们这般大年纪了,还能像小儿一样,拼个你死我活?”

齐大年心犹不甘,气呼呼地说:“钟老儿,别专挑好听的说,你那套狗屁‘动静’,也没有什么神妙。”

钟奇不乐地瞪他一眼:“休出狂言,要知道,世上最难懂的东西就是‘动静’二字。我刚才使用的是‘静在动先’心术,其中的神奇我也只是略通门径,不然,我一出手,你便没有动手的余地了!”

老头子很坦率,在这种场合,竟露了自己的底,似乎忘记了段圣等人在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齐大年哈哈大笑,钟奇的一番话,系住了他的心,快然道:“我说呢,我们应该是半斤八两。刚才差点被你唬住……”

段圣心里有了底,便不安分了。他向前跨了两步,阴阳怪气地说:“钟老头,我就不信你那一套,别唬弄三岁小孩了!”

钟奇瞥了他一眼气愤地说:“小子,你竟小瞧老夫,是不是你的骨头也痒痒了?”

段圣哈哈狂笑起来:“你也配说这话?”

钟奇牙关一咬,狠下心来,突地身形陡展,五爪如钩向段圣肋部抓去,

段圣脚下滑动,走了一个半弧状,长剑一式“金鸡点头”戳向钟奇后背。

两个人的速度都快,几乎电光石火。两人过了一招,竟然平分秋色。

钟奇不相信地“哼”了一声,他料不到段圣能够躲过他全力一击。

段圣也自然试出了对方的深浅,他差一点没有躲开,若不是自己手上有剑,绝不是他的对手。

钟奇不甘心就此罢休,大叫一声欺身上前。他这次是双掌同时攻击,用上了全部精力。

段圣屏气凝神,身子一拧,如鸭子般一摆,长剑划出一道白蒙蒙劲气,剑体透亮,可见,他也使出了保命绝招。

钟奇头向后一抑,侧身后射。这次,他又没得逞。

龙扬见他们都全神贯注,忘了他的存在,头一低,钻进一团浓密的青藤里。

钟奇又要动手,段圣突然发现龙扬不见了,大为恼火,指着钟奇大骂:“都是你这老混蛋捣鬼,不然那小子又如何能跑。”

钟奇不买帐,驳骂:“是你这龟小子找到老夫门上闹事,又不是我去消遣你?”

段圣想收拾了钟奇,向齐大年使了几次眼色,齐大年却假装没看见。段圣只好作罢,自己手下的这几个人,帮不了自己什么大忙。

齐大年说:“莫急,谅那小子也跑不远,定是藏在附近的草丛或山洞里。”

段圣一想,也只能如此,可他们就忘记了眼前的青藤也能藏人。

钟奇也没有发现龙扬的去处,但他觉得龙扬不会离他们太远。不过,他不愿意帮他们找。

几个人骂骂咧咧在附近找了一阵,一无所获,只好渐渐远去。而钟奇也了无踪影,只有那摇篮还吊在那里,随微风轻动。

龙扬不敢出来,直到天黑,他才站起。他四下一望,无边的黑暗阴森森的,不由打了个冷战。若是遇上野兽,那自己可就成了它们的美餐。

这时,忽听几声猿啼,非常凄厉。龙扬几乎被吓死过去,这下可完了,他虽然知道叫声离自己尚远,可往什么地方藏呢?他不知刚才是猿啼,他对野兽知道的甚少。

正在惶惶然时,虎又叫起来,这下吓惨了他,他没命地向东逃窜。跑了好大一阵子,他完全迷失了方向,越往前走树林越密,山愈深。龙扬傻了,直到拂晓,红艳艳的太阳照在大地上,他才发现自己进入了一个虎狼之地,身旁不远,至少有四只野兽睡在那里,仿佛为他放哨。

他哆嗦起来,若是它们醒了,我可就完了。

他尽量放轻脚步,往西走,谁知,身痛在这时发作了。他“啪”地一声,弄断了一根树枝,野兽们跳了起来。龙扬顾不得身上的痛苦,还是保命要紧。求生的本能支持着他,没命地狂奔。跟在他后面的那条豹子,双目虽然闪着凶光,追得却不太快,似乎认为龙扬定会被它追上一般。

龙扬逃了三五里路,那豹子愈来愈近了。恰在这时,龙扬的面前出现了一个大深潭,他来不及细想,一头扎进去。他不知道豹子会游泳,甚至比他本领还高,但奇怪的是,豹子并没有跳到水里去,而是跳在一块石头上看着龙扬。过了片刻,它才离去。

龙扬正庆幸,忽觉有些不对,这水不同一般的水,稠得很,似乎有种什么奇怪的东西在里面。龙扬一摸,“啊呀”一声,头发全部掉光,比剃的还干净。他抬起手一看,连汗毛都掉光了,他成了一个浑身没毛的人,身上的衣服也全化成了水。他骇极了,不知该如何是好。这么赤裸裸地能到哪里去呢?好在这里是深山老林,荒无人迹。

等他爬上来,被风一吹,可更不妙了,通身红肿,起了一片片小红泡。龙扬吓呆了。他的周身仿佛被四面八方的力拉扯着,肠子被什么东西拽细,那苦楚,只有身受之人才可说清。龙扬虽然对生怀有强烈的渴望,可这回也失去了信心,与其被折磨而死,不如早死早托生。他的双目流下了哀绝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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