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酆都侠影

酆都,传说中是一个鬼城,为十殿阎王的治事之所。

相传从前使用银元和铜币时,该城商店都在门口置一木盆,内贮清水,凡顾客购物的钱币,都投入水盆中,钱币下沉,是自然的现象,如果浮在水面,那么,这位顾客就是鬼魂所幻化……

其实,酆都城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人间城市,它位于四川东南角,是滨临长江左岸的一个山城。

既然是山城,市面上不会怎么繁华,但由于是一个水陆码头,自然也不至于怎么萧条。

雪夜。

酆都城西郊官道旁,尸骸狼藉,血腥扑鼻。

洁白的雪地上,腥红片片,加上十二具缺头断臂,死状奇惨的尸体,那画面,令人怵目心惊。

这怵目心惊的现场旁,木然呆立着三个人——一个年约半百的短装老者,一个年约四旬左右的青衫文士,一个双十年华的红衣美姑娘。

这三个人,虽然性别、年龄、装束都不同,但却都是手持长剑,全身血渍斑斑。

沉寂了半晌,那短装老者才轻轻一叹,道:“走吧!先去酆都城祭五脏庙……”

一声冷笑划空传来,道:“不必糟蹋粮食了,这儿就是你们的埋骨之所。”

话到人到,已捷如飞鸟般泻落三个不速之客。

那是一个花信年华的美艳少妇,和两个年约三旬上下的彪形大汉。

三个人都身着黑色劲装,身上都绘着白色的骷髅图案。黑白相间,格外醒目,也格外予人一股妖异而又恐怖的感觉。

那美艳少妇显然是三人中的头头。她一双媚目在对方三人周身上下一阵扫视之后,道:“这些人,都是你们杀的?”

那短装老者点点头,道:“不错。”

那美艳少妇道:“你们这一路行来,一共杀过多少人?”

那短装老者道:“谁记得那么多……”

那红衣女郎也娇笑道:“总而言之一句话,凡是企图拦截我们的人,都回姥姥家去了。”

“很好!”那美艳少妇冷笑道:“你们知不知道本宫是什么人?”

那短装老者道:“听你这语气,好像是白骨教主上官无忌的三公主上官美?”

“不错。”上官美目注那青衫文士,道:“你就是汉代神医张思邈的嫡系,有‘地狱神医’之称的张子放张神医?”

张 子放含笑点首,道:“三公主过奖了。”

上官美目光一掠那短装老者和红衣女郎,道:“你们两个呢?”

那短装老者道:“我们两个怎样?”

“本宫问你们是什么人?”

“老朽父女是张神医的保镖。”

“没有姓名?”

“人当然有姓名,老朽朱杰,这是小女朱小凤。”

上官美媚笑道:“原来是‘三剑客’中的朱二侠,真是见面更胜闻名。”

不等对方接腔,又道:“你们此行是受聘前往白家堡,替堡主白云天疗伤?”

朱杰点点头,道:“不错。”

“朱二侠知不知道,白家堡是本教的死敌?”

“知道。”

“也知道白云天是伤在本教教主手中,已经命在旦夕?”

“知道。但只要张神医能及时赶往,一定可以起死回生。”

上官美娇笑道:“是的,张神医医道通神,就算是已经进了地狱的人,他也能救回来,所以才有‘地狱神医’的贺号……”

朱杰截口冷笑道:“你明白这些就好。”

“可惜的是,张神医绝对不可能赶到白云天身边去,更不用谈什么‘及时’和‘不及时’了。”

“你有把握留下咱们?”

“事实可以证明一切。”

朱小凤插口娇笑道:“是嘛!废话已经说得太多了。”

上官美冷冷地瞟了朱小凤一眼,又向朱杰道:“朱二侠,本宫的话还没说完。”

朱杰曼应道:“你可以继续说下去。”

上官美神色一怔,道:“朱二侠,本宫所要说的话,可能不太好听,但却都是实情,所以,事先还得请朱二侠多多担待。”

朱杰道:“三公主太客气了,有什么话,请尽管直言就是。”

“那么……”上官美注目问道:“本宫请问,当代武林中,能与本教一较雄长的,是不是只有一个白家堡?”

“是的。”

“如今,白家堡堡主白云天身负重创,命在旦夕,白家堡的实力,等于已消减了一大半,朱二侠同意这说法吗?”

“同意。”

“目前,本教实至名归,已成为当代武林盟主,朱二侠是否也同意?”

“不同意。”

“是由于白云天还有一口气在?”

“也由于咱们三个老不死的‘三剑客’仍然活着。”

“朱二侠认为,白家堡加上你们‘三剑客’之后,就可以跟本教抗衡了?”

“你认为呢?”

“好!这问题暂时不谈,但我不能不提醒你一声: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

朱杰截口笑道:“三公主认为,咱们‘三剑客’应该弃明投暗,替你们白骨教效力?”

上官美俏脸一变,道:“何谓弃明投暗?”

朱小凤抢先娇笑道:“我说你呀!真是聪明面孔笨肚肠,江湖上三尺孩童都知道,白家堡堡主白云天,是一位仁侠广被的大侠,而你们白骨教,却是一个无恶不作的邪恶组织……”

上官美截口一声怒叱:“住口!”

朱小凤道:“是的,动口不如动手,现在,是该动手的时候了。”

话声中,身形一晃,已俏立在上官美身前丈远处。

上官美一愣之下,讶问道:“你要跟本宫动手?”

朱小凤道:“难道不可以?”

上官美冷笑道:“当然可以,你自己要找死,那是怨不了谁。”

朱小凤道:“别光冒大气,目前,鹿死谁手,还难说得很哩!”

“你很自负。”

“彼此彼此。”

上官美秀眉一扬,道:“凭你,怎能跟本宫相提并论,现在,本宫夸句海口,十招之内,本宫一定将你摆平。”

朱小凤笑问道:“如果十招之内,没有将我摆平呢?”

上官美道:“这问题,本宫不考虑。”

朱小凤道:“你够狂,但世间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啊!”

上官美道:“如果真会出现那种‘万一’,则今宵之事就此拉倒,在这酆都县境内,也不再拦截你们……”

“我不能不说一声,你不但够狂,也好像很够朋友。”

“而且……而且,本宫将以贵宾之礼,在酆都城望乡台酒楼为诸位洗尘。”

“那我先谢了!”朱小凤好像忽有所忆地,俏脸一变,道:“你敢消遣我?!”

上官美冷笑道:“本宫的字典中,绝对没有‘不敢’二字,但本宫必须声明,方才所说的话中,绝对不含一点儿消遣的意思。”

“我问你,你方才说的是什么酒楼?”

“望乡台酒楼……哦……原来你说的是这个。”

“难道说这不算消遣我?”

“是不算,因为,这个望乡台酒楼不过是商人招揽生意的噱头,可不是阴间的望乡台。”

“哦……那倒是我错怪你了。”

“不要紧,现在,本宫不妨让你多长点儿见识,酆都城中,不但有‘望乡台酒楼’,而且还有‘十八层地狱赌馆’哩!”

“妙极了!待会,我一定要去见识见识。”

“但你必须接下我十招而能不被我摆平才行。”

朱小凤娇笑道:“我想,该说的,好像都说完了。”

上官美道:“本宫有同感。”

朱小凤道:“那么,咱们动手吧……”

真绝!朱小凤说打就打,那“吧”字的尾音未落,人已一晃而前,展开一轮无比快速的抢攻。

人影飞闪中,只听上官美娇笑道:“好丫头,是你接我十招,还是我接你十招?”

朱小凤的语声道:“都一样……”

她们两人使的都是肉掌,双方掌劲所激起的强烈罡风,使得地面上积雪飞扬,冰屑迷漫,兼以双方的身法都是快速绝伦,因而旁观的人不但不易看出是谁占了优势,甚至于连双方的身形也不容易分辨出来。

像这样的快速打法,十招之搏自然很快就结束……结束于一声“砰”然巨震中。

只见两道人影分射丈外。

上官美没将朱小凤摆平,朱小凤也没将上官美怎么样,两人都是一脸似笑非笑的神情。

少顷过后,朱小凤才含笑说道:“多谢三公主手下留情。”

上官美淡然一笑道:“不用谢,本宫手下并未留情。”

“那么,现在,该怎么说呢?”

“现在,什么都不必说,本宫在望乡台酒楼敬备薄筵,恭候三位侠驾光临……”

上官美话没说完,举手一挥,三道人影腾身疾射而去。

目送对方离去的背影,朱小凤禁不住轻轻一叹,道:“爹!那妖妇好高明的身手。”

朱杰拈须微笑道:“现在,你总算碰上第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了。”

朱小凤黛眉一扬,道:“但我有把握,于三百招之内胜过她。”

朱杰道:“现在不谈这些,咱们进城去吧!别让咱们的贤东主笑话咱们不敢赴宴。”

张子放蹙眉说道:“朱兄,咱们真要去赴那妖女的洗尘宴?”

朱杰向他使了一个眼色,道:“为什么不去,不吃白不吃啊!”

张子放心领神会地打了一个哈哈,道:“好一个不吃白不吃,走,打道酆都城……”

“望乡台酒楼”这招牌虽然是荒诞不经,但却是酆都城中首屈一指的大酒楼。

上官美倒是有诚意请客的,为了接待朱杰等这三位贵宾,她将整个“望乡台酒楼”都包了下来。

包下整栋酒楼,是很够气派,也很清净。

但也有缺点,偌大一栋酒楼,连请客的主人在内,一共才四位,这场面,好像过于清冷了一点。

好在美酒佳肴,极尽豪华之能事,而身为主人的上官美更是待客情殷,频频敬酒,可以说是宾主尽欢,谈笑风生,总算将那“过于清冷”的气氛冲淡了不少。

当这洗尘宴接近尾声时,上官美忽然神秘地一笑,道:“很抱歉,本宫必须暂时委屈三位,做几天本教的上宾。”

朱杰等人都没接腔,甚至连脸色都没变过一下。

上官美楞了一下,道:“三位够沉着。”

张子放披唇一哂,道:“不沉着,你就能放过我们吗?”

上官美媚笑道:“别说得这么难听,本宫一点也没有为难诸位的意思,诸位都算得上是大菩萨,本教也绝对是大庙,一定容纳得了三位的侠驾。”

朱杰淡然一笑,道:“多谢三公主!如此看得起我们三个。”

上官美道:“那是由于你们三位,都具有被‘看得起’的本钱。”

朱小凤忽然“格格”地娇笑道:“可惜啊!可惜。”

上官美反问道:“朱姑娘可惜什么呀?”

“可惜我是女儿身。”

“女儿身有什么不好,可以将天下臭男人玩弄于股掌之上。”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么,朱姑娘是什么意思?”

“我想,如果我是男人,此情此景之下,就很有希望被招为白骨教的驸马爷了。”

“朱姑娘可真会说笑。”上官美目注张子放道:“张神医好像有话要问?”

张子放含笑点首道:“不错。”

“那么,问吧!”

“这酒楼中的执事人员,都是贵教的高手所乔装?”

“是的。”

“外面也早已备妥了滑竿?”(滑竿是四川省特有的轿子)

“是的。”

“好了,咱们走吧!”

上官美好像很意外地,讶问道:“张神医不再问别的了?”

张子放道:“三公主认为,我还应该问些什么呢?”

上官美道:“我想,至少你该问问,我弄了什么手脚,才使你们失去功力。”

“我已经知道,你是在座椅上撒了‘化功散’……”

“高明……”

“还算高明?未能察觉,也未能防患于未然,我这‘地狱神医’的招牌已经砸掉了。”

“千万别这么说,其实,我这‘江边卖水’的一招,不过是侥幸得逞而已。”

张子放没接腔。

上官美又道:“阁下不问,但我却有一个问题要请教。”

张子放“噢”了一声。

上官美道:“方才当阁下发觉中了‘化功散’时,为什么不暗中采取解救行动?”

张子放苦笑道:“在当时那种情况之下,如果我采取解救行动,能逃过你的法眼吗?你三公主又能容许我采取解救行动吗?”

“说的也是。”上官美含笑接道:“好了,时光已经不早了,咱们走吧……”

她的话声未落,门外忽然传来堂倌的语声道:“嗨!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另一串清朗语声道:“当然是用两条腿一步一步地走进来的呀!”

那堂倌的语声道:“公子爷,小的已经跟您说过,小店已经被贵宾全部包下了。”

“我记得。”

“那……公子爷为什么还要……还要……”

“你是说我不该进来?”

那清朗语声咄咄逼人,语气中也显然含有太多的不悦成份。

那堂倌的语声惶恐地道:“小的不敢……”

“给我闪开!”

“不……不行啊!公子爷……”

不管行不行,那位“公子爷”已经强行进入大厅中。

大厅中正准备离去的宾主双方,目光齐都为之一亮。

那是一个反穿羊皮袄,腰悬长剑,却是手持一把折扇的年轻人。

这年青人,约莫二十七八岁,身材修长,很有帅气,但由于他打扮得不伦不类,也好像有点儿土气。

本来嘛!天寒地冻的下雪天,穿羊皮袄,是很正常的事。

但反穿羊皮袄,却不能算是正常。

难道说,这就是所谓“反穿羊皮袄——装羊?”

还有,他的脸色出奇的苍白,苍白得令人心生恐怖感。

还有,像这样的数九寒天,为什么还手持折扇?

此外,他的脸型虽然谈不上英俊,却是那种随时随地都可以碰到的平凡型。

堂倌连忙跟了进来,向上官美哭丧着脸,道:“三公主,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上官美一挥手,道:“下去,没你的事。”

“是是……多谢三公主!”

堂倌匆匆离去间,那年轻人却向上官美抱拳一揖,道:“三公主在上,区区这厢有礼了。”

上官美目光深注地道:“你是什么人?”

那年轻人道:“在下是过路的游学秀士。”

上官美道:“由哪儿来?到哪儿去?”

那年轻人道:“不瞒三公主说,区区孑然一身,可说是一身如寄,四海为家,所以区区不知道该说由哪儿来,更不知道将向哪儿去。”

上官美忽然扬指凌空向他点了三下,只见那年轻人打了一个寒噤,骇然地道:“你……你会邪术?”

“胡说!”

“那么,怎么你凌空那么一点,我就不能动弹了呢?”

“傻瓜,这是点穴法,我只是查证你是不是武林中人,称称你的斤两而已。”

那年轻人怒声道:“三公主欺人太甚,人又不是牲口,怎可以称斤论两的!”

这几句话,使得冷眼旁观的朱杰、张子放二人发出会心微笑,朱小凤更是为之“噗嗤”出声。

上官美目光深注地道:“如果你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高人,这一份表演功夫,是很不错的了。”

“多谢三公主夸奖!”那年轻人含笑接道:“三公主问得已经够多了,只可惜,漏过了最重要的一部分。”

“是哪一部分?”

“区区的尊姓大名。”

“现在请教也不算太迟。”

“那么,你先坐稳了。区区吕十全,自号‘十全公子’。”

话声中,扬指凌空一点,上官美已成了“木美人”。

那年轻人的脸色也快速地变化着,片刻之间,已恢复了吕十全那张红润而又很有性格的俊脸。

同时,张子放也取出解药,跟朱杰、朱小凤二人同时服用。

上官美颓然一叹,道:“果然是吕十全。”

吕十全洒脱地一笑道:“假不了。”

“你……你事先施展过‘移筋易穴’功夫?”

“要不然,我岂非真的成了你的阶下囚。”

“你已经练成了‘九转百幻神功’,所以能随心所欲的幻化形象?”

“你很有见识。”

上官美转向朱杰道:“方才怪不得你们都那么沉着。”

朱杰拈须微笑道:“可惜你明白得太迟了。”

吕十全歉笑道:“我也来得太晚了一点,使诸位受了一场虚惊。”

张子放含笑接道:“不晚,不晚,你老弟来得正是时候。”

上官美插口问道:“吕十全,你打算将本宫怎么样?”

吕十全道:“不会对你怎么样,你也知道,我们的目的是护送张神医抢救白云天大侠……”

“我明白。”

“你也该明白,救人如救火,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阻挠,只好委屈你护送我们一程。”

上官美长叹无语。

吕十全道:“别叹气,只要过了宜昌,我会毫发无损的放你回去……”

一顿话锋,扭头向朱杰等人道:“诸位,急不如快,咱们马上启程……”

(全文完,南洋商报1982年10月3日—1982年10月9日连载全七期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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