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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多情却似总无情

悟真子笑道:“我也有一点没想通,那就是如果谷女侠事前将卞天鹏的阴谋说出,与冷老弟共同擒下卞天鹏,逼取解药,那不就没事么?”

冷于冰苦笑道:“那没有用的,卞天鹏那匹夫不会不防备这一着,所以解药决不会放在身边,他既然是谋定而后动,一旦横了心,就是杀他,他也不会交出解药来的。”

不知不觉,船已进入了君山水寨。

在申屠哲的前导下,一行人进入水寨,在贵宾宾馆安顿下来。

翌日清晨,冷于冰与范文娟又有过一次恳谈,最后决定是范文娟、悟真子、古今同等人三人,都暂时住在君山水寨,一面等候避尘山庄的大庄主和二庄主,同时也等候冷于冰去河南灾区后的消息再定行止。

于是,冷于冰又仆仆风尘地,独自向河南的灾区赶去。

河南省,因地界黄河之南而得名,古为豫州,故简称豫,省会开封,位于黄河三角洲之冲积地带,古时问鼎中原,汴洛为必争之地。

开封在历史上为我国六大古都之一,历时共为一百九十五年,在战国时为魏都,号曰大梁。汉魏六朝,均称为陈留,五代时,梁、晋、汉、周,及北宋,均都开封,别号汴京,汴京得名于汴水,汴水是楚汉时代的鸿沟,当时汴河横贯中原,西通黄河,南达江淮,各地漕米,均由此而进,故当时人皆曰“汴河为建国之本”。

嗣后,汴河日渐荒废,水患频仍,加以黄河不治,多次改道,河床竟逐渐高过开封地平面,而不得不筑河堤以护城,但尽管如此,每当黄河洪水泛滥之际,因决堤所造成的水灾,仍时有所闻,不过水灾区域,并不限于某一地区,而灾情之大小,也并不雷同而已。

这一年,又是黄河决堤,洪水泛滥成灾,由新安到广武的沿河西岸,是有八个县份的土地尽成泽国,数百万灾民,嗷嗷待哺,灾情之重,可说为近百年来罕见。

朝廷为了重视这一次空前大水灾,特别委派钦差大臣,会同河南巡抚与河道总督,共同办理赈灾与善后事宜,除了由户部拨出巨额赈银之外,还特别令饬各地民间富户,慷慨解囊,共同为重建灾区而努力。所以,目前的开封城,虽然与灾区密尔咫尺,但却是冠盖云集,笙歌达旦,显得空前的繁荣,与那数十里外哀鸿遍野的灾区,形成强烈的对比。

这一天,黄昏时分。冷于冰落寞寡欢地独自进入开封城。

他,随着熙来攘往的人潮,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游荡一番之后,信步走进了一家名为“上林花”的酒楼,拣了一个临窗的雅座,叫来四色小菜,一壶竹叶青,一面倚窗浏览街头夜色,一面浅酌低斟。

酒至半酣,戴着老花眼镜的帐房先生,徐徐走近他的面前,堆着职业性的笑容拱了拱手,道:“请问先生,贵姓是姓冷么?”

冷于冰微微一楞,淡笑道反问道:“尊驾是怎样知道区区姓冷的?”

帐房先生脸上掠过一丝喜色,道:“这就不会错了。”

说着,由袖笼中抽出一个密封的信缄,双手递与冷于冰道:“冷先生,这是一位白发老夫人吩咐小老儿转交给您的。”

冷于冰心中一动道:“那白发老夫人是否穿一套青布衫裙,手持一根青竹杖?”

帐房先生道:“正是,一点不错。”

冷于冰道:“那位白发老夫人走了有多久了?”

帐房先生道:“走了有袋烟工夫,而且,冷先生的酒菜钱,也已由那位老夫人代付过了,还说,还说,多余的银子就赏给敝号做为小费。”

冷于冰眉峰微蹙地截口道:“好!我知道了,谢谢你。”

帐房先生谄笑着,哈腰退出。

冷于冰撕开信缄,抽出一张写着右军狂草的素笺,目光飞快掠着:

冷书奉大侠阁下:

“自岳阳匆匆一别,瞬已旬余,异地重睹侠踪,曷胜欣慰,本拟共谋一醉,藉作长谈,奈何俗务羁身,不克如愿,怅何如之!

兹者:豫省灾黎千万,嗷嗷待哺,尽管朝廷与民间,均已尽全力从事救济,惟以赈灾工作,本系千头万绪,难以尽如人愿,设主其事不得其人,更兼以各级执事人员,暗中上下其手,则欲求事而功半之效果,亦不可得也。

阁下侠名久著,四海同钦,目前虽为儿女柔情所苦,但仁心侠胆,却历久弥坚。长东为千万灾黎请命,敬请阁下秉悲天悯人之豪侠胸怀,暂弃儿女情仇,暗中协助朝廷,从事救灾工作,受惠者虽为千万灾黎,但长东亦感同身受也。

如荷俯允,则今夜三更正,请于本城鸿运宾馆救助一位老年文士,既可铲除强敌,为江湖除害,更可藉此而便于暗中协助救灾工作,一举两得,幸勿失此良机。三天前,长东已代阁下订妥房间,酒足饭饱之后,请径回鸿运宾馆,先行了解情况,以便夜间行事。(注意:阁下去鸿运宾馆时,须掩饰本来面目)

阁下与卞天鹏所订五五端阳之约,因阁下所受之要挟业已解除,已无此必要,长东并已擅自做主,代表阁下向卞天鹏声明前约作废,擅专之罪,敬祈宽恕。

阁下达人,当不致做迂事,长东行踪,不必费神搜索,亦不必枉费精神猜测长东之来历暨所以知道阁下秘密之原因,时机成熟时,长东自当向阁下详为交待也,书不尽言,诸维珍重。

水长东×年×月×日”

冷于冰看完之后,发出一声喟然长叹,徐徐将素笺揣入怀中。

沉思半晌,脸上掠过一丝难以意会的苦笑,喃喃地道:“好!姑妄信之……且看今宵情况的演变,再定行止吧!”

那神秘的水长东,所投的神秘的信,以及信中所说的神秘的事,实在令人莫测高深,豁达如冷于冰,也不能不为之深感困惑,而连借酒浇愁的兴趣,也消失了。

他徐徐站起身来,来到那位帐房先生面前,淡笑着问道:“老先生,请问:去鸿运宾馆如何走法?”

帐房先生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眼镜,谄笑道:“哦!是冷先生,嘻嘻……那鸿运宾馆,是开封城中首屈一指的豪华客栈,凡是到开封来的达官、贵人、巨商、大贾,十九都是住在那儿,嘻嘻……冷先生是要去访友?”

冷于冰一皱眉峰,道:“不,区区是去投宿。”

帐房先生摇摇头,道:“冷先生,您现在才去,准不会有房间的了。小老儿之意,为免冷先生徒劳往返,还是……”

冷于冰苦笑着截口道:“老先生,区区已托人事先代订了房间。”

帐房先生满脸堆笑地,道:“啊!那真好极了,好极了。”

抬手拍了拍额角,接着:“那鸿运宾馆,由敝店出去向右拐,顺着大街,一直向前走,当您看到巡抚衙门时,再向左拐,走过两条大街,就可看到那……”

冷于冰一直皱着长眉,当听到这儿时,如释重负地长吁一声,连忙截口道:“谢谢您,我知道了。”

说着,微一拱手,匆匆走出“上林花”酒楼,依照帐房先生所示路径,徐徐向前踱去。

走着,走着,迎面一个青衫中年文士向他兜头一揖,朗声说道:“冷大侠,您好。”

冷于冰微微一楞,只见对方长眉入鬓,目若朗星,面色白里透红,神态潇洒至极,除了那湛湛目光有似曾相识之感外,一时之间,竟想不起来究于何时何地见过此人,不由歉意地一笑,道:“尊驾……请恕区区眼拙,实在想不起来了!”

那青衫中年文士淡然一笑道:“冷大侠,真的一点也想不起来了吗?冷大侠请多想一下看——我再提您一个醒儿,咱们不久之前,还见过面。”

冷于冰目光炯炯地对方脸上端详了半晌,对方分明没戴人皮面具,也看不出有化装的痕迹,不由满腹疑云地,心中暗忖道:“难道此人也练成了‘九转百幻玄功’不成?否则,才是不久以前见过面的人,为什么竟一点也认不出来了呢?”

心念电转,口中却苦笑着道:“阁下别卖关子了。”

青衫中年文士爽朗地笑道:“能够瞒过冷大侠您的如炬神目而不被察觉,看来我这易容术,也该算是‘武林一绝’了哩!”

冷于冰目光一直,讶问道:“阁下是施过易容术?”

青衫中年文士跨前一步,压低嗓音,但却是以一种非常娇甜的语声道:“冷大侠,我……就是上官婉儿呀!”

冷于冰骇然退立一步,注目苦笑道:“高明!高明!从今之后,武林中的‘风尘三绝’,该改称‘四绝’才对了。”

上官婉儿笑道:“冷大侠,方才我是说着玩儿的,可没想到犯了三位前辈奇侠的名讳,您再这么一说,可真教我愧煞呀!”

微微一顿,伸手将冷于冰向街道旁边一指,含笑接道:“冷大侠,请站旁边一点,以免妨碍别人走路。”

冷于冰目光深注地道:“上官姑娘……”

上官婉儿蹙眉截口道:“冷大侠,此时此时,叫我一声‘上官老弟’,怎么样?”

冷于冰笑道:“对!是我失言——上官老弟,你来这儿多久了?”

上官婉儿道:“昨天才到。”

冷于冰注目问道:“此行是否有所为而来?”

上官婉儿道:“我是奉水长东前辈之命而来。”

冷于冰眉峰微蹙地道:“‘人生长恨’水长东?这名号不会是真的吧?”

上官婉儿楞了楞,摇摇头道:“这个,我就没法回答了。”

冷于冰道:“那水长东,是否就是你前此所说的,忆冰的那位神秘的师傅?”

上官婉儿点点头,道:“是的。”

冷于冰沉思着道:“这两天见过那水长东么?”

上官婉儿笑道:“刚才还见过,而且此行就是替她给你传话而来。”

“她刚才才给我一封信,又有什么话要传的呢?”

“那是临时发生的情况。”

冷于冰蹙眉接道:“想必又是有什么重要任务,要我去代劳了?”

上官婉儿淡淡一笑,道:“一点也没错。”

微微一顿,以一种低得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得到的语声接道:“她说:今夜三更的任务完成之后,请冷大侠于明天正午之前,赶到北岸的陈桥去。”

冷于冰问道:“那是什么任务呢?”

上官婉儿道:“这个么,她没有说明,只说过冷大侠到达陈桥之后,自然会明白。”

冷于冰扬了扬眉梢,接问道:“那么,那鸿运宾馆中住的是些什么人,总该知道的了?”

上官婉儿笑道:“冷大侠,请莫忘了我只不过是一个跑跑腿的人,所知道的可还远不如你哩!”

冷于冰哑然失笑道:“说得有理,算是我自己找钉子碰啦!”

上官婉儿讪讪地笑道:“冷大侠说得太严重了,但事实如此,我虽有心相助,却是无能为力。

冷于冰道:“那么,我现在拜托你一件力能胜任的事情,可以么?”

上官婉儿正容道:“只要我力能胜任,虽赴汤蹈火,决不敢辞。”

冷于冰笑道:“不过,我所拜托的事情,没那么严重,也不致要你赴汤蹈火,只是请她转告那位水老人家,我必须立刻见她一面。”

上官婉儿面有难色地道:“这个——”

冷于冰截口逼上一句:“你不是给她跑腿传话的么?”

上官婉儿苦笑道:“话是不错,可是,她的住处,从来不让人知道,你教我如何去传达呢?”

冷于冰微微一哂道:“有什么事情时,她会自己来找你,是么?”

上官婉儿道:“正是如此。”

冷于冰解嘲似地自语道:“这倒是无独有偶啦!”

上官婉儿方自讪讪地一笑,冷于冰注目接道:“现在,答我最后一问,忆冰现在如何?”

上官婉儿笑道:“冷大侠,我所知道的,已经在长沙城中告诉过了,目前,忆冰姑娘的行踪,除水老人家知道之外,没有旁人会知道,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一句话,请相信水老人家,忆冰姑娘绝对安全得很。”

冷于冰蹙眉问道:“可是她有什么理由,不将忆冰的行踪告诉我呢?”

上官婉儿苦笑道:“这问题我也弄不清楚。”

一位面相清癯,白面无须的白衫文士,安祥地走进鸿运宾馆的朱漆大门。

迎面一个店小二装束的人哈腰问道:“先生是访友,还是住店?”

白衫文士道:“我要住店。”

店小二歉然地笑道:“很抱歉,先生,敝店早就客满了。”

白衫文士道:“那不要紧,三天以前,我就请人代为订下一间上房。”

店小二一楞道:“哦!先生就是三天以前由一位姓水的老夫人代订房间的凌相公?”

冷于冰微微一怔道:“不错。”

店小二谄笑道:“凌相公来得好,为了你所订的房间,小的们可不知受了多少闷气。”

白衫文士讶问道:“怎么说?”

店小二苦笑着道:“这真是一言难尽,凌相公请稍待。”

接着,跑向柜台,向帐房低语了几句,取过钥匙,然后向白衫文士招招手道:“凌相公,请随小的来。”

白衫文士神态漠然地随步相随。

这鸿运宾馆不愧开封城中首屈一指的豪华客栈。

外表并不怎么起眼,但里面不但是规模宏伟,而且美仑美奂,豪华中却不失淡雅的韵味。

白衫文士一面从容迈步,一面注意所经各处的门户特征和所住宾客的品类,一面却漫不经心地问道:“方才,你说为了我所订的房间,曾受过不少闷气,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店小二回头一笑道:“凌相公有所不知,住在咱们这儿的客官,都是有钱有势的人,敝店的房间,平常又难得空上一间来,而凌相公所订的那一间,不但是特别好,偏偏又是两三天空着,请想想,那些老爷们要住,而敝店却说已被客人预订了,但事实上房间是空着,解说起来,不但费唇舌,那些贵客们还动不动就是——唉!不说也罢!”

白衫文士淡然一笑道:“那倒真是难为你们了。”

店小二谄笑着道:“这倒没什么——凌相公就是这一间。”

原来他们说话之间,已穿过两进房舍,止于第三进楼上面对花园的一间上房之前。

白衫文士微一注目,只见那花园占地广达数亩,当中并矗立着四幢小巧的独立精舍,相距各约一箭之远,但四幢精舍之中,却只有两幢中有灯光透出,其余两幢,想必还没有住人。

白衫文士游目沉思间,店小二已打开房门,哈腰笑道:“凌相公请。”

白衫文士举步进入房中,只见这房间十分宽敞,设备华丽而典雅,尤其使他满意的,是由窗户中可以俯瞰花园中的一切动静。

店小二谄笑着问道:“凌相公,这房间还满意么?”

白衫文士点头笑道:“很好,谢谢你。”

店小二接道:“小的去打水来,凌相公要吃点什么?”

白衫文士道:“不……我已经在外吃过了。”

少顷之后,店小二将茶水、洗脸水都端了进来。

白衫文士递过一锭五两的银锭子,淡笑道:“这个,给你买点酒喝。”

乖乖,一赏就是白银五两,好阔气的手面。

那年头,五两白银,足够一个八口之家,一个月的生活费用哩!

店小二喜出望外地连连躬身道:“谢谢凌相公,谢谢凌相公。”

白衫文士眉峰微微蹙道:“不用谢,先坐下来,我有话问你。”

店小二搓着手,满脸堆笑地道:“凌相公面前,哪有小的座位,凌相公有话请尽管问,小的当知无言,言无不尽。”

白衫文士道:“我这个人,由来随便得很,不喜拘谨,所以,你还是先坐下来再说。”

店小二讪笑道:“小的遵命。”

说着,颠着半边屁股坐在椅子边上,接道:“凌相公请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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