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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乔装进堡

这一天——是“好好先生”宋天行离开金陵铁记钱庄的当夜四鼓与五鼓之交。

夜色沉沉中,一骑白马,风驰电掣地止于“紫金庵”门口,赫然竟是宋天行和他的白龙驹。

他,毫不犹豫地举手叩门,三长两短,两短三长,反复三次,半晌,山门“呀”然而启,应门的是那位丑老妪。

宋天行不等对方开口,伸右手向丑老妪面前一摊,昏暗中,也不知他掌心中,握有甚物,但见那丑老妪目光一触之下,身躯一震,抬眼向宋天行打量少顷,然后,示意宋天行将坐骑也牵进去,悄然掩上门。

怪啦!

宋天行怎不去西麓的“金汤堡”,却反而到东麓的紫金庵来了呢?

当然,以白龙驹的脚程,半夜时间走个三五百里,自不足为怪,所谓怪的,却是,他不但没去已经发生重大的事故,正待他赶去处理的“金汤堡”,却是夜静更深,毫不避嫌的,连人带马进入一座尼庵之中,而且双方都未交换过一言半语,这葫芦里究竟是卖的什么药呀?

这……暂且不表。

当宋天行入“紫金庵”的同一时间中,“金汤堡”的大门口,也出了怪事,那就是在金陵城铁记钱庄静楼中突然不见了的周大刚,居然也回到了“金汤堡”,并且,依然以“金汤堡”总巡检的身分,叫开堡门,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难道是由宋天行手中逃脱了?不,以周大刚的道行,要想由宋天行手中逃脱,恐怕不可能。

那么,是宋天行有感于他的家小被捕,而格外施仁,将他释放了?这……以宋天行的为人,有此可能,但也仅仅是可能,而决非肯定。

还有,就是宋天行说服了,甚至是感化了他,因而诚心诚意与宋天行合作,重回金汤堡中,作为宋天行手下的一着闲棋,但仔细想想,这理由也不能成立,因为暂且撇开周大刚的家小的生命问题不论,光是周大刚的被擒,已为铁记钱庄的司账林修典所知,并已向金陵方面的敌方报过密一节上,就可否定利用周大刚重回金汤堡的价值了……

几项忖测,几乎都无法成立,那么,只有待这位总巡检所表现的事实证明了。

周大刚一进大门,沙哑着嗓音向轮值的堡丁问道:“今晚谁轮值总巡?”

唔,嗓音沙哑,可能是夤夜赶路受了风寒,也可能是与宋天行交手时受了内伤。

堡丁躬身答道:“报告周爷,今宵是新任四星护法唐爷轮值。”

周大刚一愣,道:“新任四星护法?唐爷?难道本堡又增加了一位四星护法?”

堡丁答道:“不是的,唐爷是抵邱爷的缺……”

周大道:“那么邱爷呢?”

堡丁道:“邱爷死了!”

周大刚似乎身躯一震,沉声道:“怎么,说详细一点!”

堡丁献媚似地一笑道:“周爷,在您出巡的这段日子里,堡中发生的事故,可多哩!”

周大刚唔了一声,道:“拣紧要的说!”

堡丁清了清嗓子道:“是的,报告总巡检,首先是大公子于半月之前被堡主拘禁,接着是那邱爷被人击毙于堡外,许总管辞职后也被人杀死,三公子失镖,身受重伤……”

周大刚面色冷肃,插嘴道:“这些,都是半月之内所发生?”

堡丁道:“是的,还有,昨夜四更,强敌突袭本堡,本堡伤亡甚重,连二公子也受了伤,今晨,大公子死于拘禁室中,负责看守的王堂主被人击毙于拘禁室外。”

乖乖,这些的确是非常重大的变故,怪不得铁老要以飞鸽传书促请宋天行兼程回堡了!

周大刚浓眉一皱,道:“敌方是什么人?”

堡丁道:“敌方是什么人,目前还没查出……哟,周爷,唐爷来了……”

周大刚侧转身躯,向迎面走来的一位银衫斑发老者拱拱手道:“唐兄,恭喜啦!”

来人正是新近由神机堂主擢升的四星护法唐威,一见周大刚,不由微微一怔,连忙还礼道:“不敢当,不敢当,倒是周兄辛苦了!”

周大刚谦谢道:“份内之事,谈不到辛苦……”

唐威讶问道:“周兄夤夜国堡,莫非有什么……”

周大刚不等对方说完,立即接口道:“是的,有十分紧急的事,必须立即回禀堡主。”

唐威方自一愣,周大刚又接道:“哦,唐兄,敢请立即传令,由此刻起,凡是外地来的飞鸽传书,须一律呈交堡主亲拆。”

唐威目中异芒一闪,道:“这与周兄所获的重大机密有关?”

周大刚道:“是的!”

唐威淡然一笑道:“周兄出巡已逾半年,对本堡新近所发生的巨变,可能还不知道……”

周大刚不等对方话毕,一指面前的堡丁道:“本堡所发生的巨变,方才已由这位弟兄讲过了。”

唐威道:“所以,堡主心情很不好,一切大小事务,都已交由二公子处理,小弟拙见,周兄的重要消息就请向二公子去报告吧!”

周大刚摇摇头道:“不,这消息必须呈堡主。”

唐威道:“周兄既如此坚持,定然有此必要,不过……目前四更已过,离天亮也不久了,何不等天亮之后,再去求见堡主。”

是呀,再紧急的事,也不争这一时半刻啊!

周大刚微一沉吟,终于勉强地点首道:“好,就遵唐兄高见,只是有关那飞鸽传书之事,因关系至巨,尚请唐兄立刻传令下去。”

唐威脸上掠过一丝疑云,但却飞快接口道:“好的,好的,小弟遵命!”

转身向随侍一旁的一位劲装壮汉道:“立即传令通信中心,自即刻起,凡是外地来的飞鸽传书,必须呈与堡主亲自拆阅!”

口中是这么说了,但却向那劲装壮汉连施眼色,因为他是背向着周大刚所施的手脚,周大刚自然是看不到了。

那劲装壮汉心领神会地喏喏连声,向唐威躬身一礼,疾奔而去。

唐威目送劲装壮汉离去之后,挪正身躯,向周大刚淡然一笑道:“周兄远来辛苦,还是去歇一会儿吧!”

周大刚轻轻一叹道:“是的,小弟该去歇息一会儿。”

抱拳一礼,迳向他平日所居的精舍走去,不过他走得非常缓慢,几乎对沿途所经建筑和杂物,都要似有意或无意地端详一番,这……可能是离堡太久,对堡中的一切,都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亲切之感吧!

周大刚所居精舍,位于金汤堡西面靠近围墙的一座假山之旁,虽然他已有半年未回堡,但精舍中却依然收拾得纤尘不染,洁净异常。

周大刚进入精舍之后,首先将侍候他的小厮叫醒,泡上一杯香茗,然后命小厮再去寻梦,可是他自己并不品茗,也不歇息,却熄了灯,背着双手,在室中往来蹀踱。

半晌,室外传来清晰的更鼓声……五更二点。

一个冷涩而低沉的语声起自窗外:“周大刚!”

周大刚霍然转身,面对窗口。

窗外,屋檐阴影下,一个身材颀长,只有一双精目露在外面的黑衣怪人,正目光如炬地注视着他。

周大刚肃然躬身低声道:“周大刚见过令主。”

又是一位令主,此令主是否就是前次格杀四星护法邱敬人的那位白衣令主呢?

黑衣怪人身冷如冰地道:“宋天行的来历,是否已经查出?”

周大刚一怔道:“属下并未接到此项命令……”

黑衣怪人峻声道:“怎么!难道金陵方面未将命令转达给你?”

周大刚躬身道:“令主圣明,属下确未……”

黑衣怪人冷哼一声:“你何时到达金陵?何时离开?”

周大刚道:“属下前天中午到达金陵,昨天傍晚离开。”

黑衣怪人道:“也没见到宋天行?”

周大刚道:“是的!”

黑衣怪人猛一顿足,怒哼出声:“该死的混账东西!”

骂谁?是骂追踪宋天行行踪的人?还是骂“金陵方面”的人?

周大刚俯首未语。

黑衣怪人峻声道:“周大刚,抬起头来!”

周大刚闻言抬首,黑衣怪人冷然地道:“周大刚,你夤夜赶回,并要立刻求见堡主,所为何事!”

好灵通的消息,周大刚片刻之前所说的话,居然传到了此人耳中。

周大刚心神巨震,但答话却出奇平静。

“报告令主,属下夤夜赶回,求见堡主,是……”

说话间,突然由黑衣怪人背后传出急促的呼声,将周大刚的话声截断:“令主,属下有机密奉禀……”

黑衣怪人沉声道:“什么事?”

暗中人道:“宋天行已于方才进入紫金庵,同时,金陵方面快报送达,周大刚已在金陵被宋天行所擒……”

话未说完,黑衣怪人似已意识到眼前的危机,身形一闪,飞掠一丈之外。

周大刚倏扬轻笑:“令主请沉住气,周大刚还没请示机宜哩!”

黑衣怪人戟指周大刚沉声叱道:“你是谁?胆敢冒充周大刚蒙蔽本座!”

周大刚一声朗笑,身躬一抖,脸上化妆尽落,锦袍片片作蝴蝶飞舞,卓立窗前的,可不赫然就是蓝衫飘拂,丰神如玉的“好好先生”宋天行。

黑衣怪人身躯一颤,骇然惊呼:“原来是你……”

宋天行淡然一笑:“是的!是我,现在该我宋天行来看看你是什么东西变的了……”

话声未了,人已穿窗而出,凌虚探掌,迳向黑衣怪客当头抓下……

黑衣怪客显然不欲与宋天行立即摊牌,对宋天行那雷霆万钧的凌空一抓,故作不屑的单掌向上一托,冷哼出声:“凭你也配!”

话,说得够狂,可是恰恰相反,招未用老,人已顿足飞身,疾逾电掣,迳向假山激射而去。

宋天行怒哼一声:“匹夫躺下!”

身形原式不变,凌空衔尾疾追,改抓为掌,掌心暗劲一吐,七成真力的“旃檀神功”,已自激射而出。

这是宋天行立意要擒活口,不愿使对方立毙掌心,才保留三分真力。

黑衣怪客似已感到事态的严重,逃避已不可能,千钧一发的瞬间,激射的身形疾泻地面,疾然回身,迎着宋天行凌空发出的掌力,双掌齐推……

同时,打斜里一阵劲叱:“打!”

一股急劲无俦的掌风,横里击向宋天行已发出的掌力……

三方面的发动,虽咯有先后之分,但三股掌劲,却是同时相遇,尽管宋天行是凌空发掌,并且只用上七成真力,也尽管他的掌劲被另一个隐身敌人横袭而减去不少威力,但身受“旃檀神功”威力的黑衣怪客,却仍然是吃不消。

“砰”然巨震声中,黑衣怪客一声闷哼,身形连退五步,显然业已受了伤,但他也不过身躯晃了晃,再度弹身而起,向围墙外激射而去,身法之快,并未稍减。

宋天行凌空疾射,发掌伤敌,此时一口真气业已用尽,不得不疾泻身躯,足尖在假山石上一点,一声厉叱:“匹夫!你走不了!”

但就当他身形再度纵起的瞬间,假山暗影中突扬冷哼:“未必见得!”

说话同时,卡簧一响,一蓬惨绿烈火,迎面激射面来……

宋天行眼看一蓬惨绿烈火,不但热度高,而且毒性更烈,不由心头微凛,纵起的身形也随之略滞。

仅仅是略微一滞,宋天行已知无法再追上那黑衣怪客,因为敌方潜伏此间已久,地形熟悉,随便向哪儿一躲,找起来都费事费力。

心念电转间,钢牙一挫,将那迎面喷来的惨绿烈火,表面上故做手足失措地身形一晃,但暗中却将威力无匹的“栴檀神功”提聚到十二成,在身外布成一道无形的钢幕,陡然间直穿烈火而出,并且凌空折转,一个右旋,迳朝适才暗中发话处,疾扑而下。

可是对方也高明得很,宋天行身形尚未扑下,那暗中人却早已激射而出,并已越过围墙。

宋天行怒哼一声:“匹夫!留下命来!”

身形似游龙天矫,凌空再度折转,疾射围墙……

刺斜与一道银影,电疾地成直角横截,口中并发出一声苍劲怒叱:“贼子!给老夫躺下!”

宋天行一见来人竟是轮值总巡的四星护法唐威,他因身形一再凌空折转,已无法换气再行避让,如不刹住身形泻落地面,势将伤到唐威,但要避免伤及唐威,则又无法追截敌人,心念电转间,灵光一闪,右手大袖一拂,一股暗劲将唐威逼退丈外,自己则轻捷地降落当场。

宋天行这一掌,功劲拿捏的恰到好处,虽将唐威震退,却并未伤及对方分毫。

此时,东方刚刚露出鱼肚白色,大地仍然是一片昏暗。

宋天行一双精目,在昏暗中更显得神光毕射,凝视着丈远外的唐威,冷然不语,那情形似乎是要看透唐威的五脏六腑。

唐威被宋天行一震丈远,本已胆寒,再被这如炬目光逼视,更是心中巨震,连已到嘴边的话,也说不出了。少倾之后,才强定心神,色厉内荏的震声喝道:“尊驾何人?”

宋天行心中暗骂一声:“好小子!你倒装得蛮像。”

但口中却长叹一声:“唐兄!你误了大事了。”

唐威一震道:“此话怎讲?尊驾究竟是……”

宋大行淡笑接道:“兄弟宋天行……方才,兄弟本可将敌人擒获,可是却被唐兄你……”

宋天行一笑住口,未尽的话意,唐威自然听得懂,但他一愣之后,却神色一整道:“果如尊驾所言,唐威当自请处分,不过……本堡总管宋先生尚未到任,而以往唐威也无缘拜识宋先生,此时此地,唐威自不能不格外慎重,敢请尊驾出示信物。”

话,合情合理,此人不愧是老江湖。

但他话声才落,一条人影疾泻身旁,也许是用力过猛,落地之后,一个跟跄,连抢三步,方自拿桩站稳。

唐威扶住那人,骇然说道:“二公子,你伤势未愈,何不好好休养……”

晨光曦微中,脸色苍白的云中雁,挣脱唐威的扶持,向宋天行抱拳一礼道:“宋先生好……”

宋天行一面拱手还礼,一面淡笑接道:“二公子既然伤势未愈,还是请快点回去休养吧!宋天行既已回堡,此间一切,自当替二公子分忧。”

云中雁道:“宋先生请释怀!些许内伤,云某还能挺得住。”

一旁的唐威,一见宋天行的身份已由云中雁口中证实,不由惶恐万分的,向宋天行恭敬一礼道:“属下该死,适才冒犯宋先生虎威,而且使敌人乘机逃脱……”

宋天行含笑接口道:“不知者不罪,唐兄毋须自责,不过……敌人对本堡一举一动,了如指掌,而消息传递之快,更骇人听闻,以后,唐兄可得多注意一点!”

唐威喏喏连声,垂首不敢仰视。

为何不敢抬头,大概是慑于宋天行的无形威严吧!

云中雁方自对唐威怒瞪了一眼,一阵香风,云中凤与铁老也连袂投落当场。

云中凤一面向宋天行裣衽为礼,一面向乃父云铁城含笑说道:“爹爹,这位就是宋先生。”

铁老疾跨一步,一把握住宋天行的健腕,声若洪钟地敞笑说道:“老弟!你,想煞老朽了。”

双方客套声中,云中凤向宋天行讶然问道:“宋先生,方才是怎么回事?”

宋天行目光环扫闻声赶来的“金汤堡”轮值人员,轻轻一叹道:“此事说来话长,还是到里面去说吧!”

铁老一只右手,仍然紧握着宋天行的左手,左手却一拍自己的额头,笑道:“看来我老头子不是被高兴冲昏了头,就是真的老糊涂了,走!老弟,咱们到那边谈。”

话声中,已与宋天行把臂步向他清修的“宁远楼”。

云中凤则亦步亦趋地紧偎老父左侧。云中雁目注三人离去的背影,微笑着正待跟上,铁老却驻步回首沉声叱道:“雁儿!你内伤未愈,还不快点回去!”

云中雁扬眉答道:“爸爸!这点内伤,已不碍事……”

铁老怒叱道:“胡说,难道要躺下了,才算碍事。”

侧脸向云中凤道:“凤儿!送你二哥回去。”

云中凤撒娇地道:“不嘛,爹爹,二哥伤势不重,他自己可以走,何况已经是大白天了,又在本堡之中,难道……”

铁老沉声道:“不许啰嗦!”

话已出口,似乎感到自己语气太重,伤了爱女的自尊心,连忙改口温声道:“乖,孩子,听爹的话,爹这些天心情不好,你要顺着爹爹一点,莫要惹我生气。”

云中凤莲足一顿,嘟着嘴,满脸不愿地,向宋天行匆匆一瞥,转身向云中雁身边走去。

铁老一声苦笑,摇摇头道:“这孩子……”

一面与宋天行把臂而行,一面接道:“老朽平常将他们纵惯了,老弟请莫见笑!”

宋天行微笑道:“属下怎敢,四小姐兰心慧质,女中丈夫,堡主好福气。”

话是由衷地赞词。

可是铁老却另有所感地长叹出声。

宋天行脸色一整,悄声道:“堡主!属下有机密奉禀,想与堡主单独一叙。”

铁老也正容悄声道:“很好,所以老朽将小女也遣走了。”

原来此老也是有心人。

两人进入“宁远楼”铁老练功的静室中后,铁老立即吩咐送来精致早点,然后关上室门,一面进食,一面开始密谈,首先由宋天行报告“翠华城”之行的经过,并说明徐君亮之被伏击与徐太夫人被劫持,根本与“翠华城”无关。接着,才说明回程中在金陵所发生的一切,及自己如何在铁记钱庄静楼中秘密说服周大刚,派师弟虎儿另率高手营救周大刚被执的家小,以及如何于半路上化装成周大刚夤夜进入堡中的种种一切,只略去周大刚化装成自己,暂居紫金庵一节未说。

这些,只听得铁老时而困惑,时而惊疑,时而愤怒,时而感叹出声,最后,终于一声长叹道:“老弟,还是你行,还没回到堡中,就已有了偌大收获,而老朽却连自己认为最亲信的内表弟周大刚,也未察觉其早已投入敌方,想想真该愧煞!”

宋天行谦虚地一笑道:“堡主过奖了,其实属下不过是适逢其会而已,而且,敌方动态,目前还是一无所知,说起来,真该愧煞的还是属下哩!”

铁老讶问道:“老弟不是已由周大刚处得悉其武功来历了么?”

宋天行将话声压到最低量,道:“是的!属下由周大刚的武功中,确已断定其幕后人是谁,但敌方组织严密,仅有纵的连系,而无横的连系,连周大刚也仅知直接命令他的是一位白旗令主,这位令主是何许人,是否潜伏本堡之中,他却一无所知,至于自令主以上的人物,他就更无法知道了。”

铁老轻轻一叹,道:“老弟!周大刚现在何处?”

宋天行神秘地一笑道:“这个么?请堡主原谅属下暂时卖个关子,此刻,属下可以奉告堡主的是:周大刚的居处,可能敌方业已测知,不过他却是安如磐石,决无任何危险。”

铁老殊感失望地道:“老朽几时方可见到他?”

宋天行道:“日子不会太久,一俟属下多了解一点堡中实况之后,属下自会将他带回堡中。”

话锋微顿,不等铁老开口,立即转变话题道:“堡主对新任四星护法唐威这人……”

宋天行故意拖长尾音,铁老不由地神色一震,接道:“难道老弟认为唐威护法有问题?”

宋天行正容道:“唐护法是否有问题,目前属下不敢武断,但鉴于属下入堡所说的话,立即为敌方所知一节上说来,却不能不令人怀疑。”

铁老默然点首。

宋天行接道:“堡主,关于唐护法的问题,暂时不谈,现在属下想先行了解一下徐大侠遇害的详情。”

铁老长叹一声道:“关于徐大侠遇害详情,说来老朽深感惭愧,目前,所能奉告于老弟者,仅仅是:徐大侠离堡北上后的当天午后,老朽接获急报,说徐大侠陈尸于常州城北三里的一座松林中,当时老朽即行赶往现场详加察看,徐大侠头被击碎过半,周身皮肤青肿,并无其他伤痕,现场周围也无打斗痕迹。”

说到这里,微微一顿,接道:“准此一观,老朽认为,徐大侠是死于一种极为歹毒的重手法之下,而且是于别处下手之后,再移尸常州城北的松林中的……”

宋天行一直默默地凝神谛听着,至此,突然插嘴道:“堡主!你曾亲自看到徐大侠头部被击毁过半,而且周身皮肤青肿,是么?”

铁老点点头道:“是的!”

宋天行道:“那么,那尸体的面目,也难以辨认了……”

铁老微微一怔道:“老弟之意,是怀疑那尸体的真实性了?”

宋天行肃容道:“以徐大侠一身功力,当今武林中,殊难有人能一举将其击毙,所以属下获悉徐大侠的死讯后,即疑信参半,此刻听到堡主所言,属下疑念更深了。”

铁老轻轻一叹道:“老弟所疑确有至理,老朽亦有同感,惟当时老朽所见的徐大侠那半个不完整的头部,以及身材,衣着,马匹等,均不容置疑。”

宋天行默然未答,铁老苦笑一声:“老弟,说真的,老朽也十分希望那尸体不是徐大侠……”

宋天行长叹一声,欲言又止。

铁老一声苦笑,接道:“这,不但是希望一代人杰的徐大侠不要就此殒落,同时,老朽还有一点私心。”

宋天行讶问道:“堡主此话怎讲?”

铁老神色一黯,道:“因为……老朽那孽子和执法堂主的死状也跟徐大侠一样。”

宋天行星目中异芒一闪,哦了一声:“这倒的确是颇堪玩味了。”

微微一顿,接道:“堡主,有关大公子事件,属下可否与闻?”

铁老微微点首,但却是答非所问地道:“老弟!你听说过“长春岛’么?”

宋天行暗中一震,但表面上却平静地反问道:“堡主口中的长春岛,是否就是二年前,与‘宇内双仙’之一的长春真人互争‘长春’二字,而闹得很不愉快的‘长春岛’?”

铁老道:“不错!当年,就为了这‘长春’二字之争,‘宇内双仙’曾连袂访问‘长春岛’,谈判结果如何,虽不得而知,但从此之后,‘长春岛’还是‘长春岛’,‘长春真人’也还是‘长春真人’,不过,‘长春岛’一派,却再没进过中原武林。”

居然说起故事来,似乎离题更远了。

宋天行剑眉微蹙道:“堡主——”

铁老接口道:“老弟莫打岔——可是,就在现在说起来的十年之前,‘长春岛主’石无忌的三公主石琼,竟独自离岛进入了中原,不久,就成为那已死孽子的媳妇。”

铁老一叹住口,宋天行接道:“‘长春岛主’石无忌,二十年前,声望仅次于“宇内双仙’,堡主能结上这一位亲家,那是一件好事呀!”

铁老长叹一声道:“好事?老弟知道,当时石老儿是怎么说的,他说:‘逆女私自离岛,有玷门楣,自即日起,脱离父女关系,但你云家父子,却不能欺凌一个无依弱女,否则,嘿嘿嘿嘿……’老弟你想想看,这是什么话?”

宋天行道:“话的确是有点矛盾,但石公主既已成为堡主儿媳,自无欺凌她一个无依弱女之理。”

铁老苦笑一声,道:“但不可思议的事,偏偏发生了,老朽那逆子,竟亲手将自己的老婆活活勒毙,老弟,你说这事情够不够严重?”

宋天行目光深注地道:“大公子伉俪间,平常感情如何?”

铁老道:“恩爱异常。”

宋天行道:“那么,事后大公子有否陈述理由?”

铁老道:“没有,那畜生只求一死。”

宋天行微一沉吟道:“堡主,这消息是否已通知‘长春岛’?”

铁老一声长叹,道:“还没有,而且到目前为止,这事情也只有堡中少数高级人员知道。”

话锋一顿,接道:“本来,老朽之意,是想等老弟来到之后,加以磋商,将逆子缚送‘长春岛’,由石老儿去发落,可是,想不到逆子也遭了意外,唉!”

这种打算,已经够委屈求全了,可是,目前想委屈求全而不可得,真是好不难煞人也。

宋天行眉峰微蹙,目注窗外遥空的悠悠白云,默默不语。

他的脑海中,电疾地旋转着,由“金汤堡”最近所发生的内忧、外患,徐君亮与云大公子的神秘死亡和令人可疑的死状以及自己所发现敌方武功中推测到的幕后主持人,再以之与“长春岛”昔日的对头冤家互一参证,不由脑际灵光一闪,神色开朗地注视铁老——

刚好,铁老也正因宋天行沉吟未语而适时发话道:“老弟!老朽方寸已乱,你看‘长春岛’方面,该怎样去通知?”

宋天行微微一笑,道:“不用通知了,如果属下料想不错,这几天中,‘长春岛’该有人来了。”

铁老一怔,道:“老弟!你是说……”

宋天行不待对方说完,立即接口道:“堡主,你明白了就行,目前暂时不必挑明,且静待事实发展吧。”

铁老迟疑地道:“如果,果如老弟所料,本堡目前正处于风雨飘摇之中,将如何应付那石老儿的问罪之师?”

宋天行爽朗地一笑道:“有道是:水来士掩,兵来将挡,属下既已承乏本堡总管之职,自当竭尽绵薄,为堡主分忧,堡主尽管宽心就是。”

豪气干云,快人快语,如闻其语,如见其人。

铁老激动地伸手握紧宋天行的健腕,一阵摇撼,疑虑略失地洪声说道:“好!老弟,这千斤重担,就交给你了。”

宋天行正容道:“堡主!本堡的内忧外患,是否仅止于此?”

铁老微一沉吟,道:“老弟,还有,本堡振威镖局遗失重镖之事,老弟已听说过了?”

宋天行道:“是的,不过未悉详情。”

铁老道:“对方都是劲装蒙面,身手高绝,小儿中鹤仅以身免,已死的镖师,也是头颅被击碎过半。”

好家伙!又是一具头颅被击碎过半的尸体,是敌方故布阵疑,还是敌方杀人的一贯手法呢?

一代天骄的宋天行,不由不感到迷惑了,半晌之后,才轻轻一叹道:“堡主!三公子伤势如何?”

铁老神色一黯,道:“现在总算不妨事了,不过,至少还得休养个十来天才能复元。”

宋天行道:“所失巨镖,是何物件?”

铁老长叹一声,道:“说来是一件无价之宝,如果找不回来,恐怕尽倾本堡所有,也没法赔偿。”

微微一顿,接道:“老弟!你听说过‘珍珠衫’这件宝物么?”

宋天行神色微变,道:“属下听说过,那是有避水,避火,定风,祛毒,等四种功用的宝衫,而且,其中据说还藏有一种举世无匹,冠绝今古的内功心法,只是,此宝衫的失踪已达三百年,难道——”

铁老喟然长叹,接道:“老弟说的一点也不错,本堡所失的重镖,就是这一件无价之宝的宝衫。”

宋天行目光深注地道:“事主是什么人?”

铁老道:“事主更不好惹,那是两江总督进贡皇上的贡品,而且,两江总督署于日内也将有人来了。”

宋天行脸上掠过一丝奇异的神色,长吁一声道:“堡主且是放宽心,既官家贡品,那就好办,官家总得讲理,丢了东西,照赔,赔不起的,慢慢找,但他总得给个期限,是么?”

铁老满脸苦笑,欲言又止。

接着宋天行以一种仅仅他们两个人听得到的语声,低语了一阵。

这一阵低语,足足有个把时辰方结束。

密谈过后,铁老的神色开朗多,敞笑声中,亲自打开静室的门,准备吩咐侍僮将午餐开到静室中来。

可是门开处,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云四小姐那一张嘟起多高,足能挂上一个油瓶的小嘴。

她,不等乃父开口,怏怏地走迸门口,嘟着小嘴,撒娇地道:“爸!什么机密事情嘛,两个人关着门,一谈就是大半天,可把人家急坏了。”

铁老一手按着爱女香肩,一手轻轻抚弄她的披肩秀发,哈哈笑道:“傻丫头,人家急坏了,关你何事?”

四小姐莲足一顿,白了乃父一眼,道:“你还好笑哩,二哥方才吐血了——”

铁老神色一变,道:“怎么!他那点伤,怎么会吐血,准是今天早上逞强出来,使伤势恶化了——”

云四小姐幽幽地道:“谁知道呢?”

一旁的宋天行脑际灵光一闪,目注铁老,道:“堡主!二公子与三公子可是受的内伤?”

铁老道:“是的!”

宋天行道:“属下这儿有专治内伤的圣药,只要情况不过分严重,一服下,最多两个时辰就可复元。”

说话间,已由怀中掏出一只白玉小瓶,倾出两粒大如黄豆色呈琥珀的药丸,双手递与铁老。

铁老接过药丸,神情激动地道:“老朽身受老弟的了。”

随手将药丸转递四小姐手中,道:“凤儿!赶快送去给你二哥,三哥服下!”

当天午后,“金汤堡”举行了一次紧急集会,全堡上下除了必要的值勤人员外,统统到场。

铁老当众宣布,自即刻起,堡中一切事务,完全由新任总管宋先生全权处理,宋先生对本堡四星护法以下人员,包括四星护法在内,有先斩后报之权,希望全体同仁,万勿以身试法!

接着,铁老陪同宋天行亲自巡视每一行列,并按花名册点名,点名完毕之后,并立即巡视分散在各个不同岗位上值勤人员。

总之,在这一个下午的时间之内,除了铁老的如夫人,正在疗伤的二公子和三公子,以及先出堡外服勤的少数人员之外,宋天行跟全堡上下都见了面,而且对每个人都仔细地予以端详过。

这是一种不太正常的行动,因为,做为一个新任总管,固然有熟习环境,认识部下的必要,但却并不一定要对每一个人都予以仔细地端详。

但宋天行毕竟是这么做了,为什么呢?这原因只有宋天行和铁老二人心中明白。

当宋天行与铁老二人在“宁远楼”的静室中共进晚餐时,云中凤兴奋地闯了进来,满面春风地向宋天行道:“宋先生!你的药真灵。”

宋天行微微一笑,铁老却抢着问道:“怎么样?”

云中凤道:“二哥已完全康复,三哥也可以起床走动了。”

宋天行脸上掠过一丝奇异的兴奋,道:“四小姐!在服药之前,你二哥与三哥的伤势,是谁的比较严重?”

云中凤道:“好像是二哥的伤势比较重。”

宋天行星目中异彩一闪,似发问也似自语地道:“这就奇了,伤势重的怎会先行复元了呢?”

铁老接道:“也许是这丫头观察有误!”

语声一顿,目注云中凤道:“凤儿!快去叫你二哥来!向宋先生谢过赐药之恩……”

宋天行笑道:“堡主!你这样做,将置属下于何地。”

目注云中凤微笑说道:“四小姐,劳驾带我去看看你二哥和三哥吧,我正想找他们谈谈呢!”

这是一个恬静的黄昏。

西天,一片绚烂的彩霞,是那么多采多姿。

窗外,一树盛放的红梅,随风摇曳,暗香浮动,沁人心脾。

景色,是那么清幽绝俗,气氛,是那么宁静宜人。

可是,站在窗前,凝目闲眺的人儿,却似乎正在神游物外,根本不曾领略这难得一见的冬日黄昏美景。

他是谁?就是铁老口中的“云家千里驹”——二公子云中雁。

一串娇甜的语声,划破寂静的空间。

“二哥!你瞧,是谁来了?”

云中雁霍然转身,只见美艳无双的云中凤,正伴着潇洒飘逸的宋天行缓步而来。

云中雁满脸堆笑地道:“宋先生来得好,小弟正想前来道谢哩,请!请!”

宋天行一而举步进入书房,一面笑道:“些许小事,何足挂齿,二公子未免见外了。”

云中雁一面肃容入座,一面吩咐侍婢献上香茗,道:“宋先生既如此说,那么小弟只好永铭心底了。”

微微一顿,接道:“宋先生昨宵星夜赶程,今天又忙了一整天,席不暇暖,此刻又承亲临探视,小弟真是汗颜之至。”

话,虽然是客套,却也是实情。

宋天行眉梢微扬,笑道:“这些都是兄弟应尽的本分,何况目前咱们都是一家人,请二公子不要再提……倒是二公子的内伤,是否已完全康复了?”

云中雁道:“谢谢宋先生关注,小弟伤势已完全好了,宋先生所赠灵药,真是灵验如神。”

宋天行星目中掠过一丝异彩,微笑道:“二公子所服,是本门特制,专治被‘旃檀神功’所震伤的灵药,可惜二公子并非伤于本门的‘旃檀神功’,否则,那药丸更有神效,真是药到病除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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