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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身入虎穴

宋天行淡淡一笑道:“程大爷,不管你目前在‘一统门’是什么职位,但过去,你多少也算是一方霸主,别那么沉不住气,显出你没一点风度。”

程淮怒哼声,闭上了双目。

宋天行依然淡淡地笑道:“程大爷,别装蒜了,宋天行可并不一定要你死,不过,你得据实答复我几个问题。”

程淮闭目如故,冷笑一声道:“那么简单……”

宋天行截口接道:“当然不那么简单,你还得跟我合作营救徐君亮大侠出险才行。”

程淮张目问道:“怎样合作法?”

宋天行道:“这个,你暂时莫问,先答复我愿不愿意?”

程淮注日问道:“事成之后,怎么说?”

宋天行道:“事成之后,不咎既往,放你远走高飞,并送你足够下半辈子生活的金钱,不过,你这仗以为恶的一身武功,却不能再保有。”

程淮再度阖上双目,默然不语。

宋天行注目沉声道:“程淮,你给我一个痛快的答复!”

程淮徐张双目,长叹一声道:“有道是!蝼蚁尚且贪生,有此一线生机,我怎能不争取……”

宋天行截口接道:“那你犹豫些什么?是怕我说话不算数?”

程淮神色一整道:“凭你这清虚上人的衣钵弟子,说的话我是绝对相信,问题却是软禁徐大侠的所在,无异龙潭虎穴,而我自己功力平平,职位不高,恐怕难以奏功。”

宋天行沉声接道:“这个,你无须担心,只要你诚意地跟我合作就行了。”

程淮仍在沉思间,一旁的南宫静接道:“阁下,不合作你是准死无疑,合作却有七成以上的生机,不错!这一任务非常危险,但我们的人都可不计生死去冒险,你一个必死的人,又为什么不去冒险争取这一线生机呢?”

程淮毅然地点点头道:“姑娘所言甚是,好!这一笔交易我接受了。”

目光移注宋天行,正容接道:“如何一个合作法?请说吧!”

宋天行沉思着道:“我先要了解那边的情况,比方说,那边地势和环境如何,徐大侠的情况是否正常?以及监视大侠的有些什么人等等,明白这些之后,才好统筹对策。”

程淮道:“这个,我当尽我所知道的,据实提供。”

宋天行道:“好,请先说徐大侠的情况。”

程淮道:“据我由侧面所获消息,目前徐大侠的情况,还很正常,不过,这消息是否正确,我却没法保证。”

宋天行凌空扬指,解除程淮身上的一切禁制,并示意对方于一旁的木椅上坐下之后,才注目问道:“徐大侠被软禁的地点在什么地方?那边的地势和环境如何?”

程淮苦笑道:“这问题我没法答复,我所知道的,那是一个庞大的地下建筑。”

宋天行道:“你自己没去过?”

程淮道:“去是去过,只是来往都是黑夜,乘着密封的马车,而且要蒙住双目。”

南宫静接问道:“以你‘一统门’中的地位,竟如此不被信任,这是令人难以相信的事。”

程淮笑道:“我是字字实言,姑娘不信,那是没有办法的事。”

宋天行接道:“以吕瑶红处事的稳健和手段的毒辣,这倒并非不可能,而且,那秘密场所,如非‘一统门’的总坛,也将是极重要人物,你总该知道一点吧?”

程淮道:“那地下建筑的主持人是‘一统门’的红旗令主,也就是过去那声名狼藉的九尾仙狐柳青青……”

宋天行剑眉微蹙地截口道:“这妖妇,居然也还活着?”

程淮苦笑着:“她不但活着,而且活得蛮神气哩!”

南宫静目注宋天行道:“宋先生,那‘九尾仙狐’柳青青,是否就是二十年前有‘南海美人鱼’之称的柳真梦?”

宋天行点点头道:“正是。”

南宫静道:“据传柳真梦本是普陀山独目神尼的徒弟,怎会沦入魔道呢?”

宋天行道:“还不是受了公冶子都的引诱所致,起初,她还不敢公开为恶,但自乃师独目神尼圆寂之后,就索性以‘九尾仙狐’柳青青的姿态出现江湖了。”

他语声微顿,目光注着程淮道:“除了柳青青之外,还有些什么人?”

程淮道:“还有,那“北漠神雕’金大奇也经常在那边进出。”

宋天行“唔”了一声道:“今宵,秦淮河上的画舫中是些什么人?”

程淮道:“有红旗令主柳青青,还有一个碧眼高鼻的番僧。”

宋天行一愣道:“那番和尚有多大年纪?”

程淮道:“这个,我可说不准,不过,由外表忖测,总不会少于六十岁。”

宋天行注目问道:“知道那番僧的来历么?”

程淮道:“不知道,只听柳青青称他为法王,而且执礼颇恭。”

宋天行道:“那番和尚什么时候到的?”

“今天午前才到。”程淮沉思着道,“听他们谈话中隐约透露,好像是为了对付徐大侠而来。”

宋天行冷笑一声道:“这就是了……”

南宫静截口问道:“宋先生,你说是谁?”

宋天行道:“我想,目前这番和尚,准是过去‘万劫魔宫’中那擅长瑜伽术的天竺番僧拉克鲁。”

南宫静神色微变地道:“那么,咱们的行动,可是刻不容缓了!”

宋天行脸色肃穆地点了点头,南宫静又立即接道:“宋先生,根据最近这一段时间所获情报显示,秦淮河中的这一艘画舫,是‘一统门’长期包租,做为接待贵宾之用,我想,还是由我先混入这画舫中去……”

宋天行摇头截口道:“不!真有此必要时,也该由我去。”

南宫静道:“宋先生,也许你我都有为徐君亮冒险的理由,可是,为大局着想,你却不宜……”

宋天行再度截口道:“姑娘,撇开一切理由不谈,这种事总以由男人去比较适宜。”

南宫静注目道:“宋先生是担心我无法自保?”

宋天行正容道:“身入虎穴,任何人也不能夸说他可以绝对安全,姑娘,这不是感情用事的事。”

南宫静也正容接道:“宋先生,南宫静的一切,自然无法跟你比拟,但我可以正告宋先生,纵然万一身分泄露,打不过人家时,跑该跑得了。”

宋天行注目问道:“姑娘,如果遇上金大奇那等人物,你能支持多久?”

南宫静道:“五百招之内,当足能自保。”

宋天行低首沉思间,程淮插口笑道:“关于究竟该谁去的问题,我看暂时不必争论,还是先行商讨如何着手的事吧!”

南宫静接道:“阁下有何高见?”

程淮道:“我认为要混入画舫中倒不致太困难,尤其以姑娘的身分更适宜,但是要想进入那地下室中,那就委实是困难得很。”

南宫静螓首微点道:“这倒是实情。”

略为一顿,又注目接道:“你且说说看,我该怎样才能先行混进那画舫中去?”

程淮道:“我照实说出来,如果对姑娘不敬之处,姑娘可不能生气。”

南宫静道:“那是当然,你说吧!”

程淮苦笑道:“今宵,我的临时任务,本来就是到恰红院来,可是刚刚离开画舫,就发现有人在暗中窥探,当时,我求功心切,就独个悄悄地追下来,才落得目前这结果……”

南官静截口道:“先说你到怡红院来的目的。”

程淮道:“那柳青青听说这儿新到一位美艳绝伦的红玫姑娘,她为了讨好那番僧,所以特命我前来请那位红玫姑娘上画舫去。”

南宫静淡淡一笑道:“现在,你知道我是谁了么?”

南宫静又向宋天行笑道:“宋先生,你该听清楚了?”

宋天行默然点首。

南宫静接道:“所以,由我去,该是顺理成章的事。”

宋天行轻轻一叹道:“本来,我想到了很好的办法,咱们都可以混进去,可是,目前咱们人手不足,如果咱们两人都混进去,万一……”

南宫静正容截口道:“宋先生,请先听听我的意见如何?”

接着,两人以真气传音密商了顿饭工夫,宋天行才淡淡一笑道:“好,就决定这么办吧!”

抬手凌空向程淮一点,正容接道:“程淮,虽然你已应允合作,但防人之心不可无,不能不事先在你身上做点手脚,现在,我不妨坦白告诉你,目前,你体内毫无异状,但三天之后如不经我亲自给你解除禁制,那后果,你是可以想像到的!”

程淮苦笑道:“事到如今,我早已认命了,宋大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宋天行冷冷一笑道:“你明白就行……”

半个时辰之后,在程淮的陪同下,南宫静登上了秦淮河中那艘灯火辉煌的巨型画舫。

此刻的南宫静,淡扫蛾眉,薄施脂粉,云髻高挽,长裙曳地,右手抱着一具琵琶,左手扶着一个青衣小婢的香肩,缓步行来,袅袅婷婷,有如出塞昭君,别有一番撩人的风韵。

当她进入那灯光如昼,笑语喧哗,豪华而瑰丽的官舱中时,一切杂音,戛然静止,所有目光,都不约而同地向她射来。

南宫静目光微扫,只见官舱当中一张铺着洁白台布的餐桌上,一个红光满面,碧眼高鼻的红衣番僧,正高坐上首,据案大嚼。

红衣僧的对面,是一个面目姣好,媚目含春,身着绛色宫装的中年美妇。

红番僧的两旁,一边偎着一个媚态撩人的粉头,一边则端坐着一个手捧洞箫的妙龄少女。

南宫静心念电转!“这两个,当是那天竺番僧拉克鲁和‘九尾仙狐’柳青青了……”

只见那红衣番僧色迷迷地凝注着她,一面连忙咽下满口食物,操着生硬的官话道:“好好!这花姑娘……顶呱呱……”

说着,打了一个酒呃,向南宫静招招手道:“小乖乖,来,坐到佛爷身边来……”

同时将偎在他身边的粉颈一推道:“去去,坐到那边去!”

南宫静妙目向红衣番僧一瞟,脚下却故意越超不前。

红衣番僧拍拍身边空出的座位道:“来呀!小乖乖,别怕,佛爷虽然是粗人,却最懂得怜香惜玉哩!”

那绛衣美妇也“格格”媚笑道:“既来之,则安之,姑娘,你就大方一点吧!”

南宫静一蹙黛眉,才怯生生地偎着红衣番僧坐下,那红衣番僧的毛茸茸长臂已揽住了她的柳腰,哈哈大笑道:“好细的腰肢……”

南宫静强行挣扎着道:“大师,快放开手,您……您是出家人啊!”

红衣番僧哈哈笑道:“小乖乖,别大惊小怪的,咱们天竺国的和尚,可不讲究什么四大皆空,酒色财气,一样也不禁忌。”说着,那一只毛手臂,可搂得更紧了。

南宫静以求援的目光望着犹自立一旁的程淮道:“程大爷,咱们说好了的,奴家只是来陪酒清唱的啊……”

程淮笑了笑道:“姑娘,话是不错,但这位佛爷喜欢这一套,你就不妨随和一点吧!嘻嘻……横直你要的是钱,待会咱们多给缠头也就行了。”

那绛衣美妇疑问道:“怎么?难道她还是未曾梳拢清倌人么?”

程淮谄笑着道:“是的,令主,这红玫姑娘是金陵城中首屈一指的女校书,琴棋书画,样样俱精,而且能歌善舞,可委实是色艺双绝,方才属下不知费了多少唇舌,并许下两百两银的缠头,才允前来……”

绛衣美妇摆手截断程淮的话,却向着那红衣番僧媚笑着道:“法王,您听到了么?”

红衣番僧笑道:“本座听到了,也感到非常荣幸。”

绛农美妇目注南宫静道:“姑娘,我跟你一样的是女人,也算是过来人,你既然吃上了这碗饭,最好是不要太固执,懂么?”

南宫静娇声应道:“我懂。”

绛衣美妇道:“懂就好,难得法王能看上你,只要你能博得法王的欢心,咱们不会亏待你的。”

红衣番僧探怀取出一叠金叶子,塞向南宫静手中道:“小乖乖,这是佛爷给你的见面礼,你且先行收下,只要你伺候得佛爷开心,佛爷也将效你们中原人的量珠赎身,金屋藏娇。”

南宫静讶问道:“大师……”

红衣番僧接口道:“叫法王,小乖乖,最好是叫我拉克鲁。”

南宫静道:“奴家叫您拉克鲁法王,可好?”

拉克鲁笑道:“好!好极了!能由你的小口中叫来,不管叫什么,佛爷都非常受用。”

南宫静心中暗骂道:“死番秃,姑奶奶要骂你臭番狗时,恐怕不太好受用哩……”

但她口中却娇笑道:“拉克鲁法王,您是有道高僧,怎可以金屋藏娇呢?”

拉克鲁大笑道:“小乖乖,你怎么如此健忘,佛爷方才不是说过了么,佛爷对酒色财气,一样都不禁忌,你担的什么心啊!”

那绛衣美妇笑着接道:“姑娘,法王要给你赎身,那是你莫大的造化,须知他那宫殿之中,金银珠宝,堆积如山,可够你这一辈子享用不尽哩!”

南宫静嫣然一笑道:“多谢夫人裁培!”扭头向拉克鲁媚笑道,“拉克鲁法王,奴家先唱一段词儿给您听听,可好?”

拉克鲁双目笑成了一条缝,连连点首道:“好好!你唱吧!最好是唱小调儿,佛爷能听得懂的。”

南宫静微微笑答道:“奴家遵命。”略一沉思,“铮铮”两声,一缕幽怨凄婉的歌声,伴着琵琶声如珠滚玉盘地缓缓唱出!

“年年玉镜台,梅蕊宫姿困,

今岁未还家,怕见江南信,

酒从别后疏,泪向愁中尽,

径想楚云深,人远天涯近!”

余音未绝,拉克鲁已拍掌大笑道:“唱得好!唱得妙!你们中原有两句古诗: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间……咦!柳令主,那……那是怎么说的?”

绛衣美妇淡淡一笑道:“那是‘人间能得几回闻’。”

拉克鲁猛然一拍自己的额角,道:“对了!人间能得几回闻,只是,小乖乖,佛爷虽然听不懂你的词意,但由你那歌声与神色之间,却感觉到那歌儿似乎有点哀怨的味道,是么?”

南宫静默然点首,绛衣美妇注目接问道:“姑娘,如果我没记错,你方才唱的应该是女词人朱淑真的得意杰作?”

南宫静道:“是的,夫人。”

绛衣美妇道:“‘人远天涯近’,该是这一阕词中的精华,姑娘莫非是有甚心事,特别托词以寄意么?”

不错!此刻的南宫静,正是因怀念那身陷魔巢中的情人徐君亮,咫尺天涯,无法谋面,才不自觉地唱出朱淑真那阕词儿,不料却已引起那绛衣美妇的疑心。

当下,她心中暗骂一声:“好一只老狐狸!”

但她口中却漫应道:“奴家从小被卖入勾栏,哪有什么心事?方才不过是随口唱出,倒教夫人见笑了。”

拉克鲁浓眉一蹙道:“别啰唆了,小乖乖,还是唱一支轻松一点的吧!”

南宫静娇声应道:“奴家遵命……”

“铮铮”琵琶声中,清音又起:“同年同月又同窗!不似鸾风,谁似鸾凤?石榴树下诉衷肠,愿作鸳鸯,同誓鸳鸯,一年不到读书堂,教不思量,怎不思量?朝朝暮暮暗焚香,有分成双,盼早成双……”

拉克鲁举杯一仰脖子,一饮而尽,然后咂咂那血盆大口的嘴唇,笑道:“好!唱得好!

再来一支……”

他的话声未落,舱外一个低沉的语声道:“禀令主,门主有飞鸽传书送来。”

绛衣美妇沉声道:“送过来。”

一声恭诺,一个灰衫人应声而入,双手向绛衣美妇递过一个密封的蜡丸。

绛衣美妇徐伸纤指,捏开蜡丸,取出一个纸团,摊开略一过目,随手递与拉克鲁道:“法王,是夫人寄给您的。”

拉克鲁道:“本座懒得瞧,有什么事,柳令主说给我听吧!”

绛衣美妇道:“法王,夫人之意,请您今宵立即开始。”

拉克鲁道:“开始什么啊?”

绛衣美妇笑道:“法王美人在抱,连此行任务也忘了。”

拉克鲁愣道:“你是说那姓徐的?”

绛衣美妇道:“是啊!夫人之意,请法王立即着手进行,并立等回信哩!”

拉克鲁浓眉一蹙道:“这骚婆娘真杀风景,好,你回答她,本座今宵立即着手进行,七天之内,我保证那个什么‘神机秀士’惟命是从就是。”

绛衣美妇向灰衫人挥了挥手:“照法王之意,立即上复夫人。”

“是!”灰衫人躬身退出。

拉克鲁向南宫静暧昧地笑道:“小乖乖,也许咱们缘分没到,只好再等上七天了。”

南宫静假痴假呆地道:“为何要等七天?”

拉克鲁道:“我有要紧的工作啊!”

南宫静道:“可以让奴家陪着您工作么?”南宫静心中预知安危,不自觉地表现得过于熟络。

拉克鲁粗人一个,除了浑身浑陶陶,咧嘴傻笑之外,自然不会想到其他,但那绛衣美妇却不同了,当时她目如冷电地注视南宫静淡淡一笑道:“姑娘,你们两位倒真是一见钟情啊!相识才不到半个时辰,就熟络分不开了。”

南宫静赧然一笑道:“奴家难得遇上这么一位恩客,未免关心过甚,夫人您可得……”

拉克鲁截口笑道:“好了,柳令主,你也别取笑了。”

扭头向南宫静道:“小乖乖,这七天之内,我除了吃饭拉尿之外,可是没有片刻空闲,你要去当然可以,只是,我担心会冷落了你……”

南宫静噘着小嘴道:“法王既不欢迎,那奴家只好先行回去啦!”

拉克鲁道:“小乖乖,别撒娇,我带你去就是。”

南宫静讶然道:“带我去?难道不是在这儿?”

拉克鲁道:“到了地头,你就知道啦!”他把目光移注绛衣美妇道,“柳令主,咱们立刻走吧!”

绛衣美妇微微一怔道:“法王真要带她走?”

拉克鲁道:“难道你没听到?”

绛衣美妇讪讪地一笑道:“法王,那地方是不容许外人进入的,万一给夫人和门主知道了,可不太好。”

拉克鲁摆了摆手道:“没你的事,一切由本座负责。”

绛衣美妇无可奈何地道:“好,卑座遵命。”并扬声向舱外说道,“张超备车,立即起程。”

舱外传来一声恭诺,南宫静却向拉克鲁道:“法王,还得请您派人通知院里一声。”

拉克鲁点点头道:“这个……也请柳令主派人去照会一声吧!”

沐着仲夏的晚风,两部密封的双套马车,沿秦淮河东岸向南疾驶,在快要到达水西门时,拐进一条向东的小巷,然后出光华门,沿着通往钟山的官道,绝尘驰去。

夜空中,有着浓厚的云彩,四野黑黝黝地,几手伸手难见五指。

尽管如此,但后面那辆马车的后窗上,仍不时出现一对有如冷电的目光,向来路上搜索着,以防有人跟踪。

但搜索归搜索,一箭远外,与马车平行的阡陌上,却有一道黑影,正利用田亩间的禾苗掩护,悄悄地向前蹚进,并不时停下来向马车注视一会儿。

这暗中跟踪的人,身手高明得令人骇异,起落之间,总在十丈以上,而且快如浮光掠影,此情此景,休说是在这伸手难见五指的黑夜,纵然是月朗星稀的情况之下,偶然被人发现,也将不会认为那是一个人,而必然会认为是自己眼花了哩!所以,尽管那马车中有人在暗中搜索着,可是,却是毫无所获。

马车一直进入钟山麓,也就是钟山峰麓下的明孝陵,循御道一直到达终点的棂星门前才停止。

暗影中,闪出两个黑衣人,跟马车中人略一交谈,然后其中一人在石门上轻轻叩了三下。

一阵“隆隆”之声过处,石门已豁然而启,两部马车迳自驰入石门中,那石门又立即阖上了,只留下门外那八尊高达二丈,久经日晒雨淋的石翁仲,犹自挺立在夜风之中。

这时,距那棂星门十丈外一株参天古柏上,透过那浓密的枝叶,有一对猫头鹰似的炯炯目光,正注视着下面的一切动静。

那是暗中跟踪而来的宋天行。

这时,他已明白,“一统门”在金陵的秘密巢穴,就在这明孝陵的地下室中。

如所周知,古代帝王的陵寝,都建有庞大的地下室,其中并设有土木机关,这现成的设备,只要稍加整理和扩充,就成了一个绝佳的秘密场所。

宋天行明白,目前这明孝陵的地下室中,无异是龙潭虎穴,固然,凭他的一身艺业,他有自信不致于被困在这地下室中,但目前是孤身一人,连那业已混入地下室中的红玫与化装成青衣女婢的红红算上,也仅仅是三个人,要凭三个人的力量明目张胆地将徐君亮救出险境,那实在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而最使他一时之间难以决定的事,红玫,红红两人有伪装身分掩护,而他自己,却势必硬闯才能进去,这,是否会打草惊蛇,而连带影响红玫,红红两姊妹的行动呢?当然,最好是等“金汤堡”方面的人手赶到之后,再集中全力一击,可是,红玫、红红两姊妹业已身入虎穴,目前,夜长梦多,万一这两姊妹有甚失闪,他又将何以自处?

就当他举棋不定,进退维谷之间,耳际却传来一丝微弱而清晰的语声说道:“宋先生,别胡思乱想了,区区借箸代筹,倒为你想到了一个好办法,只是,不知道你宋先生肯不肯采纳?”

宋天行循声投注,那神秘传音,竟是发自十丈内的另一株参天古柏之上。

凭他的修为,有人隐身于十丈之内而不被察觉,已经够他暗中惊凛的了,如果此人竟是暗中追蹑他而来,那更是丢人丢到家啦!

他,心中暗凛中,传音问道:“阁下何方高人?”

那人传音截口道:“宋先生太抬举我了!在名满武林的‘好好先生’宋大侠面前,区区怎敢当这‘高人’之称!”

宋天行道:“那么,宋某人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那人传音笑道:“无名小卒,不敢有辱尊耳。”

宋天行道:“好,先请教你那‘借箸代筹’的高见?”

那人笑道:“宋先生,像这么传音对话,以你宋先生的超绝修为而言,自然算不了一回事,但区区却深感失礼得很。”

宋天行也笑道:“阁下不但够神秘,也够谦虚的了!”

“不!区区既不神秘,也非谦虚,完全是实话实说。”

“那么,阁下高见是……”

“拙见是换一个地方谈。”

“去什么地方?”

“两里之外,山神庙中,怎么样?”

“好,请阁下带路。”

那人没再答话,但见他那存身的古柏上,冒出一缕淡淡青烟似的人影,向东南方向一闪而逝。

宋天行之所以要对方带路,本存有由对方轻功身法上一探其来历之意,但入目那有若电掣云飘的快速身形,竟绝不在自己之下,惊诧莫名中,只好一展身形,衔尾疾追。

同时,他由对方的轻功感到固然是出奇的快速,但那身法却是平常得很,根本无从窥探其来历。

以他们这等快速身法,两里路程,自然是顷刻即已到达那山神庙前。

此刻,宋天行才算看清楚对方是一个身着古铜长衫,淡金面孔,三绺长须的中年人。

此人身材应该不算矮,但却是大腹便便如六月孕妇,形成两头尖的橄榄形,外表可相当滑稽。

宋天行略一注目之下,淡淡一笑道:“阁下好高明的轻功!”

那金面人漫应道:“宋先生也不差啊!起步在后,而能同时到达。”

宋天行朗声笑道:“原来阁下是考究我宋天行的功夫。”

金面人道:“区区何许人,岂敢考究名满武林的‘好好先生’宋大侠的功夫?”

此人不但神秘而冷漠,连说话的态度也令人莫测高深,他已两度提到“好好先生”,语气之间,似损,似谦,令人难辨敌友。

宋天行剑眉微蹙地道:“阁下既然不予赐示名号,那么,能否请先行表明态度?”

金面人注目问道:“不知宋先生这‘态度’二字,指的是哪一方面?”

宋天行道:“指的自然是敌友的立场啊!”

金面人道:“这个么,区区可以告诉你八个字:非敌非友,亦友亦敌。”

宋天行注目沉声道:“既然是介于敌友之间,阁下却奈何为我宋天行‘借箸代筹’?”

金面人谈笑道:“那自然也是为区区自己着想。”

宋天行微笑地道:“阁下倒算是坦白得很!”略为一顿,又注目接道,“阁下的话中既然有‘也是’二字,那么,阁下那‘借箸代筹’的办法中,也有一部分是为我宋天行着想的了?”

金面人点点头道:“那是当然!”

宋天行正容注目道:“那么,宋天行敬聆教益。”

金面人淡淡一笑道:“教益不敢当,区区但愿宋先生能从善如流,莫教区区白费一番唇舌,于愿足矣!”

宋天行道:“阁下先说出来试试看!”

金面人双目中神光一闪道:“宋先生方才是否心切救令友徐君亮大侠出险,又担心南宫姑娘的安全,同时更以目下人手单薄,深恐打草惊蛇,不能一举奏功而感到举棋不定?”

宋天行微微一愣道:“阁下本事真是大得很,竟连我宋天行的心事,也一猜就中。”

金面人道:“宋先生过奖了,其实,只要了解双方的情况,再设身处地地去着想,那还不是简单得很。”

宋天行问道:“话是不错,但阁下是怎样明了双方情况的?”

金面人笑道:“区区自处万事通,如不能明了你们双方的情况,岂非愧对这‘万事通’三个字!”

宋天行漫应道:“阁下终于自动报出万儿来了。”

万事通(金面人)讪讪地一笑道:“这叫做言多必失。”他微顿话锋,又淡笑接道,“本来,区区这姓名,并无不可告人之处,只是俗气得很,也难免予人故意夸大之嫌,所以,方才宋先生下问时,区区未敢……”

宋天行注目截口道:“这些无关紧要,阁下该说正文了。”

万事通神色一整道:“到目前为止,先生对进入明孝陵中拯救徐大侠一事,是否已有决定?”

宋天行道:“目前尚决定……”

万事通接道:“那么,区区擅自作主,宋先坐可以不必去冒险了。”

宋天行道:“阁下想必还有理由?”

万事通道:“当然!第一:徐大侠目前没有危险,将来也不会有危险。”

宋天行剑眉一挑道:“阁下说得好轻松!”

万事通道:“事实上也并不严重。”

宋天行道:“阁下既然自称万事通,当知目前‘一统门’真正准备用什么手段对付徐大侠的了?”

万事通道:“这个,区区自然知道,‘一统门’正准备以天竺番僧拉克鲁法王的瑜伽术,对徐大侠加以改造。”

宋天行沉声道:“以徐大侠之武功和才智,如果不幸为瑜伽术所迷而为‘一统门’效力,那后果还能设想么?”

万事通笑道:“宋先生枉为徐大侠知己,其实,对徐大侠的一切,却是隔膜得很!”

宋天行沉声道:“阁下这话,宋天行不敢苟同!”

万事通道:“区区也知道宋先生不会同意这评语,但区区要提醒先生一声!徐大侠被武林中人尊为‘神机秀士’。”

宋天行道:“这个,宋天行知道,但徐大侠生性至孝,既已因对方劫持其太夫人为要挟而自投罗网,纵然他智赛诸葛,也难以自行脱险。”

万事通道:“不错!自行脱险固不易,但目前即断定他会被天竺番僧邪术所惑,也未免言之过早。”

宋天行沉思着道:“这问题暂行搁下,请说那第二点理由?”

万事通道:“第二个理由更简单,南宫姑娘虽居虎口,却安如泰山,根本无须阁下去支援。”

宋天行微微一哂道:“如果你我易地而处,阁下能相信我这话么?”

万事通道:“空口白话,自难取信于人,但区区愿以项上人头担保,今宵天亮之前,南宫姑娘必然毫发无损地走出那朱元璋古墓。”

宋天行注目道:“有关徐大侠的安危,阁下是否也敢保证?”

万事通道:“当然!除了他目前无法脱险之外,只要徐大侠有任何损伤,你都惟我万事通是问。”

宋天行笑道:“是否也以阁下人头担保?”

万事通毅然点首道:“行!”

宋天行淡然一笑道:“阁下不但慷慨得很,也热心得很,如果我猜得不错,阁下可能是认为我宋天行没有撷取你那项上人头的能力吧?”

万事通笑道:“宋先生这话不但看扁了区区,也看扁了你自己,真是何苦来!”

宋天行方自剑眉一扬,万事通又淡笑接道:“其实,区区既不慷慨,也不热心,更不是料准你宋先生没力量撷取我这项上人头,这原因前面已经说过,是为了你宋先生,也为了区区自己。”

宋天行漫应道:“可以说得更明白一点么?”

万事通沉思着道:“可以,不过,也仅仅是限于宋先生的部分,至于所谓‘为了区区’的这一部分,目前还不便宣布。”

宋天行道:“好,请先说有关宋某人的这一部分吧!”

万事通正容接道:“宋先生,今宵,如果你贸然进入明孝陵中,只怕进得去,却出不来。”

宋天行剑眉一轩道:“看来阁下还是希望我进去,否则,就不致用这激将法了。”

万事通摇头:“宋先生别误会,区区决非激将,而委实是一番好意。”

宋天行注目道:“那么,宋天行正告阁下,我决不相信这区区土木机关,能困住宋天行!”

万事通笑道:“宋先生不但已获清虚上人全部真传,而且已算是青胜于蓝,固然该作此豪语,不过,区区要提醒你一下,目前的‘一统门’中,至少已有两个人可以跟你宋先生一较雄长了。”

宋天行道:“阁下口中的两个人,其中是否包括‘勾魂姹女’吕瑶红在内?”

方事通默然点首,宋天行接问道:“另一位是谁?”

万事通漫应道:“宋先生也应该想得到的。”

宋天行沉思着道:“难道是那西门杰?”

万事通道:“不错!”

宋天行朗声笑道:“好啊!牛鬼蛇神,通通集中到一块来了,看来那吕瑶红的本事可真不小。”

万事通注目问道:“现在,宋先生相信区区不是危言耸听,也并非故意激将了么?”

宋天行微笑地道:“如果吕瑶红与西门杰两人联手的话,纵然不借那土木机关之力,也足以将我宋天行留下的了。”

万事通正容道:“那么,区区重申忠告,宋先生纵然不为本身的安全着想,也请珍重令师的清誉,不必冒那种不须要冒的险了。”

宋天行依然淡笑地道:“阁下热诚弥足够珍……”

万事通截口笑道:“这无关热诚,区区早就说过,那是为了我自己。”

宋天行“哦”地一声道:“对了,有一个小问题还没请教。”

万事通道:“请说吧,能答复的,区区当尽量答复。”

宋天行注目问道:“阁下凭什么能保证徐大侠和南宫姑娘等人的安全?”

万事通笑道:“这个么,很抱歉,那是区区个人的秘密。”

宋天行道:“那么,阁下既有力量保证徐大侠等人的安全,也肯为我宋天行着想,却为何不送佛送到西天,将徐大侠也一并……”

万事通截口笑道:“宋先生,你未免太不知足了,不过,这虽然涉及区区个人的秘密,但区区还是愿意透露一点。”

宋天行注目接道:“宋天行正恭听着哩!”

万事通正容答道:“区区不愿徐大侠为‘一统门’效力,同时也不愿他恢复自由,帮着你宋天行对付‘一统门’。”

宋天行笑道:“阁下这话真是玄妙得很!而你的立场也跟身分同样的神秘。”

万事通漫应道:“是么?我自己倒不觉得。”

宋天行略一沉吟,才注目道:“阁下既然戴着特制的人皮面具,想必也是武林中大有来历的人了?”

万事通笑道:“哪里哪里,宋先生太抬举区区了。”

宋天行道:“宋某人诚意请教,阁下既然吝于见示,看来,我宋天行只好不自量力,试行……”

万事通双目中寒芒一闪,截口问道:“宋先生是准备以武力揭下我的人皮面具?”

宋天行淡笑道:“同时,宋天行也想由武功上揣摩阁下的来历。”

万事通朗朗地一笑道:“宋先生,请恕区区夸句海口,当今武林,区区还想不出有谁能揭得下我这张人皮面具。”

宋天行炎笑细故道:“阁下口气大得惊人,但我宋天行还是要试一下。”

万事通道:“区区不能阻止你不试,但话得先说明白,咱们只以十招为限。”

宋天行道:“我同意。”

万事通道:“十招之内,宋先生能揭下我的人皮面具时,我保证立即还你一个毫发无损的徐大侠,否则,你宋先生就必须陪我闲聊,一直到南宫姑娘走出明孝陵为止。”

宋天行点点头道:“行!”

微微一顿,又淡笑接道:“阁下如此自信,倒使我不由得担心起来。”

万事通惊讶问道:“宋先生担的是什么心?”

宋天行笑道:“如果我揭不下你的人皮面具,那自然是你的武功比我高明,万一你的保证不能实现时,我又怎能撷取你的项上头?”

万事通正容答道:“这个宋先生尽管放心,届时,只要我的保证不能实现,我将自己砍下人头,双手奉送!”

宋天行神色一整,朗目神光暴射地道:“好!阁下小心了!”话声中,身形飞闪,扬指点向万事通的左肩。

万事通一声朗笑:“宋先生的‘二相归元手法’果然不同凡响……”身形微闪,已以亳厘之差避过宋天行的凌空一指,并快如电光石火地还攻了宋天行一指,无论身法,指法,以及劲力各方面,都不比宋天行逊色。

宋天行朗目中异彩连闪道:“好一式‘天魔遁影’!阁下是‘万劫魔宫’的……”口中说看,手上已指掌兼攻地出两招。

同时,万事通一面亳不示弱地避招还攻,一面飞快地截口接道:“宋先生,最好打完了再下判断。”

宋天行讶然接道:“‘梅雪争辉’香雪海的功夫你也会……”

万事通笑道:“宋先生的胸罗,真是渊博得很。”

“呼呼”两掌,将宋天行迫退一步,朗笑接问道:“看出这两招的来历了么?”

宋天行星目中异彩一闪道:“这两招虽看不出来历,但我承认那是宋天行平生所仅见的奇招。”

万事通笑道:“哪里,宋先生过奖啦!”

谈笑之间,两人已互拆了八招。

万事通朗声笑道:“十招已去其八,宋先生可得……”话没说完,陡地发出一声惊呼,紧接着,一声裂帛爆响,万事通已暴射丈外,脸上那一张淡金色的人皮面具已被揭开一角,露出半个额头,但令人失望的是,那露出的半个额头,色呈黝黑,显然那是早已经用过易容手法。

他,一面从容地将那被揭下的一角人皮面具重行戴好,一面淡淡一笑道:“宋先生的‘二相归元手法’,比以前更精进多了!”

宋天行的左手中还持着万事通的半截衣袖,怔立少顷,才苦笑一声道:“阁下几时见过我这‘二相归元手法’?”

万事通淡然笑道:“那不需要事先见识,区区本来就是‘万事通’啊!”微顿话锋,又注目接道,“怎么样?要不要再试一次?”

宋天行喟然一叹道:“不必了,我已认输。”

万事通笑道:“那不公平,因为事实上,只能算为平手。”

宋天行再度一叹道:“但我毕竟没揭下你的人皮面具来。”

万事通道:“宋先生这好胜之心,倒跟平常人没两样嘛!”

宋天行漫应道:“宋天行本来就是一个平常人,有生以来,也不曾自命不凡过。”

万事通淡笑道:“宋先生,既已承让,那么,只好委屈你陪区区闲聊一番了。”

宋天行苦笑一下道:“既然艺不如人,只好任人摆布啦!”

万事通笑道:“宋先生无须难过,区区方才已经说过,严格说来,咱们这十招之搏,只能算平手。”

不等宋天行再开口,合掌轻轻三击,一箭远外,一道黑影电射而前,身法之快,似乎不在那‘一统门’中令主级的人物之下。

宋天行目光一瞥之下,只见那人一身玄色劲装,脸上也戴着一副人皮而具,而由其对万事通的恭谨神态判断,那显然是万事通的手下人之一。

只见万事通附耳向那劲装汉子低语一阵,并探怀取出一物塞向对方手中,才扬声说道:“明白了么?”

劲装汉子恭声道:“属下明白了。”

万事通道:“向前见过宋大侠。”

劲装汉子向宋天行恭敬一礼道:“在下见过宋大侠。”

宋天行自眉峰一蹙,万事通又沉声接道:“以后见到宋大侠时,要像对本座一样,不得失礼!”

劲装汉子恭应道:“属下记下了。”

万事通挥了挥手道:“好了,你走吧!”

劲装大汉恭声应是,并分别向万事通,宋天行二人恭敬一礼之后,才躬身倒退三步,飞身射向明孝陵方向而去。

万事通目注宋天行,淡笑道:“宋先生,目下大约是三更左右,距天亮还早得很,如果你能信得过区区并无恶意,咱们不妨坐下来调息一会儿。”

宋天行漫应道:“阁下不是说好要闲聊的么?”

万事通笑道:“现在,区区已改变主意。”

宋天行道:“是怕言多必失,露了马脚?”

万事通道:“可以这么说。”

宋天行目注道:“坐下调息不反对,不过,纵然你自己对我并无恶意,难道就不怕我居心叵测,乘机向你暗中下手么?”

万事通笑道:“宋先生乃胸怀坦荡的正人君子,我十分放心。”

宋天行微微一哂道:“阁下更放心的,可能还是你那一身特殊的神功吧?”

万事通点点头道:“不错!一如宋先生的‘万应神功’一样,区区也能在行功调息时,有防御外敌的本能。”

宋天行注目半晌,才轻轻一叹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阁下对我宋天行的一切,了如指掌,而我对阁下却是一无所知,看来,这未来的局面,可真是……”

万事通截口笑道:“宋天行,请别忘了,区区对你并无恶意。”

宋天行道:“可是我却不能不做杞人之忧。”

方事通淡淡一笑道:“这问题谈不出什么结果来,宋先生,咱们还是好好调息吧!”说着,已迳自就地盘膝坐下,合掌垂睑,像入定老僧似地运起功来。

少顷之后,万事通的周身已涌出一层淡淡薄雾,薄雾越来越浓,才盏茶工夫,万事通的全身,已完全被浓厚的白雾所笼罩住。

这情形,只瞧得宋天行心中暗凛地沉忖道:“这是一种什么神功……”他,蹙眉深思少顷,终于心底暗叹一声,也就地坐下运起功来。

半个时辰之后,宋天行心灵中忽生感应,不由警觉凭添地微启双目,只见十丈外的一丛杂木中,正有一个黑衣人趴伏着悄悄地向万事通背后靠进。

宋天行入目之下,不由心神微震地即待向万事通传音示警。

但他嘴唇才张,万事通身旁那浓厚的白雾中,忽然射出两道寒芒,同时耳际并传入万事通那微弱而清晰无比的语声道:“多谢宋大侠关注,区区已觉察到了。”

宋天行与万事通人,本是相距丈许,对面趺坐,而那悄悄靠近的黑衣人,又是正在万事通的背后,所以那黑衣人根本看不到万事通那如炬目光,至于那用“蚁语传音”择人专注的话声,自是更没法听到的了。

宋天行暗中一叹:“此人一身修为,比起我来,恐怕只强不差……”

他,心念电转,口中却传音道:“此人可能是对付阁下而来。”

万事通道:“是的,宋先生请莫再睁尊目,以免那贼子警觉。”

宋天行道:“在下理会得……”就这传音对话之间,那黑衣人已靠近了两丈,距万事通背后已不足八丈了。

宋天行话锋一转道:“阁下已知道他是谁了?”

万事通道:“如果区区忖想不错,这人宋先生也该认识。”

宋天行一愣道:“我也认识?”

万事通道:“是的!区区再提醒你一声,此人应该只有一只眼睛。”

宋天行骇然地道:“一只眼睛?”

万事通道:“宋先生莫紧张,那并非是‘通臂神魔’朱振邦大侠。”

宋天行道:“那么,莫非是那‘独眼秀鹰’西门杰?”

万事通道:“正是……”

此时,那黑衣人已停伏于万事通背后五丈处,没继续前进。

万事通传音笑道:“是时候了……”

宋天行微睁双目,只见那黑衣人已如激矢似地向万事通凌空飞扑,人已几乎逼近万事通的上空,才震声嘿嘿阴笑道:“匹夫,纳命来!”同时,一股急劲无匹的罡气,向万事通兜头下击。

万事通冷笑一声:“西门杰,你是自找苦吃!”话才出口,那护身白雾倏敛,就原来的坐姿一个急旋,人已横飞丈外。

那黑衣人一听万事通发出话声,似已感到事态不妙,但他身形凌空,劲力已发,无论收招变式,均已不及,匆促中,只好原式下击,以期借掌到反震之力脱身。

当下但听“嘭”地一声大震,地面已被击出一个深达五尺,径若三尺的大坑,而那黑衣人却凌空一个倒翻,向左侧的杂木林中飞射。

万事通冷笑一声:“西门杰,你还想走么!”身形飞闪,后发先至,已拦在黑衣人的前面。

再度一声“嘭”然巨震过处,黑衣人一声闷哼,右手抚胸,左手捂住耳根,踉跄退立丈外,“哇”地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不错,这黑衣人正是那秃顶独目的西门杰。

万事通右手食中二指拈住一只血淋淋的耳朵,双眉连轩,目射煞芒地冷笑一声道:“西门杰,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西门杰废然一叹说道:“艺不如人,西门杰认命了!”

万事通冷冷一哼:“不怕你不认命!”他敛住威态,淡地一笑,接道,“西门杰,这一只耳朵,算是对你企图暗算伤人的薄惩,以后你得小心一点!”

西门杰不理万事通的话,却向宋天行投过怨毒一瞥,切齿狠声道:“胯下匹夫,今宵多承栽培……”

万事通怒声截口道:“住口!”

宋天行淡淡一笑道:“阁下自己栽的跟头,这笔账怎又算到我宋天行头上来?”

西门杰道:“当今武林中,只有你宋天行的‘万应神功’能在行功调息之际,同时具备察敌与反击之力,方才,如非你向他事先示警,我西门杰怎会栽筋斗!”

宋天行笑道:“只要朋友不反对,我宋天行倒是愿意背这一次黑锅。”

万事通冷笑一声道:“井底之蛙,还敢侈言称霸武林?”

西门杰又若有所悟地自语道:“难道方才不是他向你示警的?”

宋天行笑道:“宋天行委实有向万朋友示警之意,可是这位万朋友却比我更先察觉你的行踪。”

万事通正容接道:“不!咱们应该算是同时察觉的。”

西门杰独目如电,犹自在宋天行与万事通二人的脸上来回扫视着。

万事通沉声叱道:“西门杰,别动什么鬼心眼了!不相信,你尽可以再试,以后机会多的是,不过,我特别提醒你一声!你已经只剩下一只耳朵了。”

西门杰颤然一叹道:“我会知道怎做的。”

万事通沉声道:“知道就行,还不快点走!”

西门杰挣了挣,一声不吭,顿足飞身而去。别瞧他先前受了内伤,而外伤也不算太轻,但这临去身法,却还是快速异常。

宋天行目送西门杰的身形消逝于沉沉夜色之中,不由内心百感交集地,发出一声轻叹。

可不是么!正在研练那珍珠衫上“乙木真炁”的西门杰,一身功力,与他已相差无几,可是在万事通的手下,却没走过一招,就负伤丢耳,那么,这万事通的武功,岂非已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果如此,如果是这万事通要为祸江湖,岂非没人可以制服了!还有,方才他为了揭下万事通的人皮面具而作十招之搏时,似乎觉得对方的武功也不与自己伯仲之间,那么,难道当时万事通是故意保留实力?

就当他心念电转间,万事通已淡淡一笑道:“宋先生,咱们还可以安心调息一个时辰。”说着,他已再趺坐地面上。

宋天行一愣道:“不!咱们还是谈谈的好。”

万事通注目道:“谈些什么呢?”

宋天行道:“比方说,那西门杰为何要向你暗下杀手?”

万事通含笑截口道:“这个,我不会告诉你的……”

宋天行摇头一叹,也只好再度趺坐行功调息。

片刻之后,万事通的周身,已再度被一重浓厚的白雾所湮没,而宋天行的周围,也再度发出一阵淡淡的檀香香气来。

这两位各以无上神功,进入物我俱忘之境的奇人,暂且让他们静静调息一下,掉转笔头,且将混入明孝陵中的南宫静的遭遇补述一番。

南宫静与化装成青衣小婢的红红,于登上马车之后,就各被以一根黑色布带将双目封住。

这些,因为她早于程淮中口听说过,所以除了故意嚷嚷一番之后,也就像是无可奈何地勉强安定下来。

直到进入那明孝陵中的地下建筑之后,她们那蒙目的黑色布带才被解除。

这时,她才发觉已置身于一间丈许见方,陈设简陋的房间中。

烛影摇红中,触目之下,房间内除了她自己与红红二人之外,竟只有一个中年仆妇站立一旁,正向着她们二人神秘地笑着。

南宫静揉揉妙目,黛眉微蹙地向那中年仆妇问道:“拉克鲁法王呢?”

那中年仆妇笑了笑道:“姑娘,称一声法王就可以了,可千万别叫他老人家的名字。”

南宫静道:“这是他自己许可我这样叫的啊!”

中年仆妇道:“真的么,那就只好由你了。”

南宫静道:“你还没问答我的问题哩!”

中年仆妇“哦”了一声道:“法王与令主二人到达这儿之后,立即被副门主请去,可能是临时发生什么重要事情,恐怕要待会才能来。”

南宫静故装迷糊地喃喃自语道:“拉克鲁法王,令主,副主,这名称好怪啊!大娘,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中年仆妇神色一整,道:“姑娘,这些,你最好莫问,如果你知道了这些,那就别想离开这儿了。”

南宫静脸色一变道:“难道他们还敢把人关起来……”

中年仆妇连连摇手截口道:“别谈这些了!姑娘,我服侍你洗澡去,法王已吩咐给你准备上房去了哩。”

洗过澡后,南宫静主仆二人被引进另一个较为宽敞,陈设也相当华丽的房间。

那中年仆妇好像对这位法王的爱宠特别巴结,显得颇为殷勤地问道:“姑娘,要不要用点点心?”

南宫静摇摇头道:“谢谢你,我不饿。”略为一顿,又注目接问道,“大娘,这儿好像有很多的人?”

中年仆妇仅仅“唔”了一声,没接腔。

南宫静接问道:“大娘,法王怎么还没来?”

她的话声未落,一个苍劲的语声笑道:“小乖乖,佛爷来啦!”

随着这话声,拉克鲁已与那位红旗令主柳青青并肩走入房中,拉克鲁伸出毛茸茸的巨手,在南宫静的俏脸上拧了一下,道:“小乖乖,难得你这么想念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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