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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镇

秋风吹着,枯叶飘落,一片又一片,满山遍野。

让秋天的风吹着,眼望着这一片片枯黄的落叶,会让人心里酸酸的,会让人在不知不觉中流下眼泪。

秋天的风带来了萧瑟、肃杀,在这一刻,大地万物都笼罩在萧瑟、肃杀之中。

这座小镇也是的。

这是一座废弃了的小镇,没有人知道它叫什么名字,因为它废弃得太久了,人们已经把它忘了。

找几个白发苍苍,身躯伛偻,老得已经没有牙的老人,他们知道这个小镇的名字。

可是当有人找上他们,问他们的时候,他们都会摇头说不知道。

他们不是不知道,他们是不肯说,他们怕提。

为什么不肯说?为什么怕提?

因为这座小镇的几十户人家,百来口人,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当年在一夜之间死了个精光,像是遭了瘟疫,又像是遇到了煞神恶魔,传说很多,至今没有人知道真正的原因。

漏网而侥幸没死的,是一两户人家,晚半晌进山,夜里守候在山里等着猎物落网,一大早提着猎物回家的壮男,还有跑出好几里路去,在野地里幽会的一对男女。

他们,就是那几个老人。

也许是他们见到的景象太可怕了,侥幸保住了性命,比别人多活了这么多年,好像一提小镇的名字,他们的下场就会跟那已经死了多年的人一样,谁敢提,悲惨的情景,痛苦的回忆,就像是一场噩梦,过去算了,谁又愿意提。

可是,就在这废弃的小镇上,偏有人开了一家野店。小镇可以没有名字,做生意不能没有名字,也就是说野店不能没有店招。

取店的名字取得怪,它就叫”黑店”。

应该是根揷天的旗杆上挂着的一盏破灯笼,老远就看得见。

这么一座曾经离奇死了那么多人,像是一片坟场似的小镇,知道的人提都不愿提,也不敢提,应该是不会有人上这儿来。

这么一个地方的这么一家”黑店”,也应该是不会有人住。

说是这样,事却不然。

以前怎么样不知道,至少如今,也就是说这些日子陆续住进了不少人来。

“黑店”是家客栈,兼营酒肆饭馆,所以客人一旦住进”黑店”,吃住就不用操一点儿心了。

所谓住进不少人来,屈指算算,也不过是四个。

四个怎么能说不少。

在这么一个地方,这么一家店,四个绝对可以说不少了。

四个都是大男人,年轻的约莫廿上下,最大的也不过四十出头。

廿上下那个年轻的,长得皮白肉嫩,算得上俊俏。

四十出头那个最大的,活脱脱一个粗鲁莽夫,豹头环眼、浓眉络腮胡。

另外两个都卅多,一个五短身材的白胖子,一个皮包骨,竹竿也似的黑瘦子。

这四个几几乎是同一天到了这个小镇,住在这家”黑店”的,四个人显然都谁也不认识谁,不但彼此间不打招呼不说话,就是跟开店的也说不了两句话,除了要东西,绝不开口,开了口也是简单干脆,多一个字都不说。

怪吧!怪地方,怪店,怪客人!

还有更怪的呢!这四个不但脸色木然,不带表情,射自两眼的目光带着冷肃煞气,就连他们的身上也透着阴森森的气息。你挨近他,或者他挨近你,都能让你不由自主机伶伶打一个寒颤。

其实要说怪还不只客人怪,开店的把店取名”黑店”,本来就怪,或者就是因为地方怪,店怪,开店的也怪,也引来了这么四个怪客人。

现在这家黑店里共有六个人,客人是四个,另外两个是开店的。

开店的是一男一女,应该说是一女一男,因为女的是店东,男的是伙计。

别奇怪一个女的怎么会在这种地方开这么一家店,你要是看见了她,比看见那四个客人还能让你吓一跳!

四十上下年纪,既黑又壮,满脸的坑,一双大脚,手像蒲扇,手背上还长着黑忽忽的毛,这就够了。

这种女人在这儿开店怕什么,她不在这儿开店,又能上哪儿开店?

倒是那个伙计还像个样儿,其实说人家还像个样儿,不免委屈,人家比眼前的这几个都好看,年岁顶多十八、九岁,长长的眉,细细的眼,鼻子、嘴也挺端正的,配上他那不错的身材,除了脸色有点黄之外,谁能不说一声:“嗯!小伙子不赖。”

四个客人住进”黑店”,一般住店的客人怎么样,他们四个也怎么样,同样的,店家做的也都是店家该做的。

天一黑,灯一上,四个客人都进了自己的屋,门一关,就没见再露面儿了。

这个地方到了这种时候,应该不会再有人上门儿了,住店的客人一歇息,店家可不也就歇息了。

柜房后头有间屋,门窗紧闭,透着灯光,这时候从里头响起个沙哑话声,让人分不出是男是女,不过应该不是伙计,伙计跟那四个客人说过话,话声不是这様的。

只听那沙哑话声道:“传扬出去恐怕会震动天下武林,这么个地方,东西南北四大杀手一天之内就到齐了。”

随即另一个话声响起,这个话声像那个伙计,道:“更可疑了,这不就是不打自招么?”

沙哑话声道:“到目前为止,已经显示出的有,当年住在这个小镇上的,有不是普通人的人,否则不会惊动他来查,也不会使得东南西北四大杀手齐来阻拦……”

另一个话声道:“但是,为什么事隔这么久才来查?事已隔这么久了,又还能查到什么?”

沙哑话声道:“这就不知道了,不过相信他一定有他的道理。”

另一个话声道:“四大杀手出了面,这是不打自招,他们四个应该是志在必得,不然就是明摆着的一条线索。”

沙哑话声道:“我也这么想,只是他们四个是不是能得手,明天就知道了。”

明天很快的就到了。

夜静悄悄的溜过去,东方泛鱼肚,曙光冲破了稀薄的云层射到了大地。

这儿的天亮听不到鸡啼。

“黑店”的店家要是没有养鸡,这儿就绝听不到鸡啼。

可是怪的是这儿也听不见晨间的鸟雀争鸣,一片沉静,简直就是死寂!

秋天的早晚都凉,尤其是早晨,片片的落叶中,不但凉得人有点畏缩,而且那股子萧瑟、肃杀的气息更浓,在这个地方还又增添了三分。

“黑店”还没开门,客人跟店家也都没有动静,似乎他们都不习惯早起。

这时候,一点异响、一点动静划破了这一带的死寂!

异响是沙沙的步履声,动静是晃动的人影,步履声跟人影都来自小镇的东方,从小镇外的远处往小镇走。

近了,快到小镇了,看清楚了,那是两名轿夫抬着一顶软轿。

软轿小巧玲珑,轿夫也只有两个,可是软轿却极为考究,除了轿夫之外,八抬大轿应该有的它都有,就连两名轿夫的穿着,也足以让人觉得,只有他们才配抬这顶软轿。

眼看软轿就要进小镇了,忽然前后左右落叶似的飘下了四个人,正是住进”黑店”的那四个客人。

他们四个,八手空空,谁也没拿一样东西。

当然软轿停住了,凭他们四个脸上的神色,吓人的目光,还有透自身躯,让人不由机伶寒颤的阴森气息,谁也知道不是好路数,还能不赶紧停住?

软轿一停,拦在轿前的是那个廿上下的年轻人,算得上俊俏的,他说了话:“我们不伤无辜,放下轿子,躲到一边去!”

话声冰冷,冷得让人打心底里冒出寒意。

两名轿夫还真听话,一声没吭,一点也没犹豫,放下软轿就走向了一边,走出了四个人的包围。

那个年经的,算得上俊俏的,又说了话:“我们知道你,你想必也知道我们,我们知道你是来干什么的,想必你也明白我们的来意,不必再说什么了,纳命吧!”

他们四个一扬右手,四个人的手里就各多了一把杀人的利器,那是四把寒光闪烁的匕首。

一看就知道,绝不是普通的匕首。

四个人一挺匕首,就要飞身扑向软轿。

就在这时候,那原本密遮的软轿轿帘忽然往上一扬,然后又飞快落下。

就这么一下,轿前那年轻的,算得上俊俏的,像是看见了什么,如遭雷殛,惊骇色变,急忙收势大喝道:“慢着!”

这当然是对另三个,另三个自然也忙收势。

另三个那里收势,轿前这个年轻的,算得上俊俏的,忽然屈一膝跪落了地,扬起匕首回刺,“噗”地一声,扎进了自己的心窝。

另三个看怔了,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也骇然色变,然后也各屈一膝跪地,各把手里的匕首刺进了自己的心窝。

真是怪事,天下知名的武林四大杀手,他们不约而同的赶来”死镇”,抱定必死之心,要拦阻一个前来探究死镇数十年前血洗之谜的高人,却在一见来人之面后,“北杀手”冷血公子齐如海就把一柄准备刺杀敌人的匕首,反手扎进了自己的心窝。

这种反常举动,说得过去吗?

但更怪的是,“东”、“南”、“西”三大杀手,他们连轿中人是谁都没有弄清楚,竟然也效法北杀手冷血公子,都将匕首刺进了自己的心窝。

这是一股什么力量?

说穿了,虽不至于一文不值,却也就不足大惊小怪了。

原来他们四人年龄不同,又分别成名于不同的地方,江湖道上依他们的心性和行为,封之为东西南北四大杀手,合称为”四方杀手”。

黑店的主仆见他们互不交谈,便以为他们彼此之间互不相识。其实,这也正是他们有意制造的假象。

他们之间有个秘密,一个真正的秘密,即使公布出来,恐怕也很少有人相信的秘密——他们是同门师兄弟。

否则以他们的年龄推算,“死镇”上数十年前所发生的种种跟他们又有什么关系?他们这次赶来死镇,完全是奉师命行事。

那么,他们以匕首自扎心窝,又是怎么回事?放心,杀手虽不惜命,却也不致”轻生”到这种程度。这是他们在来此之前,以三昼夜功夫合练的一套”突击计划”。

武功之道,讲究轻、灵、巧、捷,他们现在的“自杀”,便是以上四诀之外的一个”诡”字诀。

两名武功相近的高手,在过招之际,除了讲究轻、灵、巧、捷之外,决胜的分际便繋在一个诡字上。说得更明白一点,也就是如何分散敌人的心神。

看到一个本来想跟自己拚命的敌人,忽然一刀刺向自己的心窝,你除了感到诧异、吃惊、错愕之外,你还有什么感觉?

好了,只要你有这种反应,你的一条老命就报销定了。

北杀手冷血公子一刀扎向自己心窝之前,先行单膝落地,也是个预备动作。

有人无端向你下跪,不管对方用意如何,总是令人感动的。而在下跪者本人来说,这正是个向前跃起扑出的必要步骤。以致数十百年后的竞跑者,赛前全部采用了这一姿势,便是一个最好的说明。

这时,坐在轿中的那位高人,他的反应如何?

与此同时,北边的一棵火红的大枫树,枝叶中也藏了两条身形,他们距布轿足有十多丈远,所以他们谈话并不担心被官道上的那一伙人发觉。

这两个藏在枫树上的人是谁?他们正是黑店中的主仆,女主人”九筒嫂”和小伙计”帅哥”。

说他们是店东与伙计固然正确,说他们是一对”畸型”关系的“野鸳鸯”也无不可。

他们昨晚在闲谈之间,一口便道出四大杀手的身分,并断定很快便有战事发生,具有这种眼光和常识,他们自己也是武林中人,自是不问可知。

两人正谈到四杀手的怪异动作,九筒嫂突然轻轻嘘了一声,就几乎在这同一时候,一条人影忽然“通”地一声,自布轿顶盖上冲天而起,以毫厘之差,避开四杀手分自四方扑至的身形。

那自轿顶冒升而起的人影,一脸白胡须,逆风飘扬,远看上去,年纪总在七、八十之间,一个人活到这把年纪,居然仍有这份功力,可知一定也是江湖上的一代名宿。

四杀手一招扑空,似乎颇感意外。

因为他们在出手之前,已将所有的出路完全封死。他们唯一没有提防的地方,便是布轿的顶空。

但这并不是他们的疏忽,因为在他们周密的计划之下,他们根本不相信对方仍有向上腾跃的机会和能力。

对方这次居然没有被他们苦心孤诣,一再演练,甚至在表情方面,都找不到一丝破绽的“自杀”诡计所迷惑,也使他们大感意外。

他们四大杀手在江湖上名声虽然响亮,但他们自知如跟他们师父比起来,多少还有一点距离,而他们现在要对付的这名敌人,跟师父比起来,只强不弱,他们一击不中,哪还有继续追杀的机会?

四杀手目送白髯老人于枫林中消失,只有皱眉嗟叹!

他们忽然想起那两名轿夫,忍不住回头向那两名轿夫站立之处望去,哪知道官道空荡荡的,哪还有轿夫的踪影?

两名轿夫,原来也是两名高手。

四杀手心情沉重的回到黑店,他们是从后院出去的,回来时也是走的老路。当他们回到黑店时,店里的老板娘已在大声的指使着那名伙计忙这忙那的。

他们好像并不知道四名房客已赶早赴了一场约会,而四大杀手则是真的以为这对店家不清楚他们的身分,不知道他们这一早出去已跟别人动过刀子。

在小镇的北边,便是一片插天高峰,山脚下也有几户几乎是与世隔绝的人家。但是在散散落落的几间茅草屋里,如今只其中靠近树林的一户,里面住了一对老夫妇。

他们年轻时,侥幸逃过一场浩劫,膝下一对儿女,女的早嫁去外乡,男的则去大都市,音讯已断了十多年,他们已几乎不记得还有没有这个儿子了。

他们没有亲戚朋友,如今家中却多了一位罕见的客人。

这位客人面目祥和,双目炯炯有神,脸上每一道深深的皱纹,都似乎充满了笑意,也似乎充满了不可言喻的尊严。尤其颔下那部不掺一丝杂色的雪髯,更增添此老无限的出尘风采。

这座茅屋的男女主人,也跟访客是差不多的年纪,但在气质上,则完全迥异其趣。

这对老夫妇土气、畏缩、言词木讷,如果不是彼此年岁相近,相信他们一定会坚拒白髯老人的到访。现在,他们不但为白髯老人倒了一碗茶,还替老人装了一袋劣质旱烟。他们生活收入,全靠附近几亩自垦的菜田,能活下去,就很不容易了。

“一晃眼之间,好几十年了。”白髯老人叹了口气,像是说给两夫妇听,也像是说给自己听:“大约是四十年前吧!唔!也许是五十年前,不记得了,总之很早很早就是了,我曾经打这里路过一次……”

男主人被勾起了往事,暗黄的眼珠中,也似乎泛起了神采,道:“那时,我们的大儿子可能刚出生。唉!那时候的日子好过噢!”

那时的日子当然好过。那时,他还不到三十岁,年轻力强,妻子又刚生下第一胎,夫妇俩种十几亩田,夏秋之夜去山中网猎,衣食无愁而又充满生活情趣,日子自然好过。

女主人悠悠地叹了口气道:“那时这里还叫黄金镇……”

白髯老人失声道:“啊!对,我想起来了,黄金镇!后面山中有条金脉,很多人都在争夺,后来不到几年,就风闻这儿出了事故…”

“好惨噢!”男主人喃喃道:“第二天从山中回来,我在镇上兜了一大圈,几乎没有看到一个活人,听说是中州一个什么有名的大头目下的手。”

“中州神君?”

“记不清了,好像……大概……是的吧?”男主人对自己的记忆,似乎很不满意,紧皱了一阵眉头,才接着道:“那人如果还没有死,如今也该是我们这种年纪了,细想起来,真是何苦,当时就让他挖到了成堆成堆的黄金,又怎么样?现在还不是照样老废物一个?”

“中州神君为什么要杀尽黄金镇的人?”

“有很多种说法。”老人思索着道:“有人说,那魔头为了要永远霸占金矿,所以他要把知道金矿这件事的人杀光,以免有向外露了口风。也有人说,当时是为了一个年轻而漂亮的女人……”

“到如今还是没有人敢搬来住,又是什么原因?”

“这就难说了。”男主人叹了口气,语气中充满凄凉和无奈,道:“如今土地都荒废了,就算有人肯播种,三两年内也难望有所收成。做生意吧!居民这么少,又不是通衢要道,别说赚钱了,连生活下去都是问题。”

“前面老街上,不是还有人开了家‘黑店’?”

“你是指前面的‘九筒嫂’和‘帅哥’?”

“是啊!”

“他们?嘿嘿!”男主人轻轻冷笑了一声道:“我看也不是什么好路道,我看他们绝不是为了赚钱来的,像这样十天八天没有一个客人上门,不蚀得喝西北风才怪!”

“现在还有没有人常往山上跑?”

“这几年少多了,甚至连提也没人提起。”

“那么,那位中州神君仍把这座黄金镇视为禁地,谁来都犯他的忌讳,又是什么原因?”

“大概是矿脉发现了断层,矿苗仍未完全断绝,仍有继续探测和开采的价值吧?”男主人闭上眼睛道:“也许这里面另有原因……”

白髯老人见男主人已有倦意,便起身拱手道:“打扰贤伉俪了,老朽告辞,但愿咱们后会有期。”

白髯老人刚刚跨出柴门,忽然一咦止步。

原来不知打什么时候起,中州神君武培虎的四位得意门人,就是今已被武林道尊称为东、西南、北四大杀手的四位不速之客,将茅屋前面的出路密密封死。

正面的北杀手冷血公子嘿嘿一笑,道:“这次尊驾该跑不掉了吧?”

白髯老人微笑道:“谁想跑?想跑的人会到死镇来?让你们多活了这老半天,你们竟连一丝感激之意也没有?”

满脸络腮胡子的那名东杀手,突然不耐烦的大喝道:“小齐,你啰嗦个什么鸟?早点办完事,早点回去复命。‘黑店’的那对男女已经起了疑心,收拾了这个老古董,还得回去打发那双狗男女,时间紧迫,快上!”

白髯老人微笑道:“好急的性子,你如果能活到武老头儿那把年纪,那就是个奇迹了。”

西、南两杀手趁他们对话之际,突然猛地一窜而上,分别向白髯老人快逾疾风般刺出一刀。就像他们早上以匕首自杀一样,原来他们藉说话分散心神,也是一计。

这两刀来势凶猛,分由两个方位攻上,但东、北两个杀手却站着未动

但他们藏在袖中的匕首,已经握在了手中。

他们在等,在等那老人还击的时候,再趁隙出手。

杀手的武功不是用来争名,而是要一击成功,他们要求的境界是出手取命。

所以,他们养成的习惯是把握那一剎间最有利的时机,就算牺牲了一位师兄弟,也是在所不惜。

可是,那白髯老人完全没有空门,因为他站着未动,两柄刀刺的是要命的地方,是左右两肋。

两把锋利的短刀刺得很准,刀没及柄。

这倒是大出了两个杀手的意外。

早晨,他们四大杀手联合狙击,却被那白髯老人破了轿顶而出,如今两人合手,却是双刀并中,刺入双肋。

西、南两大杀手先是一怔,继而大笑道:“早上那一手……”突然笑声顿住,因为……

白髯老人左右双手突然扬起,轻轻拍向两人的前胸,来势如电,击个正着,但着掌轻微,听不到一点声息。

西、南两位杀手就像是忽然间被抽去了筋骨一样,软软的塌了下去。

没有惨叫,也没有听到一声呻吟。

但东、北两个杀手都已经看出来,两位师兄弟已经死了。

死得很安详,不带一点血腥味。

东杀手突然大喝一声,双手一扬,右手中匕首飞射而出,左手却打了三枚淬毒银针。

兵刃、暗器出手的同时,人却一个转身,飞腾而起,向前奔去。

白髯老人大袖挥动,一股疾风拂出,三枚淬毒银针和一支锋利的匕首都被长袖卷飞。

刺入白髯老人两肋的两柄匕首,在他双臂挥动时,也突然飞射而出,就像是用手射出的暗器一样,寒光闪动,一齐射到了东杀手的后背,直没及柄。不同的是,射出后背的匕首,立刻有鲜血流出,人也从丈许的高空中摔了下来。

冷血公子齐如海以他杀人的经验,眼光一瞄,已瞧出东杀手也已了帐,轻轻吁了一口气,道:“老丈已经练成了无相神功?”

白髯老人笑了一笑,道:“我不会告诉你我练成了什么武功,因为目前这个局面,似乎是由老夫问话,你来回答才对。”

齐如海道:“对!但老丈问完了,如何处置在下?”

“你要我答应你,不杀你,是么?”白髯老人道:“名满江湖的四大杀手,难道也很怕死?”

“我必须要活下去……”齐如海道:“才能把今天的事带回去,告诉他们。”

白髯老人道:“他们?除了中州神君武培虎外,还有别人?”

齐如海点点头,道:“对。”

白髯老人笑道:“能不能告诉我,还有些什么人?”

齐如海道:“我们好像还没有谈好条件?”

白髯老人笑一笑,道:“四大杀手中,你似乎是最狡猾的一个?”

“老前辈的意思是……”齐如海道:“一定要取我之命,在下绝不反抗。”

“一个名满江湖的杀手,如此甘心认输,倒是出了老夫的意外。”自髯老人的话带有一丝讥讽。

齐如海道:“老前辈技艺之强,完全出了我们的意料之外,这是我们最大的疏失,我必须把这个消息带给他们,这才是在下真正求生的目的。而齐某人也相信,我提供给你的情报价值,比起在下的性命重过很多。我没求你饶命,我只是拿自己胸腹中所藏的若干机密,换取自己的性命。”

白髯老人沉吟了一阵,道:“你能告诉我些什么?”

“他们的实力,他们现在的住处……”齐如海道:“我想单是这两件事情,就足够换回我的性命了。”

白髯老人道:“当年毁去了这座小镇,不只是为了这里盛产黄金吧?我已经查过这里的矿脉,这里的矿砂不是很好的矿砂,所以他们并没有大量开采。一举杀尽这里所有的人,当然是别有原因了?”

齐如海道:“我想是吧!不过这详细的情形,就非我所知了。你遇上这主儿,自然可以挑明了说,这一段数十年的公案,也许会在你的手中挑开。”

“好吧!成交了……”白髯老人道:“说出他们的实力和住的地方,你就可以走了。”

齐如海道:“盘踞在这附近的人,除了家师之外,另外有西方魔教的一位长老,和青城派的上一代掌门人六指神尼。”

白髯老人怔了一怔,道:“魔教长老,你是说来自小西天雷音寺,自称西天圣僧的黄衣喇嘛?”

“对!看来老前辈知道的江湖典故很多。”

白髯老人道:“六指神尼失踪已近五十年了,她真的还活在世上?”

齐如海道:“老前辈还没有死,他们自然还活在世上了,他们就住在这座无人小镇上。”

白髯老人道:“这座小镇已久无人迹,他们住在哪里?”

齐如海道:“我只能再答复你这一个问题。”

“好,说清楚以后,你就可以走了。”

齐如海道:“镇西那座黄家祠堂。”

白髯老人道:“那里也久无人住了。”

齐如海道:“老前辈看到的只是表面现象,如果能用心找一下,就不难发现了。”

“你是说他们住在地下?”

齐如海接道:“在下告辞。”转身大步而去。

白髯老人目睹齐如海背影消失,才轻轻吁了一口气,转身向镇中那座黑店行去。

大概这座小镇上,唯一还能看到活人的地方,就是那座黑店了。

白髯老人步入店中,帅哥已迎了上来,道:“客官,住店还是打尖?”

“住店……”白髯老者应了一句,举步直向店中行去。

看样子,他对这座黑店竟然似十分熟识。

紧闭的一扇房门突然打开,九筒嫂就站在门内,低声道:“快进来。”

白髯老人一步跨入门内,九筒嫂立刻关上房门,帅哥却站在门外。

白髯老人脱下长衫,除去了脸上的易容药物和白发白髯,竟然是一位三十岁的英俊年轻人。

九筒嫂迅速的把长衫、发、髯收了起来,道:“还用不用这些捞什子?为了安全,最好是把它烧掉,一旦被他们拆穿了西洋镜……”

年轻人叹息一声,道:“烧掉吧!齐如海已经说出了他们的藏身地方,不过我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

九筒嫂笑一笑,道:“怎么,是不是有些害怕了?老二,到现在为止,咱们一切工作都作得很好,东、南、西、北四大杀手除了留下一个齐如海之外,其它三个人都在昨夜里被我们干掉了。”

忽然间,蹄声得得传了过来。

九筒嫂睑色一变,道:“现在怎么有马跑的声音?帅哥,出去瞧瞧!”

用不着九筒嫂招呼,帅哥已跑到了店外。

三匹马驮着三具尸体,一排站在黑店的门外。

马是训练有素的好马,尸体竟是东、南、西三大杀手。

帅哥呆了一呆,四下张望看不到人,高声道:“哪位朋友在开玩笑,黑店不管收尸体,请把尸具带走!”

九筒嫂已经步行了出来,道:“看看断气没有?”

帅哥应了一声,把三具尸体抬了下来。

只听一声呼啸传来,三匹马突然转身飞奔而去。

九筒嫂皱皱眉头,抱起一具尸睡,行入店中,帅哥也只好把另外两具尸体抱了进来。

伸手一巴掌拍在南杀手的脸上,九筒嫂冷冷地道:“起来了,在大姊面前还装个什么劲?”

那具尸体连动也未动一下。

帅哥叹息一声,道:“他们是真的死了!”

这时那假扮白髯老人的年轻人,已换了一身黑色劲装,缓步行了出来,伸手在三人鼻息上摸了一阵,道:“真的死了,就在我离开那一阵,被人家暗算杀死……”

忽然,帅哥由东杀手的前脑处,取出了一张白笺,上面写道:“来而不往非礼也!诸位谋杀了我三位师兄,在下也只好杀他们偿命了。”下面具名是齐如海。

黑衣人一皱眉头,道:“好小子,难道真被他瞧穿了?”

九筒嫂道:“好狠,咱们宰了他们三个人,他们也还了咱们三个。”

黑衣人仍然望着那白笺发呆,喃喃自语道:“不可能啊!我们配合得很好,明明把那小子镇住了,他才告诉我很多内情,怎么会露出破绽昵?”

九筒嫂道:“不老仙翁已经十几年未在江湖上出现过了,你冒充他,会不会被他们……”

“不对!那对老夫妇,这镇上的人都被杀光了,为什么会留下他们两个?”

突然,拔足狂奔向外冲去。

那几间茅屋仍在,但茅屋中,已不见那老夫妇的踪影。

一场大杀劫后的死镇,不但变得诡异可怕,就是这附近的村舍,也似乎是受到了感染。

这座死镇上所发生的这一切事故,可真是越来越玄了。

敢情,中州神君武培虎麾下四大杀手已被九筒嫂和帅哥暗中做掉了三个,而九筒嫂这边另外安排三个人冒充杀手与齐如海混在一起,又在老夫妇的茅屋外面演了一场戏,那假扮不老仙翁的黑衣青年(白髯老人),其实并没有杀死那三个假杀手,不料当”不老仙翁”返回黑店时,三匹马驮来了三具尸体,伪装被“不老仙翁”杀死的三个假杀手,这回真的被杀死了。

杀害这三个假杀手之人,署名者既是”齐如海”,那当然是中州神君武培虎一方之人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九筒嫂等人显然不是当年血洗小镇的凶手,但如果他们在死镇上开黑店的目的是要追查当年的血案,在真相未明之前,他们有何理由要杀死四大杀手中的三个?又有何理由要在那对老夫妇的屋外演那场戏?

那中州神君武培虎真是当年血洗小镇的凶手么?如果是的话,一个犯下这么一件人神共愤的大血案的凶手,对这座”死镇”应是避之唯恐不及,为什么事隔多年后的今天,又要派四个手下到这镇上来生事?这岂不是不打自招的愚蠢行为?

这座荒废已数十年的小镇,由于这些人物的出现,已更形诡异恐怖了。

□ □ □

深夜,镇上那盏吊在黑店门口的唯一的纸灯已然熄灭,一切又归死静……

一条黑影行动如夜莺,悄然飞落到镇西黄家祠堂外面——

黄家是镇上的大户,当年未发生惨案前,这祠堂外面是许多老人聚集喝茶聊天的好去处,因为祠堂外面有一棵老榕树,它像一顶巨伞遮盖住大片地面,是纳凉的好地方。

如今,老榕树仍在,它的胡须已在地上生了根,而祠堂由于多年无人照顾,已显得破旧不堪。

祠堂中,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当然看不见里面有些什么东西。

来到祠堂外面的这个夜行人,一身黑色劲衣,背上斜背着一口长剑。

他,即是冒充”不老仙翁”的黑衣青年。

他以行猎的姿态蹲在老榕树下,对着祠堂静静观察了足足一刻时之久,才慢慢起身,踏着无声无息的脚步,一步一步向祠堂门口走过去。

忽然,一阵夜风吹来,歪斜一边的一扇木门发出”咕咚”一响,黑衣青年吓了一跳,慌忙贴着墙柱伏下,同时翻腕拔出背上的长剑。

长剑出鞘,发出一声龙吟,在静静的深夜里,听来格外响亮。

如果祠堂里有人,这一声响等于已暴露了黑衣青年的行藏,他想以神不知鬼不觉的行动进入祠堂已不可能了。于是他不再隐藏身形,仗剑转到门口,面对祠堂开声道:“小西天雷音寺的西天圣僧,以及青城派老掌门人六指神尼二位老前辈可在堂中?请现身一见如何?”

祠堂中,仍是一片沉静,没有人回答他的话。

黑衣青年等了片刻,见仍无一点动静,乃鼓起勇气走入祠堂中。

祠堂中一片凌乱,供案上黄家历代祖宗的神位虽在,却已腐朽不堪,到处结着蜘蛛网,看情形这间祠堂已多年无人进来过了。

黑衣青年是有备而来的,他在确定堂上无人藏匿后,便将长剑轻轻搁下,从怀中取出一支蜡烛和火折子,将蜡烛点燃起来。

烛光一起,视界登时清晰不少,他左手拿着蜡烛,右手握着长剑,四下察看一遍,果然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那是通往堂内的左边甬道上,原是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灰尘的地面上,有着一行很新的脚印。

这表示齐如海没有说谎,即使进出这间祠堂的人不是西天圣僧和六指神尼,最近这几天也一定有人在此进出活动。

有了这个重大的发现,黑衣青年就更加小心谨愼了,他举步往甬道走入,小心翼翼,步步为营,随时准备应付最可怕的狙击。

他顺着脚印来到祠堂后边的一间小堂房,发现脚印只到一堵壁下即告消失,而那壁上并无任何门窗可通外面,这情形更使黑衣青年感到不安,因为任何人走到这堵壁前时,不可能突然化为乌有,唯一的解释是:眼前的墙壁设有活动的暗门。

祠堂是供奉历代祖先之处,有什么理由要设活动暗门呢?

黑衣青年举着蜡烛,仔细察看那墙壁,果然看出了一些名堂,发现壁上有一道门形的缝隙,这一道缝隙之所以看得出来,原因是墙壁上也有一层灰廑,暗门的开关震落了灰尘,因此显现出痕迹来。

至此,黑衣青年终于确信这个祠堂不寻常,墙壁上既有一道暗门,便表示祠堂下别有洞天。齐如海说的西天圣僧和六指神尼,必然就在地下密室中。

他举剑去触刺墙壁,一直没有发现打开暗门的方法,心想:“这地方如果有人在,自己的行藏必已被对方所发现,大可不必再偷偷摸摸行事了,索性破壁而入算了。”

正想抬脚踢壁,蓦听得祠堂外面传来了两个人的脚步声……

有两个人来到祠堂门口了。

黑衣青年赶紧吹熄蜡烛,双足微顿,飞上梁木躲藏起来。

俄顷,脚步声响入祠堂,过了一会,脚步声响入甬道,来人出现了。

小堂房中没有门窗,不点灯便漆黑如墨,故进入小堂房的两个人虽然现了形,却看不清他们是谁。

藏身梁上,屏息窥伺的黑衣青年只看见他们在堂房中走来走去,没有启开暗门进入地下密室,心中不免疑惑,难道这两人也和自己一样,刚找上这间祠堂来的?

正思忖间,忽听其中一人开了口,道:“大姊,这儿没什么嘛?”

是帅哥的声音!

黑衣青年一听,顿时心头大宽,立刻发话道:“你们怎么也来了?”

说着,从梁上跳了下来。

原来来的两人,一个是帅哥,一个正是他们的大姊九筒嫂。

九筒嫂一惊道:“你……你在那上面干嘛?”

黑衣青年重新点燃蜡烛,把自己在祠堂中的发现告诉他们,然后问道:“大姊原说要守在店中,为何又来了?”

九筒嫂表情凝重地道:“我和帅哥正在店中谈话时,突然一支飞镖破窗射入,钉在店中壁上,飞镖上附着一张折笺,上面写着几个字……”

黑衣青年惊讶道:“写着什么?”

九筒嫂冷笑道:“上面写着:‘敬备菲酌,席设黄家祠堂,请阖第光临’,我怕你有危险,因此立刻赶了过来。”

黑衣青年面色一变道:“是谁发的请帖?”

九筒嫂摇头道:“不知道,上面没有具名。”

黑衣青年很是不安,摆头四望,低声道:“看情形,咱们是落入别人的圈套了。”

九筒嫂的目光盯上了那堵墙壁,道:“你说那壁上设有暗门?”

黑衣青年道:“是的,我找不到开关,正想破壁而入,你们就来了。”

九筒嫂道:“既然来了,大家就来弄个明白也好。”

语毕,上前一脚踢上墙壁。

“砰”地一声巨响,那木板墙应声裂开一个大洞,她再补上一脚,整堵墙壁便倒了下去。

木板墙壁的后面,果然有一道地下室的入口。

九筒嫂举步欲入,帅哥拉住她道:“大姊且慢!先弄清楚再入不迟。”

九筒嫂一哼道:“不进去,怎么能弄清楚?”

帅哥道:“可是别让人瓮中捉鳖。”

黑衣青年接口道:“老三说的有理,这一定是个陷阱。”

九筒嫂道:“事情到了这地步,纵是龙潭虎穴,大姊我也要闯它一闯了。你们若是担心,就守着这出入口,由我单独进去一看究竟便了!”

黑衣青年道:“不,大姊和老三守在这儿,由我进去。”

九筒嫂叹了口气道:“老二,你是男人,你的前途不可限量……”

黑衣青年道:“明知地下室有危险,我若眼看着大姊进入涉险,我还能算个男人么?”

帅哥道:“说的是,我看就由大姊守在这儿,我和……”

一句话未完,忽见地下室一亮,霎时大放光芒,继闻一个苍老的声音道:“阿弥陀佛,老尼在此相候已久,三位施主不用迟疑,请一起下来吧!”

九筒嫂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变化倒不吃惊,冷笑一声道:“说话的可是青城派老掌门人六指神尼?”

苍老的声音道:“是的,这里面还有西天圣僧和武老施主等几个人,今夜该到的都到齐了。”

九筒嫂道:“很好,多年悬案,是非黑白,是该弄清楚的时候了。”

她说了这话后,便向黑衣青年和帅哥一招呼,随即移步走入地道中。

黑衣青年和帅哥亦紧随其后跟了下去。

三人走下一条石梯,便见眼前是一间宽大的地下室,面里面点着十几支蜡烛,有老少六人分两排端坐。

他们是:六指神尼、西天圣僧、中州神君武培虎,他的手下齐如海以及茅屋那对老夫妇。

前面一排,中央坐的是神情威武的“中州神君”武培虎;右面一位形容削瘦的黄衣喇嘛,显然便是那来自”小西天雷音寺”,自称”西天圣僧”的魔教长老;左面一位白眉盈寸的缁衣老尼,是”青城派”上一代的掌门人”六指神尼”。只不过这位踪迹已在江湖上消失了数十年之久的武林前辈,形容似嫌太枯槁,简直可以说是完全失去了神采。

后面一排,中央坐的是武培虎的得力干部”冷血公子”齐如海,茅屋中的是那对老夫妇则无精打彩的,分左右倚壁而坐。

本来,九筒嫂和她的二师弟司徒啸(黑衣青年)、三师弟帅哥还有点怀疑”死镇”上的一切神秘气氛,既有”魔教长老”在内,便可能与”魔教”有关,但如今进入这地道密室后,一看即知仍是由”中州神君”武培虎控制局面,指挥一切。

武培虎见九筒嫂等进入密室,脸上现出了得意神情,也不起身,只把手微微一挥,“隆隆”石响起处,密室出口便自又告封死。

九筒嫂等既敢来此,早把生死置诸度外,对于这种情况,也早在意料之中,故而包括年龄最轻的帅哥在内,都一起镇定如恒,绝没有任何人露出半丝惊惧神色。

武培虎点头笑道:“好,处变不惊,庄敬自强,确实不愧是‘不老仙翁’司徒永乐的门下得意传人。我们这边六个人的身分,你们前来‘死镇’,开‘黑店’,作调查,一番苦心孤诣,定已弄得清清楚楚,用不着我多费唇舌,再作介绍。你们三位的出身来历,我武培虎似乎也没说错吧?”

九筒嫂哼了一声道:“错虽没错,但需略加补充,家师‘不老仙翁’,我们之中资质最佳,修为最好的二师弟‘谈笑游龙’司徒啸,便是家师独生爱子。”

武培虎道:“我没想到他叫司徒啸,竟是司徒永乐的儿子,妳这一点补充得好,如今,你们想知道的,是我为何在此勾留?并杀尽此间生灵,使‘黄金镇’变成‘死镇’?我则想知道你们为何甘心涉险,来此摸索?等到双方心愿俱了,我有意怜才没要你们递补东南西‘三大杀手’空缺,在我属下办事。倘你们心中不服,不少得还要彼此略为活动,过上几招。但你们应该知道,老夫多年愿逐,神功已成,别说想杀你们三个修为深度、功力火候无法比拟的后生晚辈,就算失踪已久的令师‘不老仙翁’司徒永乐,突然出现当前,恐怕也当不得我武培虎的一弹指或是一挥手了。”

“谈笑游龙”司徒啸道:“光说大话,吓不死人,修为方面,少时再见真章吧!如今请你先揭开疑幕,以‘中州神君’之尊,屈驾受苦于穷乡僻壤之间,既蓄深心,必有大谋,你是为财?为仇?还是为了什么绝世神功?前古秘籍?”

武墒虎道:“先是为‘财’,继而为‘仇’,最后则为了‘功夫’,你所猜的几种原因,都占了相当分量!”

九筒嫂把眼一瞪,道:“成败生死都到了最后的节骨眼了,不必回避,别卖关子,把话儿我清楚点!”

武培虎道:“‘黄金镇’的诱人之处,当然在于‘黄金’,老夫威震‘中州’,麾下卧虎藏龙,亟需巨资挥霍。但苦心开采以后,才发现矿层太薄,金质又差,根本徒负虚名,而老夫更因亲自深入矿穴,中了‘沼毒’,以致身罹不治之疾,绝难活过三年……”

被昵称为”帅哥”的帅小峰,听至此处,失声叹道:“我明白了,你这老魔头发现自己生机既绝,遂迁恨镇民,一怒之下,血洗尸横,硬把座‘黄金镇’生生变成‘死镇’。”

武培虎大笑道:“这座鬼镇害苦了我‘中州神君’,我哪里还允许镇上留甚‘噍类’,但我并没杀错,我……我杀出道理来了……”

九筒嫂听得火大,破口骂道:“简直放屁!杀人还杀得出什么道理?”

武培虎道:“当然有道理啊!在我彻底屠戮之下,有人心胆俱裂,仓皇逃入这‘黄家祠堂’。我不肯放过,追来杀却,才赫然发现词堂中还有‘地下密室’。更妙的是,密室中竟有失踪已久,均与我曾结下夙仇的两位意外人物,他们更互相恶鬪得已到两败俱伤的奄奄一息局面……”

司徒啸道:“从你语意听来,那几乎两败俱伤之人,竟就是如今坐在你左右,‘青城派’的武林前辈‘六指神尼’和自称‘西天圣僧’的‘魔教’长老?”

武培虎笑道:“我武培虎的武功威望,当年委实足以傲视南七北六,独霸‘中州’。却仍被一般自诩有识的老江湖们,议论为‘稍弱圣僧,略逊神尼,难及不老仙翁。’武某闻言,心中不服,遂苦寻上述三人较量,在‘西天圣僧’面前,输过半掌,在‘六指神尼”手下,也饮恨挨了一指,但对另一位风闻更厉害的‘不老仙翁’,却恨缘悭,迄今尙未会过……”

九筒嫂叫道:“这事奇怪,‘西天圣僧’与‘六指神尼’既被你妒忌,又与你结仇,则在密室互闘,两败俱伤,彼此都奄奄一息的情况下,被你撞着,必然凶多吉少。像你这等为了区区‘迁怒’,便心狠手辣血洗全镇的万恶凶狂魔头,哪里会有甚‘慈悲意念’、‘宽恕情操’?把他们两位保留得直到今日?”

武培虎听得连连点头,发出了一阵彷佛中气极足的震天狂笑,说道:“妳说得对,武培虎生平对任何人都不会有甚‘宽恕情操’、‘慈悲意念’,但对我自己却是既慈且悲,又宽又恕,说句老实话吧!我把这当时随手可杀的‘西天圣僧’和‘六指神尼’,一直保留迄今,完全是为我自己。”

司徒啸不解道:“为你自己?此话怎讲?”

武培虎笑道:“你最近虽然崛起江湖,得号‘谈笑游龙’,但毕竟年轻识浅,绝参不透我这出人意料的聪明花样。当时,我先救‘西天圣僧’,在他未苏醒前,并暗下除我秘练药物外,无法祛解的慢性独门剧毒,然后再‘要’之以‘恩’,‘胁’之以‘威’,逼迫这位魔教长老不得不传授给我他们‘魔教’中的独有奇功‘吸星**’……”

司徒啸本是聪明绝顶之人,听到此处,再向”西天圣僧”和”六指神尼”过嫌枯槁的形貌上看了两眼,失声叫道:“你……你这万恶凶人,难一想用‘吸星**’把‘西天圣僧’、‘六指神尼’的深厚修为,一齐吸为己有?”

武培虎得意笑道:“这一招绝得很吧?但他们两位的修为太强,我绝对着急不得,必须用功夫水磨慢慢的来,否则难免会蹈昔日大侠令狐冲体中有‘异种真气’作怪的前车覆辙。如今,苦心已遂,大功既成,等于合‘中州神君’、‘西天圣僧’、‘六指神尼’为一人,你父亲‘不老仙翁’司徒永乐纵令突然出现,并比传说中更为厉害,也必然非我之敌,只能在我掌下,饮恨殪身,或低头臣服,帮我完成叱咤群豪的统一武林霸业……”

他方得意洋洋的说至此处,司徒啸突然”咦”了一声叫道:“不对,不对……”

武培虎狞笑道:“不对什么?你认为我已得三人所学,仍然及不上你父亲‘不老仙翁’?”

司徒啸指着”六指神尼”和”西天圣僧”答道:“‘神尼’是白道武林前辈,‘圣僧’虽出身‘魔教’,也是一派宗主,以他们的身分而论,必均重荣辱如山岳,轻生死若鸿毛,受一时之欺,或有可能,忍多年之凌,就不是合理的事了。”

“啪啪……啪啪……”六指神尼和西天圣僧居然鼓起掌来,六指神尼并点了点头,哂然说道:“可笑妄想霸视整个武林的堂堂‘中州神君’,在见识方面,还不如‘谈笑游龙’司徒老弟来得高明透澈。”

武培虎的脸突然红了起来,怒视六指神尼、西天圣僧,厉声问道:“你们两个多年以来的忍死佯屈,当真有别的打算?”

“我在等人……我在等事……”

这是六指神尼和西天圣僧的先后答复。

武培虎先对六指神尼注目,六指神尼不等他发问,便从枯槁脸庞上浮起一丝苦涩笑容,答道:“我等的是生平唯一方丈知交‘不老仙翁’司徒永乐,只要‘不老仙翁’一到,这‘死镇’之上包管便会重现生机,弥漫生气!”

武培虎从鼻中哼了一声,把两道凶厉目光转注到西天圣僧脸上,西天圣僧却毫无表情的淡淡道:“我是在等藏派药物中,可以控制时间,力道最强的‘毒龙丸’药力发作,超度我涅盘西归,不再忍受你的要挟折磨。”

武培虎怪叫一声道:“我曾经仔细搜过,你身边没有药啊!谁能获得你的讯息下落,关过我所布‘死网’,替你把‘毒龙丸’送来?”

西天圣僧道:“用不着别人送,当年在傅你‘吸星**’之前,我已把身边所带的十五粒‘毒龙丸’,全都亲手送到我腹中去了。”

“吃了那么多,你怎不死?”

“我不是刚刚说明,可以控制时间嘛!何况我与‘六指神尼’已由‘生死之敌’,变成‘患难之交’,也该和她配合,等一等师太的司徒仙翁老友。再说,你为了怕‘异种真气’作怪,施展‘吸星**’的步骤极慢,我更要等你把我体中的‘毒龙丸’药力,慢慢吸到一半左右,才毒得死修为深厚的两……两……个……个……人……啊……”

说到此处,人已不支,从嘴角边、鼻孔内慢慢沁出血渍。

武培虎神情一震,道:“你等的‘毒力’业已发作,她等的‘人力’来了没有?”

六指神尼脸上再度泛笑,但笑意却充满慈悲,勉强提气,以稍高语音叫道:“司徒老友,残局有你收拾,一定相当圆满。我已听见为数相当不少的车马之声,这些,大概不是‘江湖客’,而是被号召,举家迁来此处的‘垦荒人’,有了‘汗’和‘血’,再加上‘意志’、‘力量’,慢说是‘土地’,连‘铁树’都会开花。不消三年两载,这小镇的农田阡陌之间,必然长满了肥厚饱实的‘金黄色’稻穗,成为名副其实的‘黄金镇’了……”

语音起初甚高,但越说越低,渐至弱不可闻,显示这位一代侠尼的尘缘已满,都将涅盘西去。

司徒啸、九筒嫂和帅小峰一齐拜倒,恭送六指神尼西归。他们用不着提防武培虎会突发什么恶毒狠辣杀手。因为,他们看得出来,这位”中州神君”和那位”西天圣僧”都已死在同时药力发作的“毒龙丸”下。只不过一个因已由”劫中悟道”,脸上神色安详,一个却”雄心成灰”,死相十分难看,有点龇牙咧嘴。

坐在第二排的老妇和”冷血公子”齐如海,由于早被点了穴道,想站都站不起来,只有”中州神君”武培虎认为是他心腹干部的那个白发老人,正起立合十,向业已涅盘的“六指神尼”喃喃致意。他说的是:“大师功德既满,请放心西归极乐,司徒永乐会尽我所能,竭助那些携家带眷的来此垦荒良民,扫尽‘死镇’阴影,把这片‘劫土’变为‘乐土’,出现一座真正‘黄金镇’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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