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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穷途诡辩

西门城,是越来越近了,打车缝里溜眼,算卦的仍好好地坐在对街胡同口,跟个没事人儿一般!

心里一块斗大石头,渐渐地往下放了!这,由他俩脸上的神色可以看得出来!

到了,跟鬼门关似的西门城,就在眼前!

两名中年汉子低着头,互觑一眼,脸上浮现一丝令人难懂的异样神色……。

突然,一只大手拍上肩膀!

两名中年汉子正在提心吊胆,这下可吓了一大跳!神情猛震,一哆嗦,连忙抬头!

这一看不要紧,差点儿没把灵魂吓得出了窍,想扭头就跑,可是两条腿不争气,它就挪不动!

面前冷然站着一人,倒不是那算卦的,可比算卦的还令人头皮发炸,是那位威猛慑人的驼背老人!不说别的,单他那双圆睁的巨目,瞧上去就懔人!

两名中年汉子,居左那名,壮了壮胆子,笑得好勉强!道:“这位老人家,有什么事儿么?”

话是说出来了,可是舌头不大灵活!

驼背老人可没那么好心情,一挥手,冷然说道:“少跟我驼子来这一套,想要命,就乖乖地给我滚回去!”

居左那名中年汉子,八成儿胆子长了毛,哈腰道:“老人家,小可兄弟是由洛阳来做生意……”

驼背老人没说话,巨目暴睁,抬起了蒲扇般大巴掌!

这回不敢再说了,也没胆装了,两名中年汉子互一递眼色,脚底下抹了油,扭头就跑,一溜烟没了影儿!驼背老人没追,望着那两条如丧家之犬的仓惶背影,咧嘴一笑,转身挤入了街旁人丛中!

与此同时,东门、西门、北门,都出现了两个鬼头鬼脑,商人打扮的中年汉子,都是一付作贼心虚样!

可都分别让书生、“秃顶”老马、小明,挡了驾,也都让他们由那儿来,回那儿去,一个也没动他们!

“开封城”内,炊烟四起,一会儿光景,便暮色低垂,万家灯火!

天黑了!城头上的书生走了,换上了几个年轻轻的精壮汉子,个个短打劲装,身手矫健!

算卦的,也收了摊儿,可是那驼背老人却住进了靠城门的一家客栈,他那间房子对着街,开着窗子!

小明跟那十几个小叫花,枕着破碗,搂着打狗棒,就躺在城门内那屋檐之下,睁着眼聊天,惬意得很!

“秃顶”老马,仍然靠着窗,坐在“悦宾楼”头,可是跟他来的那几个徒弟,全都不见了!

“汴梁世家”那两扇朱漆大门之前,踏着月色,走来了两个人,一个是书生,一个是算卦的!

算卦的手中空空,吃饭的家伙一样没带!

倒是书生手中摺扇轻绕,潇洒异常!

“汴梁世家”那高高的石阶之上,正站着两个家人模样的中年汉子,满脸凶像,不可一世!

一眼望见书生跟算卦的走来,脸色不由一变,互一递眼色,站在左边的那名,就要转身进门!

算卦的开了口:“这位,慢走一步,带点东西进去!”

那名中年汉子只得站住,笑着哈了腰:“尊驾,叫我么,有什么事么?”

对别人,“汴梁世家”的这两位,可从没有过好脸色!

算卦的没答,笑了笑,道:“我看管家的很面熟,好像在那儿见过?”

站左的那名汉子白了脸,强笑说道:“咳,咳,这个,这个……”

这个了半天,没能说出一句!

算卦的笑了:“我想起来了,今儿个下午,在西城门,管家跟这位跟在灵车后,怎么?二位跟万大老板是亲戚?”

算卦的一张嘴损得不饶人!

两名中年汉子哑吧吃黄莲,有苦说不出,要说发脾气,还没那个胆,只得陪笑听着!

倒是书生厚道,他笑着说了话:“麻烦那位通报一声,就说卜百晓,闻人俊兄弟专程拜访!”翻腕自袖底拈出一份名帖,递了过去!

居左中年汉子如逢大赦,双手接过名帖,转身入内!

须臾,一阵步履声.由远面近,大门内,迎出了四名老者,最后一名,正在那位胡四师爷!

最左一名,身材高大,灰衣,独目!

第二名,身材瘦高,黑衣,白脸,透着阴森!

第三名,身材矮胖,青衫,脸既红又圆!

不用说,这准是“汴梁世家”的大、二、三师爷!

也是昔年“修罗四侍”中的青、白、蓝衣三侍,青衣侍井太玄,白衣侍邴浩,蓝衣侍屠能!

四位师爷,齐出迎客,这可是“汴梁世家”绝无仅有的事!

一出门,便拱上了手,大师爷井太玄哈哈大笑:“不知二位驾临,有失远迎,当面恕罪!”

算卦的,书生齐拱手,算卦的道:“好说,倒是我兄弟来得鲁莽,四位师爷海涵!”

井大师爷咧嘴笑道:“‘神州四奇’莅临两位,‘汴梁世家’蓬荜生辉,井太玄四人能代主迎迓,更感毕生荣宠,怎么,三先生没来?”

算卦的笑了笑,道:“他有事儿,身人龙潭虎穴,总该留个后手!”

四师爷脸色齐变,井大师爷强笑说道:“周到,周到,别说区区‘汴梁世家’,就是当年‘修罗教’总坛,二位还不是要来便来,要去便去!”

算卦的淡笑说道:“只怕昔年‘修罗教’,难比今日‘汴梁世家’!”

四位师爷脸色又一变,算卦的却淡然又道:“是贵主人看不起我兄弟这块招牌,还是病足不利于行?”

井大师爷强笑说道:“二先生错怪了,敝东家半个月前就出了门!”

算卦的“哦”地一声,拱手笑道:“那是卜百晓失礼,井大师爷原谅!”

井大师爷还想再说,胡四师爷突然说道:“井老大,这岂是咱们待客之道,莫让他二位见笑!”

算卦的目光投向胡四师爷!

井大师爷快道:“井太玄想起一事,该向二先生赔罪!”

算卦的故作一楞,道:“怎么说?”

井大师爷笑了笑,道:“古四弟不知二先生驾临开封,日前‘悦宾楼’上……”

算卦的一笑截口,说道:“我以为是什么了大不了的事儿,原来是那回事儿,说起来,卜百晓不知胡四师爷就是古四侠,该赔罪的,倒是我卜百晓,古四侠那柄威震武林的扇儿……”

胡四师爷阴阴说道:“别提扇子,想起来显得古月天小气,反正多年不用,现在更用不着了,坏了算了,我早就觉得它压手,多亏二先生,换个人还真毁不了它,古月天该谢谢!”

这话,话里有话,算卦的笑了笑,尚未说话!

四位师爷已侧身让路,举手肃客!

算卦的没谦逊,不客气,当先进了大门!

进了门,井大师爷把客人直让上大厅!

“汴梁世家”富可敌国,不亚王候府邸,大厅灯火辉煌,富丽堂皇,美仑美奂,气派异常!

坐定,四名青衣小童奉上香茗!

四名青衣小童退去后,井大师爷不容算卦的跟书生开口,独目炯炯,轻扫客座,笑道:“二位何时驾临开封?怎不赐告一声,也好让井太玄四人略尽地主之谊,把酒谈笑,叙叙当年!”

算卦的淡然答道:“井老大何必明知故问?要尽地主之谊,现在也不迟。”

“说得是!”井大师爷强笑摆手:“古四弟,吩咐摆宴。”

胡四帅爷还没应声,算卦的已然说道:“时候多得是,又何必急于一时?”

井大师爷笑道:“话可都让二先生说了,也好,恭敬不如从命,今日作罢,只要三位不走,不愁没有机会!”

算卦的笑道:“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软,最好就此作罢!”

井大师爷哈哈大笑,接着,邴二师爷,屠三师爷,胡四师爷都开了腔,搭了口,说得尽是些无关痛痒的当年事!

不但不提“镖”事,也绝口不问来意!

谈笑中,算卦的突然说道:“井老大,专诚拜访,做主人的怎不问客人来意?”

井大师爷脸一红,独目飞闪寒芒,窘笑说道:“井太玄正欲请教!”

“这才是!”算卦的笑了笑,道:“我先请教古老四,今儿个是约期的第几天?”

胡四师爷随口说道:“第三天!”

算卦的目注井大师爷,道:“那么,何须再问我兄弟来意?”

井大师爷平静地笑道:“二位是来要镖?”

“不错!”算卦的道:“由第一天至今,我兄弟未见有人还镖?所以,不得不亲自跑上一趟,专诚拜访,听个信儿!”

井大师爷笑道:“期至不还,的确是‘汴梁世家’缺理,无如,二先生,劫镖的不是‘汴梁世家’,拿什么还?”

这敢情好,不承认了!

书生微笑不语!

算卦的却大笑说道:“井老大,彼此都是明眼人,何必呢?”

“二先生!”井大师爷面色一整,道:“井太玄生平没有不敢承认的事,只是,‘汴梁世家’确未劫镖,二先生如若不信,我莫可奈何!”

算卦的没在意,翻腕自袖底取出那只紫檀木盒,手掌平摊,目光转注,笑问胡四师爷:“这可是你古老四之物?”

“不错!”胡四师爷神色不变,奸笑点头:“正是古月天被扒去之物,怎落二先生手中?”

这句话,暗含讥讽!

无如,算卦的也不含糊,笑道:“一般地黑吃黑,你古老四怎么得来的,我就怎么得来的!”

胡四师爷吃吃笑道:“二先生知道我是怎么得来的?”

算卦的道:“这是‘三义镖局’所保重镖中的一件,我正要请教!”

胡四师爷道:“我可是花了几百两银子换来的!”

“便宜!”算卦的笑道:“单这一件就价值连城,几百两银子花得太值得,若有这种便宜可得,告诉我一声,我也去去!”

胡四师爷摇头笑道:“恐怕不行了!”

“怎么?”算卦的道:“莫非没机会了?”

胡四师爷道:“正是没机会了,那是个过路的珠宝商!”

“好巧!”算卦的道:“怎么都让你一人儿碰上了?”

胡四师爷嘿嘿笑道:“二先生善卜,应该看得出,我这几年正交运!”

算卦的双眉一挑,道:“古老四,你可是成名多年,响当当的人物。”

胡四师爷奸笑说道:“不敢,当着二先生跟四先生,古月天这块小招牌,算得了什么?不过,二先生,古月天字号小,做得可是童叟不欺,货真价实的负责买卖,没有不敢担当的事儿!”

算卦的目中寒芒一闪,道:“这么说来,这我卜百晓冤枉人了?”

胡四师爷笑得狡猾:“古月天不敢这么说,不过,镖确不是‘汴梁世家’劫的!”

算卦的道:“何不说不是你古老四!”

胡四师爷道:“古月天如今是‘汴梁世家’人,这没什么两样!”

算卦的冷哼了一声,道:“你古老四果然高明,这你能推得一干二净,那么,‘三义镖局’丢镖之日‘川中三丑’乔装改扮驾着一辆马车,车篷密遮,由‘邯郸’驶进‘开封’,直奔‘汴梁世家’,车内装的是什么东西?”

算卦的道:“驾车的不是我古月天,二先生何不问‘川中三丑’?”

胡四师爷道:“你怕我不问,车是到了‘汴梁世家’!”

胡四师爷道:“这我承认,车确曾到过‘汴梁世家’!”

算卦的道:“车内装的是什么?”

胡四师爷道:“车不是我的,我如何知道?”

算卦的冷笑说道;“车旁马身之上,打得有‘汴梁世家’烙印,有何分别?”

胡四师爷笑道:“车是‘川中三丑’借用的!”

算卦的道:“车却是你‘汴梁世家’的,我不以为你古老四不知道里面装些什么?”

胡四师爷道:“事实上,古月天的确不知道!”

算卦的道:“‘川中三丑’该向你古老四报告!”

胡四师爷道:“彼此是朋友,没这个必要!”

算卦的冷笑说道:“车进了‘汴梁世家’,可没再出去!”

胡四师爷道:“车本来就是‘汴梁世家’的!”

算卦的道:“别忘了,‘川中三丑’借用了!”

胡四师爷道:“他总不能借一辈子!”

算卦的道:“可是‘川中三丑’不是你‘汴梁世家’的人,借车载来了东西,总不能不原车载着走,是么?”

“不错!”胡四师爷道:“多年的朋友,在我这儿多住些日子,又有何不可?”

算卦的尚未说话,邴二师爷突然冷冷说道:“车就在后院,古四弟何不请二先生去看看?”

胡四师爷尚未应声!算卦的已然大笑说道:“邴老二,你把我卜百晓当做了什么人?”

邴二师爷冷冷说道:“邴老二不敢,不过,二先生无凭无据,也不应上门乱找人,‘川中三丑’借车载物,装得什么与‘汴梁世家’何干,别说‘汴梁世家’管不着,就是任何人也无权过问!”

算卦的目中寒芒连闪,大笑说道:“到底是吃谁的帮谁,不错,我卜百晓本无权过问,可是车里要装的是‘三义镖局’丢的镖,那却要另当别论!”

“也不错!”邴二师爷道:“那二先生也应找‘川中三丑’,犯不着找‘汴梁世家’?”

“说得是!”算卦的霍然站起,往外便走!

邴二师爷身形平飘,横里拦住,双眼一翻,道:“二先生那里去?”

算卦的道:“找‘川中三丑’!”

邴二师爷道:“这里是‘汴梁世家’!”

算卦的道:“我认为没有什么两样!”

“分别太大了!”邴二师爷道:“‘汴梁世家’可不容人乱闯!”

算卦的脸色一变,目中暴射威棱:“邴浩,你是对我说话?”

邴二师爷心中一懔,未敢答话!

主座上,突然站起了井大师爷,他独自一瞪,道:“邴二弟且退。”

邴二师爷还真听话,默然退后!

井大师爷目光转注算卦的,道:“二先生,我兄弟吃人家的,穿人家的,不能不替人干差事,换个别人,二先生知道我兄弟会如何对付,但对二先生,我兄弟不敢,井太玄不但可以请二先生入内找寻‘川中三丑’也可以让二先生遍搜各处,只要二先生能在‘汴梁世家’中找到‘川中三丑’,或与丢镖有任何关连之物,井太玄兄弟听凭二先生处置,但假若找不到,又该当何说?”

这一着厉害!

但算卦的也没听小明他们来报,说“川中三丑”离开了“汴梁世家”,再说,如今也骑虎难下,双眉一挑,方欲答话!

一直未开口,一直端坐未动,但却一直冷眼旁观的书生,忽地一笑站起,望着算卦的笑道:“二哥,好啦,他四位寄人篱下,难免有苦衷,何必苦苦跟他四位过不去,到此为止,走吧!”

算卦的一点就透,也深知这位拜弟智慧超人,自有道理,正好乘机下台,默然不语!

井大师爷脸上一红,笑道:“多谢四先生!”

“好说!”书生淡笑说道:“井大师爷,我承认‘汴梁世家’高我兄弟一着,无证无据,今天我兄弟拿‘汴梁世家’没办法,不过那只是今天,错过今天,斗智较力的时间多得是,请转告等待报告的贵主人,这笔帐,赖不掉,为‘汴梁世家,’我希望他快点还镖!”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敢情人家知道他主人在家!

井大师爷脸涨得通红,说不出一句话。

书生笑了笑,转注胡四师爷道:“胡四师爷,我临走奉劝一句,以后少在我面前卖弄心智,否则那是你胡四师爷自讨苦吃!”

举手微拱:“告辞!”

转身与算卦的行出大厅!

虽明争暗斗,礼不可缺,四位师爷一直送到了大门!

望望“汴梁世家”不见,算卦的忍不住道:“四弟,难不成……”

书生一声轻笑,扬声说道:“要想保全两腿,奉劝阁下趁早回去!”

算卦的也有所觉,霍然旋身,一条黑影起自身后十余丈外屋角暗隅中,疾如鹰隼,仓惶飞遁!

算卦的冷哼一声,右手方抬!

书生出手如风,飞快拦住,笑道:“二哥,他消受不起,糟蹋了‘铁指环’!”

算卦的冷冷说道:“看来升太玄四个匹夫,胆子比昔年大得多!”

书生笑道:“有褚长风背后撑腰,他们还怕什么?出师奏捷,第一回合赢了咱们,他四人恐怕更不得了!”

算卦的神情一震,道:“四弟,当真!……”

“怎么不真?”书生道:“这又是个大跟头,‘川中三丑’跟那些镖,只怕已经不在‘开封’了,说不定连独孤恩兄也被运走了!”

算卦的道:“何以见得?”

书生道:“二哥现在该知道适才在‘汴梁世家’,我为什么一直没开口,我冷眼旁观,由他四人安祥神色中,猜透了八分!”

算卦的诧声说道:“但这几天……”

书生截口说道:“现在还不知道他们用的是什么方法,不过既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瞒过了咱们兄弟,手法定然高明,走吧!回去再说!”

话落,黑、白人影疾闪,飞射不见!

这是“开封”西北角一条僻静的胡同!

胡同里,二十几户人家,房子矮小而简陋!

胡同里,左边第二家一间房子里,孤灯一盏在灯下,坐着老少八个人。

这八个人是书生、驼背老人、算卦的、“秃顶”老马、小叫花小明、跟三个黑衣精壮年轻汉子!

适时,书生正朝着小明说话:“小明,你怎么说?”

小明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晴,道:“四叔,小明办事儿可从没出过纰漏,打从您交待的第—天,小明就没见‘汴梁世家’的任何人出过门儿!”

驼背老人接口说道:“既没出过门儿,就溜不出开封,我就不信邪,难不成这批王八羔子会升天遁地么?”

书生目中异采一闪,笑道:“很难说,也许他们会升天遁地……”目注“秃顶”老马,接道:“花亭,这几天四门情形如何?”

“秃顶”老马道:“除了今天外,没见一个可疑人物!”

书生想了想,望了望着算卦的道:“二哥,今天的事,四门都有,而且情形类似,假如他们早就把镖运出去了,今天似乎就用不着这样了,是不?”

算卦的神情一震,道:“四弟是说他们是在今天把镖运出去的?”

书生道:“我是以几天来的情形推测,中不中,没有十分把握。”

“不错!”驼背老人道:“要是早运出去的,今儿个用不着玩儿命的来这一套!”

书生望着他,笑问:“三哥也这么想?”

驼背老人道;“事情很明显,换换咱们,假如镖早运出了‘开封’,咱们绝不会在今天来这一手儿,那没什么意思!”

书生笑道:“既然我的推测不差,就该不会有错了!”

算卦的道:“可是今儿个那几个东西,都给挡回去了!”

“不错!”书生笑道:“但,二哥,褚长风跟‘修罗四侍’,没有一个不是极具心智,狡猾奸诈,他们的手法,不会这么幼稚、浅薄,那几个人,祗要稍为机警的人,一眼就能看穿,这不该是对付咱们的手法!”

小明插口说道:“走北门的那两个东西,躲在胡同口探头探脑,鬼鬼祟祟,任何人看见都难免起疑!”

“这不就是么?”书生笑道:“褚长风真要这么运镖,他就不足以被咱们视为劲敌,也不足以驾御‘修罗四侍’那般桀傲凶残之徒,真正的手法,该是在咱们意料之外,高明得让人看不出,即或能看破,也该极费一番心思……”

算卦的瞿然说道:“四弟是说……”

书生道:“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算卦的道:“四弟,那批镖,不算少,‘川中三丑’是三个活生生的大人,我想不出他们是如何地偷渡陈仓法!”

书生笑道:“这才是褚长风的高明处,高明得让人想像不到,出人意料之外,就是有所怀疑,咱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算卦的诧声说道:“四弟,难不成你知道了?”

书生淡笑说道:“知道了,可惜知道得太迟了!”

驼背老人由来性子急,道:“四弟,别存心急人!”

书生笑道:“我这就说,明儿个,咱们该到‘万家香’酱园走一趟!”

驼背老人与算卦的脑中灵光电闪,惊叹出声!

驼背老人霍地站起,瞪大了一双巨目,失声说道:“四弟,难不成今儿个那趟出殡有毛病?”

书生道:“正如二哥所说,那批镖,不算少,‘川中三丑’又是三个活生生的大人,除了这,我想不出还有第二个办法!”

驼背老人猛击—掌,须发微张:“对!怪不得姓万的别的马虎,单张罗灵车,那灵车容一批镖,几个大人,足够足够了!”

倏地威态尽敛,满面羞愧,看了算卦的一眼,道:“二哥,这个跟头栽得不轻,人家可是打西门出去的,而且是大摇大摆,从从容容!”

算卦的苦笑一声,转问书生:“四弟,世人该不会有人拿自己生身之母开玩笑的?”

“不该有,有了该杀!”书生淡笑说道:“可是二哥怎知姓万的不是真遭母丧?”

算卦的一怔,没能答上话!

书生笑了笑,又道:“二哥又怎知万家不是真的出殡,怎知灵车上不是真的放着万老夫人灵柩。灵车上坐几个人,放点东西,这该可以!”

算卦的微一点头,沉吟说道:“姓万的怎会跟‘汴梁世家’有勾结?‘汴梁世家’的人,既然未出大门一步,‘川中三丑’跟那批镖,又是怎样?”

书生笑道:“前者很难说,也许本是—丘之貉,也许由于‘汴梁世家’的威迫,姓万的他不敢不帮忙,后者却令人费解,玄奥莫测,但可以在三哥适才一句升天遁地上动动脑筋。”

算卦的神情一震,道:“怎么说?”

书生微笑不答,转注“秃顶”老马,问道:“花亭,你在开封住了十多年,对‘开封’的事儿,应该了若指掌,‘汴梁世家’跟‘万家香’酱园,平素可有来往?”

“秃顶”老马赧然摇头:“花亭没见过他们彼此有来往,纵有,也是生意上的!”

书生点头说道:“同是向人,难免生意上有来往,你替我估量一下,由‘汴梁世家’到‘万家香’酱园,两下里距离多远。”

“秃顶”老马不愧“老开封”,随口答道:“直着算,出不了百丈,总在八十丈上下!”

书生点了点头,转注算卦的,笑道:“二哥,昔年‘修罗教’一条地下秘道长有百廿丈,如今这八十丈上下远近,挖条地下秘道,该不是难事……”

算卦的悚然动容,点头未语!

书生笑了笑,接道:“他们绝不能升天,升天也瞒不过咱们,既不出大门一步,而能把人、物送到‘万家香’酱园,非有地下秘道不可,既有,绝不是这几天之内能挖成的,而是早就有了,既然早就有了,他们彼此之间,也绝不只是生意上的来往!”

驼背老人嗔目叫道:“对!准是一个窝里的!”

书生目光移注,笑道:“三哥,这是大胆假设,有待细心求证!”

驼背老人跺脚说道:“分明一个窝里的,还求得那门子证?四弟做事……”

“我做事由来如此!”书生笑道:“绝不冤枉一个无辜……”

驼背老人接道:“可也不能放过一个恶徒!”

书生笑道:“那是当然!”

算卦的突然说道:“四弟,老和尚的事……”

书生说道:“二哥,剥茧抽丝,要一层一层的来!”

算卦的默然不语,但旋又说道:“四弟是认定……”

书生笑道:“一般地大胆假设,细心求证!”

蓦地里,书生、驼背老人、算卦的、六目电闪寒芒!

书生扬眉笑道:“花亭,看看是谁来了?”

“秃顶”老马与三个精壮年轻汉子,转身疾掠出屋!

转瞬间“秃顶”老马又折了回来,道:“四叔,是小秋!”

是“三义镖局”的少镖头,赵小秋,这时候也来干什么?

话声方落,赵小秋疾步而入,恭谨施礼!

书生道:“面壁在家,谁让你来的?”

赵小秋道:“是家严!”

书生问道:“他的胆子大,什么事?”

赵小秋道:“我师祖到了!”

书生“哦”地一声,笑道:“现在镖局?”

赵小秋道:“是的!”

书生转注算卦的,扬眉笑道:“大哥来得正好,我正发愁!”

算卦的道:“怎么?”

书生笑道:“二哥难得糊涂,开封城没人认识大哥!”

算卦的明白了,微笑不语。

书生转向赵小秋,笑道:“你先回去吧,你二叔祖,三叔祖跟我随后就到!”

赵小秋躬身应是,脚底下可没动!

书生目光深注,道:“还有事儿么?”

赵小秋怯怯望了望书生,嗫嚅说道:“家慈命小秋禀告四叔祖,婉……”

书生神情猛震,道:“什么时候?”

赵小秋道:“跟小秋师祖一起到的。”

书生默然不语,良久才挥手说道:“好了,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赵小秋暗暗吁了一口大气,施礼而去。

算卦的望了书生一眼,道:“四弟,是婉姑娘来了?”

书生点了点头,没说话!

驼背老人浓眉一轩,道:“四弟,我可又要说你了……”

一眼望见算卦的眼色,叹了口气,住口不言!

书生没理会,抬眼淡然说道:“二哥,你跟三哥去一趟好了。”

算卦的道:“你不去了?”

书生点了点头。

算卦的道:“只因为婉姑娘来,所以临时改变了主意?”

书生苦笑不语。

算卦的道:“人家一个姑娘家,长途跋涉,千里迢迢,为得就是见你—面,四弟你忍心?多少年了?”

书生唇边浮现一丝轻微抽搐,良久方道:“二哥,你何苦逼我,那么多年都过了,我怎能……二哥又不是不知道,婉若她跟我……”

“她跟你怎么样?”算卦的截口说道:“我知道,但我知道的是你不该,四弟,有些事是躲不过的,也是任何人无法阻拦的,我不愿多说,只问你忍心不忍心让她跟多年来一样,满怀失望,心碎肠断,流着泪回去!”

书生身形暴起颤抖,玉面阵阵抽搐,低下了头………

但,蓦地,他抬起了头,双目暴射寒芒,但倏又敛去,刹那间变得黯淡失神,继又凄然苦笑,喃喃说道:“大哥,你这是何苦?”

算卦的跟驼背老人也有所觉,脸上陡现异样神情,互望一眼,双双站起!

适时,孤灯微闪,房门口多了个无限美好的身影!

那是位风华绝代,清丽若仙的黑衣人儿!

她!一双清澈、深邃的美目,如蒙上了—层薄雾,包满着无限的难言喜悦,也带着太多的凄楚哀怨!

这一双足能令人心碎肠断的目光,正落在书生身上!

清凉的面颊上,有点儿苍白,可也带着红晕!

失色的香唇,微微抖动,唇边,浮现着一丝似笑,却又比哭更令人心酸的笑意!

一双素目中,泪光闪动,可是她没让它流出来!

屋内外,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这阵沉默,任何人都受不了!

忽地,算卦的打破沉默,笑道:“多年不见,婉姑娘好!”

黑衣人儿微微裣衽,嫣然强笑:“多谢关注,二哥、三哥好!”

算卦的道:“大哥也来了?”

黑衣人儿道:“在外间,他不肯进来。”

算卦的转向驼背老人,笑道:“三弟,走,外间找大哥聊聊去!”

驼背老人不是糊涂人,一点就透,大步行了出去!

两个老的一走,小的自然跟着出了屋,转眼间走得一干二净,屋内,就只剩下黑衣人儿、书生,还有那盏孤灯!

看来,那是识趣的好心人!

瞧!黑衣人儿的脸好红!

屋外,响起了一个苍劲诂声:“四弟,我跟你一哥、三哥先走—步,待会儿跟婉姑娘到镖局来!”随即寂然,再不闻一丝声息!

这下好,避得更彻底,更远!

书生没答应,但却站了起来,望着黑衣人儿,强笑说道:“婉姑娘好!”事实上不容他不开口!

黑衣人儿美目暴射异采,这目光,包含得太多,无人能领会,泪光随之一涌,檀口微张,轻轻说道:“谢谢四哥,四哥也好!”

书生有意避开了那双令人心弦颤抖的目光:“婉姑娘请坐!”

黑衣人儿袅袅行前数步,缓缓坐下。

又是一阵沉默!

还是书生先开了口,“婉姑娘几时到的?”

他是明知故问,没话找话!

黑衣人儿道:“刚刚,跟大哥一起到的,我每年这时候总要来—趟‘开封’,在路上碰见了大哥,大哥告诉我,四哥回来了!”

书生点头说道:“我是早来了。”

黑衣人儿美目凝注,泪光再涌,凄凉笑道:“今天,该是我这多年来,第一次见着四哥,想见四哥一面,可真不容易!”

书生玉面上飞闪抽搐,强笑说道:“彼此天南地北,我又浪迹江湖,萍飘不定,所以……”

黑衣人儿接道:“四哥如今在开封,可是我要不来这儿,恐怕今年这一趟开封又要白跑了,再想见四哥,又不知何年何月了。”

书生玉面飞红,羞愧低头,但旋又抬头说道:“婉姑娘,你这是何苦?”

黑衣人儿悲笑说道:“我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也许……”凄院再笑,没溢下去。

书生口齿启动,欲言又止,终于默然!

默然片刻,黑衣人儿目光深注,道:“四哥可别怪大哥,是我请他带我来的!”

这让书生怎么说?他明明知道是他那位热心拜兄,主动带她来此,好让他跟她见上一面的!

他能说些什么?怪还是不怪?

低着头,没说话!

黑衣人儿凄惋一笑,又道:“四哥也别怪振秋夫妇,他俩都对我说了!”

书生猛然抬头,道:“振秋跟秀芸说了些什么?”

黑衣人儿愁苦悲笑:“他俩说四哥有不得已的苦衷,不愿跟我见面!”

书生脸涨得通红,好窘,良久才赧然强笑:“没这回事,婉姑娘别听他们胡说!”

心里可着实很气恼!

黑衣人儿道:“这么说来,四哥没有不得已的苦衷?”

书生刚退的羞愧红热,倏又涌起,书生更窘,道:“事实上……我不愿瞒婉姑娘,有……”

黑衣人儿笑得伤感,道:“我想听听四哥的苦衷是什么?”

书生脸上陡现难色,半晌方道:“婉姑娘,你我身份不同,姑娘是宦门闺阁千金,我则是动辄厮杀,常沾血腥的武林人……”

黑衣人儿道:“四哥别忘了,我也会武!”

书生道:“会武的,不一定都是武林人!”

黑衣人儿道:“我这身武学,可是四哥传授的!”

书生道:“我的本意,只是让姑娘有以防身!”

黑衣人儿道:“但四哥应该知道,我这几年来,一直行走江湖!”

书生道:“我知道,怎么说姑娘总是知府千金!”

黑衣人儿道:“四哥知道,我不是一般宦门闺中女!”

“这我知道!”书生道:“要不然,当初我不会让姑娘学武!”

黑衣人儿道:“堪以自慰的,我没有一般官场习气,不是娇生惯养,我可以经任何风险,也可以吃人所不能吃的苦,说起来,我该感谢我爹,他不同于一般做官的……”

“不错!”书生由衷的说道:“令尊廉洁、刚正、贤明,最难得胸襟洒脱,气度超人,是我生平仅见,也是我唯一敬佩的长者……”

抬眼深注,接道:“无如,婉姑娘,这不是能不能冒险,能不能吃苦的事,我是武林人,武林人浪迹江湖,萍飘四海,今东明西,朝聚夕离,这种生活,不适于姑娘……”

话余微顿,又道:“再说,今尊仅姑娘一女,姑娘何忍心四出江湖,置年迈老父于不顾?我又何忍心带走他唯一的爱女?……”

脸色一整,接道:“姑娘是个孝女,也是位深明大义的绝代巾帼,为彼此都好,我希望姑娘冷静三思!”

黑衣人儿娇躯猛起颤抖,美目泪光闪烁,檀口数张欲言又止,缓缓垂下螓首,默然不语!

书生玉面上倏地掠起无限痛苦神色,唇边泛起阵阵抽搐,星目凝注,目光一如心中之紊乱,怜惜道:“姑娘……”

黑衣人儿猛抬螓首,娇靥上一片煞白,刹那之间,竟转变得平静出奇,淡淡一笑,道:“多谢四哥教我,我明白了,今后,我知道该怎么做!”

心中略宽,但愧疚、痛苦更甚,书生道:“姑娘,闻人俊至感……”

“四哥,别这么说!”黑衣人儿微笑说道:“也别安慰我,我不会有什么难过!”

书生唇边一阵抖动,随即浮现一丝凄惨苦笑……。

半晌,还是书生先开了口:“姑娘,令尊大人安好?”

“谢谢四哥!”黑衣人儿神情一黯,道:“他老人家身体大不如前了!”

书生道:“辛劳过度,最为伤身……”

“那倒不是!”黑衣人儿微摇螓首,凄楚笑道:“是我这个做女儿的,太让他老人家操心。”

书生明白了,心中—震,垂首不语。

黑衣人儿笑了笑,又道:“四哥,你知道,少青是他老人家最钟爱得意高足,但若比之四哥,少青他又难及万一!”

书生抬起了头,勉强笑了笑,道:“多年不见了,少青好么?”

黑衣人儿微颔螓首,道,“他,考场得意,仕途顺利,去年刚放‘当阳’!”

书生面上突现喜色,道,“那真是太好了,真该向他道个喜,姑娘,现在总该相信,去年我的话没说错吧!”

黑衣人儿淡然笑道:“我认为他该找着四哥跪拜谢恩,没有四哥,他不会有今天!”

书生道:“姑娘错了,少青天资过人,再加上令尊多年……”

黑衣人儿摇头接道:“我没有错,少青固然天资过人,若没有四哥当年几个月的指导,他一辈子也别想博取功名……”

话锋微顿,又道:“我爹之饱学,当朝不作第二人想,但却唯服四哥一人,对四哥,他老人常叹不如,每惭渺小!”

其实,又何止他爹,书生盖代奇才,胸罗之渊博,放眼宇内,无人能以企及,无人能望项背!

书生赧然笑道:“那是令尊谬奖,少青兄之人品、才华,该是绝无仅有,百年难遇,不愧令尊之得意高足!”

黑衣人儿美目凝注,道:“四哥好像很欣赏他?”

书生有意无意,避开了那双令他心悸的目光,道:“不是欣赏,是佩服!”

黑衣人儿道:“可是据我所知,他敬佩四哥,更甚于敬佩我爹!”

书生笑道:“那是他看得起我!”

黑衣人儿笑了笑,突作此问:“适才所言,真是四哥唯一的苦衷么?”

书生神情一震,道:“姑娘何作此问?”

黑衣人儿淡淡笑道:“我以为那是四哥的苦衷之一,却不是四哥的唯一苦衷!”

书生神情再震,强笑说道:“姑娘的话,令我难懂!”

黑衣人儿道:“以四哥的高智,我以为四哥早明白了……”

美目凝注,接道:“四哥用心良苦,胸襟超人,令我敬佩,少青他要知道,他不知该多感激四哥,但我要告诉四哥,四哥也该知道;有些事,是丝毫勉强不得的……”

书生低下了头,默然不语!

黑衣人儿淡淡一笑,接道:“我知道,这还不是真正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是我爹曾有意于少青,而少青却又有恩于四哥,对么?四哥!”

书生身形震动,仍未开口。

黑衣人儿又道:“要谈恩,只怕四哥给他的恩,更多,更大,当年四哥的身体重病,他送医救治,这是做人应该的,而四哥……”

“姑娘!”书生突然抬头,截住话锋:“你错了,唯一真正的原因,是少青人品、才华,无不超人,唯有他才能配得上姑娘,也唯有那种生活,才……”

“我明白,四哥!”黑衣人儿淡笑说道:“但适才我说过,有些事,丝毫勉强不得!”

一句话堵住了嘴,书生欲言又止,终归默然。

黑衣人儿又笑了,这一笑,笑得凄楚:“四哥不是女儿身,不知道女儿家在这方面心死得很。”

书生突然唤道:“姑娘……”

“四哥,听我说完!”黑衣人儿截口说道:“唯有我自己才明白我自己,假如四哥以为唯有少青那种生活才适于我,四哥这种江湖生涯,不适于我,那么,我敢说,四哥错了,四哥也看错了我了,四哥唯一说对的了,是我不该随四哥四出江湖,置年迈老父于不顾,也只有这道理,才能说动我的心,别的,都不足以影响我,我现在也明白了,我不该这么做,但是由此,我也知道了,今后该怎么做……”

书生刚要说话,黑衣人儿却已然接着说道:“四哥,别问我。就是问,我现在也不会说,不单是对四哥,对任何人我也不会说,不过,总有一天,四哥会明白的!”

书生低下了头,良久才颤声说道:“姑娘,你要让我负疚终生,一辈子不安?”

黑衣人儿笑了:“我知道四哥怎么想了,四哥要这么想,那四哥又错了,我不会让四哥负疚,也不会让四哥不安。”

书生道:“那么……”

黑衣人儿道:“四哥,我说过,现在我不会说的!”

书生再度默然,又缓缓低下了头……。

各行各业的买卖商号,都有不同的开门儿时间!

“开封城”中开门儿最早的,是“鼓楼”两旁卖豆浆、烧饼、油条的,豆浆是刚磨的,烧饼油条也都刚出炉出锅!

瞧!热气腾腾,摸着烫手,大清早,坐在那儿,来碗既甜又烫嘴的热豆浆,两套烧饼油条,汗毛孔里都舒服!

开门儿较晚的,做的都不是赶时间生意,拿北大街的“万家香”酱园来说,就不必开太早的门儿!

“万家香”酱园,做的是整坛儿批发生意,可不零星地卖,有谁会一大早跑来买几坛子酱?

都是老早订得货,干什么开那么早的门?

这两天“万家香”酱园,全“开封城”的买卖,数它开门儿最晚,其实,那也等于没开门儿!

因为“万家香”有丧事!

按说,出了殡,该开张了!

可是,“万家香”仍没正式开张!

一直到晌午了,“万家香”酱园门内才有了动静!

一阵轻响,门动了,可是只开了两扇!

两扇门儿宽窄就只能容一个半人进出,两个人就不行!

开了门,一个伙计打扮的中年汉子袖着手儿走了出来,在门外站了站,望了望大街上的马车行人,又进去了!

他刚进去,对街踱过来一个人!

那是个身着深蓝绸夹袍的老者!

老者须发如雪,满面红光,精神奕奕,左手提着个皮囊,右手握着根旱烟袋,很气派!

别的不说,单瞧这打扮,就知道老者不寻常!

老者的那身打扮,可是那年头有钱大老爷的打扮!

不信,瞧!

那根旱烟袋,嘴儿是玉的,杆儿乌黑,不知何物,可是那旱袋锅儿,任何人一看即知,硬是纯金打的!

单这根旱烟袋都够一个寻常八口之家,吃上半辈子的,谁能说老者不是家财万贯的有钱大老爷,大财主!

八成儿是来订货的!

行,一开门儿就是生意,这笔生意恐怕还不小。

要不,谁上酱园干什么?难不成闻酱味儿去了?

老者到了门边,轻轻地咳了一声。

其实,用不着,门内早就迎出了适才那名中年汉子。

冲着老者一拱手,哈了腰:“老大爷是……”

“怎么?”老者扬着一双白眉,笑了:“不认识我了?”

中年汉子一怔,道:“恕我眼拙……”

老者“噢!”地一声,笑道:“半年前还在宝号订了二十大坛上好豆酱,老弟怎忘了?”

中年汉子想了一想,赧然陪笑:“对不起,老大爷,做生意来往客人太多………”

说得是,做生意一天所接触多少人?日子要近还好,半年多了,那儿那么好记性,难怪他认不得了!

老者哈哈一笑,道:“没关系,没关系!”

说着,往里便闯!

有钱的大主顾,可不敢得罪,中年汉子让了一步,道:“老大爷今儿个是……”

老者截口说道:“找万老板有点事儿,另外再订点货。”

中年汉子道:“老大爷来得不巧……”

“怎么?”老者一怔说道:“难不成万老板不在家?”

中年汉子道:“正是不在家!”

老者道:“那儿去了?”

中年汉子道:“老大爷想必不是本地人!”

“不错!”老者道:“我打‘中牟’来的!”

中年汉子道:“难怪老大爷不知道。”

老者道:“什么?”

中年汉子道:“敝东家老太太故世了!”

老者“哦!”地一声,道:“这我昨儿晚上进城就听说了,昨儿过了晌午出的殡!”

中年汉子道:“小错!”

老者诧异地望了他一眼,道:“这跟万老板不在家,有什么关系?”

人老人,难得糊涂!

中年汉子笑了:“敝东家昨儿个出殡,到现在还没回来!”

老者目光凝注,笑了:“老弟莫非欺我这老头子?那有送殡当天不回来的?”

中年汉子一本正经地道:“事实上,敝东家的确没回来!”

老者呆了一呆,道:“老太太葬在那儿?”

中年汉子道:“老大爷问这干什么?”

老者道:“路近应该回得来!”

中年汉子道:“不近,‘朱仙镇’!”

“‘朱仙镇’?”老者又一怔,道:“怎么那么老远?”

中年汉子笑了笑,道:“敝东家去年在那儿买了一块地,听说什么‘龙’……”

“龙”了半天,可没说上来!

还是老者帮了腔,道:“‘龙眠地’?”

中年汉子猛一点头,笑道:“对!”

老者道:“好风水!”

中年汉子道:“所以敝东家要把老太太葬在那儿!”

老者想了想,道:“‘开封’,‘朱仙镇’,两下里不算近,嗯!当天是回不来,这么说,万老板是真的不在家了?”

中年汉子道:“还会骗老太爷不成!”

老者一付惋惜神色,摇摇头道:“既然万老板不在家,那就没法子了!”

语出有因,中年汉子讶然说道:“怎么,老大爷有急事儿?”

老者道:“倒不是我的事儿,我是受人之托,来跟万老板谈笔生意的,万老板既不在,这笔生意恐怕做不成了!”

中年汉子道:“什么生意?”

老者反问:“老弟能作主?”

中年汉子笑道:“我虽做不了主,可是‘万家香’自有作得了主的人!”

老者道:“少老板?”

中年汉子道:“敝东家没儿没女!”

老者道:“那是……”

中年汉子笑道:“老大爷先说是什么生意。”

老者目光深注,道:“老弟想先听听值不值得?”

中年汉子点头笑道:“老大爷精明。”

“好说!”老者笑道:“跟老弟一样,都是做生意的。”

中年汉子脸—红!

老者笑了笑,道:“值得,我敢担保,准值得!”

他仍没说,可是中年汉子也不含糊,道:“老大爷还没说是什么生意?”

老者笑了笑,道:“让我先订了货再说,成么?”

敢情他还卖关子!

中年汉子想了想,刚要点头!

突然,后面传来—个冷冷话声:“郝七,你在跟谁说话?”

叫郝七的中年汉子身形一震,忙带笑说道:“迟爷,客人上门了,老主顾!”

话声方落,后面转出一人,长袍、瓜皮帽、身材瘦高、鹞眼、鹰鼻、耳后见腮,稀稀疏疏的几根山羊胡子!

两手皮包着骨,又黑又长,十根指甲长有数寸,一眼就给人个感觉,此人阴沉、多智、狡猾、奸诈!

郝七连忙躬身陪笑,指着老者道:“迟爷,就是这位!”

老者带笑拱起了手!

这位迟爷却盯着老者看了好一会儿,才拱手还礼,笑了,可是皮笑肉不笑,能令人头皮发炸!

“这位老哥贵姓?”

老者道:“黄,草头黄!”

被唤迟爷的老者道:“老哥不是本地人?”

黄姓老者笑道:“老弟台怎么知道?”

被唤迟老爷的老者阴阴地笑了笑,道:“开封城差不多的主顾,我都认识!”

黄姓老者笑道:“我打‘中牟’来的!”

“中牟?”被唤迟爷的老者道:“好地方!”

“好说!”黄姓老者道:“小地方,那能跟‘开封’比?老弟台怎么称呼?”

明知“迟爷”,他还要问,八成儿不愿这么叫!

被唤迟爷的老者道:“迟九!忝为小号帐房!”

黄姓老者再拱手,道:“原来是迟帐房,失敬了!”

迟九道:“好说,黄老哥要订货?”

黄姓老者道:“不错!”

迟九道:“订什么?”

黄姓老者道:“豆酱!”

迟九道:“要多少?”

黄姓老者道:“二十大坛!”

迟九侧顾郝七,道:“记下来!”

收回目光,道:“什么时候要?”

“不忙!”黄姓老者道:“我想先看看货色!”

迟九道:“郝七,挖—勺来!”

郝七刚要应声!

黄姓老者已然摇头说道:“不!我要看看整坛子货!”

迟九道:“都一样!”

黄姓老者笑了笑,道:“老弟台,我也是做生意的。”

迟九略一沉吟,侧顾轻喝:“郝七,带黄老哥后院瞧瞧去!”

郝七应声则身带路!

帐房迟九则陪着这位黄姓老者,往后院行去。

“万家香”这后院可不小,院子里,放着数十大缸坛酱。

院子的西北角上,放着三个较小的缸。

东西角上,则堆积着上百个小空坛!

迟九拿起缸盖上的勺子,往缸里挖了一勺,顺手递向黄姓老者!

黄姓老者接过勺子,闻了闻,然后伸出一个指头,沾了些酱,用舌头舐了舐,敢情他还要品味儿。

迟九目光斜瞥,道:“黄老哥,如何?”

黄姓老者频频点头,道:“不错,行,就是它吧!”

放上勺子,一指西北角那三只小缸,道:“那也是么?”

迟九道:“跟这大缸里的—样!”

黄姓老者道:“我瞧瞧去!”

迟九伸手一拦,道:“不用瞧,黄老哥!”

黄姓老者一怔,道:“怎么?”

迟九道:“黄老哥没见那三只小缸,是单独放的。”

黄姓老者道:“所以我问那是不是!”

迟九眯着眼,笑道:“是,没错,可是那不卖!”

黄姓老者道:“难不成是自己留着吃的!”

迟九笑道:“黄老哥说对了!”

黄姓老者道:“不卖,我尝尝总行吧!”

迟九道:“黄老哥最好别尝!”

黄姓老者道:“怎么?”

迟九笑道:“黄老哥要是尝了那个,就不想买这个了!”

黄姓老者明白了,大笑说道:“说得是,还是不尝的好,自己吃的,当然是最好的!”

迟九眯着眼笑了笑,一摆手,道:“请吧,黄老哥,前面坐去!”

黄姓老者点点头,有意无意地,向着那只封着门的小缸,又看了一眼,转过身行出后院!

郝七拿眼角溜着黄姓老者的背影,向着迟九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迟九眉头一皱,点点头,跟着行了出去!

到了前面,帐房迟九满脸堆笑,肃客入座!

黄姓老者摇头说道:“不坐啦,过两天我就来取货,麻烦早点儿给我装好!”

迟九日光凝注,道:“黄老哥不是说,有笔生意要谈么?”

黄姓老者未答,目光投向郝七!

郝七一笑说道:“老大爷,迟爷就是能做主的人!”

黄姓老者点点头,笑了!

迟九摆手笑道:“黄老哥,何妨坐下谈!”

黄姓老者笑道:“说不得只好再打扰片刻了!”

坐定,迟九望了黄姓老者一眼,道:“黄老哥,说吧,怎么回事儿?”

黄姓老者吸了一口旱烟,咳了一声,笑道:“我受朋友之托,是我那位朋友想跟万老板做笔生意!”

迟九目光深注,笑道:“这么说,黄老哥是专诚来谈生意的!”

“不!”黄姓老者摇摇头,道:“做生意是顺便,成不成还要看万老板!”

迟九道:“黄老哥且说说看,是什么生意!”

黄姓老者略一沉吟,道:“我那位朋友有几件珠宝、古玩……”

迟九眉头一皱,截口说道:“黄老哥,敝东家开得是酱园!”

黄姓老者笑道:“这我还会不知道么?只是这几件珠宝、古玩俱皆罕世奇珍,价值高昂,别处没人买得起!”

迟九阴阴笑道:“敢情黄老哥拿敝东家当了大财主。”

黄姓老者看了他一眼,笑道:“迟老弟,何必呢?谁不知道万老板家财万贯,富可敌国?”

迟九笑了笑,未置一调,既没承认,也没否认。

黄姓老者笑了笑道:“如何?老弟台!”

迟九摇头哭道:“既是罕世奇珍,价值高昂,恐怕敝东家也买不起。”

黄姓老者道:“老弟台,咱们可是谈生意的,谈生意用不着客气。”

迟九道:“我说的是实话,再说,敝东家也没有搜购珠宝古玩的嗜好。”

黄姓老者道:“我是受人之托,没保证生意必成,既如此,那就算了。”

探怀摸出一锭白银,又道:“这是我的订金,剩下的过两天取货时再付。”

说着,就要站起。

迟九突然说道:“黄老哥,我想先听听价钱!”

黄姓老者道:“生意不成,还谈什么价钱。”

话虽这么说,可没站起来!

迟九一双鹞眼凝注,笑道:“价钱合适,也许可以成交。”

黄姓老者道:“我可不会漫天要价。”

迟九道:“黄老哥且说说看!”

黄姓老者摇摇头,道:“我不敢说!”

迟九道:“怎么?”

黄姓老者道:“说多了,生意难成,说少了,朋友吃亏,我担不起,只要你老弟台点个头.价钱你们谈去。”

迟九笑道:“对!中间人不好做,黄老哥精明!”

“好说!”黄姓老者道:“不经—事,不长—智,吃—次亏,学—次乖,我为朋友吃亏上当,不知道有多少次了!”

迟九道:“那黄老哥还管?”

黄姓老者苦笑道:“谁叫彼此是朋友?请托难辞,有什么法子?”

迟九笑道:“看来黄老哥是难得的热心人!”

“那倒不是!”黄姓老者道:“天生的吃亏上当脾气,改也改不了!”

迟九笑了笑,忽改话题:“我想先看看货色,黄老哥身上带得可有?”

黄姓老者点点头说道:“这可以,谈生意那有不带货色的?”

伸手入怀,小心翼翼地摸出一物!

是个小巧精致的紫檀木盒!

怪的是,竟跟小明由胡四爷身上摸来的那个,一般无二!

迟九神情一震.霍然色变,鹞眼暴射寒芒!

黄姓老者没看见,他正全神贯注,轻轻地,慢慢地在抽盒盖,生似怕—失手给摔了!

难怪他这么战战兢兢,摔破了,别说家产,就是连老婆、孩子都赔进去也赔不起!

好不容易抽开了盒盖!

迟九只一注视,骇人神态刹那尽敛!

紫檀木盒里,是只通体晶莹的“玉蟾蜍”!

不但玉质顶上,毫无半点瑕疵,而且雕刻琢磨,也是一流手艺,—望可知是只价值不菲的珍宝!

黄姓老者盒不离手,这时才抬起了眼,道:“老弟台,如何?”

迟九捋着山羊胡子,将头连点,叹道:“珍品,珍品,迟九今天算开了眼界!”

黄姓老者紧跟着一句:“老弟台,这笔生意做成做不成?”

迟九未答,指着黄姓老者手中紫檀木盒,反问:“黄老哥,这类珍品,贵友还有几件?”

黄姓老者道:“总共不下十件,这件恐怕还是最次的!”

迟九歪着头,想了想,道:“这样好不?敝东家连这件在内买下五件,剩下的,由我替黄老哥另外介绍一家买主!”

黄姓老者道:“只要生意做得成,怎么买法我不管……”

又小心翼翼地盖好盒子,揣进怀中,接道:“但不知老弟台另外给介绍的买主,是那一家!”

迟九笑了笑,答得狡猾:“只要生意做得成,黄老哥何必过问那一家?”

黄姓老者摇了摇头,道:“话不是这么说……”

迟九截口笑道:“难不成黄老哥不放心?”

“那倒不是!”黄姓老者再度摇头,正色说道:“如今接头的是你老弟台,再由老弟台介绍别家,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这年头儿人心很坏,我怕……”

迟九大笑说道:“原来如此,那黄老哥尽请放心,我所介绍的这家买主,可是举世皆知的殷实商人。”

黄姓老者可仍有点不放心,望了望迟九,道:“我仍想先知道—下!”

迟九略一犹豫,笑道:“看来,黄老哥当真是吃过多次亏,上过多次当了……”

笑容一敛,接道:“黄老哥当知道‘汴梁世家’?”

黄姓老者笑了,道:“普天之下,谁不知道,老弟台这一问……”

迟久淡淡说道:“知道就行。”

黄姓老者道:“难不成老弟台介绍的就是‘汴梁世家’?”

迟九微笑点头,道:“不错,放心么?”

谁不知道“汴梁世家”世代殷实商人,出不了差错!

黄姓老者赧然笑道:“既是‘汴梁世家’,那我就放心了,老弟台该早说。”

迟九笑道:“现在说,可也不算迟。”

黄姓老者赧笑站起,道:“就这么说定了,过两天,我带那位朋友一起来取货,价钱由他跟老弟台面谈好了!”

迟八点头笑道:“行,就这么办。”

黄姓老者拱拱手,躬身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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