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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善恶一念

一顿,书生继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由我而死,再问大和尚你修的什么?”

普济老和尚脸色连变,默然不语!

良久,始老眼深注,道:“阿弥陀佛,施主既然这么说,老衲不敢不点头,不过本寺僧舍不多,可没有什么清净静房……”

书生一笑截口,道:“那没关系,我只求能读书,能睡觉就行!”

他倒能凑合!

普济老和尚皱了皱眉,回顾身后小沙弥,道:“为这位施主收拾一间房子!”

随即向书生合什微躬身形:“施主请!”

书生潇洒还礼,道:“多谢大和尚!”

探怀取出一片金叶,又道:“微薄俗物,不成敬意,权充香……”

普济老和尚话中有话,道:“施主盘缠不多,请留下自用吧!”

书生笑道:“大和尚留我,那是大和尚的好意,非亲非故,到那儿也不能白吃白住,只是我一点敬佛之意!”

顺手将之放在佛案上!

普济老和尚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躬身说道:“却之不恭,多谢施主赏赐!”

挥手轻喝:“为施主带路!”

小沙弥应声转身而去。

书生淡淡一笑,跟着小沙弥行自殿后!

殿后,是座大院子,几株老树苍劲参天,浓荫遮住了半个院子,青石小径两旁,整齐地摆着几株盆花,暗香浮动,随风沁人,颇称清幽雅致!

书生侧顾普济,扬眉笑道:“阶下几点飞翠落红,收入来无非诗料,窗前一片浮青映白,悟人处尽是禅机,佛门清修地,老来福无穷,大和尚生活令人羡慕!”

普济含笑答话,却笑得有点勉强:“何处无妙境,何处无净土?出家人本应如是!”

书生点头微笑,突然发问:“大和尚,‘世间皆乐,苦自心生’,这句话,然否?”

普济老和尚肃然点头:“然!世人为荣利缠缚,动曰尘世苦海,不知云白山青,川行石立,花迎鸟笑,谷答樵讴,世亦不尘,海亦不苦,彼自尘苦其心尔!”

不愧佛门德道高僧!

书生点头微笑,再问:“再请教,‘祸福苦乐,一念之差’,然否?”

普济老和尚神情激动,双目冷电异采一闪即逝。

“然!人生福境祸区,皆念想造成,放释氏云:利欲炽然即是火坑,贪爱沉溺便为苦海,一念清净烈焰成池,一念警觉船登彼岸,念头稍异,境界顿殊,可不慎哉。”

书生转身微揖,笑道:“多谢大和尚教我,不悔不悟,永沦苦海,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此皆异乎一念,的确不可不慎!”

普济老和尚脸上微微变色,强笑谦逊!

说话间,已抵一间僧舍门口!

小沙弥推门人内,点燃灯火!

陈设虽简陋,但窗明几净,点尘不染,清静雅致,何用再收拾,简直就像预先准备好的!

书生侧顾普济,笑道:“大和尚话何冷,心何热?”

普济老和尚有点窘,道:“这是替远方行脚佛门弟子,偶来挂单所预备的,施主高雅之士,老衲既已点头,何敢慢待,不知尚中意否?”

书生笑道:“何止中意,过我望之!”

又随便谈了几句,普济老和尚率小沙弥双双辞出!

书生望着普济老和尚那渐去渐远背影,玉面上浮现一丝令人难以会意的笑意,转身进房,随手虚掩上了门!

按说,夜已深沉,他该睡了!

可是他没睡,不但没睡,连一点打算睡的迹象都没有。

解下背书书箧,信手白书箧中取出一本书来,独坐几前,面对孤灯,他竟看起书了!

梆 响动,更鼓敲出了四更!

书生,他仍然没有睡意!

但,蓦地,他放下了书,目注窗外,微笑发话:“佛门清净地,别惊扰人家,出来!”

话落,门动,一黑衣胖汉子拜伏在地!

是那位“大相国寺”前摆摊儿,练把式,卖“大力丸”,跑江湖的豪迈英雄,没遮好汉“秃顶”老马,马花亭!

书生含笑挥手,道:“起来,坐那儿谈!”

“秃顶”老马应声站了起来,称谢告坐!

正襟危坐,恭谨说道:“花亭今夜接获‘竹符令’后,才知道四叔来了开封,四叔颁下‘竹符令’,召唤花亭,不知有何吩咐?”

书生未答,皱皱眉,道:“花亭,你一向谈话都是这样文皱皱,这样拘谨?”

“秃顶”老马胖脸红一红,笑了,笑得好窘,搓着一双手,没说话,面对这位年轻前辈,他能说什么!

书生摆摆手,笑道:“跟平常一样,随便点,我不是你大伯跟你三叔!”

“秃顶”老马应了一声,虽然有点拘束,但好多了,道:“四叔这趟突然来开封,定是有什么大事!”

书生笑了笑,道:“你知道昔年宇内赫赫有名的黑道巨寇莫雷?”

“秃顶”老马神情一震,道:“四叔是说‘毒手魔君’?”

书生点点头!

“秃顶”老马道:“花亭知道,莫雷昔年号称邪道第一高手,睥睨宇内,纵横武林,穷凶极恶,杀人无算,确使黑白两道谈虎色变,正邪二途闻风丧胆!”

书生笑道:“好名词都让你用上了,不错,‘毒手魔君’莫雷的确是这么一个凶狠人物,可是十年前他突然洗手息隐,离奇失踪了,你知道么?”

“秃顶”老马道:“花亭知道,那是因为他被‘赤发八魔’围攻于‘北天山’,身中‘赤发八魔’独门歹毒霸道暗器‘逆穴攻心针’,虽重伤不死,但功力已大打折扣,无法在武林行走……”

书生截口说道:“这是谁说的?”

“秃顶”老马道:“武林传言,人人皆知!”

书生道:“流言传言,道听途说,有的可信,有的不可信,我不否认这是原因之一,其实,最大的原因还是‘悟’、‘悔’二字……”

“秃顶”老马呆了—呆,道:“四叔之意是说……”

书生微笑说道:“曾几何时,凶残毒辣杀人无算的‘毒手魔君’已洗面革心,—变而成为有口皆诵,万家生佛的大善人了!”

“秃顶”老马瞪目张口,没说话!

书生淡淡—笑,又道:“你也知道,十年前,你大伯、师父、三叔跟我,曾踏遍四海,穷搜八荒,始终未能寻获他的踪迹,可是十年后的今天,我找到他了,而且来得全不费工夫……”

“秃顶”老马诧异欲绝,脱口说道:“四叔是说莫雷现在开封?”

“何止现在?”书生道:“他在开封十多年了!”

岂止诧异欲绝,“秃顶”老马简直有点不敢相信,而事实上,这位奇才第—的四叔之言,又不容他不信!

浓眉深蹙,连连摇头,有点像自言自语,道:“十多年了,我十多年来一步没离开封,怎么连这等足能震动江湖的大事,一点也不知道……”

书生淡笑说道:“别说你,就是我们四个,若不是无意中听人密谈,还以为这位‘毒手魔君’早已老死荒山,随草木同朽了呢?”

“秃顶”老马神悄又—震,诧声说道:“四叔是说另有别人比四叔知道得早?”

书生点点头道:“不错!”

“是谁?”“秃顶”老马忍不住发问!

书生道:“毒手魔君昔年的几个好朋友。”

“好朋友!谁?”“秃顶”老马楞了—楞。

书生淡淡说道:“‘九头鸠’庞九州,‘秃鹰’西门奇,‘八爪毒龙’索元浩,‘白发鬼妪’阎七姑,‘碧目僵尸’南宫唯我!”

书生说来轻描淡写,“秃顶”老马听来一脸惊容:“‘乾坤五凶’,这五个东西还未死……”

书生道:“要是死了,这位‘毒手魔君’就没那么大麻烦了!”

“秃顶”老马道:“四叔是说……”

书生道:“十年前有点怨隙,十年后上门寻仇!”

“秃顶”老马脑际灵光一闪,动容说道:“花亭明白了,四叔是来……”

“明白了就好!”书生摆手笑道:“不是我,你大伯、师父、三叔都要来!”

“秃顶”老马道:“在四叔眼中,‘乾坤五凶’是跳梁小丑,联手也难敌四叔手下三招,何须再劳动大伯、师父、三叔?”

书生笑了,看了他—眼,道:“你太捧我了,‘乾坤五凶’已非昔年吴下阿蒙,多年埋首深山,当有所获,否则他们还不敢轻易招惹这位魔君!”

“秃顶”老马有点不服气,长眉微挑,道:“凭他们五个,就是埋首深山一辈子,花亭也不相信他‘乾坤五凶’能高过四叔,何况这么……”

书生笑道:“我也不信,不过,人多总好办事。”

“秃顶”老马略一沉吟,抬眼说道:“他五个知道四叔要伸手么?”

书生道:“今夜以前,他们还不知道,今夜以后,他们该知道了。”

“秃顶”老马一怔说道:“怎么,四叔,您跟他们……”

书生摇头微笑,道:“他们比我早到一步,有人进了城,在‘大相国寺’前,我找了个人,把他们给踢出去了,而且还带了话!”

“秃顶”老马想起了那牛一般的傻大个,不禁失笑,道:“四叔,这么看来,他们只知道‘毒手魔君’寄身开封,恐怕还不知道他究竟是在开封什么地方!”

书生凝注发问:“何以见得?”

“秃顶”老马道:“四叔说了,他们比四叔早到一步,假如他们知道‘毒手魔君’究竟在那儿,他们早寻上门去下手了,也不会再派人进城打听了!”

书生点头笑道:“与其说他们不知道这位魔君究竟在那儿,不如说他们还不知道十年后的今天,这位魔君成了什么样的一个人,否则他们用不着多事打听,开封城中一问便知!”

看样子,他准知道!

“秃顶”老马忍了忍,没忍住:“四叔知道?”

书生点点头道:“我也是不久之前才知道,皆因一个‘巧’字,我跟他碰了面,第一眼便被我认出,他就是我要找的人!”

“秃顶”老马道:“他知道是您?”

书生道:“我认出了他,他没认出我,不过,也很难说,这位魔君功力,智慧两称超人,很可能他已认出了我,只是当面没说破罢了!”

话锋微顿,又道:“我曾经当面用话试了他两次,纵不知道是我,也必已知道我是有为而来的有心人。”

听话意,四叔似乎一时不愿透露!

“秃顶”老马强忍,无如那是枉然,望了望书生,赧笑说道:“四叔,花亭在开封十多年了,我该认识吧?”

问得够技巧,那么大把年纪仍难脱年轻人的好奇心!

书生答得也妙:“你认识,说不定你还常跟他碰面。”

显然,四叔是不愿说,他有他的理由,必有所顾虑!

“秃顶”老马明白了,可没敢再问!

书生笑了笑,嘴唇一阵翕动!

“秃顶”老马胖脸上倏现惊骇色,霍然跃起,瞪大了眼:“四叔,你是说……”

书生扫手淡笑,道:“知道了就好,放在心里,懂么?”

“秃顶”老马点头说道:“四叔放心,花亭省得……”

继又摇摇头,接道:“真令人难信,真令人难信,原来会是他……”

书生笑道:“事实如此,世上有些事,往往很出人意料……”

话锋微顿,接道:“这儿没你的事了,这两天做生意的时候,多留点儿神,你走吧,明儿个上‘悦宾楼’接你师父去!”

“秃顶”老马一怔,喜道:“他老人家明儿个什么时候……”

书生摆手说道:“你明儿个早点去就是了!”

“秃顶”老马躬身领命,出房而去。

他刚去,书生将眼望着窗外,一笑说道:“反正我今夜不想睡了,大和尚何妨进来谈谈?”

屋外,传来一声尴尬轻咳,普济老和尚推门而进!

双掌合什,笑得好不自然:“施主还未安歇?”

书生未答,微笑反问:“大和尚看见了?”

普济老和尚窘迫点头:“老衲看见了,是寺前卖药的马师傅。”

书生又问:“他可曾看见大和尚!”

普济老和尚摇头说道:“未曾!”

书生笑道:“其实,我这是多此一问,他怎能看得见大和尚!”

普济老和尚一怔,满脸困惑:“老衲不懂施主此言何指!”

书生笑了:“懂不懂你知我知,好在也不关紧要……”

目光深注,接道:“大和尚听到了多少?”

普济老和尚老脸上困惑色更浓,道;“听什么?”

书生笑道:“大和尚何必明知故问?这不是出家人应有的态度!”

普济老和尚老脸—一红,道:“施主可是指施主跟马师傅的谈话?”

书生笑道:“大和尚到底明白了!”

普济老和尚:“老衲例行巡夜,却见马师傅腾空而去,老衲老眼昏花,原以施主是个读书文人,没想到施主竟是武林高人!”

书生静静等他说完,目光凝注,微笑说道:“好说,在大和尚面前,称得什么高人?大和尚是说恰巧碰见他离去,可是,我发觉大和尚已经来了很久,一直没请大和尚进来坐,那倒非斗胆故意失礼,而是我想让大和尚听听我这个有心人并没有恶意!”

普济老和尚说得好:“老衲出家人,出家人与世无争,向不犯人,施主即或有为而来,老衲深信施主不会对老衲怀有恶意。”

书生笑道:“那我就放心了,大和尚也可放心坐下了!”

普济老和尚刚要说话。

书生又道:“大和尚是‘大相国寺’的主持,而这间房子是我借住的,大和尚既进了这间屋,我便算暂时的主人,大和尚该算是客人,客人进了门,岂有不坐的道理?”

普济老和尚道:“施主,老衲还要巡夜……”

书生道:“大和尚,将届五更,夜已尽了!”

普济老和尚道:“施主远道而来,—夜未曾歇息,老衲怎敢……”

书生一笑截口,道:“大和尚,何不说你对我们不放心,根本就怕跟我谈?”

普济老和尚脸色一变,旋即笑道:“施主说差了,老衲出家人,出家人自有我佛保佑,何怕之有?况且老衲跟施主素昧平生,毫无瓜葛,有什么话跟施主谈的?出家人四大皆空,六根清净,有何不可谈的。”

这话不错,书生笑了:“那么大和尚怎不坐坐?”

普济老和尚道:“明早还有早课,老衲不敢耽误!”

书生大笑说道:“大和尚,须眉汉子丈夫气,那来许多婆婆妈妈经?十年岁月悠悠,料不到变化如此之大,你那昔年叱咤风睥睨云,武林之雄风何在,豪情何存?”

普济老和尚神色大变,肃然说道:“施主,十年的岁月不算短,十年前的老衲已经死,早随草木同朽,十年后的老衲,正是个平庸老僧!”

书生笑道:“大和尚?你到底承认了!”

普济老和尚道:“自知难逃四先生高明法眼,老衲不敢让四先生笑我小家子气,其实,老衲并不承认什么了,我是谁?谁又是我?”

书生悚然动容,目射无限敬佩:“看来,大和尚已臻真悟了!”

普济老和尚肃然合什,宝像庄严,默然未语!

书生暗暗点头,道:“敬为大和尚贺,从此不敢再相戏!”

普济老和尚道:“四先生言之太重!”

书生道:“大和尚何时认出是我?”

普济老和尚道:“打从老衲看见四先生第一眼,气度高华,举世无双,老衲不认为当今宇内再有第二人!”

这老和尚很会捧人!

其实,句句实言,毫不为过,也不是阿谀奉承!

书生笑了:“彼此,彼此,宝像慈祥神威在,不怒之态也慑人,除了昔年莫神君外,我也不认为宇内再有第二人!”

书生也很会捧人!

其实,也句句由衷,没一丝虚假!

“毒手魔君”四字,曾使武林黑白道之丧胆,正邪之魂,本就慑人,除行事凶残毒辣外,无自然之威,也难臻此!

普济老和尚脸色一变,语气沉重,无限悲痛,道:“阿弥陀佛,如此看来,老衲的十多年修心养性,仍未能尽除那股暴戾之气,仍难修得正果了。”

书生心神一震,笑道:“大和尚,你错了,祥和之威,并非暴戾之气!”

普济老和尚仍难释然,羞愧摇头:“四先生不必安慰老衲,‘毒手魔君’莫雷,威非那凶残狠毒暴戾其何?看来,天性难……”

“大和尚!”书生突然震声说道:“答我一句,大和尚你是否真悔真悟?”

普济老和尚道:“老衲可以欺人,但绝不敢欺骗佛祖!”

“这就是了!”书生笑道:“既是真悔真悟,那么,涅架会上,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之语,是欺骗世人不成么?”

普济老和尚老脸失色,冷汗涔涔而下,肃然合什躬身:“多谢四先生当头棒喝,使得老衲冥顽尽退,灵台定明,老衲后日若有成,皆四先生今日之赐!”

书生淡笑说道:“大和尚何言之太重,魔由心生,障原自取,大和尚万不可因一念之误,而毁十余年不易修为!”

普济老和尚合什再拜:“多谢四先生教我,老衲知道了。”

书生笑了笑,改变话题说道:“大和尚已听到我二人谈话,当知‘乾坤九凶’不日将寻上门来,要雪报所谓昔年仇怨!”

普济老和尚老脸上浮现一经轻微抽搐,点头说道:“不错,老衲知道了。”

书生道:“大和尚将如何应付?”

普济老和尚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这是老衲罪有应得,随他五位怎么办吧!”

昔年不可一世的“毒手魔君”,今日竟说出这种话来!

可悲,可叹,但却可敬,可佩!

书生悚然动容道:“难不成大和尚要任他五人宰割?”

普济老和尚道:“老衲正是此意!”

书生双眉一挑,道:“大和尚……”

“四先生!”普济老和尚肃然截口说道:“昔年种因,今朝得果,可免的,无须躲,不可免的,躲也躲不掉,老衲正好借他五位之手得到解脱,四先生有什么可为老衲担心的?”

话题微顿,又道;“倘若人人均求幸免,那还说什么天理明察,说什么善恶必报?岂非有因无果,永无报应?”

书生目光深注,正色说道:“大和尚,你是错了,我不这么想,报应必须有,只在该不该,大和尚一念向善,已得无穷后福,已然成佛,佛为神圣,何报应之有?”

目闪冷电寒光,冷冷—笑,接道:“既有仇怨,就该昔年雪报,昔年有所畏惧,今日乘人之危,挟技欺人,倘若大和尚功如昔年,我料他们仍不敢前来逞凶,如今明知大和尚功力锐减,改过向善,他们却耿耿而来,要在这清净佛门洒下血腥,以快私仇.这种卑鄙无耻,穷凶极恶之辈留之何益?我却以为该遭报应的是他‘乾坤五凶’!”

普济老和尚闭目合什,身形连抖,低诵佛号,默然不语,良久,突睁双目,神光湛湛,道:“多谢四先生好意,老衲心意已决……”

书生剑眉一挑,道:“大和尚,你应已知我来意如何!”

普济老和尚点点头道:“老衲知道,故此感激致谢,不过老衲斗胆,万请四先生成全,勿为老衲这悔悟之人增添罪孽!”

书生双眉挑得更高,道,“大和尚,佛旨是什么?”

普济老和尚瞪目说道:“四先生何作此问?”

书生道:“先请大和尚答我问话!”

“老衲遵命!”普济老和尚合什微躬身形,道:“佛旨慈悲,救苦救难,普济众生!”

书生道:“那么,大和尚以有用之身,任入宰割,而了私仇,这算是佛旨?大和尚莫忘了诸多功德来了!”

普济老和尚神情—震,哑口无言。

书生淡淡一笑,又道:“佛旨慈悲。救苦救难,普济众生,而大和尚不但以已有用之身,任人宰割,任人在这清净佛门遍洒血腥,更认为罪有应得,留这些凶残暴戾之徒于世,任他们去逞凶为恶,荼毒武林,这算得佛旨吗?我不敢苟同,如此看来,是大和尚自添己身罪孽,而不是我,大和尚这种念头大错特错,佛祖有灵,恐怕也要摇头。”

普济老和尚身形连颤,老脸上阵白阵红,无话以对!良久,始突喧佛号,说道:“阿弥陀佛!依四先生高见!”

书生淡笑道:“不敢,大和尚你做你的‘大相国寺’主持,不闻不问,这是武林事,该由我这武林人来处理!”

普济老和尚面上飞闪过—丝抽搐,道:“四先生是不把老衲当武林人看待了!”

书生道:“武林难免厮杀,佛门弟子,何能涉此?大和尚十年前已完全脱离武林,大和尚自己也必认为如此!”

普济老和尚道:“四先生是要老衲躲避?”

书生道:“那倒不必,大和尚往日怎么做,最好如今也怎么做!”

普济老和尚道:“老衲想跟四先生打个商量……”

书生道:“大和尚请尽管说。”

普济老和尚道:“四先生知诛一恶不如增一善!”

书生笑道:“大和尚是想凭无边佛法渡化‘乾坤五凶’?”

普济老和尚道:“老衲正是此意!”

书生道:“对这五个凶人,大和尚有把握么?”

普济老和尚答得好:“人性本善,老衲愿竭力一试!”

书生略一沉吟,淡笑说道:“倘若他五人恶根太重,暴戾难消,执迷不悟呢?”

普济老和尚道;“邪不胜正,道必胜魔,老衲愿不惜—切,化干戈为玉帛,化暴戾为祥和,只要他五位一点灵智不泯……”

书生截口说道:“倘若灵智泯灭,人性毫无,当作何说?”

普济老和尚道:“人不可能……”

“大和尚!”书生紧迫一句:“我是说万一!”

普济老和尚老脸抽搐,道:“四先生这是何苦?—定要老衲说?”

书生双眉微挑,道:“大和尚,你该知道我不是嗜杀之人!”

普济老和尚—,声长叹说道:“万—老衲不能渡化他五位,只有听凭四先生了!”

书生笑了:“大和尚,你我一言为定!”

普济老和尚心犹不忍:“老衲敢请四先生手下留情!”

书生微笑说道:“那要看他们了!”

普济老和尚默然不语,缓缓低下头去……。

“悦宾楼”,是开封首屈一指的大酒楼。

不但建筑宏伟,美轮美奂,而且洁净雅致。

菜好,酒醇不说,招待之亲切,周到,为开封其他酒楼所难及,委实是“悦宾”,令人有宾至如归之感!

人家这座酒楼虽大,名声虽然响亮,可没有一般生意人那睁眼只认孔方,看人低的势利狗眼。

有钱的公子哥儿大爷们,香车驷马,衣着气派荣贵,“悦宾楼”的堂倌们会躬身哈腰,满脸堆笑的往里让。

没钱的穷酸寒伧苦哈哈的朋友们,两条腿顶着张嘴,穿着大补钉的破衣裳,你只要一往门口儿走,人家照样躬身哈腰,满脸堆笑地往里让!

这两种笑,可都是打从心眼儿里,绝没一丝儿虚假。

所以,瞧!

楼上,楼下,上自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相聚一堂各形各色的人物都有一样地猜拳行令,谈笑风生!

日日车水马龙,朝朝座无虚席!

本来嘛!做生意,和气才能生财!

今儿个,来得最早的,是“大相国寺”前,摆摊儿卖“大力丸”的马花亭老师傅,他一大早就来了。

“秃顶”老马谁不认识?提起花亭马师傅,能响彻整个儿开封,名声比黄堂太府都响亮!

“秃顶”老马今儿个一身出门儿打扮,蓝布衣裤,两只袖口微微卷起,到那儿都不离那根旱烟袋。

一瞧就知道是走江湖的英雄好汉!

老远地,两个堂倌就迎了上来,躬身哈腰,满脸堆笑,直往里让,一个寒暄透着和气,一个说:“怎么,马爷,今儿个歇了?”

“秃顶”老马哈哈笑道:“没歇,交给几个不成材的徒儿了,快往棺材里钻了,入土半截,这付老骨头也该歇歇了,对不?”

那适才说话的堂倌说:“您这是那儿的话,马爷是宝刀不老,老而益壮,您瞧,我们这些年轻力壮的小伙子,那个比得了您?”

可也是实话,“秃顶”老马是练家子!

另一个说:“马爷,今儿个是什么风,一大早就把您给吹来了,怎么这么早?难不成您要出城?”

“秃顶”老马打着哈哈道:“出城?没的事儿,我等个朋友!”

听,热和劲儿来了,可不是虚情假意:“马爷的朋友,那没说的,从那儿来,几时到,长得什么模样,您只管关照一声,我们俩招呼着啦!”

“秃顶”老马道:“谢谢,不用了,连我也不知他几时才到!”

江湖人有江湖事,堂倌肚子里明白:“那您先楼上坐,楼上坐!”

“秃顶”老马刚一迈步,背后响起了吆喝:“马爷来了,里边儿侍候着!”

上了楼,“秃顶”老马拣了一付靠窗的座头!

靠窗座头临街,看得清楚。

要了一瓶酒,几样小菜,一个人独自斟酌起来!

说早,可并不是天色早,而是说上酒楼的时候早!

说天色,这时候已是巳牌时分,不早了!

“秃顶”老马没坐多久,“悦宾楼”陆续来了酒客!

其中有一个,瞧得“秃顶”老马一怔!

那是衣衫褴楼,蓬头垢面的小叫花小明!

他来干什么?

小明经常都是在“大相国寺”前一带活动,可从没上过酒楼,更没上过“悦宾楼”,今儿他是要干什么?

莫非……。

“秃顶”老马心里直嘀咕,可始终想不透!

小叫花小明一摇一幌地上了楼,在把着楼梯口的那付座头坐了下来,只冲着“秃顶”老马挤挤眼儿,没说话!

“秃顶”老马更纳闷了,不过他明白小明突然上了“悦宾楼”,而且也来得那么早,绝非无因!

楼上已经坐着几位酒客,而且陆续地还有人往上来,小明又是把着楼梯口坐,所以不便搭讪,只好眼瞪眼地坐着,可也怪,小明看了他一眼后,就没再看他!

纳闷归纳闷,可没办法问,只有等着瞧了!

转眼间已到晌午。

人一多,品流也就杂了起来!

就在这当儿,“秃顶”老马神情—震,瞪大了眼。

—阵“报君知”声响,隐隐约约地传了过来!

“报君知”声响,是越来越清晰!

由大街西头,踱着四方步,一摇一幌地走来个跑江湖的算命先生,这算命先生,可也是个卖药郎中!

人瘦得皮包骨,—张脸黄得像刚生过场大病,丝儿血色也没有,看上去怪怕人的!

长眉、细目、胆鼻、方口,穿着—袭黑色长衫,虽然显得旧了些,可是很干净,走江湖,混饭吃,那来那么多钱换新的?

一双手,白晰得出奇,既细又长,文人嘛!

左手拿着“报君知”,右手擎着—块布招牌,无名指上戴着一个乌溜溜漆黑指环,背后还背着一个药箱!

那块布牌上,左边写着:“一枝铁笔分休处!”

右边是:“三个金钱定吉凶!”

中间四个大字:“铁嘴君平!”

下面另有一行小字,写的是:“专治疑难怪症!”

他会是还真全和!

脸上的脸色,冷冰冰的,没一点笑意!

八成儿是谁算了卦没给钱!

别看他踱着四方步,—摇一幌的,脚底下可真快,转眼间已经到了“悦宾楼”下,看也不看,低头便往里走!

堂倌们早就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

可是,这位算卦先生透着古怪,他正眼也没瞧人一下,理都不理,那没关系,人家照样躬身哈腰,吆喝侍候!

进了门,他不拣楼下,径直上楼!

楼梯口那付座头上,小叫花小明,正在低着头吃面条儿,人家是大口大口的吃,他是一根一根的挑!

大半天工夫,他那碗面看上去还是那么多!

算卦的上了楼,立刻皱起眉头:“小要饭的,侧个身,让让路。”

语气跟脸色一样.冷冰冰的,

敢情他是冲着小明,小明虽然是把着楼梯口坐,可是路只有两尺宽,并肩走两个人都够,还让的那门子路?

这人人头痛的小鬼灵精好惹!

可也怪,小明抬头看了他一眼,一声没吭,拉拉椅子,让了半尺,又低下头去吃他的面!

难不成今儿个吃面吃顺了心了?

算卦的这才眉条微展,一摇一摆地直向中间行去!

中间,还没着几付座头,他就随便拣了一付坐下。

“秃顶”老马打从算卦的上了楼,就想站起来,可是他看小明没理那算卦的,心里就禁不住一怔,没站起来!

现在,他又想站起来,可巧算卦的满楼环顾中,投过来了一瞥,可是停都没停,立即转开了。

这,他有点明白了,又没站起来!

只好坐着白吃白喝了!

吃喝归吃喝,那眼角余光可始终没离开算卦先生!

堂倌过来了,话说得既和气又周到,听来舒服:“先生,要点儿什么?您随便吩咐?”

他先生似乎懒开那张“铁嘴”,信手往后一指,头也没回:“照那桌上的,给我来一份!”

那桌上,跟他先生的座头福了两席,坐着两个衣着气派的中年汉子,不说别的,单那模样,就知来头不小。

两名中年汉子邻席,是一张圆桌,上铺雪白桌布,牙筷、银杯、气派异常,可至今仍空着。

堂倌对那两名中年汉子的来头,当然心里有数,他二位是开封财阀豪门,“汴梁世家”的爷们!

“汴梁世家”大河南北,那个不知,谁个不晓?名气之大,真可以说响彻天下,遍传遐迩!

“汴梁世家”世世经商,代代鼎盛,财夸当世,富可敌国,总号在开封,行支遍及十三省!

常言说,财多招祸,会引那些黑道绿林的朋友们眼红,可是“汴梁世家”多少年至今,就从没听说出过乱子!

人人都心里嘀咕,可没人追究过原因!

怪就让它怪吧,反正挣钱的是人家!

堂倌闻言刚一怔!

他先生一瞪眼,立刻拍了桌子:“怎么?有钱的爷们给得起,我算卦的给不起?别看我走江湖,混饭吃的穷,闻闻可比那满身铜臭的有人味儿!”

“悦宾楼”做生意和气出了名,堂倌一边解释,一边赔不是,仍然满脸堆着笑的唯唯而去!

他先生也许言出无心,可是人家却听来有意!

而且心里老大不是味儿!

本来嘛,各吃各的,招了你啦?

两名中年汉子中,那名五短身材,浓眉大眼的脸上变了色,浓眉—挑,目闪凶光,就要站起!

却被那瘦瘦高高,面目阴沉,满脸透着阴狠邪气的另—名伸手按住,他低低两句,不知说了些什么!

五短身材,浓眉大眼的那名,立刻敛去凶煞恶态,乖乖地坐着没敢动,拿酒出气,狠狠地干了一杯。

“秃顶”老马瞧得清楚,他只装没看见!

小叫花小明根本没抬头。仍然一根一根地挑着面。

算卦先生也没再开腔,酒菜上来,他慢条斯理吃喝他的,斯斯文文,生似没事人儿一般!

移时,“悦宾楼”下,走来了四个人!

最左一个,五旬左右,身材瘦小,肤色黝黑,干瘪瘪地,活像个人干儿,竟比皮包骨的算卦先生还瘦!

刀眉、鼠目、鹰钩鼻,两片嘴唇薄得没肉,稀疏疏的几根山羊胡子,满脸狡猾奸诈像,一看便知此人极富心智!

头上戴着顶瓜皮小帽,身上穿着件紫缎长袍,手里还拿着一柄摺扇,气派是气派,可披上龙袍也不像皇帝!

另外三个,是一式锦袍的中年汉子,一个白面无须,一个斜眼歪嘴,一个环目虬髯,尊容可都够瞧的!

那瘦老头儿,“秃顶”老马熟悉得很,开封无人不知,是“汴梁世家”的胡四师爷胡天南,一肚子鬼!

另外三个锦袍汉子,“秃顶”老马想起三个人,江湖朋友都不会陌生,那是称霸一方的“川中三丑”!

商贾门第的胡四爷,怎会跟武林人物的“川中三丑”打上交道?这是个耐人玩味的问题。想想算卦先生刚才的言语,再看看“汴梁世家”的胡四爷跟他三位朋友,“秃顶”老马心里立刻明白了几分!

可是他有一点仍难明白,那就是算卦先生跟世代经商的“汴梁世家”有什么过不去的地方?

跟那一肚子鬼主意的胡四师爷又有什么过不去之处!

不明白的归不明白的,他仍耐着性子,等着看。

适时,胡四师爷跟着三位朋友,到了“悦宾楼”!

楼下,震天响的几声吆喝:“胡四师爷来下,里边儿小心侍候。”

“胡四爷订的席在楼上。”

“胡四爷……”

到底难免巴结有钱人,殷勤得多,周到得多!

两名中年汉子,早在楼下吆喝第一声时,就双双推杯站了走来,瞧模样,有点儿像接圣驾,只差没跪着!

楼梯口的小叫花小明,楼中央的算卦先生,都像没听见一般,低着头,自顾自地吃喝。

楼梯一阵蹬蹬连响,先后上了两名堂倌,带路侍候!

后面,跟着胡四师爷跟他三位朋友!

酒店里的开封人,纷纷欠身笑脸招待!

财大气粗,人家胡四师爷根本就像没瞧见,陪着三位朋友大摇大摆,旁若无人地走向预订的座头。

两名中年汉子神色恭谨,垂手躬身!

胡四师爷仍然没瞧见,跟三位朋友人了座!

喝了一口茶,堂倌这才哈腰请示:“四爷,现在就开席?”

胡四爷点点头,摆摆手,他更懒得开金口!

堂倌躬身而退,经过算卦先生座头!

突然,他先生又开了口,这回比上回嗓门儿大:“慢着,伙计,别厚彼薄此,这儿也侍候点儿,给我添上两壶花雕,两斤酱牛肉,不会少你一个子儿!”

堂倌人家可是照样哈腰陪笑:“您先生这是那儿话,马上来,马上来!”

转身走了!

这句话可惊动了胡四师爷,胡四师爷抬起一双老鼠眼,望了望他,转过头去又望着两名中年汉子。

两名中年汉子竟然一哆嗦!

五短身材的那名,连忙躬下身去低低说了几句!

胡四师爷脸色霍然一变,但随即满面堆笑,这笑,可阴得很,转回来又望了他一眼,招招手,说:“算卦的,这儿坐坐,如何?”

他先生不慌不忙,喝了口酒,放下杯,缓缓转过头去:“是谁叫我算卦的?”

—张黄脸冷冰冰的,没一丝儿表情!

胡四师爷人家涵养好,摺扇往回一指,道:“小老儿我!”

五短身材的那名中年汉子,瞪着眼,紧跟了一句:“汴梁世家的胡四师爷!”

他是有意抬出招牌,炫耀一番,压压人!

他先生可不买帐,两眼一番,道:“叫我算卦的,有什么事儿!”

胡四师爷道:“你阁下走江湖是下:什么的?”

他先生不含糊,道:“你看不见?算卦,治病!”

“这就是喽!”胡四师爷嘿嘿笑道:“那你还问个怎地?”

他厉害,算卦的更厉害,道:“算卦?看病?”

有意触人霉头,可问得是理!

胡四师爷脸色又一变,仰面大笑,山羊胡子直抖:“小老儿虽然年逾半百?酒色不忌,可是这付老骨头倒还很硬,十年来,没一点儿病痛!”

算卦的道:“那么你要算卦?”

狗仗人势,五短身材中年汉子突然寒着脸喝道:“好没规矩,什么你,你的!”

算卦的可也胆大,脸色一沉道:“什么叫规矩,你是跟谁说话,难道错了么?不是‘你’,难道是‘我’,是‘他’不成?”

一顿抢白,五短身材的中年汉子哑了口,傻了脸,脸上阵白阵红,终至—片铁青,目闪凶芒,要发作,胡四师爷一瞪眼,沉声冷叱:“往后站,那有你说的话?胡四师爷是开封人叫的,外来的走江湖朋友,人家可不买这个帐!”

五短身材中年汉子,干睁眼?没了脾气,垂手低头,退立一旁,—付可怜奴才像,瞧了恶心!

胡四师爷回过头来,立刻换了一付笑容:“下人得罪,阁下海涵!”

“好说!”算卦的冷冷说道:“该多加管教,别不懂礼数,毁了‘汴梁世家’声名!”

五短身材中年汉子,猛抬头,却又倏地垂下!

“川中三丑”脸上变了色,要搭腔,却被胡四师爷使眼色止住,胡四师爷没注意,也改变话题:“阁下算卦,治病,招牌就这么两个,小老儿说不看病,当然,就是算卦,这还用问么?”

算卦说道:“我这卦,可是贵得很!”

胡四师爷笑道:“小老头儿还付得起,也得看阁下的卦灵不灵!”

算卦的一指招牌,道:“你没看见?”

“早看见了。”胡四师爷道:“‘铁嘴君平’,我看过的还不在少数。”

算卦的道:“那都是虚字号,假招牌,混饭吃的。”

胡四师爷微微一笑,道:“我怎知你不是?”

“好说!”算卦的两眼—翻,冷冷地道:“算卦的可没做霸王生意!”

“不错!”胡四师爷笑道:“是我找你的,我想试试!”

“灵呢?怎么说?”算卦的反问一句!

胡四师爷答得毫不含糊,道:“千儿八百,任你要!”

“那倒不必!”算卦的淡淡说道:“我要你手中那柄摺扇。”

“川中三丑”霍然色变!

胡四师爷大笑说道:“阁下不但有心而且识货,你知它值多少钱?”

“那我不管!”算卦的道:“到了喜爱字画,嗜扇若狂的人手里,可能千金不多,价值连城,送进当铺,也许一文钱不值!”

胡四师爷道:“那么阁下是跟我同癖的前者了?”

算卦的道:“我没那么风雅!”

胡四师爷道:“那阁下舍弃千儿八百的雪花花白银不要,却偏偏挑上这既不能当饭吃,又不值一文的摺扇……”

算卦的截口说道:“那你别管,只问你愿不愿,要是舍不得就算了。”

胡四师爷道:“我没说舍不得!”

算卦的道:“既舍得,生意就能做!”

胡四师爷略—沉吟,抬眼深注,笑问:“要是阁下的卦不灵呢?”

算卦的答得毫不犹豫,道:“我分文不取!”

胡四师爷大笑说道:“何宽己苛人?未免太便宜了!”

算卦的淡淡说道:“依你之见?”

胡四师爷笑得阴阴,道:“我也跟你要点东西。”

算卦的道;“我箅卦的身无长物……”

胡四师爷笑道:“我只要你那块招牌跟那药箱,还有‘报君知’!”

全是吃饭的家伙!

算卦的笑了,道:“你要砸我饭碗?”

胡四师爷道:“好说,摺扇也好比我半条命!”

算卦的猛一点头:“好吧,就这么办,君子—言!”

胡四师爷道:“快马加鞭,开封城没人不知道我。”

算卦的道:“是的,可是我这走江湖,混饭吃的,惹不起‘汴梁世家’,到时候你要—走了之,我可不敢上门去要!”

胡四师爷阴阴笑道:“没有让你那么做,也没那个必要,开封城是个有王法的地方,‘汴梁世家’也是殷实商人。”

算卦的笑了笑道:“希望如此!”

不知他是指前者,还是指后者。

胡四师爷目中飞闪一丝寒芒,招手笑道:“过来坐吧,阁下,还等什么?”

算卦的没动,道:“是谁要算卦?”

胡四帅爷道:“当然是我!”

算卦的道:“你可懂移尊就教?”

胡四师爷眯着眼,捏着胡子,笑道:“做生意挣钱的是你,我没听说过……”

算卦的截口说道:“这笔生意,我做不做两可,我这算卦的可跟一般信口雌黄骗人江湖郎中不同,我教人知所不知,解决疑难,指点趋吉避凶,称樽就教,应该很值得!”

胡四师爷笑了笑,道:“看来就是非移尊不可!”

目注“川中三丑”道:“走,咱们就教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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