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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了旅馆里,金碧辉大发雷霆,摔这摔那,只差要拆房子了,她骂文绣,骂胡嗣瑗和陈宝琛,把这三个人恨入了骨,恨不得把这三个人碎尸万段,锉骨扬灰。

秋子在旁边直劝,劝了老半天,才算把金碧辉劝平静了下来。

金碧辉余恨未消地道:“秋子,当时你不在那儿,你不知道那个女人有多可恨——”

“我知道,少佐,想我也可以想得出来,可是您生气有什么用,气解决不了事啊!”

“我怎么能不气,今天已经是九号了,期限只剩下了一天,我好不容易诱溥仪入了彀,哪知道让这三个东西全给毁了。”

“少佐,”秋子淡淡地道:“您谁都别怪,要怪您怪溥仪。”

“怪溥仪?为什么?”

“不都是因为他意志不坚,优柔寡断么。”

“这——”

“我就不明白,咱们要这么个人到东北去干什么,他能有什么作为。”

“你错了,秋子,咱们要的就是他的优柔寡断,要的就是他不会有什么作为。”

“可是这种人碰上有那种女人在他身边,咱们也难说动他啊!”

“不,我就不信。”金碧辉咬了牙:“我非让他听我的不可。”

秋子凝睇道:“少佐,你是打算——”

金碧辉道:“目前我还没有想出什么好法子来,不过不管用什么法子,不惜任何手段,也要非让他听我的不可,这件事的成败,关系着咱们整个的侵华计划,太重要了,太重要了,我不能让事情就这么断送在一个女人手里。”

秋子沉哼了一下道:“少佐,我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不过我认为要想让溥仪听咱们的,非得把他跟那个女人隔离不可。”

金碧辉一摇头道:“没时间了,不管怎么样,溥仪明天晚上十二点钟以前就得离开天津,没有长时间的布署,想把那个女人跟他隔离,是不容易的。”

“那怎么办,要是不把那个女人跟溥仪隔离,又怎么能让溥仪听你的?”

金碧辉咬牙切齿,一脸煞气,道:“把她跟溥仪隔离是一定要隔离的,不过事急逼在眉睫,我不能用温和的手法了。”

秋子杏眼猛一睁,道:“少佐,你是打算——”

金碧辉道:“搞不好我就杀。”

秋子一惊忙道:“不行,少佐,可不能,不能这么做。”

“不能这么做,为什么?”

“少佐,你想啊,一旦‘静园’出了命案,那会是个什么局面,到那时候,溥仪还能走得成?”

金碧辉冷笑一声道:“秋子,你糊涂,我是个干什么的?谁会知道‘静园’出了命案。”

秋子道:“少佐,你的意思我懂,可是我也不是只指‘静园’以外的人,光‘静园’里的人就不算少,而且也不是全站在咱们这一边的,你能掩盖住他们每一个人的耳目,你能堵住他们每一个的嘴?”

金碧辉呆了一呆,微微皱起了眉锋,道:“这——”

秋子接着又道:“少佐,这办法行不通,万万不能用,小不忍则乱大谋,只有一步走错,整个侵华计划就要受到影响,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金碧辉沉吟未语,猛一巴掌拍在化妆台上。

秋子看了她一眼,又道:“少佐,目前唯一可行的办法,还是从溥仪身上着手,固然溥仪是个优柔寡断的人,可是只要能掌握住他的心,抓紧他的人,应该不愁他不乖乖听咱们摆布,到了那时候,像皇妃文绣那些个人,就根本不足虑了。”

金碧辉抬眼凝眸,道:“你是说,我还没能掌握住他的心、抓紧他的人!”

“少佐,”秋子道:“对溥仪这么个优柔寡断,意志薄弱,大小事拿不定准主意的人,所花费的心力,是要加倍的。”

金碧辉一双眸子里闪起了光亮异采,微微点头道:“我懂了,你说的不错,你说的不错,时候不早了,早点儿睡吧,明天一早我就到‘静园’去。”

她站了起来,准备换衣裳去。

秋子道:“少佐,要不要我找金少爷?”

金碧辉微微一怔:“找他?找他干什么?”

“少佐忘了?他不是极力赞成溥仪再披皇袍的人么?而且他在溥仪面前很说得上话,咱们这时候最需要帮手,现成的这么个好帮手,你怎么能放过?”

金碧辉沉吟道:“这个……恐怕……”

秋子道:“少佐,你还怕他不可靠?”

金碧辉摇头道:“那倒不是,只是我不想让外人——”

秋子道:“少佐,他已经知道你一大半的身份了,再说,干咱们这种情报工作的人,只求达成任务,能利用任何人,任何事,就利用任何人,任何事,你是知道的,有时候一件任务难以达成,只利用一个微不足道的外人,马上就能扭转劣势,有一百八十度的转变,这种事不乏前例。”

金碧辉沉吟着点头道:“这倒是实情,不过——”

秋子道:“少佐,你不能再犹豫了,溥仪能不能离开天津,关系着这件任务的成败,而这件任务的成败又关系着咱们整个的侵华计划,关系太以重大,你怎么能还这么犹豫不决。”

金碧辉双眉一扬,毅然点头,道:“好吧,就找他来谈一谈。”

秋子一阵兴奋,道:“我这就去交待去。”

秋子要走。

金碧辉道:“这时候不知道他在不在家。”

秋子道:“不在家也要找到他。”

说完话,秋子关门走了出去。

金碧辉缓缓坐了下去,伸手拿起了她妆台上的烟盒!

秋子到了楼下客厅,时间虽然已经很晚了,可是还有几个人坐在那儿喝茶看报。

其中一个穿着大衣,戴着呢帽的中年人,嘴里叼着烟卷儿,正在那儿闭目养神,秋子向着他走了过去。

这时候柜台后站起个穿着侍者制服的年轻人,提着扫帚、簸箕走了过来。

秋子到了那中年人跟前,那侍者也到了客厅开始扫地,秋子向着那中年人轻轻叫道:“龙先生,龙先生。”

龙先生醒了,一睁眼,忙站了起来。

秋子含笑道:“麻烦你一趟,去把金少爷请来,无论如何要找到他,我们姑娘有要紧事儿要跟他商量。”

龙先生忙道:“好,好,我这就去,我这就去。”

向着秋子欠个身,快步走了。

秋子转身要回楼上去,一脚碰着了侍者手里的扫帚,秋子不由脱口轻叫了一声。

侍者忙躬身赔笑道歉。

秋子埋怨地道:“真是啊,什么时候不好来打扫,偏偏在这时候来凑热闹。”

说完话,秋子转身走了。

侍者站在那儿没动,也没说话,等到看着秋子上了楼不见了人,他才提着扫帚、簸箕走了,把扫帚、簸箕往柜台后一放,他转身又出了大门。

大门外,左边有个摆烟摊儿的老头儿,侍者过去拿了包“炮台”,扔下一张票子,转身又进了旅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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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刚今天一整天都没出门,翠姑除了抽空去看看老人家,剩下的时间一直寸步不离地陪着金刚,小两口谈着、笑着,甚至下下棋,好得跟什么似的,翠姑的脸上一直洋溢着喜意,笼罩在脸上、心头多少日子的阴霾不见了,消失了,如今娇靥上、眸子里,重又闪漾起动人的光采。

这也难怪,打从她到金家来,这是头一回跟金刚聚在一块儿这么久,这是头一回两个人之间这么融洽,像翠姑这么一个女儿家,别的还求什么,她能不欢愉喜悦,她能不心里充满了甜蜜?

到了夜晚,翠姑仍在灯下陪着金刚,舍不得离开,客厅传来的大挂钟声都打了十下了,要不是金刚一个呵欠连一个呵欠,困得她心疼,她还不会走呢。

她走是走了,可是临走以前却坚持服侍金刚上床躺下,再三地把被子拉好,还熄了灯。

被窝里暖和,可却比不上金刚心里暖和,他躺在床上咀嚼着一天情景的每一刻,好半天,才向着窗户轻轻说了一声:“进来吧!”

窗户开了,带着一阵寒风,进来个打扮利落的英挺年轻人,他顺手关上窗户,向着金刚一鞠躬,恭恭敬敬叫了一声:“大哥。”

金刚坐了起来,向着窗户外道:“克强,你去睡吧,自己人。”

那英挺年轻人为之一怔,扭头向窗户看了一眼。

金刚披衣下床,道:“坐吧。”

英挺年轻人道:“不坐了,有急事儿,五哥让我来报告您一声。”

“噢?什么急事儿?”

“川岛芳子要找您。”

金刚微一怔,旋即笑了:“‘静园’那边儿遇上阻碍了,想到我了,现在就要见我?”

“是的,他们的人已经往这边儿来了。”

金刚想了一下,旋即点头:“好,你回去吧,我马上就出去迎他去。”

“是。”

英挺年轻人转身到了窗户前,开开窗户窜了出去,还随手带上了窗户,身手相当矫捷。

金刚很快地穿好了衣裳,从枕头底下摸出几张银票往兜儿里一放,开窗也窜了出去。

一条矫捷人影追了过来,是化名史克强的马标,他低声道:“大哥,要出去?”

金刚道:“去会川岛芳子去,家里小心点儿。”

说完话,他腾身一掠到了后门前,开开后门闪了出去。

金家的后门外是条小黑胡同,金刚一出后门就觉出有个人躲在十几步外了,他装不知道,拉拉领口低头往外行去。

尽管是顶风,他仍听得一清二楚,那人从后头跟了出来,金刚到了胡同口了,那人也到了他身后,金刚霍地一转身,伸手就扼住了那人的脖子。

那个人,穿大衣、戴呢帽,只听他急急说道:“金少爷,请别误会!”

金刚手指松了些,道:“我没有误会,你鬼鬼祟祟地躲在我家后墙外,又缀着我逼近我身后,这总是实情,说吧,你打的是什么主意?”

那人忙道:“金少爷,是金姑娘叫我来找您的。”

“金姑娘。”

金刚怔了一怔,手松了。

那人揉揉脖子,道:“是的,金姑娘有急事儿要跟您商量,所以让我来找您。”

“噢?你真是金姑娘派来的?”

金刚边问边打量。

那人忙道:“真的,不信等您见着金姑娘就知道了。”

“那么,金姑娘找我有什么事儿?”

“这我不清楚,只说让您马上上她住的旅馆去一趟。”

“现在?”

“是的。”

“哟,麻烦了,我在朋友家赌输了,回来拿钱正准备翻本儿去——”

“金少爷,金姑娘有急事儿啊,她交待无论如何也要找到您。”

“可是——”

“金少爷,您想想,要是没什么急事儿,她怎么会这会儿让我跑到府上来找您。”

金刚沉吟了一下,说:“好吧,谁叫金姑娘拿我当朋友,算你来得巧,再迟一步你就扑空了,走吧。”

金刚转身行去。

那人急忙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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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旅馆上楼,到了金碧辉住的房门口,那人抬手轻轻敲了敲门,两长一短。

房里响起了秋子的话声:“谁呀?”

那人忙应道:“小秋姑娘,金少爷来了。”

秋子在里头“噢”了一声,门开了,秋子跟金碧辉当门而立,没让金刚说什么,就把金刚让了进去。

金刚进了门才道:“格格派去的那位去巧了,我偷了几张银票正打算翻本去,再迟半步就找不着我了。”

金碧辉道:“哟,那不是耽误你的——”

秋子接口道:“金少爷来都来了,您还说这个干什么,快请金少爷坐下谈正经的吧。”

金碧辉没再说什么,把金刚让坐下,然后把“静园”的经过一五一十说了个清楚。

金刚静静听完,不由为之动容:“原来是为这件事,幸亏我在家里耽误了一下,五百块大洋没了就让它没吧,这个文绣怎么这么可恶,这不分明跟格格作对么。”

“说得就是呀,”秋子道:“格格想起您也是一直赞成复辟的,而且您在皇上面前最说得上话,所以才这时候把您请来帮忙拿个主意。”

金刚很豪爽地道:“不要紧,一两天我上‘静园’见皇上去,这种事皇上自己怎么能拿不定主意呢,让个妇道人家左右?不能说让文绣一闹,把这么大的事儿耽搁一边儿了。”

金碧辉口齿启动,欲言又止。

金刚却又说道:“说来这种事也要怪皇上,格格虽然是皇族亲贵,可不见得有我了解皇上,他这个人太老实了,老实得近乎懦弱,肩膀软得一点儿事儿也扛不起来,跟皇后倒真是一对儿,皇后老实也好,懦弱也好,皇上可就不能这样了,毕竟是要治国主政的一国之君啊!”

金碧辉有点心不在焉地道:“说得就是。”

秋子道:“金少爷,您打算什么时候上‘静园’去?”

金刚道:“我一两天就去。”

秋子道:“不能一两天,您明天就得去。”

金刚道:“噢?明天?”

“您不知道,”秋子道:“要复辟,必得让皇上离开天津,必得偷渡,接运的船只,沿途照顾的人手什么的,我们格格都联络了,安排好了,现在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说好了的,最迟明天夜里十二点以前,皇上得到白河上船,要是错过这时候,什么都得重新联络、重新安排,那不但要费时费事,花大钱,而且担的风险也更大——”

金刚微微怔了一怔,道:“噢?这我还不知道呢!”

金碧辉道:“我倒是不怕多花钱,只为复辟,我就是倾家荡产也是应该的,我是怕错过了安排好的这一次,再安排不容易,尤其要担大风险。”

金刚道:“原来是这样,现在我了解了,那好办,我明天一早就上‘静园’去。”

秋子喜道:“金少爷,那真是太谢谢您了。”

金刚道:“这是什么话,格格的事还不就跟我的事一样,就像你刚才说的,我一直为皇上不平,我一直赞成复辟,这也是我多少年来的一大心愿,现在有格格出面领导,出面促成,我不尽心尽力,还有谁会尽心尽力。”

金碧辉向着金刚深深看了一眼,道:“只要能让皇上顺利离开天津,到了东北,大清国跟我都会好好谢你的。”

金刚也回了金碧辉一眼,道:“我倒不敢奢求大清国对我怎么样,只要格格别忘记天津有金刚这么个朋友,我就知足了。”

秋子道:“金少爷,您可不能这样说啊,别人不知道我清楚,我们格格早就——”

金碧辉一眼瞟过去,忙截口道:“小秋,别净在这儿饶舌了,还没给金少爷倒茶呢!”

秋子望着金碧辉微徽一笑,答应一声走开了。

这一笑笑得金碧辉娇靥一红,微微低下了头。

金刚也有点赧然,不安地搓着手,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还是金碧辉先抬起头,拿起了烟盒,往金刚面前一送,道:“抽烟。”

“谢谢。”金刚忙欠个身,伸手拿起了一根。

金碧辉自己也拿了一根,划着火柴为金刚点上了烟,秋子端着一杯茶过来了,往梳妆台上一放,道:“金少爷,您喝茶。”

金刚微欠身谢了一声。

这时候羞窘的气氛才算消了点儿,金碧辉也说了话:“明天那一趟,你有把握么?”

金刚道:“我想是没有什么问题,因为皇上对我一向是言必听、计必从,而且,凡是我献的计,一样样结果都对皇上有百利而无一害。”

秋子道:“其实,我倒认为毛病并不是出在皇上身上,皇上本人哪有不赞成复辟的,他要是压根不赞成,也不会三番两次召见我们格格了,根本就是皇上身边儿有几个人在捣乱,在跟咱们作对,只要能对付了这些人,事情就不会再有一点儿阻碍了。”

金碧辉道:“这倒也是实情。”

金刚道:“那更容易对付,皇上身边儿那些人,除了文绣,只要我说句话,他们之中还没有一个敢不听的。”

秋子喜道:“真的?金少爷。”

金刚笑笑道:“皇上身边儿那些人,想当初都是显赫一时的,他们怎么会听我这个升斗小民的,说穿了不值一文钱,因为我跟他们之间有利害关系存在。”

秋子“哦”地一声道:“他们跟您之间,有什么利害关系存在?”

金刚微微一笑道:“姑娘忘了,我家开的是钱庄。”

秋子恍悟地道:“我明白了,他们有钱存在您的钱庄里!”

金刚笑道:“有钱存在钱庄里,这不算什么,谁有钱谁都能往钱庄里存,这是光明正大的事。”

金碧辉道:“恐怕是这些钱的来路有问题。”

金刚一点头道:“对,这些都是当年捡来的黑钱,他们这种见不得人的丑行只有我清楚,把柄抓在我手里,他们敢不听我的。”

金碧辉笑了。

秋子道:“可是,金少爷,最大的阻碍还是皇妃文绣哇。”

金刚目光一凝,道:“姑娘以为是文绣一个人,能兴多大的风,作多大的浪,她也得有几个人给她撑腰啊,一旦这些人都不吭声了,文绣她一根独木,又能支撑什么。”

金碧辉点头道;“金少爷说得不错,文绣最大两股助力就是胡嗣瑗和陈宝琛,只要能让这两个人不开口,文绣她就兴不起风,作不起浪了。”

金刚道:“那好得很,这两位是我家钱庄的大主顾。”

秋子睁大了眼:“真的?”

金刚道:“这是什么事,我岂能信口雌黄?”

秋子转望金碧辉,喜道:“格格,您还有什么好烦的,难题这不迎刃而解了么?”

金碧辉凝睇望着金刚,娇靥上难掩喜色:“那我就先谢谢你了。”

金刚道:“格格这么说不就见外了么?”

“可不是么。”秋子道:“您跟金少爷之间还用得着谢,等将来——”

金碧辉横了秋子一眼,忙截口道:“小秋,你是怎么了?”

秋子住了口,没再说下去,可却笑嘻嘻地望着金碧辉。

金碧辉脸上一红,忙移开了目光。.

金刚又赧然了,他站了起来,道:“就这么办了,明天一早我就上‘静园’去——”

秋子忙道:“怎么,金少爷要走?”

金刚不自在地笑笑道:“时候不早了——”

金碧辉也站了起来:“那我就不留你了,明天‘静园’见。”

金刚道:“格格不用去太早,吃过中饭去就行了,我会把一切打点好了等格格。”

金碧辉道:“好,那我就等吃过中饭再去,反正不到晚上不能动。”

金刚没再说什么,走了,金碧辉、秋子双双送到了房门口。

关上了门,秋子喜孜孜地道:“少佐,你看,听我的没错吧?”

金碧辉却沉下了脸:“秋子,以后我不许你再多说什么!”

秋子的笑意在脸上凝住了,道:“少佐,难道你真不打算更进一步?”

“我从来没这个打算。”金碧辉冷冷地说。

“少佐,难道他还不够理想?”

“我不能不承认他够理想,无论哪一样都够理想,可是我不能,你知道原因。”

“少佐,我知道,可是你别忘了,咱们是女人,女人总是要有个归宿的。”

“我从来就没把自己当女人。”

“少佐——”

金碧辉坐了下去,脸色缓和了些,可却阴沉了不少:“秋子,你不是不知道,除非我完全脱离‘黑龙会’,要不然我的命运注定是一些大臣、将领的玩物,我能脱离‘黑龙会’么?就算能,那又在什么时候?再说,明天我就要离开天津,带着溥仪上东北去了,是不是有机会再回到天津来还不知道,我何必在这时候惹这个。”

秋子默然了,过了一会儿才道:“金少爷一定会很伤心!”

金碧辉眉宇间又泛起了冷肃之气:“做的是情报工作,我曾经让多少人伤过心,那种伤心的程度恐怕已经到了极点,我见惯了伤心人了。”

秋子低下了头,转身要走。

金碧辉道:“秋子,明天一早开始联络、准备,明天晚上就要走了,到时候我不许有任何一部分配合不上。”

秋子恭声答应:“嗨。”

“还有,匀出一部份人来,准备随时对付土肥原,到时候只要他们有一点异动,格杀。”

“嗨。”

“好了,去睡吧。”

“嗨。”

秋子转身往里去了。

金碧辉眉宇间那冷肃之色消失了,娇靥上又满现起黯然、阴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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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间小屋子。

金刚、赵大爷、茶馆伙计、旅馆侍者,还有十多个英挺俊拔的年轻人,围着一张方桌坐着。

金刚似在主持一个会议——

“明天晚上九点钟,白河那边儿行动开始,一直到十二点。”

“是。”

“全力对付土肥原。”

“是。”

“其他的地方按兵不动,尤其是码头,要松懈,可绝不能有明显的松懈。”

“是。”

“随时注意‘静园’的动静。”

“是。”

“明天晚上那几个钟头很重要,记住一点,绝不能让他们在十二点以前上船。”

“是!”

“各位同志,还有什么问题?”

赵大爷说了话:“有一点我不明白。”

金刚道:“请说,哪一点?”

“天字第一号指示,绝对不能让溥仪离开天津,去跟着日本人成立什么‘满洲国’,一哥你却说绝不能让他们在十二点以前上船,这二者之间显然有很大的差别。”

“是有很大的差别。”

“一哥这个命令,是不是违背了天字第一号的指示?”

“表面上看,是的,其实并没有。”

赵大爷凝视着金刚,严肃地道:“一哥,这我就不懂了,天字第一号不让溥仪离开天津,让他没有办法成立所谓‘满洲国’,而一哥你到最后还是放溥仪离开天津,只要溥仪跟日本的特务离开了天津,他就一定能成立所谓‘满洲国’,这分明违反了天字第一号的指示,一哥你怎么说表面上是的,其实并没有?”

这些正是大家心里的疑窦,也正是大家所不明白的,是故赵大爷说完了话以后,大家都凝望着金刚,看他怎么解释。

金刚目光环视了一匝,道:“各位同志,我这是为以后,不是为现在,日阀侵华的野心一天天的暴露了出来,九一八事件不过是个开端,他们要是不亲手把自己埋葬在中国广大的领土里,是不会死心的,也就是说,川岛芳子不会在眼前这一任务以后离开中国,日阀还会继续交给她秘密任务,让她在暗中进行日阀的阴谋,也就是说我以后还要跟川岛芳子常碰面,我现在跟川岛芳子建立起这个关系并不容易,要是让她认为我帮她达成了眼前这件重大任务,试问,以后我是不是更容易掌握她?”

赵大爷道:“你说的这道理我懂了,而且也非常对,这一点我们都看得很清楚,日阀侵华野心非常大,绝不会就此罢手,可是一哥,你也要知道,溥仪要是在这时候成立了‘满洲国’,那是给日阀帮了一个大忙,对咱们中国很不利,你又怎么为了以后而不顾眼前的利害与对将来的重大影响呢?”

金刚道:“五弟,你误会了,我并没有不顾眼前的利害,与对将来的重大影响。”

“我看不出——”

“我会解释。日阀所以急急诱使溥仪离开天津,到东北去成立所谓‘满洲国’,完全是为掩国联调查团的耳目,对不对?”

“对,是这样。”

“那么这个‘满洲国’,一定要在国联调查团到中国以前成立起来,才能掩国联调查团的耳目,对不对?要是在国联调查团来到中国以后才仓皇成立,那么这个‘满洲国’的成立,对日阀的侵华野心就欲掩盖彰了,对不对?”

“对,是这样,可是——”

“五弟,各位同志,你们有没有想到,为什么日阀限令川岛芳子非在明天晚上午夜十二点以前,让溥仪离开天津,登上偷渡的船只?”

赵大爷道:“这是最后的期限,当然是为了时效,为了赶时间。”

“那么,错过这个时间,诸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么?”

“这——”赵大爷道:“我一时也想不到。”

“我来告诉诸位,一旦错过了这个时间,‘满洲国’照样还能成立,可是成立的最佳时期已然错过,对日阀侵华的暴行,那就欲盖弥彰了,两全其美,我是既顾现在,也顾将来,为什么不能这么做呢?”

经过金刚这么一番解释,赵大爷等方始疑窦尽扫,恍然大悟,可是,赵大爷还有点不放心,沉默了一下,然后盯着金刚道:“一哥,你用心良苦,我们明白了,可是,你是不是有把握——”

金刚道:“诸位放心,是我让诸位这么做的,一切后果,我负完全责任。”

赵大爷道:“一哥,你别误会,大家不是怕负责任,而是怕对整个国家——”

金刚道:“诸位信得过我信不过?我不至于做危害国家民族的事吧?”

赵大爷猛可里站了起来:“行了,一哥,我们大家跟着你走就是了!”

金刚也站了起来,道:“谢谢大家这么信任我,请诸位体认一点,这一仗不算艰苦,也没有什么惊险,可是却不能有一点疏忽,一点差错,在战事即将来临的前夕,我请诸位千万要小心,千万小心。”

赵大爷严肃地道:“一哥放心,天津工作站的弟兄都是千中选一,而且身经百战的,我可以给你保证,绝不会有一点疏忽,绝不会出一点差错。”

金刚满意地点了头:“好,大家散了吧!川岛芳子这个女特务不容忽视,为防万一,散会以后,马上开始监视各个目标。”

“是!”

恭谨答应声中,大家散了。

金刚最后一个走出这间小屋,灯也是他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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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了很久了,都十点了。

十点正,金刚进了“静园”的大门。

“静园”里,从上到下,上自溥仪,下至“御膳房”的厨子,打扫的下人,没有人不认识金少爷的。

门岗忙满脸笑地迎了上来:“金少爷,早啊!”

“在我来说是早,诸位恐怕已经辛苦半天了。”

“好说,好说,您吃了没有?”

“吃过了,人起来晚了,饭不能两顿并一顿,是不?”

门岗笑了,一哈腰,往里摆手说:“皇上已经起来了,在后头打拳呢,您请吧!”

金刚扬手打了个招呼:“一会儿见。”

“一会儿见。”

金刚往后去了。

进了后院,果然,溥仪一个人穿着皮袍子正在寒风里打拳呢。祁继忠垂手站在一边儿侍候着。

金刚一进来,祁继忠先迎过来哈腰欠身打招呼。

溥仪也罢练收手走了过来,从祁继忠手里接过汗巾,一边擦汗一边道:“今儿个怎么这么早?”

“还早哇,”金刚道:“您也不看看什么时候了,要不是怕您起不来,我早就来了。”

“怎么,有事儿?”

“没事儿,来陪您聊聊。”

“那好,我心里正烦着呢,走!咱们暖阁喝茶去。”

溥仪、金刚往暖阁走,溥仪扭头又交待祁继忠:“进早吧!我在暖阁里跟小金一块儿吃。”

“我吃过了。”

“陪我再吃点儿,走吧!”

溥仪拉着金刚走了。

暖阁里,升着大炭火盆子,暖和得人混身舒服。

两个人落了座,侍卫献上了茶,喝过一口烫嘴的香茗,溥仪道:“怎么好些日子没见人影儿?”

“忙了点儿,可也不知道忙什么!”

“这不是等于没说么?”

金刚笑了笑,转移了话题:“您这些日子有什么烦心事儿?”

“等会儿,等会儿咱们边吃边聊。”

话刚说完,祁继忠带着几名“内监”,捧着溥仪的早点进来了。

早点摆上,内监捧着小脸盆过来,让溥仪、金刚洗了手,然后两个人坐上了饭桌。

溥仪的早点是纯中式的,样数不多,但都很精致,也都是当初御膳房的知名小点心。

两个人慢慢吃着,祁继忠跟几名内监,垂着手站在一边儿侍候着。

过不一会儿,溥仪先打破了沉默:“你知道不?东珍催我离开天津,她希望我尽快偷渡出去。”

金刚道:“我有好些日子没见着格格了,这一两天她上您这儿来过?”

“三天两头往我这儿跑,不跟你说么,她催着我离开天津,恨不得我马上偷渡出去!”

金刚凝目道:“那么您的意思呢?”

溥仪道:“这是我自己的事,我当然是希望越快越好。”

“我也是这么想,而且我认为十四格格是对的,这种事本来就是越快越好,那您还等什么?”

“我等什么?我什么都不等,我只等走,可是我走不了啊!”

“走不了?为什么?”

“反对的声浪太高。”

“反对的声浪,哪儿来的反对声浪?”

“陈宝琛、胡嗣瑗,他们两个的顾虑特多,尤其是文绣,她简直就跟我闹,你说我烦不烦!”

“噢,陈、胡二位,有什么顾虑?”

“他们怕这是日本人的圈套,怕我被日本人利用,将来落个有名无实。”

“他们的顾虑是对的,可是他们只想到了一点,没想到其他的,以您目前的处境,想复位必得借助于外力,而眼下唯一的外力就是日本人,也只有日本人能帮您这个忙。当然,日本人不会白帮您这个忙。他们要代价,他们打过算盘,帮您这个忙,他们有利可图,真要说起来,这也是人情之常,就是普通朋友帮了您的忙,您也得谢谢人家,何况是国家,当然,怎么谢,拿什么谢,那就操之在咱们了,对不对?”

“他们就是怕到时候没法子操之在咱们。”

“在初期也许,可是等到了将来,那就未必了。皇上,国家与国家之间,只有利害,没有道义,他们能利用咱们,咱们为什么就不能针对他们这种心理利用他们。”

“这一点我也想过了,可是你知道,陈宝琛、胡嗣瑗这两个,哪是说得通的人。”

“不要紧,这两位,我负责为您说通他们,我有把握,从今天起,他们俩不会再吭一声,至于皇妃——”

“最让我头疼的就是她。”

“她也是怕您上了日本人的当?”

溥仪哼地一声冷笑:“她要真是那样,我倒认为她识利害,有眼光,是不得不闹了。”

“那么她是——”

“无理取闹,不可理喻。”

金刚深深看了溥仪一眼,道:“皇上,不会一点理由都没有吧?”

溥仪沉默了一下,道:“小金,这要不是对你,我还是难以启齿,你知道她为什么闹?她是胡思乱想,疑心生暗鬼,她是捻酸吃醋。”

金刚笑了:“我说嘛,总该有点理由。”

“这是什么理由!”溥仪道:“你不知道,当天你不在这儿,你就没看见她对东珍那种态度,那种尖刻的言语。人家东珍识大体,顾全大局,人家忍了,连脸色都没一点不好看,可却让我够苦的,我要不是顾念一点夫妻之情,我当时真想——”

他用拳头在桌上捶了一下,没说下去。

金刚敛去了脸上的笑容,道:“这就太过了,这就太过了,人家十四格格遵遗命尽忠尽孝,人家为的是什么?真要说起来,她可以不管这档子事,在日本住着愁什么,何必冒杀身之险跑回国来搅这件事,这么一来,皇上,您可怎么对人家十四格格!”

溥仪气恼地道:“说得就是嘛。”

“这真是人家十四格格涵养好,识大体,换个人保不定人家就掉头而去,撒手不管了。”

“是啊!刚才我不就说了吗?人家识大体,为顾全大局,人家忍了。”

金刚摇了摇头,欲所畅言地道:“不是我斗胆,敢在背后批评皇妃。这可真是太过分了,这可真是太过分了——”

溥仪要说话。

金刚目光一凝,已然于先问道:“皇上,您就因为这不能走?”

“可不!这是我自己的事,别的你说我还会为什么!”

金刚沉默了一下道:“您是认清这是您自己的事就行了,您只认清这是您自己的事就好了。”

溥仪凝目道:“小金,你这话——”

金刚道:“皇上,我斗胆冒死说您一句,您可别见怪降罪。”

“这什么话,咱们俩还讲这个,我可是一直拿你当知心朋友看待,岂不闻益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之说,有什么你只管说。”

“谢谢您!"金刚道:“皇上,您太软弱了,翻开历史看一看,别的朝代不说,单说咱们大清朝吧,打从顺治入关,圣祖康熙,世宗雍正,高宗乾隆,这三位,文治、武功都是极一时之盛,没什么可挑剔的,而嘉庆以降,哪一位主政者软弱怯场有好结果,尤其光绪一代,有内忧,有外患,这是您最清楚的——”

溥仪不等话完便点头道:“小金,你没说错,我知道,我清楚,我也明白我自己的缺点,固然,朝政的腐败过错并不是打从我开始,可是毕竟祖宗几百年的基业是从我手里断送的,我心里一直不好受——”

“所以喽,”金刚截口道:“您不能一错再错,这是国家大事,您不能让个妇人家左右,否则的话,恕我说的重一点,您将来怎么去见历代的祖宗。”

这话是重了些,尽管溥仪是个废帝,可是换个人,仍然不敢当面说这种话。

为什么金刚敢?

只因为金刚早已确实掌握了这个废帝,这句话是不折不扣的实情,也是溥仪所怕的,可以说正中溥仪的痛处。

天很冷,暖阁里虽然暖和些,可是不会暖和得让人流汗。

而溥仪额上现在却见了汗迹,他瞪着眼,望着金刚道:“你说得对,你说得对,小金,你教教我,我该怎么办?”

金刚道:“皇上,这是您夫妻间事,我不便也不敢置喙,怎么办还在您自己,我相信您不会不知道该怎么办!”

溥仪脸上掠过了一阵轻微的抽搐,他突然拍了桌子:“好吧!我决定了,等东珍再来催我走,文绣她要是再敢闹,看我怎么对付她。”

金刚没再说话,也没问溥仪究竟打算怎么对付文绣。

溥仪吃的这是早点,可是由于吃得太晚,再加上跟金刚边吃边聊,等到早点吃完,已经是十一点多近中午了。

几名内监刚把盘碗什么的收走,陈宝琛、胡嗣瑗双双请安来了!

进晓阁见金刚在座,陈、胡二人微微一怔,金刚则含笑打了个招呼。

等陈、胡二人给溥仪请过了安,随便聊了几句后,金刚把话扯上了正题:“刚刚皇上跟我谈起,十四格格请皇上离开天津,上东北去的事儿,二位都不赞成?”

陈、胡二人毅然承认,而且说了一大堆理由,当然,说来说去还是怕溥仪上当,怕溥仪将来被日本人控制、利用,大小事一概不能自主等等。

静静听完了陈、胡二人的理由,金刚频频点头道:“我知道,二位都是一番好意,而且也都是赤胆忠心,为的是皇上,为的是大清朝,可是二位只看见了一点,没看见其他的——”

接着,他把刚跟溥仪说的,又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最后他又问:“现在二位是不是明白我的意思了?”

陈、胡二人齐点头:“明白了,金少爷,我们明白了。”

金刚道:“那么,等十四格格再来催皇上,我希望二位别再反对了。”

陈宝琛忙道:“不会了,不会了,当初是我们不明白,顾虑多,现在我们已经明白了,怎么还敢再多说什么!”

金刚道:“那就行了,只要你们两位不再反对,相信皇上这一两天就可以启驾了。”

陈、胡二人连声唯唯,别的一个字儿也没再多说。

溥仪担心、别人办不通的事,金刚几句话就摆平了。溥仪向着金刚频投感佩目光之余,精神也不由为这一爽,看样子,他是下了决心,而且有办法对付文绣那一关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精神一爽,胃口也开了,尽管早点十一点才吃完,刚摆下碗,可是中饭溥仪还是照吃了,而且吃得还不少。

照溥仪的习惯,午饭后向来是要小睡一会儿的,可是今天金刚来了,加之精神也好,溥仪连午觉也免了,就在暖阁里跟金刚、陈宝琛、胡嗣瑗谈上了,天南地北,从前的,将来的,什么都谈。

最让溥仪高兴的,是将来的,他这个宣统皇帝做没几天就鞠躬下台了,如今有机会让他再坐上龙椅,穿龙袍,在禁宫里过帝王生活,他焉有不乐的道理。所以,谈着谈着,他不是眉飞色舞,就是开怀放声大笑。

这儿正谈得高兴呢。祁继忠进来了,近前跪禀,十四格格东珍来了,现在暖阁外候旨。

溥仪一听更乐了,马上说:“让她进来,快让她进来。”

祁继忠退下去了,一转眼工夫,金碧辉来了。金碧辉今天是既没施脂粉,也不花枝招展,打扮得既朴素又利落。

金碧辉她懂礼,而且周到,进暖阁目不斜视,先趋前大礼参见溥仪。溥仪满脸堆笑地抬了手:“好、好,我们正聊着呢,你来得正好,坐、坐。”

金碧辉起身以后并没有马上往那儿坐,含笑先跟金刚以及陈、胡二人招呼:“没想到三位都在这儿。”

金刚道:“我来巧了,我要是不来,还不知道皇上遭到困扰没法子走呢!”

金碧辉没说话,目视溥仪。

这是金碧辉聪明处,她要先听听溥仪怎么说。

溥仪“噢”了一声,含笑说道:“我把实际情形都告诉小金了,小金也把我所遭遇到的困扰全解决了。”

金碧辉娇靥上飞快掠过一丝喜色,“噢”了一声。

溥仪笑指陈、胡二人,道:“不信你可以问问他们两个,他们两个现在已经不反对我离开天津上东北去了。”

金碧辉转望陈、胡二人。陈宝琛立即含笑道:“十四格格,以前是我们俩没把事情弄清楚,今天经金少爷这么一指点,我们全明白了,以后有什么失礼的地方,还请您多包涵。”

金碧辉喜笑颜开,满面春风:“哪儿的话,哪儿的话。两位这么说就见外了,我原知道二位是一番好意,出诸一片卫主赤忱,我怎么敢见怪。”

话锋一顿,她立即转望溥仪:“皇上,既是一切都解决了,东珍请您今天晚上启驾。”

溥仪欣然道:“行,就是今天晚上。”

金碧辉道:“那么请您马上下旨,把该收拾的收拾!”

溥仪转望陈、胡二人:“宝琛、嗣瑗,这件事就麻烦你们两个一趟吧!”

陈宝琛、胡嗣瑗二人当即领旨出暖阁而去。

目送陈、胡二人出了暖阁,金碧辉收回目光,向着金刚投过感佩一瞥。

金刚笑笑道:“皇妃那一关,还得皇上亲自应付。”

金碧辉微微一怔,道:“怎么,皇妃那儿——”

金刚截口道:“格格,夫妻间事,理应由皇上亲自应付!”

金碧辉何等聪明个人,她一点即透,又转望溥仪。

溥仪怒形于色,毅然道:“东珍,你放心,这一回是谁也拦不了我了,你看着好了,我自有办法对付她。”

这句话刚说完,暖阁外响起了一阵急促步履声,皇妃文绣像阵旋风似的卷了进来,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一进来就指着金碧辉道:“好哇,你又来了——”

溥仪霍地站了起来:“不错,她又来了,怎么样?”

文绣微一怔,旋即又叫道:“怎么样,我正想问你——”

“不用问,是我叫她来的。”

“你叫她来的,好哇,你,你这是什么意思,今儿个非跟我说清楚不可。”

“我当然会让你明白,我已经决定了,今儿晚上就走。”

“好哇,你、你,没想到你竟——你决定走了?我没说走——”

“你没说走,我说了。”

“你说了没用——”

“看有用没用,我已经让他们收拾东西了。”

“告诉你,我拦下了。”

“你拦下了?哼,哼,看他们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陈宝琛、胡嗣瑗进来了,欠身道:“启奏陛下,旨意已经传下去了——”

文绣脸色一变,瞪着陈、胡二人道:“你们——我刚才是怎么说的——”

胡嗣瑗道:“皇妃原谅,陛下有旨,臣等不敢不遵。”

溥仪一阵冷笑:“你听见没有?”

文绣脸色大变,叫道:“好哇,你今儿个有了主心骨了,好,你走,告诉你,我不走。”

“你爱走不走,有福不会享,不走你就留在这儿。”

文绣做梦也没想到溥仪的态度会有这种转变,猛一怔,旋即跺脚:“你敢走。”

“你看我敢不敢,你就在这儿等着,到时候我走给你看!”

文绣脸色白得没了血色,气得指着溥仪颤声道:“你、你、你——”突又转指金碧辉骂道:“狐狸精,都是你这个狐狸精,看我不撕烂了你。”

话落,跑着扑向金碧辉。

金碧辉要动。

金刚忙递眼色。

金碧辉何等机灵,马上躲向溥仪背后。

文绣可不管那么多,跑到跟前,伸手就抓。

溥仪怒喝道:“你疯了你!”

伸手就是一推。

溥仪天天早上练拳,多少有点力气,文绣一个妇道,哪经得住他这一推,倒退几步一下坐在了地上。

真要说起来,这一下摔得倒不怎么重,可是文绣的盛气凌驾于溥仪之上的,她何曾受过这个?尤其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气恼、委屈、悲伤,刹时齐集心头。她像个炮似的爆了,寒着脸,瞪着眼,惊怒地望着溥仪道:“好哇,你,你竟敢动手打我,我不要活了,我跟你们这一对不要脸的狗男女拼了。”

她站起来疯狂似的扑向溥仪。

要说,溥仪心里还真有一份情,一份不忍,那是在他推倒文绣之后,要是文绣不起来扑打,不来拼命,坐在地上来个受尽委屈的放声大哭,情形可能改观。但是她这一扑打,这一闹,坏了,溥仪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尤其刚才当着金碧辉夸下了海口,如今又以身护着金碧辉,当着美人怎么能够示弱,又怎么下得了台?他既惊又怒,连忙喝叫:“来人,来人,把她拉开,把她拉开。”

祁继忠带着几名内监跑了进来,于是拉开了文绣,可是溥仪脸上已经挂了彩,让文绣的指甲抓破了好几道。

文绣还跳脚哭闹,骂尽了难听话。

这如同火上浇油,溥仪白着脸厉喝:“这个泼妇疯了,把她拉下去押起来。”

到了这节骨眼儿,祁继忠他们当然是听溥仪的。架起文绣来就往外走。

文绣挣扎着哭叫道:“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你的良心叫狗吃了,我要跟你离婚。”

溥仪大声道:“离就离,现在就离。”

文绣还想再说什么,祁继忠跟几名内监已然把她架出了暖阁,可是她还不停的在叫在嚷。

暖阁里的这一出闹剧收场了。溥仪的确表现了他以前从没有表现的。

皇帝跟皇妃闹离婚,打古至今,恐怕也只有这么一桩!这个笑话够大的。

金刚、陈宝琛、胡嗣瑗始终冷眼旁观,没动一动,也没说一句话。

金碧辉似乎是余悸犹存,在溥仪背后怯怯地叫了一声:“皇上!”

溥仪转过身去,温颜相向,轻声说道:“东珍,吓着了吧!”

吓着了!哼,哼,溥仪他可瞧扁了这位十四格格,恐怕他十个溥仪加起来也抵不上她一个,集体杀人的场面,也未必能让她眨一下眼。

金碧辉螓首半垂,一付娇柔,一付楚楚可怜的样子,轻声道:“谢谢您!还好,只是——我很不安。”

溥仪毫不在乎地一摆手:“没什么好不安的,我受她的气受够了,老虎不发威,拿我当病猫看,我早就想对付她了,这也是拿她做个榜样,谁敢再拦我,我就叫他跟这个泼妇一样,坐下来,你坐下来歇会儿。”

他扶着金碧辉,让金碧辉坐了下去,然后他转望陈、胡二人:“你们俩去给我看看去,收拾得怎么样了,催他们快一点儿。”

陈、胡二人应声欲去。

溥仪又加了一句:“告诉他们,别带那么累赘,挑着带,用不着可惜什么,将来再添置。”

金碧辉道:“也用不着添置什么,到了东北,什么都有!”

陈、胡二人答应一声出去了。

溥仪转望金刚,道:“小金,你不会再说我窝囊了吧!”

金刚道:“没想到天聪如此!”

溥仪忍不住笑了,转回目光,轻柔地落在金碧辉脸上:“东珍,咱们什么时候走?”

金碧辉道:“咱们是偷渡,怎么说也得等到天黑。”

“你都安排好了么?”

“现在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那就行了,”溥仪得意地笑道:“只等今天晚上我一离开天津,我就马上又是一国之君了。”

溥仪有点激动,说着,他转望金刚:“小金,跟我们一块儿走好不好,只等到了东北,不管什么样的爵禄,任你开口。”

金刚道:“谢谢您,我现在还不能去。”

“现在还不能去!为什么?”

“我爹躺在床上病着,家里的事儿跟钱庄里的事儿都没有照顾,我得帮忙料理料理。”

“怎么,你老太爷病了,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

“有些日子了,说是让我气病了,说穿了还不是怪我一天到晚满街跑,不在家待着学他的生意,将来好接他的衣钵。天知道,我一见算盘跟帐本儿就头疼。”

溥仪跟金碧辉都笑了,金碧辉道:“你哪是个做生意的人!”

“是啊!”溥仪笑道:“你要是接了你们老太爷的衣钵,将来非把他辛苦半辈子做起来的生意赔光不可。”

“光把生意赔了,那还是万幸。”

溥仪跟金碧辉又笑了。

金刚道:“我这个人是这样,要说我什么都不会,我还是样样会,要说我什么都会,我却又样样都不见得行,所以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块什么材料,适合做什么!”

金碧辉道:“我看你是个大材。”

溥仪道:“我也这么看。这样吧!将来我把禁军统领给你。”

金刚笑道:“好了,您别损我了。”

溥仪正色道:“不,小金,我说的是真的,你什么时候去东北,我什么时候把禁军统领给你,只问你什么时候去。”

金刚道:“我恐怕得个十天半月。”

溥仪道:“好,我等你,咱们就这么办。”

金刚道:“我巴不得今儿晚上就跟您走,可是——”

他没再说下去,却皱起了眉头。

溥仪道:“也用不着急,好在只有十天半月,你要走还不是拿腿就走,又不像我这么劳师动众;有什么好愁的。”

金刚吁了一口气,道:“这倒也是,好吧!等就等吧!反正除了等没有第二条路好走。”

三个人就这么聊着,吃晚饭了。晚饭仍是在暖阁吃的,金碧辉、金刚、陈宝琛、胡嗣瑗都一块儿吃的。

也许在天津这最后一顿饭有点紧张,溥仪没吃多少,他没吃多少,别人还怎么吃。一顿饭就那么意思意思,草草吃了。

冬天黑得早,吃过了晚饭,天已经黑透了。

溥仪连茶都没喝几口,急不可待地道:“可以走了么?”

金碧辉道:“您别急,只咱们准备就绪了就行了,到了该走的时候,自会有人来通知咱们的。”

溥仪“噢”了一声,重又耐下了性子,可是他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急道:“对了,没通知罗振玉跟李莲英他们。”

陈宝琛道:“您看要不要现在——”

金碧辉道:“来不及了,咱们随时会走,没让他们知道也好,这种事少一个人知道少担一份风险。”

溥仪道:“嗯!对,那就算了。”

祁继忠进来了,禀道:“十四格格身边的秋姑娘来了。”

金碧辉两眼一亮,道:“快叫她进来。”

“是!”

祁继忠应一声退了出去。

转眼工夫之后,秋子进了暖阁,她穿一身男装,健美而利落,她看见金刚微一怔:“金少爷也在这儿。”

金刚含笑点头。

金碧辉道:“小秋,先见皇上。”

秋子答应一声,过来就要行大礼。

溥仪拦住了秋子,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来这个,是不是可以走了?”

秋子转望金碧辉。

金碧辉道:“说话呀!”

秋子道:“白河一带戒严了。”

这句话听得满屋子的人都一怔。

溥仪急道:“白河一带戒严了!为什么?”

“听说刚擦黑的时候发生了抢案,这会儿正在搜捕抢犯呢!”

溥仪听傻了脸。

金碧辉猛一跺脚道:“该死,怎么这么巧。”

陈宝琛道:“能不能改在别的地方——”

金刚道:“陈老糊涂了,这又不是别的事儿,一切都安排好了,船只是在白河接应,怎么能临时改地方?”

胡嗣瑗道:“这怎么办!这怎么办!”

溥仪道:“弄不好只好明天晚上再走了。”

“不行!皇上,”金碧辉急道:“今天晚上非走不可,说什么也得今天晚上离开天津,不能再延了。”

溥仪道:“可是——”

金碧辉道:“咱们等,他们总不能戒严一晚上。”

金刚道:“对,也许一会儿就解除了。”

金碧辉霍地转望秋子:“你随时注意白河方面的动静,戒严一解除,马上来报告。”

“是!”

秋子答应一声又走了。

秋子走了。几个人半天没说话,任何一个都皱了眉锋,尤其是金碧辉,眉宇间尽是焦急色。

过了一会儿,还是金刚先说了话:“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地步,急也没用,干脆坐下来耐心等着吧!”

几个人都坐了下去,溥仪恨得一拍座椅,道:“该死的东西,什么时候不好抢东西,偏在这时候抢。”

金刚道:“真是太巧了,只能怪咱们的运气不好。”

溥仪道:“这种人简直是社会的败类,抓着就该就地正法。”

金碧辉一直没吭声,眉宇间的焦急色却是有增无减。

沉默了一下之后,金刚转望陈、胡二人:“皇后那边儿收拾得怎么样了?”

胡嗣瑗道:“这么长工夫了,应该收拾好了。”

金刚站了起来,道:“我各处看看去,有没收拾好的,得催他们麻利点儿。”

他跟溥仪打了个招呼,行了出去。

陈、胡二人互望一眼,站起身跟了出去。

出了暖阁,踏上长廊,胡、陈二人近上了金刚,陈宝琛低声道:“金少爷白河那边儿——”

金刚道:“让她等吧,不到十一点半是不会解除的。”

胡嗣瑗一扬拇指道:“您真行。”

金刚笑了笑,道:“走吧!跟我一块儿去见见那位皇妃去。”

陈、胡二人连忙答应!

三个人正走着,迎面来了祁继忠,他一见三人便停下来欠身道:“您三位往哪儿去?”

金刚道:“去劝劝绣主儿去,她在哪儿?”

祁继忠道:“我给您三位带路。”

说着,他扭头折了回去。

金刚、陈、胡二人跟着祁继忠走了过去。

这位绣主儿应该不只现在表现了泼与辣,恐怕平时待人也不怎么样。这,看祁继忠他们把她押到什么地方就知道了。

祁继忠带着金刚等到了后院柴房,柴房一角地上有扇门,那是“静园”地窖所在,也是“静园”的防空地下室。

祁继忠掀起那扇门,一道土梯通了下去,祁继忠往下指了指道:“金少爷,她就在底下。”

金刚道:“好了,谢谢,你忙去吧!”

祁继忠一句话没再多说,欠个身出柴房走了。

胡嗣瑗盯着祁继忠,直到看不见他了,才扭回头道:“往前去了。”

金刚道:“麻烦两位在这儿给我看一下。”

陈宝琛道:“好,您只管下去吧!”

金刚顺土梯走了下去。

他是静园的常客,“静园”的任何一个角落他都熟,唯独这地窖他是头一回来。

地窖里没有灯火,走到土梯底下,藉着上头照下的光线看,眼前还有一扇门,用木杠子拴着,他抽下木杠子开了门,往里看,只见这个地窖相当大,里头堆满酒、酱一类的木桶,还有一些杂物,一股子潮霉味儿往外冲。

里头的光线更不好,饶是他是个练家子,一丈以外也难看见什么。不过还好,紧挨着门口里头,有一盏能提能挂的煤油灯。

金刚提起灯点上,马上光线就好了不少,他提着灯往里走去,边走边叫:“绣主儿,绣主儿!”

只听文绣在里头冰冷间道:“谁?”

“我,金刚。”

“小金!”

就这几句话的工夫,金刚已经找到了文绣,她被扔在紧靠着一个角落的一堆破衣裳里,手脚被绑着。

破衣裳的潮霉味儿更大,熏得人头昏,可是文绣动弹不了,只有让它熏了。

这会儿的文绣是够狼狈的,衣裳脏了,也破了,有几个地方露出了雪白的肌肤,头发蓬散了,旗袍叉也裂了,雪白细嫩的大腿露在外头,脸上也是东一块黑,西一块黑的。

金刚举灯照着文绣,文绣则瞪着一双眼望着金刚:“你来干什么?”

金刚没说话,放下灯,过去抱起了文绣,把文绣放在一个空酒桶上坐着。

文绣眼瞪得更大了:“小金,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金刚道:“绣主儿,不管怎么说,我是皇上的朋友,也是你的朋友,我总不能跟祁继忠那班人,任你躺在这一堆脏东西上不管,是不?”

文绣道:“那么你,你是来——”

金刚道:“我来看看你,也来告诉你一声,三个钟头以后,他们就要走了。”

文绣脸色一变,咬牙道:“让他们走吧!让他们去双宿双飞吧!反正我也拦不了他们,哼,溥仪他,让他做梦吧!总有一天他会尝到苦头的。”

金刚道:“你以为他会尝到什么苦头?"

“他会尝到什么苦头,哼,哼,你看着他吧,你以为那个狐狸精是真喜欢他,他色迷心窍屎蒙了眼了。她那张嘴能把死人说成活的,她是坑他的,骗他的!”

“她又为什么要坑他、骗他,坑他、骗他又有什么好处?”

“这我不清楚,保不定那个狐狸精是受了日本人的利用,你看着吧!只一到东北,她马上就会原形毕露,他马上就会尝到苦头,到那时候他后悔都来不及,他活该,没良心的东西。”

“绣主儿,你没有看错,这的确是日本人的阴谋,要是他有你一半眼光,有你一半明白就好了,可惜他贪婪往昔贪婪得太厉害了。他已经昏了头,他已经着了迷,中了邪。”

“什么,小金!这真是日本人——真让我说着了,你真知道?”

“我真知道!”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他?”

“没有用的!绣主儿,我不说了么,他已经昏了头,着了迷,中了邪,这时候他是谁的话也听不进去的,除了那位十四格格东珍。”

“不!小金!你解开我的绑,我去告诉他。”

“不!绣主儿,我不能那么做。”

“小金,你——”

“绣主儿,这种话,陈、胡二老以及你,说得不算少了吧!劝醒他了吗?再说他要是会听你的,眼里心里还有你,你也不会到这儿来了。”

“小金,那么你去告诉他,他一向最听你的——”

“绣主儿,你为什么非让他明白不可,是为他好,还是想让他舍了东珍,让你出一口气?”

“这——”文绣犹豫了一下,道:“他既无情,我为什么要有义,我早就看出他是个一点都没有的窝囊废了,嫁给他倒了八辈子霉,当初是没法子!”

“绣主儿,你要是只为出一口气的话,那你就什么都用不着管了,这口气我替你出,只等他们到了旅顺的时候,也就是你出气的时候了。”

文绣显然听不懂,讶然道:“小金,你这话——”

“绣主儿,我告诉你件事儿,你可别动气。”

“什么事儿,我动什么气?”

“是我教他强硬,是我教他别理你的哭闹的。”

文绣一怔,道:“什么,小金,你——”

“绣主儿,不这样你认不出你丈夫的真面目,不这样你永不会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要是不让他现在丢下你,将来到了东北,你的遭遇会比现在惨上十倍不止。”

“这——”

文绣只说了一个字,就没再说下去,显然,她明白金刚说的是实情实话,她并没有怪金刚。

“绣主儿既然不怪我,余下的事我也好告诉绣主儿了!”

“还有什么事?”

“那位十四格格东珍,已经不是昔日的显环了,她如今的身份是日本‘黑龙会’的干练悍谍,毒辣阴险的特工人员。她的日本名字是川岛芳子,军阶是少佐,到中国来化名叫做金碧辉——”

文绣大吃一惊:“啊,她是——”

“她是奉命自东京潜来天津,诱使你的丈夫到东北去的。另外日军参谋本部也下令关东军特务机关绑架你的丈夫,而显然‘黑龙会’方面是占了上风,你一定会问,日本人为什么这么做,我可以告诉你,那是因为日本侵我东北,制造‘九一八’事变,我国向国际联盟控诉日本侵略暴行。国际联盟将要组团来华调查,日本军阀为混淆国际视听,所以急急要你丈夫上东北去成立‘满洲国’,让人以为据东北的不是日军,而是满清,这就成了中国的内政,而不是国际事件了。”

文绣明白了,是真明白了:“噢,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原来是这么回事儿,我说日本人怎么会平白无故的帮他,还真让我料着了,他们压根儿就没安好心。”

“本来就是这样。国际间只有利害,而没有道义可言。”

“这,溥仪他知道么?”

“当然不知道!”

“你为什么不告诉他?”

“我又为什么要告诉他!就算我告诉他,他也未必相信。”

“这,小金,一旦到了东北,还能由得了他么?”

“你说呢?”

“这么一来,他岂不也成了千古罪人!”

“至少凡是有血性,有良知的中国人,会不齿他这种作为。”

“好、好,他活该,他自作自受,他活该。”

“本来就是这样。”

文绣目光一凝,道:“小金,你既然知道这些事,为什么不去告她?”

“这儿是日本租界,告到谁那儿去?”

“天津以外的地方,你可以向政府密告。”

“政府早就知道了,最高当局洞悉日本军阀的阴谋,他们还在东京刚一有这意思,最高当局就已经知道了,而且有关当局已采取了步步制敌机先的对策。”

“噢,”文绣喜道:“这么说,他们走不成了?”

“不,他们走得成,一定走得成,我让他们走。”

“小金,你——”

“绣主儿,我不瞒你,我是政府的情报人员。”

文绣一怔,叫道:“怎么说,小金,你是——”

“不错,绣主儿,我是政府的情报人员。”

“你,小金,我糊涂了,你既是政府的情报人员,为什么放他们走?”

“绣主儿,我是为以后的情报工作。日本军阀的侵略中国不是突然的,他们早就有此野心,也计划了很久,花了很大的人力、财力,他们不会因任何人的干涉中止他们的侵略行为的。所以,不让溥仪到东北去,并不能真正阻止日本军阀对中国的侵略,与其如此,何不为以后的工作铺路,先套住川岛芳子。再说,这样照样能打击日本的整个侵华计划,也可以大大地整一整这位阴狠毒辣的日本艳谍。”

“小金,你是说——”

“绣主儿,东京方面,限令川岛芳子在今天晚上十二点以前,让溥仪离开天津,而我却要把他们拖到十二点以后才能到达白河上船。整个的军事计划是不能有片刻的迟缓耽误的,这就打击了日本军阀的整个侵华计划。川岛芳子她未能如期达成她的任务,你以为东京方面会轻饶了她?这不也整了她了么?”

文绣喜道:“对、对,好极了,这么一来我的气也可以出了。小金,你真行,这么久了,我们一直没看出你是个情报人员,想都没想到。”

“绣主儿,不谈这些了。我来是来跟你商量一件事的,所以我才让你明了这件事的真相,以及它的前因后果。”

“你要跟我商量什么事?”

“明天一早,我希望你对日本特务川岛芳子,以及你的丈夫溥仪,在各大报上提出控诉,你愿意吗?”

文绣怔了一怔,道:“这——”

“绣主儿不愿意?”

“倒不是不愿意——”

“那么是不忍心?”

“也不是不忍心,他们对我这样,我还有什么不忍心的!况且溥仪他是个罪人,东珍她是个日本间谍——”

“那么你还有什么为难的?”

文绣犹豫了一下:“你刚才说过,天津有日本租界,我怕——”

“我明白了,你怕日本人会对你不利,是吗?”

文绣点了点头。

“绣主儿,这一点你可以放心,我既然让你这么做,我就有责任保护你的安全,你只在天津待一天,明天晚上我们就会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去。”

“什么地方?”

“这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你尽可以放心,那个地方绝对安全,任何人都找不到你。”

文绣迟疑了一下,道:“小金,这话是你说的?”

金刚毅然点头:“不错,是我说的,只看你信得过我,信不过我!”

文绣点了头:“好吧!我答应你。”

金刚道:“那么委屈你在这儿再待两三个钟头,只等他们一走,我会马上来放你出去。”

说完了话,金刚转身要走。

“小金!”

文绣忽又叫住了金刚。

金刚回过了身。

文绣道:“万一他们要把我带走了——”

金刚淡然一笑道:“绣主儿,他不会带你走的,要是他有意思带你走,也就不会表现得那么绝情了,带走你干什么?让你碍事去?”

文绣道:“我才不稀罕他们带我走呢,我要是有意思跟他们走,当初我也就不闹了,我是怕他们临时想起,把我留下来是个祸害——”

金刚道:“绣主儿,你的意思我懂了,你放心,我不会让他们带走你,你只管安心在这儿待着,等我到时候来放你就是。”

文绣没再说什么。

金刚走了,把灯给文绣留下了,眼前有点儿亮,她心里多少会好受点儿!

金刚到了上头,把见文绣的情形告诉了陈宝琛跟胡嗣瑗。然后他交待陈、胡二人,以查看各处收拾东西为名留在后院,随时监视柴房,以防金碧辉临时起意,对文绣不利,交待过后,他独自一个人回到了前头暖阁。

进暖阁一看,皇后郭婉容已然在座,她已打扮停当,腿上抱着个八音盒,那是装首饰用的,恐怕她一些值钱的东西都在这儿了。她跟文绣,绝然不同的两个典型,当着溥仪跟金碧辉,永远低着头,可怜兮兮的。

溥仪跟金碧辉还是愁眉不展,满脸焦急之色,显然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什么好消息来。

金刚明知,却不能不故问,道:“怎么样?白河那边儿有没有消息?”

溥仪摇了摇头,没说话。

金碧辉则道:“真是急死人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解除戒严。”

金刚道:“不要急,碰上了有什么办法?急也没有用,这种戒严不比别的情况,应该要不了多久就可以解除了。”

他过去坐了下来,接道:“我各处都看了看,收拾得差不多了,只等走了。”

金碧辉道:“现在哪儿走得了啊!”

她跟溥仪都没提文绣,显然祁继忠还没有把他跟陈、胡二人去看文绣的事告诉她跟溥仪,金刚也乐得不提。

金刚道:“这样坐着等不是办法,要不要派个人去打听打听?”

溥仪道:“上哪儿打听?”

“当然是上白河去。”

金碧辉忙摇头:“不,用不着,那边儿要是有什么消息,小秋马上会送过来,再说‘白河’这会儿正在戒严,等闲人近都不能近,把人派去又有什么用!”

金刚点头道:“这倒也是,这倒也是。”

几个人就在暖阁这么苦等着,越等越急,当然,最急的还是金碧辉,她急得脸都白了,一直到十一点半,秋子才如飞似的奔了进来,急急道:“戒严解除了。”

金碧辉大喜,急道:“快走。”

说快走还是真快,马上把要走的人叫到了暖阁,提着简单的行襄匆匆忙忙的奔了出去。

溥仪在“静园”住了不少时日,如今突然要他离开,毕竟还有些依恋,可是金碧辉却让他连再多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就拉着他奔出了暖阁。

要走的人没有几个,溥仪、郭婉若、金碧辉、秋子,还有就是祁继忠等一干护卫及内监了。

金刚送他们上白河,陈宝琛、胡嗣瑗则经金刚向溥仪建议,留在“静园”暂作照顾。

一行人搭车赶到了白河,那种匆忙就别提了,到了白河就急急忙忙上了一艘小火轮。溥仪、金碧辉连跟金刚说句话的时间都没有,小火轮就离岸开走了。

金刚站在岸边看怀表,针指着十二点五分。

金刚唇边泛起了一丝笑意。

小火轮已经开出很远了,岸上没有灯火,这时候小火轮上人已经不可能看见岸上的金刚了。

金刚的身后来了七八个人,是赵大爷,还有一些英挺的年轻人。

赵大爷道:“成了么?”

金刚道:“现在是十二点过七分。”

“不会出错?”

“相信我不会拿这么大的事当赌注。”

“现在可以告诉你了。”

“什么?”

“我已经请示过‘天字第一号’了。”

“噢!有什么指示么?”

“他很赞成你的做法,可是要你切实把握时间。”

“我已经切实把握了,除非我的表快得太多。”

赵大爷吁了一口气:“那就行了。”

一个英挺小伙子道:“一哥,我真替川岛芳子揪心。”

金刚道:“是么!”

小伙子道:“难道您一点都不心疼?”

金刚笑了:“别说,还真有那么一点儿。”

赵大爷跟小伙子们都笑了。

金刚转过身来道:“诸位请回吧!大爷给报上去,请示下一步,我还要折回‘静园’去一趟。”

赵大爷道:“还回‘静园’干什么去?”

金刚道:“总不会是想发洋财,他们把值钱的都带走了——”

他把文绣的事告诉了大伙儿。大伙儿一听就乐了,直说金刚这一着高。赵大爷摇头道:“没想到你还留下了这么一个子儿,这么一步棋,行了,这一下热闹了,溥仪人丢大了,川岛芳子更要多挨几声‘马露野郎’了。”

大伙儿哄然又笑了,笑声中,金刚交待个以记者身份为掩护的同志,让他安排文绣明天招待记者的事,同时交待赵大爷也预做安排,文绣明天招待过记者后,马上送走她。

该交待的都交待了,金刚跟同志们分了手,径自折回“静园”。

回到了“静园”。陈宝琛、胡嗣瑗跟文绣,已经都在暖阁里了,文绣已经换过衣裳梳洗过了,女人真是要靠衣裳跟打扮,如今的文绣,跟刚才在地窖里,简直就判若两人。

金刚进暖阁,陈、胡、文绣三人站了起来。

“走了?”文绣问了一声。

“走了,我送他们上船的。”

文绣冷哼了一声:“让他对着棺材掉泪去吧!”

金刚问陈、胡二人道:“各处查看过了没有?有没有留下什么?”

陈宝琛摇头道:“该带的都带走了。”

文绣道:“只有我的衣物没动,可是一些个首饰让他拿走了。”

金刚微一皱眉道:“未免太不给人留路走了。”

文绣冷哼道:“我就不信我文绣会饿死。”

金刚道:“放心,我们会照顾你的生活的,除非有一天你不愿意让我们照顾了。”

文绣道:“暂时恐怕只有麻烦你们了,不过我不会让你们照顾太久的。”

金刚道:“到时候再说吧!陈老、胡老,我把绣主儿暂时交给你们两位了,明天十点钟,我上两位那儿接她去。”

陈宝琛、胡嗣瑗忙道:“您放心,我们会照顾绣主儿的!”

金刚转望文绣:“绣主儿是不是还要收拾一下?”

文绣道:“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了,提了箱子就能走。”

金刚道:“那么三位请吧!我还需要到处看一下。”

陈、胡二人答应一声,偕同文绣出了暖阁。

金刚留在暖阁里没动……

回到了家里,已经是凌晨一点半了。

推开卧房的门,房里有灯,意外地翠姑竟坐在椅子上睡着了,身上什么都没盖。

金刚怔了一怔,忙走了过去,拿起床上的毡子就给翠姑盖,哪知不盖还好,一盖翠姑竟醒了,睁开眼她赧然一笑道:“回来了!”

金刚埋怨地道:“你怎么在这儿睡着了,也不知道盖上点儿,着了凉怎么办?”

翠姑站起来抬手掠了掠头发,红着脸娇羞笑道:“没想到会睡着。”

金刚握了握翠姑的手,冰凉,他忙道:“看,冰凉的。”

他忙用毡子给翠姑裹上了。

翠姑投过感激而深情的一瞥,道:“什么时候了?”

金刚道:“快两点了。”

翠姑吃了一惊,道:“怎么,都快两点了!”

金刚道:“翠姑,你不该这么耗着不睡。”

翠姑娇靥上泛起了片阴霾:“我等你是为告诉你件事儿。”

“什么事儿?”

“大爷的病老这么时好时坏的,我有点担心!”

金刚眉锋一皱,沉吟了一下,毅然点头:“好吧!翠姑,咱俩去见爹去,我要让他老人家知道,他究竟有个什么样的儿子。”

“二哥,你——”

“现在虽然还没到最适当的时候,可是,多少好一点了,我不能让他老人家为了我把命送了,走!”

他没容翠姑多说,拉着翠姑往外行去。

到了金百万的屋,金百万睡着,可是两个人一进屋,金百万就醒了,一见金刚,马上一脸怒容:“你又来干什么?”

“爹——”

金刚刚叫了一声“爹”,金百万支撑着往起坐,怒喝道:“出去,你给我滚出去,我不要看见你。”

翠姑忙过去给金百万披上衣裳,道:“大爷,二哥是来跟您解释的——”

金百万怒声道:“解释?他还有什么好解释的,我不听,他那一套我都会了。”

金刚道:“今天这一套您一定不会,因为您听都没听过,而且您也绝想不到。”

“畜生,你——”

“爹,要是您的儿子一直在为自己的国家民族做事,您也生气?”

翠姑一怔。

金百万冷笑:“怎么说?好,这一套我是的确不太会,也的确没听过。做梦也梦不到,你居然还敢——”

“爹,您的儿子是个情报人员,他选择这一行多少年了,以前一直在别处,这一次是因为——”

他把日本军阀的野心及阴谋,川岛芳子的来华,土肥原的丢魂,我方情报人员如何跟日方特务争斗,从头到尾说了个明白。

翠姑瞪大了一双美眼,樱口半张,怔住了。

金百万也听直了眼。

金刚又道:“为了任务,我不能让您知道,可是偏偏您误会我气成这个样儿——”

翠姑猛可里站了起来,紧抓金刚的双手,兴奋而激动:“二哥,你为什么不早说,你为什么不早说?”

金百万脸上也泛起惊喜之色:“老二,这,这是真的?”

金刚道:“爹,任何人都有可能骗您,国家绝不会骗您!”

金百万猛一拍床,叫道:“好小子,你怎么这么有出息,你怎么这么有出息!”

“爹,您不生气了?”

“放屁,我还生什么气,我高兴都来不及,这是我们金家祖上有德,我这张脸光采大了,过来,过来!”

金刚跟翠姑一起走到床前。

金百万往里挪了挪,道:“坐、坐,你们俩都坐下。”

金刚跟翠姑坐在了床上。

金百万伸出颤抖的手,抓住了金刚的手臂:“老二,让我看看你——”

他睁着老眼看金刚,看着,看着,突然眼泪纵横哭了起来。

翠姑忙叫:“大爷——”

金百万摆着手道:“别拦我,别拦我,我这是太高兴了,我这是太高兴了,我做梦也没想到——老二,你该早说,说什么你都该早说——”

金刚道:“爹,我不能早说,我知道害您病了这么一场——”

“病倒不要紧,你要是早说,我不就不会花这么多药钱了么!”

金刚、翠姑一怔,然后都笑了。

金百万自己也笑了,他忽然道:“翠姑,给我穿上衣裳!”

“大爷,您要——”

“我要下床。”

“那怎么行,您的病——”

“我的病已经好了,这些日子把我窝在床上,可没把我窝死——”

他要穿衣裳。

金刚拦住了他:“爹,别忙,我还有件事。”

金百万凝目道:“你还有什么事?”

“让翠姑陪您上保定住一阵子去。”

“干什么,你这是干什么?”

“川岛芳子会卷土重来,下一回合更激烈,更艰险,我不能有一点后顾之忧。”

“不行,我不去。”

“爹——”

“说什么都不行,我不放心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儿。”

“爹,多少年了,这不是头一回。”

“以前那是我不知道。”

“所以,爹,我不让您知道就是为这。”

“大爷,您该听二哥的。”

“怎么说,翠姑,你——”

“大爷,我又何尝愿意,可是二哥的工作为重,咱们不能让他有一点分心。”

“谁让他分心了?”

“您要是不听二哥的,您就是让他分心。”

“翠姑,你只知道咱们让他分心,他让咱们揪着心又怎么说?”

“大爷,二哥是为了工作。”

“我知道他是为了工作。可是,翠姑,我是为了他啊!”

“不行,大爷,您为二哥,您是为自己的儿子,毕竟那是私情,而二哥是为了他的工作,他是为国家民族冒险犯难,流血流汗,您要是为私情妨碍了二哥的工作,那您就是国家民族的大罪人。”

金百万眉头皱起来了些:“有这么严重么,翠姑?”

“就是这么严重,大爷,您是个明白人,您想想看是不是。”

金百万默然未语,过了一会儿,他点了头:“好吧!一个是我的好儿子,一个是我的贤孝媳妇,我不听他们的听谁的——”

金刚一喜,心里的郁结,到现在才算一扫尽净,他忙道:“爹,谢谢您。”

金百万微一耸肩,道:“天底下居然有这么好的事儿,让我出门玩一趟,居然还谢谢我,谢就谢吧!你们说,让我什么时候走?”

翠姑以探询目光望金刚。

金刚道:“爹,这后半夜,您还能睡么?”

“睡?把我吵成这个样儿,我还睡个屁!”

翠姑倏然而笑。

金刚道:“那就这样。我跟翠姑帮您收拾收拾,天一亮,我就让克强赶车送你们走。”

翠姑道:“这么急?”

金百万道:“是啊,也用不着这么急啊!”

金刚道:“趁他们还没有卷土重来以前,你们是越早离开天津越好。情报战场上的事,瞬息变化万端,谁能知己知彼,谁能利敌机先,谁就掌握了胜券,这儿有日租界,还有日本关东军特务机关的庞大组织,日阀发觉上当,用不着派人赶来,只要一个电报拍到,他们马上就能向我们采取报复。所以你们早一刻离开天津,我就能早一刻放宽心对付他们。”

翠姑娇靥上飞快地掠过一丝黯然之色,转望金百万道:“大爷,二哥说得对,咱们就明个一早走吧!”

金百万道:“你还是真帮他啊,好吧!谁叫你们说的对,那就别站着了,你们就给我收拾吧!”

金刚大喜,当即就跟翠姑两个人翻箱倒柜收拾了起来。

说收也没有什么好收的,不过带些换洗衣裳、习惯用的东西而已。饶是如此,等到都收拾齐全,装进一只大皮箱里,曙色已经透窗了。

金刚道:“翠姑,你侍候爹起来洗脸吧!等爹洗过脸,去把你自己的东西收拾一下,我去叫克强起来套车去。”

金百万忙道:“干吗套车,坐火车不就行了么?”

“不!爹,坐火车麻烦,不过两百多里地,还要倒车,倒来倒去的太麻烦。再说让克强送你们我也比较放心,您就别管那么多了。”

金刚没容金百万再说话,转身出去了。

半小时以后,金刚提着大皮箱,翠姑扶着金百万,上了停在后门外的马车,天还没大亮呢。

这当儿的翠姑,满脸依依不舍之色,眼圈红红的,在车里望着金刚道:“二哥,我不说什么了,我要说的你全知道,我要你多小心,多保重。”

金刚心里又何尝好受,可是他忍住,没露一点儿,含笑道:“你放心吧,我知道!爹交给你了,我以后再谢你。”

“干吗这么说,这是我应该的。”

翠姑低下了头。

金百万说了话:“小子,我们走了,你一个人得疯了,别忘了找宝琛、嗣瑗来照顾钱庄的生意,要是赔一个鏰子儿,等我回来有你受的。”

金刚笑了,冲站在一边儿的马标施了个眼色,马标矫捷地跳上了马车,挥起一鞭赶着车走了。

马车去势如飞,翠姑的手伸出车外直摇,一直到拐过弯儿看不见了。

金刚脸上装出来的笑容没了,代之而起的是黯然神色,可是,毕竟他现在心里没有负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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