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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荣奇赶回了康亲王府,他匆匆忙忙的赶到书房的时候,康亲王正焦急的来回踱步等着,一见莱奇,他转过身来急道:“人呢?快叫他进来!”

荣奇打了抖,道:“禀王爷,韩振天没来,奴才这一趟根本没见着他。”

康亲王一怔:“怎么,他没在家?”

“大半是吧!”荣奇道:“他那个儿子少镖头韩克威把奴才迎进客厅,然后往后通报,没多大工夫韩克威就从后头出来,说韩振天出去了。”

“那还什么大半是?”康亲王道:“你问了没有?上哪儿去了?什么时候回来?你就不会在那儿多等他一会儿?”荣奇道:“王爷,奴才当了这么多年的差,这还能看不出来?韩振天不是不在,他根本就是躲着不见奴才。”康亲王一怔色变,惊怒冷笑:“那就准是他,···好大胆,他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荣奇,你再跑一趟,带几个人去,把他给我抓来。”

荣奇道:“王爷,奴才斗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康亲王道:“不要问,叫你去你就快去。”

荣奇道:“禀王爷,不能这么做,您要三思啊!”

康亲王叫道:“不能这么做,为什么不能这么做?我堂堂的皇族亲贵,堂堂的和硕亲王,难道还抓不得他一个保镖的?”

“王爷,韩振天这个保镖的,跟旁的保镖的不一样啊!他那个干闺女胡凤楼,是玉贝勒的”荣奇话说到这儿就收住了。

可是够了,很够了!

康亲王一怔,脸色又变了,怔了半晌,砰然一声拍了桌子:“该死!备车,跑趟神力侯府把玉翎给我接来,就说我有急事儿要见他。”

这回荣奇没再多说,恭应一声忙退出去了。

康亲王砰然一声又拍了桌子。

这间屋,座落在威远镖局后院西北角的另一个小院子里。

这个小院子,是老镖头韩振天平日的练功所在,韩克威夫妇根本就不准近,就是韩如兰想进去,也得得到老镖头的允准,镖局里的其他人就更不必说了。

这当儿,韩振天正在小屋里踱步,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满头是汗,不住的擦,手里的一条汗巾都湿了。突然,一个轻柔而甜美的话声传了进来:“义父,您在这儿么?”

既称“义父”,当然来的是姑娘胡凤楼。

可是,韩振天却陡然一惊,脱口急问:“谁?”

只听姑娘的话声已到了屋门前:“义父,是我,凤楼。”

韩振天神情一松,“呃”了一声,道:“是凤楼”

话刚出口,刚松的神情却陡又一紧。

而就在他这神情一松一紧间,小屋门开,姑娘胡风楼已袅袅进来了。

韩振天忙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姑娘道:“七哥告诉我的,他不敢近这个院于,让我来看看。”

韩振天脸色变了,惊怒切齿:“这个畜生”

姑娘平静的道:“义父,是我不该来,还是七哥不该告诉我您在这儿?不该让我来看您?”韩振天口齿启动一下,随即强笑道:“我是骂他,我又没怎么,何必惊动你?”

姑娘道:“既然没什么,您为什么怕见康亲王府的来人?”

韩振天一惊:“谁说我怕见康亲王府来人了?笑话,我为什么怕见”

姑娘道:“您既然不是怕见,为什么让七哥回他说您出去了”

韩振天道:“我只是不愿见他们”

姑娘道:“不愿见也不至于躲到这儿来呀?”

韩振天脸色一变,陡现怒容,但旋即,老脸上的怒容又自敛去:“你是知道那些个大府邸当差的,我是怕他们硬往后闯,撞见了不好。”

姑娘道:“是这样么?据我所知,那个大府邸当差的也不敢在威远镖局里放肆”

话声未落,韩振天老脸上怒容又现,只听他怒声道:“凤楼,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我这个做义父的还会骗你不成?”

姑娘很平静,一双深邃清澈的目光,望着韩振天,没说话。

倒是韩振天,他老脸上的怒容倏又敛去,代之而起的,是不安,是歉疚,道:“凤楼—

—”姑娘缓缓道:“义父,郭怀约您单独见面,为什么?说了些什么?您不肯说,您不敢见康亲王府来人,甚至躲到这儿来,又是为什么?这两件事是否有关联,我要知道,请您告诉我。”

“凤楼”

“请您老人家告诉我。”

“没什么,真没什么。”

“不是没什么,而是有什么,您不肯说,甚至不肯告诉我?”

“凤楼”

“义父,不要再瞒了,我看得出来。”

“你看得出来什么了,我又没有怎么样”

“或许您觉不出在这前后两件事之后,您变了很多,但是您绝不应该拿凤楼当傻子,您变得惊恐、忧虑、暴躁,甚至对我都发脾气,这是任谁都看得出来的。”

“风楼”

“义父,我虽是您的义女,实际上您我却跟亲父女没什么两样,您钟爱我犹胜于钟爱如兰,那么,对我,您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凤楼,你能不能不问?”

“您原谅,不能,因为凤楼跟您休戚相关,福祸与共。”

“凤楼,真的没什么,你叫我怎么说?”

“义父,您还是不肯告诉我?”

“凤楼,义父求你”

“义父,凤楼不敢当,凤楼要您知道,不管什么事,只要是您的事,那也就是凤楼的事,就算是天塌下来,凤楼也愿意替您承当。”

韩振天老脸抽搐,脸色、目光,包含了无限感动,哑声叫道:“凤楼”

“义父,难道您不知道凤楼?信不过凤楼,难道凤楼这么说还不够?”

“不………

“那么请您告诉我。”

这叫韩振天怎么办?他能毫不隐瞒的据实告诉他这位义女么?

他自己知道,他犯的错是武林中,江湖道上的大忌,尤其他吃过这行保镖饭,拿人钱财就应该保护人家的生命财产,即便是豁出命去,不论是为什么,只要出卖了雇主,那更是天地难容。

他以为,尽管这位义女这么说,可是他更深知这位义女外柔内刚,嫉恶如仇的性情,一旦让她知道了真相,他相信这位义女,一定会卑视他,甚至这种义父女的关系,到此便算完了。

真要让他做抉择,也是宁可失掉自己的亲生儿女,也不愿失掉这位义女。

因为不论是现在,抑或是将来,他都要仰仗这位义女,只有他这位义女,他的镖局就能在京里,在天下各地安若磐石,只有他这位义女,他就能跃身于显贵之间,在九城之中,占有他一席地位。

因为他这位义女十成会成为傅家的人,傅玉翎现在虽然只是位贝勒,已经是权倾当朝,贵不可言,有朝一日再承袭了神力侯爵,那就更是一个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了。

这也就是他为什么极力讨好傅玉翎而压抑郭怀,或明或暗的跟郭怀作对的道理所在,他是块典型而十足的“老姜”,几十年的经历跟历练,还能看不出这位义女长久跟傅玉翎若即若离,从不假以辞色的情形下,一再推崇郭怀,袒护郭怀,究竟是为了什么?

就冲这,他怎么能冒失掉这位义女之险,原原本本的告诉他真相?不能,绝不能!

他是怕郭怀张扬出去,要不然在这种情形下,他早就把这份“祸”嫁给郭怀了。

韩振天他就是这么个人,他不能算是坏,只是私心、功利之心太重了些。

不能说,绝不能,但是面对着义女这样的逼问,却又不容他不说,实在说,他是够痛苦的,一颗心紧拟成一团,老脸上连闪抽搐,哑声道:“凤楼”

姑娘道:“义父,我只等您老人家一句话。”

韩振天因痛苦而急,情急之余,未免口不择言,灰眉微扬,道:“凤楼,你是不是想逼死义父?”姑娘一怔,脸色微变:“义父,您怎么好这么说?”

韩振天道:“那我一再告诉你没什么,没什么,你为什么就偏不相信?”

姑娘看了看他,沉默了一下,道:“您老人家别生气,我不敢再问,从此不问了就是,您歇着吧!我走了。”姑娘她二话没说,转身走了。

韩振天抬手欲叫,但是他没叫出声来,当姑娘那美好身影不见的时候,他无力的垂下了手。纵使让这位义女有一时的不快,也总比从此失去她要好得多。

韩振天呆呆的站在那儿,脸上没一点表情。

姑娘刚出小院子,后院里,小楼旁,树荫下,站着一男二女三个人,是七少韩克威,七少夫人赵玉茹跟姑娘韩如兰。三个人一见姑娘出了小院子,忙都迎了上来,韩如兰急不可待的头一个问:“凤楼姐,怎么样?爹怎么说?”姑娘胡凤楼道:“他老人家还是不肯说。”

赵玉茹道:“怎么,他老人家连你也不肯告诉?”

姑娘沉默了一下,道:“看来一定是件不寻常的事,要不然,他老人家不会连我也不肯告诉。”韩克威猛跺一脚,既急又躁:“究竟是怎么回事儿?究竟是为什么?”

韩如兰一声没吭、拧身就走。

姑娘反应快,轻喝道:“如兰,站住!”

韩如兰还真听她这位义姐的,马上站住了。

姑娘道:“你要上哪儿去?”

韩如兰霍地回过了身:“我去问他老人家去,我非逼他告诉我不可。”

姑娘道:“如兰,他老人家连我都不肯告诉,逼急了他老人家说我要逼死他,你能去么?”韩如兰叫道:“可是也不能任他老人家这样下去呀!整个镖局阴沉沉,像有什么大祸要临头似的,把人都急死了!”韩克威咬牙恨声道:“都是那个郭怀惹出来的,他不来跟爹碰那一回面,什么事儿都没有。”赵玉茹道:“那个郭怀,跟他老人家之间,会有什么?”

只听韩如兰道:“不能问他老人家,我去问他总行!”

她可是真绝,话落闪身,一阵风似的扑了出去。

以姑娘胡凤楼的修为,拦她并不是件难事,可是姑娘没拦,韩克威叫一声要追,姑娘反倒拦了他,道:“七哥,让她去吧!她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不能让她去问老人家,也不能让她去问郭怀,憋在心里,她会急出病来。”韩克威道:“可是,凤楼,如兰跑这一趟有用么?郭怀会告诉她么?”

姑娘迟疑了一下:“不知道,不过有人去试试总是好的,”

显然,韩克威并不知道姑娘她已经去找过郭怀,似乎,姑娘也没有愿意让人知道的意思。

韩七少他没再说话。

康亲王在书房里背着手踱步,人显得很急躁。

一阵急促步声,风似的由远而近,停在厅门之外。

他知道,是“威武神勇玉贝勒”到了,他不由为之精神一振,就待往外迎,可是刚迈出步去,他又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迟疑一下,随又收势停住。

玉贝勒来得可是真快,就在他这一进一退,略一迟疑间,外头已经响起了荣奇的话声:

“贝勒爷,您这边儿请,王爷在书房。”

转眼工夫之后,玉贝勒带着荣奇就进来了。

康亲王忙迎上去:“玉翎。”

玉贝勒道:“六叔,您找我?”

康亲王道:“荣奇,没你的事儿了。”

荣奇当的是这种差,还能不懂主子是有意支他出去了他恭应一声,打个千哈腰而退。

听见画廊上的步履声远了,康亲王抬了手:“玉翎,你坐!”

傅玉翎站着没动:“六叔,‘巡捕营’出了事儿,我正忙,可是荣奇说您有要紧事儿,我不能不来一趟。”康亲王道:“‘巡埔营’出了事儿,也用得着你亲自——”

傅玉翎截口道:“‘巡捕营’有个弟兄给人害了,这事儿本该他们自己查明上报,可是死的这个人不寻常,我非管不可。”

康亲王可没心情问死的究竟是“巡捕营”的哪一个,怎么个不寻常法,道:“玉翎,你再忙也得先管六叔的事儿,六叔只有找你,也只有你救得了六叔。”

傅玉翎“呃”了一声,凝了目光:“什么事儿有这么严重”’康亲王沉默了一下,道:

“玉翎,六叔有笔银子,让通记钱庄,也就是什么海威堂的给吃了。”玉贝勒似乎有点哭笑不得,看了他一眼,道:“我还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呢—”

康亲王道:“这还不够大不了,你知道是多少?十几万两啊!”

玉贝勒呆了一呆,道:“十几万两?六叔,您哪来这么一大笔积蓄产——”

康亲王低了上下头:“既然求上了你,我就不能瞒你,那些银子不是走正路来的”

玉贝勒脸色一变,道:“六叔”

康亲王忙道:“可是后来皇上也知道了,他并没有说什么。”

玉贝勒诧声道:“您怎么说?皇上知道?”

“真的!”康亲王忙道:“六叔这么大年岁了,也是个做长辈的,不会骗你,不信你可以进它问问。”他既然这么说,恐怕不假。

玉贝勒道:“您没走正路,弄了十几万两银子,皇上知道了,会没说什么?”

“真的,皇上真没说什么。”康亲王道:“事实上六叔到现在好好的,那十几万两银子也一直存在通记。”玉贝勒沉默了一下:“既然连皇上都没说什么,我这个做晚辈的,当然更不能,也不必说什么,只是,好好儿的,通记为什么要吃您那十几万两银子?”

康亲王道:“也许他们知道我那笔钱来路不正,他们认为就算吃了我,我也只有吃哑巴亏,不敢吭声。”显然,他是没说实话,不敢说实话,不知道他有没有顾虑到,一旦玉贝勒找上郭怀,郭怀是不是会实话实说?玉贝勒扬了眉:“黑吃黑的事儿常有,您给了他们可乘之机,接人以柄,真要说起来,这也怪不得他们,不过,吃到您这位和硕亲王的头上来,他们也未免太大胆,太猖狂了!”

康亲王道:“是啊!这要是不处置他们,往后还得了啊!他们眼里还有王法,还有朝廷么?”玉贝勒道:“的确不能让他们这么无法无天,只是,六叔,您这件事我不能管。”

康亲王一怔:“玉翎,你,你怎么说?”

玉贝勒道:“六叔,您听见了!”

康亲王道:“我听见了,可是我是你的六叔啊!”

王贝勒道:“别说您是我的六叔,就算您是我的阿玛也一样,要是管了您这件事儿,我成什么了?”“玉翎,你统帝都铁骑,管的是”

“六叔,玉翎统帝都铁骑,维护的就是禁宫,京畿的安宁,可是您做了这种事,那笔银子是那么样来的,就不在玉翎的卫护之列。”

康亲王脸色变了,声音也不由的提高了:“玉翎”

傅玉翎脸色微寒,冷然道:“您可以找小蓉,小蓉认识那个海威堂的郭怀,而且跟他挺不错,或许他会卖小蓉一个面子。”

康亲王叫道:“玉翎,你小蓉病了,病了好久了,到现在都下不了床,而且小蓉就是为他害的病,我都不让小蓉跟他见面儿,如今我能让小蓉去找他么?”

玉贝勒道:“那么您进宫求皇上去,皇上不是知道您这笔银子的来路,没说什么吗?”

话落,他转身就走,两步就跨出了书房。

康亲王一惊一急,想拦没来得及,想叫没叫出声,望着玉贝勒的身影转出书房不见,听见玉贝勒的雄健步履声在长廊上很快的去远,他不由大急大怒,回身抬手一扫,书桌上的东西“哗啦”一声全落了地。荣奇一脸惊容的跑了进来,他惊在了那儿,没敢问一声。

康亲王跺了脚,声音都发了抖:“这个东西,这个东西——”

玉贝勒这里大步刚出康亲王府大门,站门的亲兵正忙不迭地行礼,一骑快马如飞而至,马上一个汉子翻身离鞍,落地单膝跪倒:“禀贝勒爷,行凶叛逆的藏匿处已然查到!”

玉贝勒忙道:“在什么地方?”

那汉子道:“天桥的四方客栈。”

玉贝勒长眉陡扬:“走!”

一声“走”,他人已腾起,一掠上了健骑,抖缰磕马,飞驰而去。

那汉子急忙起来,转身上马,如飞跟去。

两人两骑、一前一后,转眼消失不见。

那些个站门的亲兵,都怔在了那儿。

海威堂的后院里,空荡、寂静。

突然一声叫,打破了这份寂静:“韩姑娘”

一条刚健美好的人影,也驱走了这份空荡,疾奔入院,是韩如兰,紧跟在她身后跑进来的,是诸明。韩如兰一进院子,三不管的就叫:“郭怀,郭”

第二个“怀”字还没出口,对面廊檐下多了个人,正是郭怀,那份俊逸跟气度,使得韩如兰的叫声不由为之一顿。诸明忙躬身:“禀郭怀抬手微摇,诸明住口不言,一躬身,退了出去,郭怀转眼望韩如兰,道:“韩姑娘”韩如兰倏然走过了神,柳眉一竖,抢步到了郭怀面前:“我就是要找你,你见我爹究竟是为了什么?你跟他老人家究竟说了些什么?害得他老人家变了个人似的”

郭怀道:“姑娘就是为这件事,跑来海威堂找我?”

韩如兰一点头道:“不错。”

“姑娘为什么舍近求远,不问令尊,跑来找我?”

“我爹他不肯说,谁问他都不肯说。”

“那么,是谁让姑娘来问我的?”

“没人让我来,我自己要来的,我是他的女儿,难道我不该来?”

郭怀道:“身为人女,姑娘该来,绝对该来,只是,令尊既然不肯告诉任何人,那么,我也不便告诉姑娘。”韩如兰一听就急了:“你”

郭怀道:“姑娘原谅!”

韩如兰道:“不,你一定得告诉我。”

郭怀道:“令尊不肯告诉任何人,我为什么一定得告诉姑娘?”

“你知道不知道我爹他变成了什么样儿?你知道不知道威远镖局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我不知道。”

“现在我告诉你了,你忍心?”

“姑娘!”郭怀沉默了一下:“令尊不告诉任何人,相信自有他的道理,我不能告诉姑娘,对令尊,对姑娘,甚至对威远镖局的任何一个人,也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所以我狠得下这个心,事实上,我并没有必要狠这个心。”“你……这话怎么说?我不懂。”

“有一天,姑娘自然会懂的。”

“或许,可是我等不及。”

“姑娘必须得等,否则,只有回去问令尊。”

韩如兰陡扬双眉:“郭怀,你知道不知道,你想到没有,我身为人女,只有人伤害到我父亲,我能找他拼命。”郭怀道:“我知道,也想到了,甚至也认为姑娘该这么做,这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那么你知道不知道,你想到没有,为什么我一直没有那么做,为什么我还能耐着性子站在这儿问你。”“这我就不知道,也想不到了,或许,姑娘不愿跟海威堂为敌,或许姑娘不愿把事情闹得不可收拾。”“我不在乎你海威堂,别人怕你海威堂,大不了我舍一条命;我也不在乎事情闹得不可收拾,因为我身为人女,他老人家毕竟是我的生身之父,我是为了你,也为我自己对你的一份情愫。”

郭怀心情猛震,脱口叫道:“韩姑娘”

韩如兰道:“你一定震惊于我的大胆,甚至会认为我不知羞耻,你要是那么想,你就错了,也辜负我对你这番心意。我就是这么个女儿家,心里怎么想,就会怎么做,从不愿忸怩作态,何况,情非孽,爱也不是罪,不论男女,只要没娶没嫁,就能喜欢自己中意的人,这绝不是错。本来,我还不打算让你知道这么早,我是不能不让你知道了-”姑娘她带着幽怨,带着悲愤,也带着激动,把她隐藏在心里多日的,一股脑儿的倾诉了出来。郭怀,他听得心神连连震颤,他没有想到韩家这位姑娘会对他产生情愫,绝没有想到,他更没有想到这位韩姑娘会赤裸裸的对他做这种剖白,尽管如此,事实上后者给他的震惊,还不如前者给他的震惊来得大。因为他知道这位韩姑娘不是世俗女儿,姑娘胡凤楼的义妹,岂会是俗脂庸粉?所以,她敢于说出心里的话,应该不算惊世骇俗。

姑娘话说到这儿,他忍住了心里的震惊截了口:“姑娘,郭怀不是世俗中人,绝不会,也绝不敢认为姑娘的话有什么不当。对姑娘的好意,我至为感激,但是为免误人误己,我只有实告姑娘,我不能接受姑娘这份好意,万请姑娘原谅。”韩姑娘像乍闻晴天霹雳,又好像突然被人打了一拳,不但娇靥变色,而且娇躯也为之一晃,失声道:“怎么说,你,你不能接受”

姑娘她没想到,也绝没想到郭怀他会是这么个答复,而且这么直截了当。

她原来颇有自信,认为郭怀所以一直没对她有所表示,进而跟乃父之间发生的那件事,只是郭怀不知道她对他的情债,所以逼得她不得不赤裸裸的表白。

没想到,得到的答复,却是那么两句话,姑娘的感受怎不像乍闻晴天霹雳?姑娘她又怎么受得了?郭怀他不是铁石人儿,没有一付铁石心肠,不论长一辈的作为如何,儿女辈无辜,而对这么一位姑娘,他也不忍。但是,为了以后,也为了他心里那点不为人知的秘密,他不得不狠起心肠。

是故,他暗暗的咬了咬牙,毅然点头:“是的,姑娘。”

韩如兰娇靥颜色发白,颤声道:“难道,你对我一丁点儿中意都没有?”

郭怀吸了一口气,道:“姑娘论家世、论容貌、论所学,都是须眉男儿梦寐以求。若说谁能面对姑娘视若无睹,那是自欺欺人,但是,姑娘,你不会不懂,不会不知道,好感是一回事,情爱又是一回事。”

“为什么?”姑娘的话声颤抖得更厉害了,连那失色的嘴唇也发了抖:“我哪一点不好,哪一点不如别的女儿家?”郭怀道:“我并没有说姑娘有什么不好,反之,我刚说过,姑娘是须眉男儿梦寐以求的红粉佳侣,但是,情之一事,丝毫无法勉强,也总要靠一份缘份”

他毕竟仁厚,就是不告诉韩姑娘他跟韩振天之间的恩怨,甚至不透露一点。

姑娘道:“你是说,你我根本没缘份?”

郭怀知道,他的答复会刺伤姑娘多么深,但是,他却不能不再度暗咬牙,毅然点头:

“可以这么说。”姑娘娇靥暴颤,猛一晃,差点摔倒,她何止身颤、心颤,一颗芳心简直要碎为一片片,只听她道:“你…你既然这么说,我…我就不愿再说什么了。”

话声落,两串忍不住的珠泪,也为之夺眶而出,扑簌簌洒落,猛然转身,狂奔而去。

郭怀,他站着没动,也没说话。

姑娘往外狂奔,正好诸明疾掠而入,差点就撞在一块儿。

幸好诸明应变快,硬生生的一收掠势,横移半尺,姑娘擦身而过,但,诸明望着姑娘的背影,也不由为之一怔。只听郭怀轻喝道:“什么事?说!”

诸明忙走神,转过身来就在站立处恭谨施礼:“禀少主,弟兄们传来飞报,四方客栈那几位已被官家侦知,并已飞报玉贝勒。”

郭怀双眉一扬,道:“知道了,我这就去一趟。”

郭怀一个人到了四方客栈前,一名年轻汉子从旁边一条胡同里快步出来,直迎郭怀。

郭怀容他走近,那年轻汉子刚哈腰,郭怀已然道:“不管用什么法子,拦一拦马上要来的,直到客栈里那几个离去,只记住,要不着痕迹。”

那年轻汉子一声恭应,郭怀迈步走向四方客栈。

他进客栈直奔最后一进院于,刚进院子,一声沉喝就传了进来:“站住!”

随着这声沉喝,那男女五位已从屋里掠到了院子里,够快。

入目郭怀,五个人脸色不由一寒,那位姑娘冰冷道:“没想到,你没等我们再找你,又自个儿送上门来了。”郭怀道:“这次我不是来打架的。”

英武汉子道:“那你是干什么的?顶着脑袋纳命来的?”

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蹄声远远传了过来。

郭怀道:“我来知会五位一声,五位的落脚处,已经落在官家耳目之内了。”

入耳那阵蹄声,再入耳这句话,那五位脸色大变,英武汉子厉声道:“姓郭的,你也学姓田的,把我们卖给了满虏?”

话落,翻腕,一柄匕首当胸就刺。

郭怀轻描淡写,抬手一按,硬把那柄匕首按了下去:“像五位这等人物,不该不知好歹,我没有工夫多说,只问五位是否知道郭威郭将军?”

那五位一怔,那位姑娘脱口道:“当然知道,郭将军天下尊仰,我汉族世胄,先朝遗民更是奉为领导匡复的第一人。”

络腮胡大汉叫道:“慢着,你也姓郭,难不成你跟郭将军有什么渊源?”

英武汉子道:“怎么可能,大哥太高抬他了。”

郭怀道:“不管我跟郭将军有没有什么渊源,只问五位,郭将军的话,五位可听?”

那位姑娘道:“当然听,我汉族世胄,先朝遗民没有不遵从郭将军的,只是听说郭将军早在卅年前便已故世”“不管郭将军是不是早在卅年前便已故世,他总该有个信物,号令天下汉族世胄,先朝遗民?”姑娘道:“当然有。”

郭怀道:“五位可知道,郭将军的信物是什么?”

姑娘道:“那是一面白绸为底,以金线上绣一个‘郭’字的三角令旗。”

郭怀道:“可是这一面?”

他探手人怀,取出折叠整齐的一方丝绸,展开,赫然正是姑娘所说的那种三角令旗,白绸虽已泛黄,但上绣“郭”字的金线,却依然光亮耀眼。

那五位,神情大震,急忙恭谨躬身。

只听络腮胡大汉道:“索英等五兄妹,参见令旗。”

他话声方落,姑娘猛抬头,美目中尽闪异采,急道:“你果真跟郭将军你是郭将军的”郭怀道:“五位不必问那么多,只我的话能够代表郭将军的令谕,也就行了。”

络腮胡大汉索某肃然道:“敢问掌令有何令谕?”

郭怀道:“五位不该因私人恩怨转入险地,请即刻离开北京城。”

素英道:“掌令既有令谕,素英等五兄妹不敢不遵,但是此刻恐怕已经来不及了。”

郭怀道:“五位只管走,我保证来得及。”

此刻已经听不见蹄声了,但客栈外,不远处却传来阵阵叱喝声。

素英凝听之余,微一怔:“难不成是掌令”

郭怀道:“不要多问,快走。”

索某没再多说,恭应一声,挥手沉喝:“走!”

一声“走”,五个人疾掠入屋,再出来时,兵刃、行囊已经带妥。

郭怀道:“五位请从后头走。”

只听姑娘道:“临走敢问一句,阁下既掌郭将军令旗,人又现在京里,为什么任由田光出卖欧阳一家三口,为什么任由欧阳一家三口身陷满虏鹰犬之手?”

郭怀道:“我不愿多说什么,事实上欧阳一家三口现在好好的,是不是?五位快清吧!”

姑娘没再说什么,深深异样的一瞥,当先腾身上屋,另四位腾身跟上,翻过屋脊,不见了。那五位走了,郭怀折好那面三角小旗,往怀里一放,也要走,陡地他两眼飞闪异采,立又停住。他这里刚收势停住,一条人影矫若游龙,飞掠入院,正落在他的面前,影走人现,赫然是那位“威武神勇玉贝勒”傅玉翎。

郭怀微一笑:“没想到在这儿会碰见贝勒爷的虎驾,真是何幸如之,草民郭怀见礼!”

话落,他抱拳微一躬身。

傅玉翎却在微一怔神之后,脸色一寒如冰,冷冷道:“我带来的人在一条街外,被几辆大车无故阻挡,我就知道不对,一个人先赶到这儿来,没想到在这儿碰见了你,我总算明白了,郭怀,你竟敢阻挠我缉捕叛逆。’”郭怀呆了一呆,讶然道:“贝勒爷,这话从何说起?我到四方客栈来访友未遇,外头发生了什么事,我根本不知道,贝勒爷怎好硬把外头的事跟草民扯在一起,非给草民扣上这个罪名不可?”

傅玉翎道:“郭怀,以你的身份,既然敢做,就不该不敢当。”

“对,当谢贝勒爷知我。”郭怀道:“草民既然敢做,又怎么会不敢当?何况,凡事都讲究个证据。”只听一阵阵衣袂飘风声传了过来。

玉贝勒冷笑道:“你要证据还不容易?我马上就可以拿出来放在你眼前。”

话刚说完,十几二十个查缉营好手提着兵刃掠到,为首一个,正是康亲王府门口报信儿那个。只听玉贝勒冷然道:“那几个赶大车的呢?”

那汉子微一怔,忙躬下了身:“回贝勒爷,卑职等急着往这儿赶。没顾得跟他们多计较,让他们走了。”糟!证据没了,再找上哪儿找去?

郭怀微一笑。

王贝勒气得脸上变色,抬手就是一耳括子:“愚东西,谁让你擅做主张把他们放走?”

按说,一耳括子算不了什么,但是玉贝勒这一耳括子跟普通的耳括子不同,何况又是气怒出手?那汉子翻身摔倒在地,半边脸立即肿起老高,鲜血顺着嘴角流下,牙掉了没有?只有他自己知道,却还得急忙跪倒,脸也顾不得捧,低着头直叫:“卑职该死,贝勒爷开恩!”

说是说该死,其实他可未必清楚,为什么该死。

玉贝勒怒喝道:“少在这儿给我丢人现眼,滚起来!”

“谢贝勒爷恩典!谢贝勒爷恩典!”

那汉子爬了起来,哈着腰退往玉贝勒身后,这他才抬左手捧住了半边嘴,还得慢慢的,轻轻的捧。玉贝勒转脸望郭怀,冷笑道:“你不要得意得太早,刚听你说,你是来访朋友的?”

郭怀道:“是的。”

“你的朋友呢?”

“贝勒爷既听见了草民那句话,就该听见草民是说访友未遇。”

“为什么未遇?”

“草民来迟一步,朋友走了。”

“只怕是你来早了一步,知会你的朋友们赶快走了吧?”

“不是,如果贝勒爷一定要认为是。草民这市井小民,也不敢跟贝勒爷多辩。”

“你是承认了?”

“不敢多辩,任谁也不会认为那是承认,而是草民斗胆,仍然想请贝勒爷示下证据。”

玉贝勒脸色一沉,厉声道:“郭怀,不要仗你海威堂,不要仗你伶牙俐齿,以为我真不敢,也奈何不了你。”郭怀一欠身,道:“自古民不跟官斗,草民何来天胆,海威堂是个安善殷实纯生意,草民也不过据理力争,还请贝勒爷明鉴。”

玉贝勒冷怒而笑:“孰可忍,孰不可忍,你以海威堂的实力扰乱港运,藉通记钱庄吞没康亲王的存银,如今又用你海威堂之力阻挠我缉捕叛逆,今天我要是再次隐忍,我无以上对朝廷,普天下的任何人,都可以把王法踩在脚下。”郭怀道:“我没有想到贝勒爷会旧事重提,更没想到贝勒爷会知道康亲王存银的事。”

玉贝勒道:“你以为康亲王会吃哑巴亏,不声不响认了?毕竟他是位皇族亲贵,和硕亲王,你也太过份,太没把官家放在眼里了。”

郭怀道:“想必是康亲王在贝勒爷面前,告了通记一状!”

“不错!”王贝勒道:“我统领帝都铁骑,职司京畿卫护,无论官民,我有责任保护善良,查缉不法。”郭怀微一笑道:“保护善良,查缉不法,贝勒爷可知道,康亲王那笔存银是怎么来的吗?”“知道。”玉贝勒道:“但是他身为皇族,倘有不法,自有‘宗人府’按家法议处,怎么也轮不到你一个江湖百姓欺负。”

郭怀道:”“不知道康王爷有没有告诉贝勒爷,我这个江湖百姓,为什么要吞没他那笔十几万两的存银?”玉贝勒道:“那我就不管了,只你吞没他那十几万两存银是实,我就容不得你一个江湖百姓如此欺凌皇族。”郭怀一笑道:“没想到威震天下,权倾当朝,尤称宦海第一奇英豪的‘威武神勇王贝勒’,也是个不辨是非,一味官官相护的人,既如此,我这个江湖百姓也不愿再多说什么,贝勒爷你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玉贝勒道:“郭怀,傅玉翎还不是个不辨是非,不讲理的人,你且说出个道理来。”

郭怀淡然一笑:“贝勒爷,我这个人宁愿当面杀人三刀,不愿背后伤人一句,这道理,贝勒爷你最好还是去问康亲王。”

王贝勒道:“郭怀”

郭怀道:“贝勒爷,你不能不承认,你对我郭怀成见已深,就是我说了又如何?”

玉贝勒他双眉陡扬:“这是你自己不肯说,从今以后不要再说傅玉翎不辨是非,官官相护”“贝勒爷放心,从今后我不会说了。就算我说破了嘴,又能如何?”

玉贝勒凤目猛睁,震声道:“郭怀你你不能算是一般江湖人,所以我也不愿以对付一般江湖人的手法对付你,我给你机会,你我换个地方放手一搏。”

郭怀道:“民不跟官斗,我非得跟贝勒爷放手一搏么?”

.“当然不必!”玉贝勒道:“那你就得束手就缚,任我拘捕,用对一般罪犯的手法对付你。”“贝勒爷,郭怀无罪!”

“你有没有罪,要等官家裁判认定。”

郭怀双眉微一扬,道:“那我还是选择前者,也只有选择前者了。”

玉贝勒道:“那么现在就跟我走。”

“敢问贝勒爷,那哪去?”

“西郊很多僻静地,可是,不必舍近求远,南下洼地方辽阔,人迹稀少,只我下令禁绝行人,很适合你我放手一搏。”

郭怀抬起了手:“那么,贝勒爷请!”

玉贝勒双眉陡剔,扬声沉喝:“先赶往南下洼布下岗哨,百丈内禁绝行人。”

挨了一耳括子的那汉子,或许是因为嘴疼,说话不清楚,含混的恭应一声,带着那十几廿个急忙走了,走得像一阵风。

玉贝勒没再看郭怀一眼,一声“跟我来”,转身走了。

郭怀扬了扬眉,迈步跟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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