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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风尘侠女

李凌风一口气奔到看见了城墙。

他原想翻城墙离开济南的,但是他看见城墙时,他倒抽一口冷气停住了。

高高的城墙上,隔几步便挂着一盏灯,一圈都有,简直成了灯城,有灯的地方就有人,一般地弓上弦、刀出鞘。

原来济南这个地方的官府衙门是相当狠的,看得起他,决心不让他出这座济南城了。

身后远处传来了一声马嘶。

李凌风一定神转身望去,只见一大片灯光摇晃着往这边来了,速度相当快,而且长度占了几条街。

李凌风飞快思忖:迎过去自然不行,往城根儿跑更糟,一旦被逼到城墙下,上下前后夹攻,他就是长了翅膀也跑不掉,唯—的路是往两边跑,但是这时候往两边跑已经来不及了,他暗一咬牙,腾身掠起,翻墙进入了一家民宅。

巧了,落地处有灯光,敢情正对着后窗,窗户开着,屋里有位大姑娘,裸着上身正在换衣裳。

李凌风落地无声,但是大姑娘面对着后窗,一眼就看见了他,吓得把衣裳往胸前一捂,两眼一睁张开了嘴。

李凌风一急再咬牙,穿窗进去伸手捂住了大姑娘的嘴!

大姑娘没挣扎,但是她曲膝撞向李凌风的小腹。

李凌风绝没想到这位大姑娘竟是位练家子,匆忙间硬侧身,大姑娘的膝盖砰然一声撞在他的膝胯上。

李凌风倒没怎么样,大姑娘已受不了,唔地一声弯下了腰,双手捧着衣裳猛击李凌风胸腹。

李凌风把掌中刀往不远处床上一扔,腾出右手来抓住大姑娘的一只手,急道:“姑娘不要误会,我没有恶意,进来避一避就走。”

人声马嘶,上腾的灯光一阵风般过去了!

大姑娘瞪圆了眼,直直地望着李凌风。

李凌风松了大姑娘的口,也松了大姑娘的手,道:“抱歉,也谢谢姑娘。”

他一步跨到床前,伸手抓起了那把刀,快步走向后窗。

大姑娘横身一拦道:“慢着,你就这么走了?”

毕竟是练家子,要是一般的姑娘家,巴不得他赶快走,越快越好。

李凌风一怔停步道:“姑娘……”

大姑娘道:“刚才过去的人马是拿你的么?”

李凌风道:“不错。”

大姑娘瞟了他一眼道:“这情形在济南城可是头一遭儿,以往办案拿人都是府衙的捕快出面,这回竟然动用了兵马,看来你不是个等闲的人物。”

李凌风看了看大姑娘,没说话。

大姑娘又瞟了他一眼道:“这些日子有两个人都快把济南闹翻个儿了,这两位一个是神刀李凌风,一个叫云里飞宫和,你是这两位中的哪一位呀。”

大姑娘厉害。

李凌风心头一震,道:“怎见得我是这两个中的一个?”

大姑娘嫣然一笑,娇媚横生,道:“这么看来你确是这两位中的一位,而且你不是云里飞宫和,宫和得罪的不是官府,那么你就是神刀李凌风了,是么?”

大姑娘更见厉害。

李凌风再震动,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好。

大姑娘瞟了他一眼道:“怎么,吓着了,不会吧,那就说话呀,须眉七尺昂藏躯,难道连我这个女人家都不如么。”

李凌风只觉胸气往上一冲,道:“姑娘不必激我,我就是李凌风。”

大姑娘两跟猛地一睁,娇靥上飞掠惊喜道:“哎哟,没想到真让我诈着了,鼎鼎大名的大英雄一方豪杰神刀李居然跑到了我这儿,我这是哪辈子修来的,李爷,对你我可是仰名已久了,你快请坐吧,别让我慢待了你。”

她把衣裳放了下来,伸手拿把椅子过来,她上身穿了件兜肚,猩红的兜肚,身材好美,肌肤白得让人心跳。

李凌风忙把脸转向一旁。

大姑娘一怔,旋即笑了:“哎哟,你可真是位正人君子啊,我都不怕你又怕什么,这年头像你这样儿的可真不多见哪,好吧,我把衣裳穿上。”

她慢条斯理的穿上了衣裳,那是一件小褂儿,长短宽窄正合身,把她美好的身材全显露出来了。

穿好了衣裳,她望着李凌风笑道:“行了,李爷,你可以把脸转过来了。”

李凌风转过了脸,道:“姑娘既知道我,就该知道我犯的罪不轻,已经打扰姑娘了,不敢再连累姑娘,告辞。”

他转身要走,大姑娘挺快的,带着一阵香风从他身边掠过,绕到他前头拦住了他,一双水灵的美目望了望他,笑道:“您这是干吗呀,要怕我也就不留您了,济南城里的这些事儿没人比我更清楚,如今城墙上了人,兵员出动满街都是,您能走哪儿容身去,济南城哪块地儿是您能容身的地儿?除非是民宅,既是这样在我这儿又有什么两样?我敢担保,济南城的任何一块地儿都没我这儿安稳,您为什么不在我这儿待两天,我这儿不会缺您的吃,不会缺您的喝。”

李凌风口齿欲动要说话。

一阵人马声已传了过来。

大姑娘道:“听听,您能走么?”

李凌风动了嘴边的话说了:“我跟姑娘素昧平生……”

“谁说的。”大姑娘眼波流转,道:“对您我可是仰名已久,而且,咱们这不是已经认识了么?我是个随和人儿,您是位大英雄,唯大英雄能本色,您也该有一份洒脱,是不是,坐吧,我的李爷。”

她伸手抓住了李凌风的刀,李凌风没动。

大姑娘瞟了他一眼道:“怎么,不敢撒手呀,难道你全仗这把刀?”

李凌风松了手。

大姑娘扬皓腕把刀扔向床上,道:“您请坐,我给您倒杯茶去。”

拧身到了茶几前,李凌风两眼盯着她,没动。

大姑娘倒了杯茶走过来递给了李凌风,玉指尖尖涂蔻丹,玉手雪白,蔻丹鲜红,没有比这更好看,没有比这更动人的了。

李凌风称谢接过,心里却暗忖这位大姑娘是何许人。

只听大姑娘道:“李爷,我这椅子有刺儿么?”

李凌风坐了下去。

大姑娘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他对面,一只美目紧紧盯在李凌风险上,一眨不眨。

李凌风有点不安,但他到底看清楚了大姑娘,大姑娘人长得美,杏眼桃腮瓜子脸,柳眉檀口小瑶鼻,还带着动人的娇艳。

李凌风移开了目光:“姑娘不怕连累?”

大姑娘道:“您要我说几遍,要怕我还留您?”

李凌风道:“我待在府上恐怕不方便………”

大姑娘道:“府上?您以为我这儿是什么地方,您以为我这儿有多少人?我这儿就我这么一个大人,没爹没娘,没公没婆,谁也管不了我,您看方便不方便。”

李凌风呆了一呆道:“姑娘一个人住在这儿?”

大姑娘嫣然一笑道:“济南城有个颇有点名气的风尘女子,白娘子,您听说过么?”

李凌风又复一怔道:“我刚到济南没几天,这么说姑娘就是………”

大姑娘道:“您不是嫖客,我不希望您叫我白娘子,我叫海棠。”

李凌风道:“梅棠姑娘……”

梅棠道:“名儿俗人贱,您别见笑。”

李凌风目光一纵道:“姑娘应是风尘中的侠女。”

海棠笑了,娇媚动人,每一个风尘女子都知道如何做出娇态媚姿打动男人,取悦男人,但海棠的动人却是天生的,丝毫不是做作,道:“哎哟,真有您这么一句,我就是死也值得了!”

忽然敛去了笑容道:“其实,主要您不以风尘见薄,我就知足了。”

李凌风道:“人没有贵贱之分,只不过各人的际遇不同而已,姑娘把我当朋友,我也把姑娘当朋友。”

海棠目光一凝道:“真的,李爷?”

李凌风道:“姑娘既知李凌风,当知李凌风不是巧言之辈。”

海棠一双美目里有种晶莹的东西,映着灯光一闪,她忽地站了起来,喜孜孜地道:“我太高兴了,没想到您……您把我当朋友,不管别人怎么看我我都不在乎,请等等。”

她拧身一阵风般跑了出去,李凌风站起来要拦没拦住,其实他不知道人家干什么去了,也不便拦。

海棠走了,屋里留下了一阵香风,李凌风又缓缓坐了下去,刚坐好忽然心头一阵剧跳,忙又站了起来,他想,海棠会不会是告密去了?

这不能说没有可能,可是转念一想,又觉不对,海棠要是去告密,不会做得这么明显,什么时候不好去,偏偏这时候去。

他这里正怀疑着,思忖着,没一会儿工夫,轻盈步履响动,海棠回来了,用身子碰开了门,两手捧着几个油纸包,怀里还抱着一个壶,进来就道:“快来帮帮忙。”

李凌风一怔,忙迎过去接下了几个油纸包,几个油纸包里包的全是卤味、酒菜,那个壶里还直往外冒酒香。

他明白,心里不由一阵愧疚,忙道:“姑娘这是干什么?”

海棠美目微瞟,妩媚一笑道:“心里高兴想喝两杯,陪陪我,行么?”

李凌风心里好生过意不去,还待再说,姑娘道:“把茶几腾出来凑合。”

把茶具挪开,那壶酒往上一放,把茶几搬过来些,接过李凌风手里的卤味、酒菜,往茶几上一起摊开,又兴冲冲地拿过两个茶杯,满斟了两杯,然后—摆手,道:“坐吧,虽然简陋了点儿,我倒觉得别有一番情趣。”

她那神态,那模样,好动人,也有一份豪爽,这是一般女儿家所没有的,李凌风看得不由一呆,心里泛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李凌风多日以来,一直没有这种心情,可是这当儿,他的兴致却被海棠逗了起来,欣然就座。

两个人落了座,海棠道:“有筷子,可是我懒得去拿,干脆咱们下两双手,用这五把钢钩捏着吃,来,我先敬您。”

她端起了面前杯。

李凌风也端起了面前杯,道:“我打扰,姑娘冒大风险留下了我,又让姑娘破费,该我敬姑娘。”

海棠一皱眉,娇声道:“哎哟,您这哪像个天地间的奇男子,江湖上的大英雄呀,婆婆妈妈的,别说这行不,喝酒。”

她举杯就唇。

李凌风也举杯就唇,可是当他刚要喝的时候,他心里突然一动,为之一犹豫,他暗想这酒……心念刚动,海棠已经把酒喝了,满满的一杯硬先下去了一半,他心里又引之一阵愧疚,忙把酒喝了。

只听海棠说道:“您尝点儿卤菜,我住的这条胡同卖什么都有,而且在济南都挺有名,就拿这酒菜来说吧,全山东以这家酒坊酿的酒最好。”

的确,李凌风喝得出来,他觉得这酒很烈,但是不辛辣,尤其它香,喝一口能香到人肚子里去。

他看了看海棠道:“姑娘常喝?”

海棠摇摇头道:“不常喝,一个人喝闷酒没意思,烦的时候喝点儿,可是我又怕增烦添愁,后来就干脆不喝了,想开点儿也就什么事儿都没了,人生不过这么几十年,乐也是过,愁也是过,何必不过得快活点儿。”

李凌风听出话里不对,迟疑了一下道:“姑娘有什么好烦好愁的?”

“多了,李爷。”海棠香唇边掠过一丝凄凉而勉强的笑意,道:“像我这种女人,不谈了,现在不是谈这个的时候,别让您说我交浅言深,也别让我煞风景,好在我早已经看开,咱们还是喝酒吧。”

她又举起了杯,李凌风陪了—点儿,海棠却把刚才剩的半杯都干了,等她拿起壶要倒酒时才发现李凌风还有差不多半杯,她咦地一声瞪大了美目道:“您怎么没喝呀。”

李凌风道:“我量浅。”

海棠道:“我不信,爷们儿哪有比我们女人家还不能喝的,您是爷们儿里的爷们儿,当然更得能喝,快干了,我给您添上!”

李凌风忙道:“不,姑娘,谢谢,让我慢点儿喝我也许能多喝点儿。”

其实他是又长了心眼儿,虽说他不该跟个女人家这样,可是此时此地他不能不防,这应该是无可厚非的事。

海棠却也没多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既是这样,那您就慢点儿喝吧。”

她给自己满上了,李凌风看了看她道:“看来姑娘是海量。”

海棠唇边泛起一丝笑意,伸出水葱般两根玉指捏了一块牛肉,咬了一点儿道:“那要看跟谁一块儿喝了,酒逢知己千杯少,今儿便我能喝它个几杯,可是平日里那些俗不可耐的家伙在一块儿,我都恶心,哪里还会有一点儿酒兴。”

李凌风笑道:“姑娘这么抬举,我该敬姑娘。”

他举杯浅浅一口,海棠却又是半杯,放下了杯,海棠忽然凝望着道:“李爷,不管谁怎么说,我不相信您刺杀谭大人,这里头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内情么?”

李凌风道:“谢谢姑娘,这件事要从头说起……”

打从乃父断魂刀李辰一步走错说起,一直说到刚才,可是他把山里的那一段跟李海一救他的那一段隐下了。

静静听毕,海棠扬了眉梢儿道:“这么说全是血滴子在里头搞的鬼,这些血滴子顶可恨了,简直就跟先朝的东西两厂、锦衣卫差不多。”

李凌风道:“我却觉得他们比先朝的东西两厂,锦衣卫有过之无不及。”

海棠咬牙道:“什么时候江湖上人联起手来杀绝了他们最好。”

李凌风摇头说道:“恐怕很难有那么一天,人心之不同各如其面,有的人甘心卖身投靠为虎作伥,有的人不敢也不愿意招惹他们,有的人愿自扫门前雪,却懒得管他人瓦上霜,当然,这本难怪,胳膊总别不过大腿,其实血滴子里十之八九是江湖上走的,要没有这些人,血滴子根本不足为虑。”

海棠微一点头道:“的确这些人经验阅历都够,而且都是一流好手,其实他们要的就是这种人,等闲一点儿的想进去还进不去呢,所以血滴子就成了个怕人的玩艺儿。”

李凌风道:“所以说要对付他们并不容易。”

忽然一凝目光道:“姑娘也是个练家。”

海棠娇靥一红道:“我可不敢称练家,学过几天,平常防防身够了,可派不上大用,您别见笑,早知道是您,说什么我也不敢班门弄斧。”

李凌风道:“姑娘客气,我看得出,姑娘的所学,都是规规矩矩的正宗。”

海棠道:“您这是见笑,俗里俗气的庄稼把式,当得起什么正宗。”

李凌风明白,海棠是不肯承认,他也就不便交浅言深,不便再问。

又喝了一口酒,海棠忽然笑吟吟地望着他道:“看来那位卢姑娘不但是位深明大义,慧眼独具,令人敬佩的奇女子,而且是位可爱多情女子,是么?”

李凌风只觉脸上一热,道:“卢姑娘确是位深明大义的奇女子。”

海棠道:“怎么后者您避而不答应,李爷。”

李凌风一整脸色道:“不瞒姑娘,我跟卢姑娘已经有了婚约。”

“哎哟,李爷。”海棠一怔道:“那可是得恭喜您了,敬您一杯,这回说什么您都得干了!”

她含笑举起杯,盛情难却,这一回李凌风只有干了。

满上两杯之后,海棠道:“看来这位云里飞也是位难得的血性英雄,卢近义在山东地面上可是个首屈一指的人物,没想到宫和居然敢惹他,这可是件义无返顾的事。”

李凌风点头道:“的确,云里飞确是位血性英雄,虽然他这个忙没能帮上,但却是由形式的拦阻,我对他仍然感激。”

海棠道:“这年头这种人不多,赶明儿有机会,我也得见见这位云里飞。”

李凌风道:“可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还在济南。”

海棠道:“希望他在,不在也不要紧,我认识了您,以后还怕没机会见着他。”

李凌风忽然想起卢燕秋的下落不明,心不由往下一沉,没说话。

海棠似乎擅于察言观色,马上道:“您别担心,吉人天相,卢姑娘福气大,不会出什么差错的。”

李凌风道:“谢谢姑娘。”

海棠含笑举杯,道:“来李爷,喝酒。”

李凌风警觉之心一直没松懈,所以他始终不敢多喝,可是海棠却始终没有少喝,又喝了两杯之后她娇靥上深现起浓浓的酒意,酡红一片,娇艳欲滴,香锁骨、醉人肌,动人极了,尤其令人心弦震颤的,是她那双益显水灵的眸子。

李凌风有点不安,道:“姑娘,我看咱们还是少喝点儿吧。”

“嗯。”海棠娇慵无力地一摆手道:“不,李爷,难得酒逢知己,难得我今儿个高兴,我要多喝点儿,您忍心不让我喝,您忍心不陪我……”

李凌风还是不忍,于是他又陪海棠喝了下去。

喝着,喝着,海棠突然流了泪。

李凌风心头一重,忙道:“姑娘……”

他不叫还好,这一叫把海棠叫哭了,她一声道:“李爷,您不知道,我心里好苦。”

哭得像个泪人儿似的。

李凌风慌了手脚,忙道:“姑娘,你……”

“我,”海棠像带雨的梨花,道:“我的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这辈子算是完了,您吃过黄连么,我心比黄连苦,我,我……”

她趴在几上,碰倒了杯子,李凌风忙伸手扶住。

海棠不动了,也不哭了,她居然睡着了。

李凌风皱了眉,他总不能让她就这么在几上趴着,如今看,很显然地海棠并没有灌醉他的意思,他心里也多了一份愧疚。

他站起来过去抱起海棠往那张床走了过去。

海棠忽地吃吃一笑,睁开了一双美目道:“好人,你想干什么,是不是想……好啊,你是我心里中意的,我不要你的钱,酒能助兴,来吧。”

李凌风听得刚一怔,海棠却又闭上了嘴。

他明白,海棠说的是醉话,她应该是个姑娘,却走上了这条路,她说她看开了,越说看开的人越看不开,她满脸的笑,心里却苦似黄连,他心里不由为之一惨。

腾出一只手,挪开了他那把刀,把海棠轻轻放下。

海棠头刚着枕头,海棠忽又睁开了眼,道:“你是谁?我怎么没见过你,你是头一回到我这儿来吧,不要紧,一回生再有二回就热了,你长得挺俊的,年轻轻的小白脸,比那些糟老头子强,也应该比那些大老粗懂得温柔体贴风流兴趣,咦,上床来呀,还等什么,来,我给你脱衣裳。”

她伸手抓住了李凌风。

李凌风忙抓住了她的手,道:“姑娘,我是李凌风。”

海棠目光一直,道:“谁,你是谁?李凌风,噢,我想起来了,他们在到处拿你,你没处躲,跑到我这儿来了,是不是?”

李凌风忙道:“不错,姑娘。”

海棠忽然吃吃笑道:“我想起来了,你看见了我换衣裳,你看见我的身子,后来我陪你喝酒,你不敢喝,怕我害你。好人,我怎么会害你呢,我心里早就有了你了,神刀李凌风,我好想见你,想了好久了,终于让我盼着了,抱着我,搂紧我,我愿意把身子给你。”

她一只粉臂像蛇似的,突然缠住了李凌风的脖子,炙热柔软的双唇猛地印在了李凌风唇上,她身躯颤抖,散发出足能熔钢的热力。

李凌风大惊,忙挣开了,道:“姑娘………”

海棠突然不动了,一双美目都蹬圆了道:“怎么,你不喜欢女人,不喜欢我?我明白,你嫌我不是黄花闺女,你嫌我是残花败柳,是不是?”

李凌风道:“姑娘………”

海棠接着说道:“本来嘛,谁叫我是个窑姐儿,谁叫我是个婊子,我哪儿配,我,爹、娘,我好苦啊。”

她翻身向里,放声痛哭。

李凌风心里好难受,有心想再劝,可是他明知道她这时候是劝不醒的,他站在床前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海棠的哭声越来越低,越来越低,居然睡着了。

李凌风轻轻拉开被子给她盖上,把鞋给她脱了,然后抓起他那把刀,想走。

可是转念一想,他不能走,海棠是一个人在这儿住着,如今喝醉了,要是有宵小闯了进来,什么事都可能发生的,再说一个喝醉了酒的人也需要人照顾,他怎么能弃之不顾就这么走了?

一念及此,他又放下了刀,抬过—把椅子坐在床前。

坐在椅子上,跟望着床上的海棠,他开始想事儿了,想海棠,想卢燕秋,不知不觉他也睡着了,他太乏,身心都够乏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海棠的叫声忽然把他惊醒了。

“茶,茶,小桃,给我倒茶来,我渴死了。”

李凌风忙站起倒了一杯茶,扶着海棠让她喝了。

海棠迷迷糊糊的喝了,迷迷糊糊的又睡了。

李凌风放回茶杯,落了座,又想上了。

海棠必是好人家的女儿,恐怕还出身大户人家,要不刚才怎么叫小桃给她倒茶。

小桃一定是她以前的使唤丫头,如今小桃呢?

她哭的时候叫过爹娘。如今她的爹娘呢?她怎么会走这条路,沦落到这地步?

想着想着,他又睡着了。又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忽然觉得有人在他身上盖了件东西,他一惊而醒。

海棠站在他眼前,娇靥上红红的,眸子里是异样的光采,只听她道:“该死,怕把您吵醒,还是把您给吵醒了。”

日头已经晒着窗棂,屋里好亮。

李凌风忙道:“也该醒了。”

他站了起来,顺手拿起了身上一件衣裳。

海棠道:“我不安死了,您是我的贵客,反叫您委屈了一夜,这算什么,我发誓永远不再喝酒了。”

李凌风道:“姑娘千万别这么说,能在这儿安安稳稳的睡一夜………”

海棠一仰脸道:“您还这么说,您这么说我就更不安了。”

李凌风道:“姑娘,我说的是实话。”

海棠忽然目光一凝,道:“我昨儿晚上一定丢了不少丑,是不?”

李凌风心头一阵猛跳,道:“没有啊,姑娘醉了就睡了,叫都叫不醒。”

海棠娇靥一红道:“是您把我抱到床上去的?”

问得好,难不成会是她自己上去的。

李凌风道:“我不过扶了姑娘一把。”

他也是,叫都叫不醒,还能扶。

海棠忽然低下了头,耳根子都红了,道:“我的鞋也是您脱的,您也不嫌脏。”

海棠这娇羞姿态太诱人了,就是铁石人儿也会为之心动。

李凌风忙吸一口气定定心神道:“谁不穿鞋,有什么脏的。”

海棠仰起了粉脸,还带着三分羞红,道:“李爷,我昨晚上说了什么没有?”

李凌风心头又是猛地一跳,忙道:“没有啊,我不记得姑娘说过什么。”

海棠道:“真没有?”

李凌风道:“我还会骗姑娘不成?”

海棠没再说什么,沉默了一下道:“您坐坐,我去给您打洗脸水去。”

她拧身跑了,大辫子在腰后一甩一甩的,那腰肢细而圆润,像条蛇。

李凌风没拦她转身。

不久之后,海棠进来了,端着一盆洗脸水,往下一放,从架子上拉下一条毛巾放进了盆里,道:“我的,您别嫌脏。”

这下李凌风就是嫌也得用了,何况他并不嫌。

他这里洗脸,海棠那儿对镜梳妆,描眉打鬓,薄施脂粉,似乎刻意修饰了一番。海棠是这么个人儿,浓妆淡抹都相宜。

李凌风洗好了脸,海棠也梳好了妆,她站起来拍拍衣裳道:“您坐会儿,我去买点儿吃的去。”

她没等李凌风说话就走了,走路的姿态永远那么动人!

李凌风背着手出了屋,眼前一个小院子,种着几株老梅,可惜现在不是开花的季节,南墙下,挨着大门有棵石榴树,挂着一个个的大石榴,皮儿都绽开了,显然已经熟透了,引人注视。

李凌风想想自己这一番遇合,简直像在梦里,但心里却够温馨的,其实,这可以称之为艳遇,令人羡慕的艳遇。

他正这儿想着,海棠进来了,热腾腾的烧饼油条,还带一小壶豆浆,他迎上去接过了豆浆,两个人说着话进了屋。烧饼油条真不赖,既香又酥,豆浆也够浓。

李凌风吃了两套烧饼油条,喝了一碗豆浆,简直赞不绝口。

吃完了,喝完了,海棠的脸色不对了,她迟疑了一下道:“李爷,我告诉您件事儿,是刚刚到外头买东西听来的。”

李凌风看见海棠的脸色,忙道:“什么事儿,姑娘?”

海棠道:“府衙里的李总捕,就是您说的那个李海一,昨儿个晚上,让济南总镇押起来了。”

李凌风心里陡地一紧,急道:“怎么说,李总捕让……为什么?”

海棠道:“他们说他跟您有勾结,故意放走了您。”

李凌风霍地站了起来:“姑娘怎么不早说。”

伸手抓起了刀。

海棠忙跟着站起,道:“我要说了,您这顿早饭还吃得成么,李总捕我认识,是济南城唯一把我当人的人,拿我当朋友,甚至拿我当亲妹妹看待,我知道他是个怎么样的人,我也怀疑他英雄惜英雄……”

李凌风道:“我就是怕连累他,所以才没告诉姑娘是他救了我,谁知道结果……我不能连累他,让他代我受过,我要去救他出来。”

他要走。

海棠伸手拦住了他,道:“不行,您现在不能去,大白天人家老远就看见您了,要去也得等晚上。”

李凌风道:“姑娘,我不能等到晚上,万一……”

海棠道:“您放心,我听说了,还没审呢,这里事我清楚,怎么说也得等新的知府到了任,所以用不着急,再说您也不知道他们把他押在哪儿,去了不但救不出李总捕反而会把您赔上,您要明白,这件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要是一趟救不出李总捕来那就等于给他们送证据去。”

这是实情,李凌风不该想不到,他心头一震没再动。

海棠接着说道:“那个衙门里我有几个热人,我去打听一下详情,顺便打听一下李总捕押在哪儿,您安心在这儿待待,我一会儿就回来。”

她转身要走,可是忽然她又转了回来,道:“您可千万不能轻举妄动,要不然您会断送李总捕这条命!”

她转身走了。

李凌风跟出去道:“姑娘小心。”

海棠回过身道:“您放心吧,这种事儿我做得了的。”

“小心了。”

李凌风站那儿没动,也没再说话,听见了关大门声,他抬眼四望,他看见靠后墙有一棵大树,枝叶相当茂密,他绕到屋后纵身上了树。躲在大树枝叶里外望,附近几条大街,小胡同可以尽收眼里。

显然,他还是有点不放心海棠。昨儿晚上的一切可能是装作,用意是在安他的心。李海一被押的事,可能是假,这样她才能有机会到总兵衙门去告密。李海一救他的事只有李海一跟他知道,别人谁知道。他跟李海一都不可能说出去,那么总兵衙门又怎么可能知道?不是李凌风太过小心眼儿,实在是他不能不防。

口口口

海棠是一早出去的,一直到快晌午才回来。

老远李凌风一眼就见了她,他是看见了海棠,一个人,左右前后没可疑的人,甚至连第二个人都没有。海棠走得不快不慢,任谁也难从她的步履上看出什么来,海棠近了大门口,李凌风跳下了树。

海棠进了门,李凌风站在院子里,迎上两步道:“事情怎么样,姑娘?”

海棠的神色很凝重,道:“李爷,这件事恐怕闹大了。”

李凌风忙道:“怎么?”

海棠道:“我找到了那几个熟人,他们一反常态,只告诉我李总捕确实被押起来了,别的是一问三不知,而且也不让我见李总捕的面。”

李凌风道:“姑娘有没有打听出李总捕押在什么地方?”

海棠道:“打听出来了,总算没白跑一趟,您请跟我进来。”

俩人进了屋,海棠翻出了文房四宝,找张纸,在纸上画了一个大院子,房屋,门户画得一清二楚,院子西北角有间房子,海棠用笔圈上了它,道:“李总捕就押在这儿,这只是这个衙门的牢房,在地下,您记清楚了,是在地下,要想见着李总捕,得经过两重门户,也就是说得过两关,李爷,以我看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救出李总捕不容易。”

李凌风道:“我知道不容易,那怕再难我也要救他出来。”

海棠皱着眉道:“我想拦您,可又明知道拦不住您,李爷,这件事您一个人办不了,硬碰硬也行不通,必须得施智,必须得有个接应。”

李凌风道:“那么以姑娘之见呢?”

海棠道:“一时间找不到帮手,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办事。”

李凌风摇头道:“我不能让姑娘涉险。”

海棠道:“您忘了,我也是个练家。”

李凌风道:“姑娘,你不是江湖人。”

海棠凄然一笑道:“李爷,我现在还有什么不能丢的。”

李凌风道:“姑娘不打算在济南待下去了?”

海棠忽然爽朗笑了,道:“干我这一行的,到哪儿不是一样,只要有男人的地方我就能活下去。”

李凌风忍不住道:“姑娘为什么这么看轻自己。”

海棠道:“本来嘛,干我这一行的………”

李凌风道:“我可是把姑娘当朋友。”

海棠微微低下了头,道:“谢谢您,李爷。”

李凌风道:“谁都是人生父母养的,只不过各人的际遇不同而已,我相信姑娘也是好人家的女儿,走这条路也是不得已,姑娘应该善自珍重,好好爱惜自己。”

海棠猛抬头:“有用么,李爷?”

李凌风道:“姑娘,你为的不是任何人,而且内在的一切才是最可贵的。”

海棠道:“您真这么想么,李爷?”

海棠一双美目里闪漾着异样的光彩,但是李凌风没在意,他正色点头,道:“是的,姑娘,姑娘既然知道李凌风,就该知道李凌风是个不擅虚假的人。”

海棠深深看了他一眼,微微低下了头:“能得李爷您这么看重,能从李爷您嘴里听见这句话,就是现在让我死我都愿意。”

李凌风道:“姑娘言重了。”

海棠抬起了头,一双美目中间漾着晶莹的泪光,道:“李爷,我是个玩惯虚假的人,干我这一行的也非学虚假不可,只是对您,我没有一丝儿虚假。”

李凌风现在从海棠的一双眼神里发现了一些东西,他知道那是什么,但是他心里只惦记着卢燕秋,已经容不下别的人了,他暗暗叹了口气道:“我知道,我也谢谢姑娘的看重。”

海棠沉默了一下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对李爷这样,或许因为您是我仰慕已久的铁铮真英雄,顶天立地的奇男子,要不然这就是缘份。”

说完了这话,她又把头低了下去,海棠话说得够露骨,表示得也够明白,不管怎么说,她总是个姑娘家,还能让她怎么样说。

李凌风没想到她会在这时候说这种话,他知道,只要他愿意,他马上可以获得海棠的一切,可是他不会那么做,因为他不是那种人,尽管人非草木,他不能因为一时的冲动误了人家一辈子。

他想把与卢燕秋的结合告诉海棠,可是他又觉得不能把话说得太明显,那会刺伤海棠的心,而且他也不忍把这话说出口。

为难的是人家有了这么露骨的表示他又不能不接口,思索适当的话思索了半天,他自己都急了,好不容易,他说了这么一句道:“仰慕两个字我不敢当,谢谢姑娘拿我当朋友,其实有很多朋友是一见投缘的。”

海棠猛然抬起了头,道:“李爷,您……”

倏又住口不言。

李凌风没有问她要说什么,他没敢问,一时间屋子里静默得隐隐令人窒息。可是旋即,海棠打破了这份隐隐令人窒息的静默,她浅浅—笑,笑得凄楚,笑得勉强。

“李爷,您现在又不去,干吗还把刀抓在手里,坐下来吧,站着让人心慌。”

李凌风又何尝不知道她是有意转移话题,心里不免一阵歉疚,一阵难受,但压在他心里的那块无形的东西,也着实轻了不少,他慢慢放下刀坐了下去,海棠却没坐,她给李凌风倒了杯茶,展颜一笑道:“离天黑还早着呢,您一个人坐会儿吧,我得忙一天的活儿去了,养不起人,家里的杂碎活儿全得我一个人来。”

她没等李凌风说话,掠身就出去了,李凌风想叫住她,可是话到嘴边他却又咽了下去,压在他心中的那块无形的东西本来是轻了不少,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却又重了起来,比刚才重的时候还重。

口口口

实在无聊,李凌风一个人待在屋里实在无聊。

他急,他原只惦记卢燕秋,现在又多了一个李海一。

尽管海棠告诉他,李海一一时半儿不会有什么,可是他怕万一,万一李海一有个三长两短,这份内疚要跟他一辈子,折磨他一辈子。

如今,他企盼天赶快黑。

除了两顿饭,海棠一直在忙她的活,根本看不见她的人影儿,也不知道她的琐碎活儿怎么那么多。可是李凌风明白,她是有意躲他。

吃饭的时候,海棠是有说有笑,跟个没事人儿似的。可是李凌风也明白,那是她装出来的。他更难受,更歉疚了,压在心上的那块东西也更重,简直重逾千斤,压得他几乎透不过气来。

可是经过转念一想,他又觉得这样也好,长痛不如短。疼,既是他心里无法再容别人,这种情形总是难免的,那总比愧对一个,误另一个一辈子好。有了这么一个想法,心里也就舒坦多了。

口口口

天终于黑了!

依李凌风,他就要走,可是海棠不许,说什么也非让他等到二更过后不可,李凌风急是急,可是他也知道事关重大急不得,只有忍下去听了海棠的。

灯下对坐,海棠依然有说有笑,李凌风反倒有点不自在,好不容易熬过了二更,李凌风抓起刀站了起来,海棠跟着站起,道:“您等等,我去换件衣裳去。”

她转身要往里头去。李凌风伸手拦住了她:“姑娘……”

海棠回过了身,道:“李爷,我认识李总捕的日子比您长。”

李凌风道:“我知道,可是曾记得姑娘早上对我说过一句话,这件事只许成不许败,万一不成,那等于是给他们送证据去,岂不是害了李总捕。”

海棠道:“那是我早上跟您说的,现在不适用了,早上我是怕您白天去,现在二更都过了,多一个人也比您一个人……”

李凌风截口道:“姑娘错了,有些事人多不如人少,不是我夸口,总镇衙门那些人我还没放在眼里,可是多个姑娘我就多了份顾虑,姑娘该知道,这种事最忌分心。”

海棠道:“李爷,您忘了,我也是个练家,我自己能照顾自己。”

李凌风正色道:“姑娘,这不是闹着玩儿的事……”

海棠忽地转身一扬手,“笃”地一声,一把其薄如纸,宽长有几寸的柳叶飞刀插在了西墙上,人墙一半,把儿还在颤动着。

飞刀下方有一只香炉,里头还插着三根线香,如今三根香的香头儿全没了,香也灭了。

李凌风看得刚一怔,海棠回过身来妩媚地笑道:“李爷,您看我像是闹着玩儿的么?”

李凌风定了定神道:“没想到姑娘使这么一手好飞刀。”

海棠道:“袖箭也是一样。”

她转身又扬了另一只皓腕,李凌风看的清楚,三条黑线从她的袖衣飞出,笃笃笃,一连三响,三枝细小的没羽铁箭全打在西墙上,而且是成品字形钉在那把柳叶飞刀的周围,紧挨着柳叶飞刀,没有一枝离得远一点,显然,海棠打袖箭的手法,无论是准头,抑或是腕力,也都是此道中的一流。

李凌风看得心中暗暗赞佩,脸上也不由为之动容道:“我走眼了,而且也低估了姑娘,姑娘请换衣裳去吧。”

海棠娇媚一笑,掠过去拔下了柳叶飞刀跟三枝袖箭,看她掠过去的身法,一身轻功显然也不弱,李凌风看得刚一呆,海棠已翩若惊鸿般进了里头。

尽管她身在风尘常为她悲惨的身世哀怨,可是有时候却流露着女儿家本有的天真活泼,这是世上最动人的,要不是她这悲惨身世使她世故,使她强颜欢笑,这种女儿家动人的天真活泼该是常看得见的,而且有这么一身好武艺,干什么不好,要不是万不得已,应该不会走上这条路,望着她那动人的身影,李凌风暗暗好生为她惋惜,突然间他泛起了个念头,他非让她脱离这种生涯不可。

他这里正出神间,海棠带着一阵香风到了他跟前,她换了一套紧身衣裤,不是劲装,但也相当利落,那身衣裤是黑的,海棠还找了块黑纱包着头,从头到脚一身黑,黑得俏,黑得妩媚,尤其那在紧身衣裤下显露无遗的成熟胴体,玲珑身材更感动人。

“您在这儿出什么神?”

她仰着娇靥问李凌风,柳眉、风目、瑶鼻、檀口、黑白分明水灵灵的眸子,吹弹欲破的肌肤都近在李凌风眼前。

李凌风定过了神,但等他看清楚海棠时,情不自禁又一呆。

“您看这样行不?”

海棠吐气如兰,又问了一句,李凌风忙又一定神,不自觉的往后退了半步,道:“行行,怎么不行。”

海棠娇靥上飞快掠过一丝幽怨之色,头微微一低道:“那咱们走吧。”

她拍手要去熄灯。

李凌风一眼瞥见她左手里提着一个蓝布包着,粗细跟棍子似的包,他忙道:“姑娘手里拿的是”

“刀!”

海棠应了一声,桌上的灯应手而灭,刹时一片黑暗!

海棠路熟,她在前头带路,专挑漆黑的小胡同疾走,她脚下既轻又快,夜风迎面吹来,李凌风跟在她后头,一阵阵的幽香直往鼻子里钻。

夜色此昨天晚上安静多了,昨天晚上的人声马嘶,今儿晚上一声也听不见了,看样子缉拿李凌风的工作似乎是化明为暗了,可是也不对,大街小胡同寂静空蔼,连个人影儿也瞧不见,能听见的声响只有远近卖夜吃的小贩吆喝,再不就是一两声狗叫。

李凌风有点纳闷,司是他没怎么在意,走了没多大功夫,海棠抬手往不远处夜空一指,道:“看见了没有?”

李凌风看见了,一根高可摩云的旗杆,从顶端由上而下的挂着一串灯笼,挺亮,远远望去跟夜空里倒挂而下的一条火龙似的,他道:“那就是总镇衙门?”

海棠点了点头。

嘴里说着话,脚下可是连慢也没慢一下的疾走,又拐了几个弯儿之后,海棠停下了,她停在一处屋角,抬手拦住了身后的李凌风,往前呶了呶嘴。

李凌风身子贴在墙上,探头往前望去,他看见那座雄伟的总镇衙门了。

很大的一个院落,丈余高的围墙,那挂着灯笼的旗杆就树立在这片院落里,旗杆顶上边有个大木斗。

围墙下方有两扇小窄门儿,两名挎刀的旗勇来往的走动着。

他这里打量着,海棠那里低声说道:“这是后门儿,押李总捕的地儿就在那儿。”

她抬手往西北角指了指。

李凌风把总镇衙门后门—带打量得很清楚,四面墙头边挂着灯,而且亮得很,光亮能照出好几丈外,从两个人的隐身处到总镇衙门的后墙,距离在十丈以上,中间没有一点可资隐身的地方,要想神不知,鬼不觉的挨近去根本不可能。

总镇衙门这堵后墙是北墙,北墙外有这两个挎刀的旗勇站岗备哨,看西墙跟东墙外也有人影在晃动,既然三面墙外都有岗哨,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绝逃不过这三面墙外岗哨的耳目,看这情形别想神不知,鬼不觉的挨近。

办这件事非神不知,鬼不觉不可,至少在没见着李海一之前不能让这些岗哨发现,要是这时候就让这些岗哨发现,再一惊动里头,今夜这一趟救不了人事小,等于给李海一栽了赃事大。

李凌风没说话,他皱了皱眉。

海棠冰雪聪明,焉能不明白他为什么皱眉,她道:“李爷,总镇衙门就这么缺德,三面墙都是这样,前头的禁卫更森严,要想进去只有一个办法:冒险。”

李凌风道:“怎么个冒险法?”

海棠一呶嘴道:“看那两个看门的,看仔细了。”

李凌风抬眼望去,只见那两个挎刀旗勇各从东西两头走到了中间那扇小窄门儿前,两个人一照面之后又转身往东西两头走去。

只听海棠道:“您等等,他们走到东西两头有多少工夫,算仔细了。”

李凌风默默地望着那两名旗勇没说话,没多大工夫,两名旗勇已走到东西两头,各自转身又走了回来。

海棠忙道:“您算出来没有?”

李凌风道:“算出来了。”

海棠道:“当他们两个走到中间照面,转身各往两头走之后,您从这儿起身往后墙扑,然后从墙上翻进去,这段工夫够不够?”

李凌风两眼寒芒一闪道:“姑娘的意思我懂了,工夫是绰绰有余,只是太冒险了。”

海棠道:“我原就说冒险,总镇衙门这三面墙外头太缺德,离三面房子八丈远,中间连块石头,连棵树都没有,要想进去救人,只有这一个办法。”

李凌风道:“姑娘该知道,咱们得防着两点,一是他们的眼角余光,这儿离那堵后墙太远,尽管他们是各往两头走,他们的眼角余光很可能看见咱们,再有就是他们往两头走的时候,很可能有一个会在半途转身。”

“这一点我想到了。”海棠的娇靥上掠过一丝懔人杀机,道:“那是他们该死,咱们也就在险中弄险,您不要管,我自会收拾他们,不过您记住,一旦我出了手,您照顾东边这个,要快,绝不能让他们自己倒地弄出来响声,您明白了么?”

李凌风道:“我明白。”

海棠道:“那就行了,人咱们是非救不可,那么这个险咱们也非得冒不可,等他们走到中间照面转身之后,咱们就行动,您准备。”

是该准备了,那两个旗勇已经一步一步地走近中间了,两个人全力凝神地等这一段短促惊险的机会来临。

李凌风经历过不少大阵仗,也经历过不少大风险,他从不知道什么叫怕,可是今天这时候他两只手掌心都出汗珠。

他听得见海棠的心跳,海棠的心跳得很快!

那两个旗勇走到中间一照面之后,又怒目转身往两头走去。

海棠伸手抓紧了李凌风的手,她的手掌心也湿湿的,她凝视着那两个旗勇,—直到两个旗勇身边走过去,她才低喝一声:“走!”两个人如脱弩之矢,双双窜了出去,十丈距离在李凌风来说只要两个起落,在海棠来说却要三个起落,是以一个起落过后李凌风便超前了老远,第二次落地他已到了墙下,猛提一口气便要腾起,—眼瞥见东边那名旗勇扭回了头,他心胆俱裂,霍地转身。

而这时候海棠已咬着那个蓝布包右手双扬,两枝袖箭打了出去之后,她飞快旋身往西扑去,李凌风也急闪身扑向东。

海棠打袖箭的手法的确高,东边这一枝分毫不差地正中东边这名旗勇的咽喉,不但没让他叫出一声,而且在他要倒下的刹那间李凌风恰好赶到,伸手扶住了。

西边那名旗勇起先没什么异动,但海棠扑身的时候故意弄出些声响引他转了身,他刚转过身,一枝袖箭破空射到,不偏不差的正中咽喉。他嘴张开了,却没能出声,仰身要倒,海棠已到,伸手劈胸抓到了他。

海棠绝不迟缓,拦腰抱起他扑向中间,同时扬手跟李凌风打招呼。

李凌风意然,当即也抱起东边这个掠向中间。

两个人在中间碰了头,海棠把人往下一放,抬手拿下嘴上咬着的蓝布包,开声说道:“走,跟我进去,紧随我身后。”旋身腾起,直上墙头。

李凌风知道总镇衙门里的形势她较熟,毫不犹豫地腾身跟了上去,两个人毫无声息地翻过丈来高的围墙,进了总镇衙门,海棠挑的地方好,李凌风看过海棠画的图,也明白两个人落地处正在柴房后。

海棠激动的一听动静,立即低声说道:“李爷,咱们救人的工夫不多,能快要尽量快,您跟着我。”

话落,又动,她贴着屋后墙往西北角扑去,她的行动永远是那么轻快,打从刚才动身往后墙一直到如今,李凌风可说已见过不少,他简直不能相信这就是半个时辰以前的海棠。

梅棠不但武功好,机警、敏捷,而且经验相当丰富,较诸江湖上的一流高手有过之而无不及。

突然,海棠停住了,李凌风也忙收势停住,贴在屋角里往外望去。

他看见西北角就这么一间屋,里头没灯,但是门口挑着两盏大灯,照耀得几丈内光如白昼。

这间屋很怪,没有应声,只有两扇门,外头用一把大铁锁锁着。

门口站着四名挎刀的旗勇,由一名蓝翎武官带着,房子四周也布着好几道岗哨,真可以说是弓上弦、刀出鞘,戒备之森严如临大敌。

海棠低低说道:“李爷,看这情形,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人救走……”

李凌风道:“有没有办法把这些岗哨引开?”

海棠道:“最俗的办法是放火,除了放火之外还有一个法子……”

忽地一顿改口道:“李爷,您守在这儿,只等到处有了动静,把这些岗哨引开了,您就马上行动,且记住,要快,必要的时候不惜伤人。”

话落,她转身又往柴房方向窜去,闪了几闪便投入了暗影里,李凌风有心拦住她,问问她要干什么去,而且他也不放心,但没来得及,只有听她的在这儿守着了。

过了一会儿工夫,东南方向蓦地一声大叫划破寂静夜色:“有刺客!”

跟着灯火提动,一片沸腾,有叱喝、有惨呼,乱了,那间房子四周的岗哨马上有了反应,只见那名蓝翎武官向门口四名旗勇低低交待几句,带着其他的岗哨往东南方飞奔而去,李凌风现在明白海棠干什么去了,为让他救人,她竟不惜的以身涉法,冒大险去行刺总镇。

李凌风为之一阵感动,但他不敢错过这稍纵即逝的机会,俯身摸起两颗石子,抖手打了出去。

噗噗两声,两盏火灯灭了,房子四周猛然一黑。

李凌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扑到,四名旗勇还没来得及惊叫,还没来得及乱跑,便一人挨了一刀背倒了下去。

李凌风不敢有一点犹豫,一把抓住那把大铁锁,暗用真力一扭,大铁扣坏了,他扭下大铁锁一脚蹋开门扑了进去,进门靠右就有一道土梯适往下,有一片微弱灯光腾起,李凌风停也没停地便扑了下去。

这道土梯不是直的,有一个小拐弯,他带着一阵劲风刚拐弯,迎向奔上两名握刀旗勇,那两名旗勇竟出迎面来,一阵风,还没看清楚人呢,李凌风的刀已挥了出去,两名旗勇一人脖子上挨了一刀背,连叫都没叫便掉下了土梯摔了个结实。

李凌风从他两人中间穿过进了地下牢房。

方方的一个石室,中间是走道,两边两排儿臂般粗细的铁栅,每一边另有用铁栅截成四间,每一间那铁栅门上都围着铁链挂着铜锁。

左边这一排四间空无一人,右边那一排四间,紧里间地上坐着个人,藉着灯光,李凌风一眼便看出那正是铁布衫李海一,李海一瞪着一双环眼正在往这边看,李凌风一个箭步窜了过去,挥出一刀砍断了圈住栅门的铁链。

李海一霍地站子起来,沉声道:“李凌风,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凌风拉开铁栅跨了进去,道:“我不能连累总捕……”

李海一道:“你这是来救我?”

李凌风道:“总捕以为我是干什么来的。”

刀交左手,挥右掌就去抓李海一的手铐。

李海一抬手一躲,道:“慢着,我不能跟你走,我身在公门,知法犯法,他们并没有冤枉我。”

李凌风为之一怔,但他旋即道:“李总捕,现在这样当初你就不该纵我,你这叫做的什么人,不是让我一辈子愧疚,一辈子不安心,你不肯走也行,我留下陪你。”

李海一两眼一睁道:“李凌风,你这是……”

李凌风正色道:“李总捕你当知我说的是理,我的时间不多……”

李海一微一抬脚,怒声说道:“你看看,你救得了我么。”

李凌风低头一看不禁一呆,李海一脚上居然还有脚镣,完全把李海一当成了个重刑犯,两脚脚脖上各有一圈既宽又厚的铁链,用两条比拇指还粗的铁链连在两个巨大的铁球上,别说脱狱了,恐怕走一步都难。

李凌风定了定神,双眉扬处,右手抓刀挥了下去,一把刀上贯足了内家真力。

刀砍在铁链上,当地一声大响,火星四射,铁链上居然只缺了一个半个指甲盖大小的口子,铁链没断。

李凌风只觉得虎口处震得发热,他一颗心暗暗往下沉,提刀就要再砍。

李海一道:“不要再费事了,你救不了我的!别在这儿耗时了,再耗下去连你也走不了了。”

只听一阵急促步履声从土梯上传了下来。

李海一脸色一变道:“来不及了。”

旋见一名蓝翎武官带着四五名旗勇奔了下来,他一见囚李海一的铁栅内多了个人,脸色大变,当即便惊怒喝道:“大胆贼徒,竟胆敢夜闯总镇衙门劫狱,还不快快束手就缚。”

他带着那四五名旗勇一拥奔了过来。

李凌风一步跨出栅门,一名旗勇当先奔到,抡刀兜头就砍。

李凌风扬刀一抬,当地一声金铁交鸣,那名旗勇单刀脱手飞起,人踉跄后退,一下撞在后头同伴的身上。

那蓝翎武官惊怒喝道:“好大胆的东西,竟敢拒捕。”

话落,他那里刚要扬刀。

李凌风的刀已架住了他脖子上,李凌风冷然道:“把刀丢掉。”

那蓝翎武官苍白着脸,他还待犹豫,李凌风刀锋一偏,他脖子上马上见了血,他浑身一哆嗦,忙松手把刀丢在了地上。

那几个旗勇听傻了,站在最后头的一名扭头就跑,李凌风视若无睹,任他跑,目中威棱直逼着那蓝翎武官,冷然道:“开手铐脚镣的钥匙呢?”

那蓝翎武官忙道:“钥匙不在我身上……”

李凌风刀往下一压,道:“怎么说?”

那蓝翎武官砰然一声跪了下地,苦着脸道:“真的,他是个重犯,钥匙由徐师爷亲自掌管。”

只听李海一道:“这话恐怕不假,别难为他了。”

李凌风道:“你们那位徐师爷呢?”

那蓝翎武官道:“就在外头。”

李凌风抬眼望向一名旗勇道:“烦劳一趟,叫你们徐师爷下来,就说李凌风要见他。”

那名旗勇退了两步,转身要跑,只听一个话声从上头传了下来:“李凌风,我们徐师爷叫你上来见他。”

李凌风冷冷一笑道:“好吧,看你们这位徐师爷能把我怎么样!”

一顿喝道:“站起来,前头带路。”

那蓝翎武官如奉圣旨,忙爬起来战战兢兢地往外行去,似李凌风的刀已架在他脖子上。

走上土梯,到了牢房门口,只见外头灯火通明,光同白昼,牢房丈余外已经站满了人,大小武官,旗勇不下数百,握刀的握刀,端枪的端枪,还有几十名弓箭手,箭已搭上了弦,拉满待发。

在这些人的最中间,站着一名青衣小帽的瘦削老头儿,稀疏疏的几把山羊胡,一脸奸猾相。

那几名旗勇一出牢房撒腿就跑,李凌风没管他们,他只掌握着一名蓝翎武官就够了,他推着那名蓝翎武官一出牢房,周围的人群立即起了一阵骚动。

那青衣老头一招手,骚动的人群立又鸦雀无声,只听那青衣老头儿道:“李凌风,夜闯总镇衙门劫狱,你的胆子可不小啊。”

李凌风锐利目光直投过去,道:“你就是总镇衙门的徐师爷?”

那青衣老头儿一点头道:“不错,我就是总镇衙门的徐师爷。”

李凌风道:“把开手铐脚镣的钥匙叫个人送过来。”

那青衣老头儿嘿嘿一笑道:“李凌风,别以为我们在乎李海一,我们大人堂堂济南总镇,岂会稀罕一个小小的捕头。”

李凌风冷然一笑,道:“既不稀罕为什么不放了他?”

青衣老头儿道:“我们大人本就打算放他,要不然早就把他的脑袋砍下来了,我们大人所以迟迟不放他,只是念他任知府衙门拘捕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想给他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李凌风轻哦一声道:“总镇大人打算让他怎么个将功折罪法?”

青衣老头儿道:“很简单,你弃刀就缚,老夫我马上命人释放李海一。”

李凌风冷然一笑道:“徐师爷,你把李凌风当成了三岁孩童。”

青衣老头儿道:“李凌风……”

李凌风沉声道:“少废话,我不能久等,赶快派个人把钥匙送过来,要不然可别怪我伤了这……”

青衣老头儿哈地一笑道:“李凌风,你要是想要挟老夫那你就错了,像他这么个官儿在总镇衙门里少一两个算不了什么,你尽管杀他好了,你可以试试看,杀了他之后你跟李海一两个能走得掉吗?”

李凌风双眉扬起,道:“徐师爷……”

青衣老头一挥手喝道:“放箭。”

李凌风脸色微变,那名蓝翎武官可吓坏了,他急急叫道:“徐师爷……”

只听一阵弓弦响,钢镞破空,一排羽箭射落在那蓝翎武官脚前,激起了一阵尘土。

蓝翎武官身子一晃,差点没昏过去。

那青衣老头儿道:“李凌风,这是给你一个小小的警告,老夫要是再喊一声放箭,这箭可就要往人身上招呼了。”

李凌风暗忖情势,自知想凭这小小的一个武官要挟那位徐师爷交出开手铐脚镣的钥匙,已是不可能了,而且,在这里重重包围的情形下,他自己有把握冲出重围去,但想带走戴着手铐,打着脚镣的李海一那真是难似登天,事已至今,他绝不能舍李海一不顾,一个人冲出重围去,要是那样的话等于是给李海一罪上加罪,当初李海一救了他,他如今怎么能害李海一,无论如何他今夜势必得让李海一脱困出狱不可。

一念及此他咬了牙,扬声道:“徐师爷,李凌风弃刀就缚,你们就放李海一,这话可是真的?”

青衣老头儿忙道:“自然是真的,只要你点个头,老夫可以先放李海一。”

李凌风哦地一声道:“徐师爷就这么相信李凌风?”

青衣老头儿道:“当然相信,你刺杀谭大人,犯了王法是一回事,据老夫所知,你在江湖上还不失为一个英雄。”

李凌风道:“徐师爷您夸奖了,在此,我要奉知徐师爷一声,谭大人不是我杀的,我只是……”

青衣老头儿一拍胸脯道:“这你放心,老夫在衙门里当差一辈子了,冤狱见过不少,经自老夫平反的冤狱也不在少数,我们总镇大人虽然是个带兵的武官,但他的为人老夫再清楚不过,在他暂代知府这段期间内,不管什么大小案件,一定是不枉不纵,只要你确实冤枉,这件事包在老夫身上。”

李凌风两眼倏射寒芒一直逼过去,道:“徐师爷,这话可是你说的?”

青衣老头心里一哆嗦,但表面上他却力持平静,而且把脸上换上一片肃穆神色,道:“没错,是我说的,老夫堂堂总镇衙门师爷,要是失信于你,往后还怎么对济南府成千上万的百姓。”

李凌风暗—咬牙道:“徐师爷,我冲着你这句话了。”

把刀一收,道:“你可以走了。”

那名蓝翎武官如逢大赦,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也不知道是急得太厉害了,还是冲势太猛,跑出去投几步便摔了个狗啃泥,脸、手都摔破了,可是他没觉得疼,爬起来又跑,一头扎进了人群中。

只听青衣老头儿道:“李凌风,你怎么还不把刀丢下。”

李凌风道:“徐师爷放心,大丈夫—言,快马加鞭,只要让我看着李总捕安全离开总镇衙门,我马上弃刀就缚。”

青衣老头儿—点头道:“行,—句话,你是个爽快汉子,老夫也不是婆婆妈妈拖泥带水的人,这就放李海一,不过咱们得换个地方,你跟老夫来。”

他一挥手,他身边的众旗勇立即闪开两旁,让开了一条路,他转身要走。

李凌风道:“慢着,徐师爷这是什么意思?”

青衣老头儿回过身道:“李海一在府衙当差多年,老夫深知他的心性为人,要让他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会不肯出去,所以咱们得换个地儿,不能让他看见。”

李凌风呆了一呆道:“徐师爷的确深知李总捕,咱们是应该换个地方,不过,徐师爷,我要能亲眼见得李总捕。”

青衣老头儿道:“那是当然,你跟老夫来吧。”

他要转身。

李凌风抬手又拦住了他,道:“我再跟徐师爷打听一件事!”

青衣老头儿眉锋微皱,道:“什么事儿?”

李凌风半天没见海棠的踪影,心里不免惦记她的安危,想跟这位徐师爷打听一下她是跑了还是落在总镇衙门里了,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事不能找这位徐师爷打听,海棠是去行刺总镇藉以调离那些牢房守卫的,不管是真是假,总是犯了王法,这一打听不啻承认那行刺之人是跟他一块儿来的,这么—来还想洗刷他刺杀谭大人的冤情么?再说他知道海棠武功的深浅,也知道这海棠机变敏捷,她的行动旨在调虎离山,声东击西,自不会让自己落在总镇衙门里给他添麻烦,一念及此,他一摇头道:“算了,等会儿再说吧。”迈步行了过去。

那位徐师爷心里有鬼,自是怕李凌风,忙加快一步前头走了,而且由四名粗壮旗勇跟四名弓箭手护着他。

李凌风跟着徐师爷到了另一个院子里,原来围着他的如今仍然围着他,一点也不松懈,到了这个院子里,徐师爷马上下令熄去所有的灯笼跟火把,然后抬手径自指着李凌风身边那堵墙道:“你可以从墙头那花砖洞里看到押李海一的牢房,看清楚了,老夫这就派人去放李海一。”

他从腰间摸了一把,然后往身边一个蓝翎武官的手里一塞,那名蓝翎武官一欠身匆匆而去。

李凌风没看见那位徐师爷塞过去的是什么,不过他清晰他听见了钥匙碰撞时所发出的声响,这也就够了。

那名蓝翎武官进了刚才那个院子,李凌风的目光从墙头那花砖洞里跟丁过去,尽管那个院子里又没了灯火,但是李凌风仍可以看得见,那名蓝翎武官很快地进了那间牢房,没多大工夫就带着一个人上来了,没错,正是李海一。

李海一手上既没了手铐,脚上也没了脚镣,李凌风放心了,李海一一身武功的深浅他清楚,此刻就是他们再耍什么花招,也绝制不住李海一了。

李凌风没再看下去,扭过头来把刀插在了地上,一双手往前一伸,道:“徐师爷,派个人过来吧。”

青衣老头儿一扬拇指道:“你真是个铁铮汉子,真英雄,请跟我到这边来。”

他转身往一间屋行去。

李凌风连犹豫都没犹豫便跟了过去。

青衣老头儿带着几个人进了那间屋,点上了灯,李凌风进门一看,只见地上一副手铐脚镣摆得好好的。

他微微一怔,旋即淡然笑道:“敢情徐师爷早就给我准备好了。”

青衣老头儿心里一惊,忙赔笑道:“李老弟别误会,通常总镇衙门不管这些事,那所牢房也只是总镇衙门里的禁闭房,如今总镇大人暂代知府,可巧又碰上了这事,只有把禁闭房拿来暂用一下了,新知府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任,唯恐往后案子多,一副手铐脚镣不够用,刚从知府衙门搬来了一副,没想到正碰上李老弟你,只有委曲你老弟几天了。”

他不但赔笑,居然还欠身作揖。

李凌风没说话,走过去往那副手铐脚镣旁一站,伸出了双手。

青衣老者见身旁的几个人七手八脚,急急忙忙给李凌风戴上了手铐脚镣。

这里戴好了手铐脚镣,那里青衣老头儿脸上的笑容也没了,连咳一声道:“李凌风,在没审问之前,老夫要公事公办,来人,给我押进牢房。”

有了他这一句,外头一拥进来七八个,到李凌风身后合力抬起了那两个大铁球。

一名蓝翎武官道:“李凌风,跟我走吧。”转身行了出去。

李凌风仍然没说话,迈步跟了出去。

院子里的灯笼火把又点上了,那名蓝翎武官前导,徐师爷带着几个人断后,提刀持枪的众旗勇分列两旁,押着李凌风浩浩荡荡往牢房行去。

到了牢房门口,那名蓝翎武官闪向一旁,让李凌风先走,李凌风连犹豫都没犹豫便迈步走了进去。

顺土梯而下,一步,一步,刚拐过那个弯,李凌风突然直了眼,脚下不由也停了步,原来押李海一的地方有个人,不是别人,赫然就是李海一。

他脱口叫道:“李总捕头!”

李海一也一怔站起,道:“怎么你!”

抬两个大铁球的几个粗壮旗勇把两个大铁球往下一扔,扯头跑了,土梯是斜的,两个铁球自然顺梯阶滚了下去,李凌风不防有此,被带得站立不住,砰然摔在土梯上,跟着倒了下去。

两个铁球落地之后停住了,李凌风也停住了,摔得倒是不怎么疼,可是李凌风坐在地上久久没动,没发一言,因为他知道他上当了。

只听李海一怒声道:“我没答应,你怎么还听了他们的,再说你没见我出去怎么就……”

李凌风一怔凝目,道:“李总捕,你怎么说?”

“我怎么说?”李海一叫道:“刚才他们来个人莫名其妙的硬要放我出去,到了上头他才告诉我你不愿意连累我,想换我出去,问我干不干,我姓李的怎么能干这种事?有那当初别放你走多好,我一听这话扭头就又下来了,心想,你不见我出去绝不会听他们的,哪知道你……”

猛挥一掌,打得铁栅一阵晃。

李凌风苦笑一声道:“李总捕,咱们俩都上了人的当了。”

接着他就把刚才在上头所见那位徐师爷的经过说了一遍,静静听毕,李海一暴跳如雷的道:“你糊涂,你混蛋,那个该死的鼠辈最奸猾阴险不过,你怎么能信他的……”

李凌风苦笑道:“李总捕,我不刚说过么,我明明看见你出去了。”

李海一突然静了下来,颓然坐了下去,道:“这下好,原本死一个就够了,现在得死一双,李凌风啊,你真辜负了我这番心意。”

李凌风双眉陡扬,道:“李总捕大义,我一辈子感激,可是李凌风也不是贪生怕死的贱丈夫。”

李海一截口道:“我知道,要不然我也不会豁出去放你走了,可是你要知道,你是冤枉的,晓得么?”

李凌风慨然道:“上有天理,下有王法,是非曲直也自在人心,我这冤枉想该有个公正义明的清官主持公道正义,总该有的。”

李海一冷笑道:“我恨不得过去给你几个嘴巴,这么多年江湖,你是怎么闯怎么混的?不错,有公正义明的清官,可是不多,眼前不爱钱不怕死的已经一个没有,远处的远水救不了近火,现在济南的这些……老弟,你要明白,整你的是大内侍卫血滴子,谁敢为你喊冤,谁敢为你伸冤,谁又愿意为你这一个江湖人与自己的顶子,自己的身家性命过不去,你怎么不想想。”

李凌风默然未语,半晌才道:“李总捕,现在说这些已经来不及了!”

李海一怒声道:“我要让它来得及,我李海一就是这么个脾气,舍了这条命我也要想办法把你弄出去,你能过来么?”

李凌风两眼一睁道:“李总捕有什么办法?”

李海一不耐烦的道:“你不要问,办法是人想出来的,咱们一个一个的试,试到能弄毁这付劳什子为止。”

李凌风站起来单腿凝力试了一下,一个铁球滚了一滚,他道:“我到李总捕那儿去并不难,可是我有一个条件。”

李海一叫道:“你有条件?你有什么条件?”

李凌风道:“要出去咱俩一块儿出去,要不出去就都别出去。”

李海一道:“你这是……你不知道,我不能走?”

李凌风道:“李总捕为什么不能走?”

李海一道:“我有一帮弟兄愿跟我共生死,他们愿意陪我一块儿坐牢,我怎么能撇下他们一个人走。”

李凌风呆了一呆道:“这我倒不知道,由此可知李总捕平日的为人了,那容易,咱们出去后,我跟李总捕去救他们出来就是。”

李海一道:“我连他们押在哪儿都不知道,上哪儿救去?”

李凌风道:“只要咱们能出去,总镇衙门里还怕问不出他们押在哪儿了。”

李海一道:“话倒是不错,只是这么一来咱们岂不是形同造反了。”

李凌风道:“李总捕,害人的只是血滴子,要是咱们囚在这儿有一天让他们五花大绑,游街示众后押赴法场砍了脑袋,李总捕你又落个什么名。”

李海一皱眉说道:“老弟,这一点我不是没想到,事情我李海一敢做就敢当,只要是值得,为朋友我可以两肋插刀,我一个人的生死算不了什么,可是我不能把我那帮好弟兄也拉下来。”

李凌风沉默了一下,微一点头说道:“李总捕说的是理,这么—来,我倒不好再说什么了。”

李海一道:“你不说我要说,老弟你走。”

辛凌风淡然一笑道:“怎么,李总捕,李凌风这条命比别人的值钱么?”

李海—道:“你是冤枉,不能这么白白的让血滴子给整了。”

李凌风一点头道:“不错,我是冤枉,可是李总捕你呢?”

李海一道:“男子汉,大丈夫,我敢做敢当,当初放你的是我,我不冤枉。”

李凌风道:“可是,李总捕你却是为了我,虽然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份愧疚……”

李海一两眼一睁,沉声道:“李凌风……”

李凌风正色截口道:“李总捕,凡事都怕掉个儿,设使你我易地而处,你会一个人出去么?”

李海一一手铐砸在了铁栅上,当地一声大震,他头埋在两只胳膊的中间,久久没动没说话。

李凌风道:“李总捕,用不着这样,能交着你这么个朋友,李凌风当不惜一死,又有何憾。”

李海一抬起了头,道:“老弟,我对你仰名已久,可却没想到你是这么个汉子,李海一的福气不小,这几十年也没白混!”

李凌风要说话,李海一一摆手又道:“老弟,我告诉你件事儿,你可撑住点儿。”

李凌风目光一凝道:“什么事儿?”

李海一吁了口气道:“云里飞可能毁在他们手里了。”

李凌风神情一震,脸色倏变,急道:“你怎么说?”

李海一叹了口气,把宫和见他的经过从头到尾说了一遍,静静听毕,李凌风两眼红了,两手抓着那手铐上的铁链,抓得吱吱做响,道:“李凌风没为朋友做什么,怎么这么多朋友为李凌风牺牲而死,已经有一个了,这笔债……”

“老弟台!”李海一道:“你没听我说么,云里飞可能已毁在他们手里,只是可能,云里飞的身手不弱,轻功尤高,也许只是受了伤,挂了彩,恨只恨当时我没工夫去看看他!”

李凌风道:“希望他只是受了点伤,要不然……”

他没说下去,两眼闪漾着怕人的寒芒。

李海一突然一抬手道:“老弟,你过来吧,我想通了,也拿准了主意了,我跟你一块儿出去,造反就造反吧,我不能让我那帮好弟兄跟着我落个黑名把命送了,你过来吧。”

李凌风挺身站起,暗中运功把一身真力全灌注在两条腿上,缓慢地拖动两个铁球走了过去。

他拉开铁栅门到了李海一面前,李海一吁了一口气道:“老弟,你比我强多了,快坐下来吧,咱们一个办法一个办法的试。”

李凌风坐了下去,坐在李海一对面,李海一二话没说,两手便抓住李凌风的手铐用上了力。

李凌风道:“李总捕,我跟你提个人,你知否?”

李海一咬着牙使劲儿,没吭气儿。

李凌风道:“海棠。”

李海一一怔,收功抬眼道:“你认识海棠?”

李凌风点了点头,从误入海棠住处说起,一直说到刚才。

李海一听瞪了眼,变了色道:“海棠也来了,你怎么不早说,如今她人呢?”

李凌风摇了摇头道:“不知道,我原想找那位徐师爷打听,可是一想又觉不妥。”

李海一道:“本来就不妥,那还能找他打听,我没想到海棠会……你怎么会撞到她那儿去,可真巧啊,有些事儿真让人想不到,我没想到有这么一天会让海棠来救我!”

李凌风道:“海棠熟知你的为人,她说你是济南唯一拿她当人的人甚至把她当作姐妹呢。”

李海一摇头道:“你不知道,老弟,海棠身世可怜得很,现在不提了,也没工夫说这个,等出去后再说,希望老天爷睁眼别让她出差错,要不然我能连这总镇衙门都拆了。”

他住口不言又使上了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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