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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大阴谋

龙天楼从房里出来的时候,天刚亮。

睡不着,也躺不住。

他没有惊动福康安,他知道,这时候不可能上八阿哥府去,尽管福康安起得来,可是八阿哥未必起这么早,再说也没这么早上人家那儿做客的。

龙天楼正负手闲逛,后院里出来了十五阿哥,还带着两个护卫。

十五阿哥不是上别处去,他进宫请安去,跟龙天楼打了个招呼,就匆匆走了。

一直等十五阿哥从宫里请安回来,龙天楼还在前院里,十五阿哥为之一怔:“天楼,你怎么还在这儿?”

龙天楼笑笑道:“没事儿嘛,等稍微晚一点儿,好跟贝子爷上八阿哥府去。”

“你们挑今儿个还真挑对了,恐怕,我得跟你们一块儿去了。”

“怎么?”

“今几个是八阿哥的生日,不是这一道进宫请安,我都忘了,没听小福提,恐怕他也忘了。”

龙天楼呆了一呆道:“那可真是巧。”

“八阿哥府一大早就有客人上门了,咱们可以去了,你跟我来。”

龙天楼跟着十五阿哥进了后院,福康安早起来了,一听十五阿哥说,他也点头失笑:“可不,我还真忘了,这一阵子都让这些事扰昏头了,那好,咱们给他贺贺去,更名正言顺了。”

总管查祥被押了,十五阿哥派个能干的准备了礼物,写好了礼单,福康安人在十五阿哥府,他的礼也由十五阿哥办了。

刚把礼备好,福康安突一拍腿,叫道:“坏了,闹笑话了。”

十五阿哥、龙天楼都一怔:“怎么了?”

“怎么了?”福康安道:“天楼,昨儿夜里把铁奎他们八个派出去没有?”

“派出去了。”

“是不是交代他们,除了八阿哥府的人外,但有进出者,一律拿下?”

福康安这么一说,十五阿哥、龙天楼也猛想起,的确怕要闹笑话。

今天是八阿哥的生日、打从一两天前起,八阿哥府就已经忙上了,昨夜,今早,还少得了人进出?那得拿下多少个,还能不闹笑话?

闹笑话事小,事情一旦传进八阿哥府,在这种无证无据的情形下

十五阿哥跟福康安都急了,忙不迭地带着龙天楼赶往八阿哥府。

还没到八阿哥府呢,铁奎、凌风就双双迎了过来,一问之下,十五阿哥跟福康安才松了一口气。

原来,昨儿夜里八阿哥府灯火辉煌,从昨夜到今早,进出的人不绝,铁奎八个一见情形有异,便没敢动,拦着一个问了问,才知道第二天是八阿哥的生日,铁奎擅做主张,来了个按兵不动。

他这擅做主张是做对了。

当即,福康安交代他们去通知另六个回府歇息,同时也要注意府里的防卫。

铁奎、凌风领命走了,十五阿哥、福康安带着龙天楼继续前行。

福康安道;“我从不知道什么叫怕,可是这档子事害我出了一身冷汗。”

十五阿哥笑了,他现在笑得出来了。

福康安又道;“天楼,今儿个八阿哥府可是冠盖云集,皇族亲贵、王公大臣,要哪一个有哪一个,保不定咱们要找的也会杂在宾客中,可得眼观四路,耳听八方。”

龙天楼也想到了,他不只是想到了要找的人,而且还想到了老郡主、兰心、海珊、明珠、海若、玉琪、纳兰

他知道,今天这一趟,够他受的。

看见八阿哥府大门了。

张灯结彩,车水马龙。

站门的亲兵都换上了新行头,连刀儿都擦得雪亮。

这当儿,门口有各府邸的主子,也有跟着主子来的奴才。

十五阿哥跟福贝子来了,少不了热络巴结一番,见礼的见礼,打千的打千,光在大门口就耽搁了半天。

进了大门,设的有收礼处,就在门房前头摆上两张大桌子,礼品都堆成了山。

八阿哥府的总管荣桂,带着几个包衣,手上忙,还得忙着见礼问安,满头是汗。

送过了礼,龙天楼跟着十五阿哥、福康安往里走,天爷,院子里老的少的,男的女的,满了。

似乎这些不是来贺寿的,男的来比官儿大小,格格,姑娘们,是来争奇斗妍的,一个个珠光宝气,花枝招展。

老的也不甘示弱,男的穿戴齐全,上朝也似的,女的也老来俏,浑身上上下下,花花绿绿。

恐怕,文自京兆以上,武自九门提督以上,全到了。

也难怪,皇子寿诞之期,谁又敢不来?

好在院子里的王公大臣没几个,否则光见礼就得见上个老半天的。

十五阿哥跟福康安人缘好,这个过来见礼请安,那个过来招呼,应接不暇,真够人忙的。

爷们儿还好,姑娘们人是过来见礼招呼,可是那对对的眼珠子却在龙天楼一个人身上转。

以十五阿哥跟福康安的为人来说,他们俩人缘好,应该是真而不假的。

可是在这个圈子里说人缘好,恐怕有一半是因为十五阿哥是皇十五子,又是储君,跟福贝子同样是在皇上面前最得宠的。

一边跟人打着招呼,福康安一边低低道;“天楼,我陪王爷上后头去”

龙天楼道:“您两位请吧,我在这儿到处看看,您也多留神!”

福康安微一笑道:“放心,有我陪着他,没人敢动他一根寒毛。”

部分宾客,众星捧月似的,拥着十五阿哥跟福康安往后去了。

龙天楼留在前院,走几步到了一处树荫下,倒不是他怕热怕晒,而是人站在树荫下,不惹跟,别人不太会注意他。

站在树荫下,抬眼扫视四处,除了满院子的宾客外,没有什么扎眼的。

正看着,一阵吱吱喳喳的说话声,从大门方向传了过来,百灵鸟儿似的,龙天楼一听就知道是谁来了。

果然,两男两女从大门方向走了进来,女的打扮得跟花儿似的,男的是两位公子哥儿,显然也刻意刀尺过。

那是海珊格格、海若格格、贝子玉琪,还有那位出身大学土府的纳兰公子,而那百灵鸟儿似的那位,正是格格海珊。

龙天楼怕见这一帮,更怕见海珊,头一低,侧转身,就打算往树后走。

海珊格格敢情也是“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只听一声:“天龙!”

坏了,让她瞧见了,躲来不及了,再躲也不怎么好,龙天楼暗一皱眉回过了身。

海珊已满脸惊喜,带着一阵香风到了跟前,海若格格、贝子玉琪跟那位纳兰公子也跟了过来。

“我就猜着你一定会来。”

海珊眸子里,闪漾着让人心悸的奇异光采,先说了一句,然后指着海若、玉琪、纳兰道:“他们三个你都见过不是?”

龙天楼欠身为礼;“格格、贝子爷、纳兰公子。”

海若跟玉琪,对龙天楼的印象很好,微笑点头示意,只有那位纳兰公子,两眼发直地瞪着龙天楼道:“那天我在裕王府见着的,不就是你吗?”

龙天楼答得妙:“应该是我。”

“好家伙!”纳兰公子突一咧嘴,笑了:“那天你是走了,可害我很不好受了一阵子。”

平素酸气冲天的纳兰,如今竟会有这么风趣一句。

从他这句话,也可以听出,他分明知道龙天楼是个情敌,面对情敌竟能有如此气度,龙天楼不由对这位公子哥儿立即改观,微微一笑道:“我要是不走,不好受的就该是我了。”

他这是告诉纳兰,他并不比纳兰占便宜。

纳兰哈哈大笑,旁若无人。

玉琪、海若有些窘,海珊却旁若无人,毫不在乎,含嗔地看了龙天楼一眼道:“谁说的,让你不好受?我才舍不得呢。”

纳兰涵养好,嘿嘿直笑。

玉琪、海若有点受不了,海若道:“你们聊吧,我跟玉琪上后头去了。”

海若、玉琪要走,海珊道:“等等,让纳兰跟你们一块儿去。”

纳兰倒是很爽快地点了头:“好,我上后头等你去。”

他跟着海若、玉琪走了。

龙天楼暗暗皱眉,可是他没办法,在这节骨眼儿上,他总不能借故也走,那会让海珊太挂不住。

说起来,海珊并不坏,只是太过直爽了,而且毕竟是个女儿家,稍微仁厚一点的,都会不忍。

龙天楼正自暗皱眉,海珊格格突然一脸幽怨、阴沉,霎时间跟刚才判若两人,低声道:“天龙,我有话跟你说。”

龙天楼一定神道:“格格,我听着呢。”

他没工夫考虑,海珊为什么在片刻间判若两人。

海珊幽怨地看了他一眼:“你就不能当回事点儿。”

龙天楼有点哭笑不得:“格格,我没有不当回事儿啊!”

海珊格格低了低头,道:“我跟你说,我阿玛”

她停住了,没说下去。

龙天楼只当是宗人府处理承王的事,道:“王爷怎么了?”

海珊突然抬头,一双明眸紧紧逼视着龙天楼:“我问你,你”

她可停住了。

“我怎么了?”

龙天楼忍不住问了一句。

海珊皱了柳眉,一脸的焦急愁苦:“叫我怎么说嘛,谁叫你不在旗,又是个江湖人。”

龙天楼前后一连想,恍然大悟,心头猛震,他知道,他碰上了大麻烦,要不快躲,麻烦无穷,忙道;“格格,我还有事,不能陪您了,您请后头去吧。”

任是如此,在海珊没走之前,他不能先走。

霎时,海珊娇靥上幽怨之色更浓,望之令人心酸:“你不许走。”

“格格”

龙天楼正感无计脱身,救星来了。

“海珊。”

有人叫海珊,随着话声,走过来一个中年旗装妇人。

龙天楼没见过这位,但是海珊格格却转身迎了上去,龙天楼抓住了机会,急转身,飞快地离开了。

一直走进了另一个小院子,遮断了视线,他才心里一松,吁了一口气。

刚定下神,忽听一阵低似耳语的话声传入耳中,他忙凝神循声望去。

话声来自往里不远处一座假山后,而凭他那敏锐的听觉,却听不出那话声究竟在说些什么。

不过,假山后有两个人在密谈,是不会错的。

这是什么人,躲在假山后密谈些什么?

龙天楼心头连跳,正想挨近去听个究竟,那座假山后已转出一人,是个姑娘,丫头打扮的姑娘。

龙天楼看见了她,当然她也看见了龙天楼,只见她脸色一变,转身急急往里行去,转过弯曲的花间小径不见了。

龙天楼动了疑,这儿不是十五阿哥府,他不能喝令那个姑娘停步问个究竟,而且,就算有什么,打草惊蛇那也是大不智。

就在这时候,假山后又转出一人,迎面走来。

这个人是男的,廿来岁,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一身护卫打扮,想必是八阿哥府的戈什哈。

他一见龙天楼,为之一怔,然后定定神,经过龙天楼的身边往外走去,走得很快。

原来是那回事,戈什哈跟丫头私会偷情!

这在哪个大府邸,都是难免的事。

龙天楼笑了笑,只怪自己想得太多了,他本来想跟去看看的,这会儿也打消了念头。

这里龙天楼打消念头刚想走。

里头一阵矫捷步履声传了过来,花间小径上,并肩转过来两名戈什哈,穿戴跟刚才那个一样。

两个人一脸的冷意,到龙天楼面前停住,左面一名冰冷道:“你是哪个府里的?”

龙天楼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表明身分,不答反问:“怎么?”

另一个恶声恶气地道:“跟着你家主子来之前,就该学点儿规矩,八阿哥府岂是能到处乱闯的,出去。”

恶声恶气地说也就算了,随话抬手一掌,直推龙天楼左胸。

龙天楼抬左手抓住了右边戈什哈的腕子。

两名戈什哈脸色都变了,左边一名抬手就摸刀把。

“慢着,”龙天楼道;“你们最好也学点规矩,知道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左边戈什哈没敢再动。

龙天楼接着又道:“我是来做客的,你们这儿又没插牌子,我怎么知道这儿不能进来?”

“你究竟是哪个府里的,说话这么不客气。”

“我不客气,你们这又岂是待客之道?我是福贝子府的。”

不说十五阿哥府,而说是福贝子府的。

这样,万一有点什么事,可以免把十五阿哥府牵扯在内,而且,论声威,福康安这位贝子,不见得比十五阿哥那位储君差。

提起贝子爷福康安,王公大臣,满朝文武,哪一个不头痛三分。

果然是人名树影,两个戈什哈一听是福贝子府的,脸色一变,态度马上就有所转变了,左边一名忙道:“对不起,我们不知道你老哥是跟福贝子来的……。”

右边那名接着说道:“这个院子不方便待客,你老哥还是请别处坐坐吧。”

大家既然这么说,龙天楼当然不便硬闯,当下道:“你们早这么说,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

话落,转身,立即退出了小院子。

退是退了,并不表示他完全相信那两个戈什哈的话,他心里还是存着疑窦。

心里的疑窦归心里的疑窦,一旦回到前院来,他不能不小心翼翼,他是生怕再碰上海珊格格,人躲在暗处往满院宾客里找,就这么一会儿工夫,海珊格格居然不见了,心里不免为之一松。

这里心里刚松,正在人丛里扫视的目光,却接触到了几个人,这几个人,看得他心头又猛一阵跳动,刚松的心弦立即又扯紧了。

这几个人,是两男三女。

两个男的,是礼亲王跟巴尔扎。

三个女的,是老郡主、兰心格格还有明珠格格。

老郡主她们是刚来,刚才还没看见她们呢。

礼亲王、老郡主边走边跟人打招呼,宾客们见礼的见礼,问安的问安,真是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这要是搁前些时候,躲道还怕来不及,谁会拥上前来见礼问安。

明珠笑得跟朵花儿似的,也在跟这个招呼,跟那个说话。

只有兰心格格,有点心不在焉,打着招呼说着话,还不住转脸在人丛里看,不知道她是在找什么。

龙天楼明白兰心是在找什么,但他并没有循着兰心的目光迎过去。

他想见兰心,可还有点怕,再说,在这种场合里见面,又能怎么样。

拘捕大贝勒的是他,在这种场合跟兰心见面,万一有点什么落进人眼里,岂不让人蜚短流长。

老郡主的一生已经够惨的了,他龙家不能再造成另一个老郡主。

只见兰心格格跟巴尔扎低声交代几句之后,跟着礼亲王、老郡主,还有明珠往后去了。

巴尔扎留在了前院。

龙天楼心里微松,可也有一份若有所失的怅然,迈步向着巴尔扎走了过去。

他不想见兰心,总得让兰心知道一下,他来了。

巴尔扎背着身,还一个劲儿地在人丛里扫视,根本没觉出人已经到了他身后。

龙天楼微吸一口气,稍许平静了一下自己,然后叫道,“老人家。”

巴尔扎霍然猛转身,看见了龙天楼,惊喜一声:“龙少爷!”就要打下千去。

龙天楼伸手扶住:“老人家,这是什么地方,怎么好跟我来这个!”

巴尔扎似乎只顾惊喜了,瞪着龙天楼道:“龙少爷,老奴正在找您。”

“呃,你知道我会来?”

“这是什么事?十五阿哥跟福贝子一定会来,他两位会来,您还能不来么?王爷、老郡主跟两位格格都来了。”

“呃?她们几位上后头去了?”

“是啊!兰心格格刚还找了您半天呢”

旋即他一脸激动神色,压低话声接道;“龙少爷,兰心格格都告诉老郡主了,老郡主高兴得直流泪,还直说格格福气好,就是没让王爷跟明珠格格知道。”

巴尔扎没说是什么事。

龙天楼知道是什么事,脸上一热,连耳根子都发烫,可是一时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巴尔扎激动地接着又道:“您可别怪格格,格格从小什么事都不瞒老郡主,何况这也是老郡主的心愿。”

龙天楼总算找到了话,不自在地道:“那怎么会,我怎么会怪她。”

话刚说到这儿,一眼瞥见有个人贴着西墙,匆忙而疾快地进了西边院子。

龙天楼目光何等锐利,—眼就看出,那个人正是刚在东边小院子假山后,跟那丫头密谈的那个戈什哈。

他忙道:“老人家,你忙你的,我有点事要去办办。”

他不等巴尔扎有任何答复,随即快步向西边那个院门赶了过去。

巴尔扎看得直愣。

西边这个院子的院门虚掩着,龙天楼轻轻一推就开了,闪进院子一看,龙天楼为之一怔。

这个院子是停放车马的地方,一边堆满了草料,一边是一排长长的马厩,对着院门的那堵墙下,有个瓦棚,棚下停放着三四辆马车。

院子里寂静,除了偶而一两声马匹低嘶,再也听不见别的声息,也看不见人。

人呢?

龙天楼正自诧异,只听马厩后传来一两声轻响,他身随意动,闪身掠了过去。

绕到马厩后—看,他看见了,那个戈什哈背着身,哈着腰,撩着衣服,解着裤子,不知在干什么。

说他在小解,姿态不像,再说也用不着跑到这儿来小解。

他究竟在干什么?!

龙天楼轻轻咳了一声。

那戈什哈似乎大吃一惊,急忙扭头看,脸色大变,忙又提起裤子匆忙穿好。

龙天楼淡然道:“你在干什么?”

那戈什哈道:“我,我在方便。”

龙天楼往地上扫了一眼:“地上是干的。”

“我,我还没有—”

话还没说完呢,他迈步就走,没走两步,一看那头出不去,他得从龙天楼身边过。

龙天楼伸手拦住了他:“等等。”

那定什哈猛抬头:“你什么意思,撒尿你也管,你管得着吗?”

龙天楼飞快一把扣住了他右腕脉,把他的右手拉了起来,只见他右手食指指头上红红的,像似抹了胭脂:“这是什么?”

那戈什哈脸色一变。

龙天楼右手飞快探入他怀里,从他腰里摸出个几寸高的雪白小瓷瓶,扬了扬道:“这又是什么?”

那戈什哈惊骇猛挣,但是他右腕脉握在龙天楼手里,等于是蜻蜓摇石柱,如何挣得开:“你是干什么的?你凭什么管一—”

龙天楼淡然一笑道:“既然你问了,我就告诉你,我是大内来的,奉有密旨,今天一日夜暗中防卫八阿哥府。”

“你是大内来的?我不信。”

“信不信在你,我把你往八阿哥面前一送,他信。”

那名戈什哈脸色大变,抬左腿,伸左手,从靴筒里抽出一把匕首。

可惜他不够快,龙天楼五指微一用力,他受不了了,闷哼一声矮下半截,手里的匕首也掉落了。

龙天楼道:“别跟我来这一套,你在东院跟那个丫头私会的时候,我就盯上了你”

那名戈什哈忙道:“我不是跟那个丫头私会”

“那不叫私会,又叫什么?”

“她,她交给我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就是你手里拿的”

龙天楼倏然一笑道:“我不知道这是什么药,但是可以猜想,这一定不是什么正经好药,一个姑娘家会拿这东西给你?”

“真的,是她给我的。”

“她给你这个干什么,你跟她有私情?”

“不,不是跟她”

一惊色变住了口。

显然他知道这句话说错了。

但却已经来不及了。

“不是跟那个丫头,那是跟谁?”

“你究竟是”

“别管我究竟是干什么的,你落进了我手里就得听我的,要不然我杀了你,谁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死的了。”

“我要是说了实话,照样活不成。”

“那不一定,你是不是活得成,得看我。”

“真的?”

“话是我说的,信不信在你,要是我现在就把你扭送八阿哥,就凭你身上带着这种下流药,又是那个丫头给你的,你马上就活不成。”

那戈什哈脸色更白了,颤抖着低下了头:“好吧,我说实话。”

“我听着呢。”

那戈什哈头垂得更低了,话声也低得几乎只有他自己才听得见:“是跟福晋。”

福晋!

八阿哥是位郡王,福晋岂不就是八阿哥的

龙天楼心神震动,伸手猛然拉起了他的头:“你说谁?”

那名戈什哈一脸惊恐神色,颤声道:“福晋。”

龙天楼差点没叫出声来,但他到底还是忍住了:“你要是胡乱攀扯,你会死得更惨。”

那名戈什哈忙道:“我知道,可是我说的是实话。”

堂堂的郡王福晋,竟会跟个戈什哈

龙天楼猛吸一口气,平静了一下自己,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那名戈什哈又低下了头:“八阿哥年前得了怪病,不能人道,所以,所以福晋就”

他没再说下去。

龙天楼也没再往下问,因为这种事这么说,已经够明白的了,他道:“那么,丫头为什么给你这种药,一个丫头为什么会有这种药?”

“用这种药,可以侍候得福晋满意,能把福晋侍候满意了,大小事福晋就会听我的,至于给我这种药的那个丫头,她不是我们府里的,她是八阿哥一个朋友的丫头。”

“朋友?”

“我们只知道是个女人,可是除了我们八阿哥,谁都没见过她,她每回来都是住那个小院子,小院子里禁卫森严,除了八阿哥,谁也不许去。”

龙天楼心头猛一阵跳:“这么说,今天她在那个院子里!”

“她是来给八阿哥贺寿的。”

龙天楼举了举那瓶药道:“她给八阿哥带来了好贺礼。”

话虽这样说,龙天楼心里明白,做丈夫的交这种“朋友”,身为妻子的也就私通下人,一报还一报,谁都别怪,京城里的各大府邸,本就是这么乌烟瘴气。

那名戈什哈没说话。

龙天楼道:“这种事有多久了,我是指你跟福晋?”

“好几个月了。”

“福晋只有你一个人么?”

“我能侍候得她满意,她当然也就不会再找别人。”

“这种事是相当秘密的,为什么八阿哥那位朋友会知道?”

“是有一回福晋把我召进水榭,不知道怎么让她知道了,她的丫头威胁我得听她主子的,要不然她主子就会在八阿哥面前举发我。”

“她们让你听她们的,你都听她们什么了?”

“也没什么,她们只是给我这种药,让我好好侍候福晋。”

有这种事,当然不只是光为了坏那位福晋的名节,企图整个地占有这位八阿哥,一定还有别的用心。

龙天楼没再往下问,再问下去,除了那见不得人的事以外,恐怕也问不出什么来了,他道:“最后再问你一句,你想不想活命?”

那名戈什哈忙抬头:“当然想。”

“那么咱们这么办,我现在暂时让你待在这儿歇息,等我让你说话的时候,你得实话实说,要不然我救不了你,干不干?”

那名戈什哈忙点头;“我干,可是你得真”

“放心,我这个人向来说一句是一句。”

话落,抬手一指点昏了那名戈什哈,把他往马厩后一藏,转身出去了。

龙天楼回到了前院,刚进院子就碰上了巴尔扎,巴尔扎就站在这个跨院门口等着他呢,巴尔扎懂礼、经验够,明知道西边跨院里有什么事,他绝不跟进去看个究竟。

龙天楼刚一怔,巴尔扎已低声说道:“龙少爷,老奴站在这儿,也是为替您把门。”

他真是个有心人。

龙天楼又一怔,然后道;“谢谢老人家。”

巴尔扎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就没再说别的,显然,龙天楼不说,他绝不问。

龙天楼却不好不说,而且这件事也没有瞒巴尔扎的必要,他告诉了巴尔扎,巴尔扎厌恶不屑地直吐唾沫,道:“龙少爷,您说这还有什么理,到处是这种下流肮脏事,全都是睁眼瞎子没人过问,可是—碰见光明磊落的男女情爱就不得了了,这个违背家法,那个败坏门风,都是罪。”

龙天楼明白他指的是什么,道:“过去的事了,老人家何必再提。”

巴尔扎也觉得这么比不恰当,话锋立转,道:“真没想到八阿哥也牵涉在这件事里,您打算怎么办?”

“我想先找福贝子商量一下去。”

“对,八阿哥毕竟是皇子,不能轻举妄动,何况他的福晋还……龙少爷,这会儿后头的人不少,十三阿哥、和孝公主的额驸都来了。”

“谁?”

“和孝公主的额驸,就是和坤的儿子丰绅殷德啊。”

“呃?”

“这位额驸比皇子都吃得开,当然都是因为他有个既是户部侍郎,又是内务府大臣、祟文门监督、军机大臣、步军统领的父亲和坤。”

和坤的出身是个文秀才,略通文墨,在乾隆卅四年当了三等侍卫,到四十午时来运转,升为御前侍卫,兼某旗的副都统。

不到一年,他又升为户部侍郎兼军机大臣,兼内务府大臣,而且不久又兼了步军统领兼京城崇文门税务监督。

和坤身兼五职,其中户部侍郎、内务府大臣、崇文门监督,都是管钱、用钱、收钱的肥缺,而军机大臣是实际上的宰相,步军统领又是拱卫京畿的首席武官,皇上对和坤宠任之专,可谓史无前例。

皇上对和坤所以如此宠任,有那么一段传说,种因于雍正年间,皇上还是皇四子的时候,这个传说牵涉到怪力乱神,也牵涉到不足与外人道的宫闱秘密,恐怕不足采信。

不过,和坤这个人聪明、机智,善阿谀逢迎,善投人主所好,则是不争的事实。

龙天楼听巴尔扎一口气说了和坤的五种兼职,别的四种他没在意,唯独对和坤身兼内务府大臣,却是听得心头跳动。

几个府邸有问题的人,都是经由内务府派任的,而内务府的那个万峰更在天香教里职位不低。

难道说,身为内务府大臣的和砷,一点儿都不知道?

事先不知道,事后不可能不知道,以和坤的权势,一旦知道万峰被捕,怎么会没有一点动静?

龙天楼脑中盘旋着这些个疑问,口中却道:“我上后头看看去。”

他往后去了,巴尔扎则留在了前院。

巴尔扎虽然是礼王府的供奉,在这八阿哥府,却还不够资格进后院去。

巴尔扎都不够格,龙天楼这个十五阿哥府的护卫总教习行吗?

刚到后院门,龙天楼就被八阿哥府的戈什哈挡了驾。

“你是”

“十五阿哥府的护卫总教习,龙天楼。”

职务不够。

可是名头儿响亮。

拘捕大贝勒的龙天楼。

要是没有来头,怎么能,又怎么敢拘捕炙手可热、领侍卫营的大贝勒?

八阿哥府的戈什哈硬是没再吭声,任由龙天楼进了后院。

后院比前院大得多,而且也比前院美得多。

这当儿,后院也比前院的人多。

不是王公大臣,就是贝勒、贝子、格格、姑娘,说话声、笑声,到处都是。

龙天楼一面找福康安,一面避海珊。

避谁偏碰上谁。

“天龙。”

永远是天龙,改不了的。

龙天楼还真为之一惊。

一阵醉人香风过处,海珊格格已随着那声银钤似的“天龙”,到了他身边。

海珊格格的来处,怔立着那位文采风流,但嫌脂粉气浓了些的纳兰公子。

“刚在前院,你上哪儿去了,一眨眼工夫就不见了人影儿?”

海珊的话声轻柔,娇靥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幽怨神色。

定了定神,龙天楼道:“有人叫您的时候,正巧我有事儿,所以走开了一会儿。”

海珊那能让人心碎的眸子,紧盯着龙天楼:“不是有意躲我?”

龙天楼道:“格格这是哪儿的话,我怎么会,又怎么敢。”

海珊娇靥上的幽怨神色,突然间浓了三分:“别人不会,也不敢,只有你会、你敢。”

海珊说的是实情,她是骄纵、刁蛮、任性了些,可是,毕竟是位和硕格格,毕竟是个百家争求的美貌姑娘,像那位纳兰公于那般好性子的紧缠不舍,不就是个最佳例证。

可就偏偏龙天楼“怕”她,许是,这就是没缘份。

龙天楼道:“您要是这么说,那就是怪罪我了。”

海珊道:“那就该我说,我怎么会,又怎么敢。”

这话露骨了些。

龙天楼不敢再说下去,道:“格格,咱们过去吧?”

“过去,上哪儿去?”

“总不好冷落纳兰公子。”

纳兰还在那儿呆呆地站着,既没走开,也不走过来。

海珊看也没回头看一下,道:“不管他,我有要紧事跟你说……”

龙天楼不知道海珊要说的是什么要紧话,可是既然是要紧话,那就一定关系重大,这种话,不能听。

他忙道:“格格,我还有事,等会儿我再来找您,或者是改天……”

“不能等会儿,更不能改天,我现在就要跟你说,还要听你一句话。”

不管是什么事,这更关系重大。

龙天楼心头猛跳,正愁无计脱身,只听有人叫道;“天楼!”

龙天楼抬眼一看,见是福康安从花厅方向走了过来,他如遇救星,答应声中忙迎了过去。

海珊站那儿没动。

但是福康安绝不是不懂礼,他含笑先向海珊道:“你们正在说话?”

海珊道:“我正有要紧事儿要告诉天龙。”

这是实情,而且这么说福康安总不好“打扰”了。

岂料,福康安道:“真不巧,我也正有要紧事找他,这样好不,我暂时把他从你身边借走一会儿,待会儿再让他来见你。”

听口气,像是商量,但是福康安没等海珊有任何表示,就把龙天楼拉走了。

海珊却一改以往作风,没急没拦,只是眼圈儿微红,娇靥上幽怨神色浓得让人心酸:“你们都欺负我,为什么,为什么?”

福康安把龙天楼拉到了花厅的另一边,才驻步停身,然后望着龙天楼不说话,神色有点异样。

龙天楼当了真,道:“您有事儿?”

福康安微一点头:“给你解围,救你脱困!这不就是事儿么?”

龙天楼有点窘,强笑一下要说话。

福康安脸色一整,道:“天楼,我看得出,你也别不承认,海珊缠上你了,而且很认真,你有什么打算?”

一旦说到了这上头,龙天楼反倒泰然了,道:“您是知道的,门不当,户不对。”

“那倒未必,只是我要你撇开这些。”

龙天楼沉默了一下道:“我只能这么说,没有缘份,不敢高攀。”

福康安吁了一口气:“我也看得出,既是这样,往后就尽量躲她远点儿,你不在旗,皇家的家法不允许这个,但这不是顶要紧的,要紧的是,别人都误解她,其实她是个很不错的姑娘,尤其她是个死心眼儿,不让她慢慢死心,往后是大麻烦。”

龙天楼不想惹这个麻烦,根本不想谈这个,他道:“我到后头来见您,有要紧事儿。”

福康安也马上跟着转了话锋;“我正想问你,有没有什么发现?”

“大发现”

龙天楼把他的发现,从头到尾告诉了福康安。

听完了龙天楼的叙述,福康安脸色好怕人,竖眉瞪目,煞威毕露:“好卑鄙,这算什么,简直是不择手段”

“也不能全怪他们,也得怪八阿哥已身不正,他的福晋给了人可乘之机。”

福康安一摇头道:“不,不能这么说,打从本朝入关以来,顺治、康熙、雍正以至于今,男人们这种事不足为怪,但是,女人家就不行,论家法该白绫赐死。”

“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事关重大,我不敢擅自行动,特来请示。”

福康安扬着双眉,冰冷道;“人既然在这儿,就不能让她溜掉,八阿哥沾这个,咎由自取,挑开它,天塌下来我顶着,我不信皇上能容忍他的儿媳妇这样。”

龙天楼只觉血气往上一冲:“有您这句话,我就放手去做了。”

福康安道:“去,只管放手去做你的。”

龙天楼答应一声,刚要走。

适时画廊那头转过来一行人,共是十二个人,两前十后,后头十个,清一色的护卫角色,八个是大府邸的护卫装扮,另两个竟然是大内侍卫。

前头那两个,一老一少,老的穿便服,极尽考究奢华,白白的脸,长眉细目,五绺长髯,年纪约摸五十多。

少的,少说也有卅来岁,细皮嫩肉,挺白净,挺清秀,带着些书卷气。

龙天楼猜不透来人是谁,有这么大排场。

只听福康安道:“和坤来了”

“和砷?”龙天楼听得一怔。

“老的是和砷,年轻的是贵为额驸的他儿子,丰绅殷德,我不想见他们,走吧!”

两个人刚要走,迟了。

只听那个老的含笑招呼道:“福贝子在这儿啊!”

面子事儿,礼总要顾。

福康安不好走了,龙天楼要走。

“这位也等一等。”

和坤居然也招呼龙天楼了。

福康安都不好走,龙天楼又怎么好走?

就这两句话工夫,和坤跟丰绅殷德已带着十名护卫来到近前。

丰绅殷德含笑招呼:“小福。”

福康安跟丰绅殷德招呼过后,淡然向和坤道:“中堂也来给八阿哥祝嘏了。”

“这是人事,我怎么能不见。”

话是跟福康安说的,可是—双细目却直打量龙天楼。

福康安道:“天楼,见过和中堂。”

龙天楼欠身—礼:“龙天楼见过中堂。”

和坤含笑道:“福贝子身边都是俊彦,但是像这样丰采的还不多,我正想认识认识。”

福康安道:“我哪来这么好福气,他是十五阿哥府的护卫总教习。”

和坤微一怔:“拘捕大贝勒的那位。”

福康安道;“不错。”

“从内务府抓去万峰的也是他。”

“是的,”

龙天楼道:“没有事先禀知中堂,还请中堂见谅。”

和坤“嗯”了一声道:“该办,该严办,这些人闹得也太不像话了,天子脚下,京畿重地,哪容许这个,龙总教习好魄力,好胆识。”

福康安道:“倒不是他好魄力,胆比别人大,他是奉旨行事。这帮人竟敢在天子脚下为非作歹,的确该严办,不过这件事一旦追究起来,将来恐怕牵扯很广。”

和坤道:“不怕牵扯广,除恶务尽,就该一网打尽他们,要是任由他们在京里为非作歹,威胁到大内,咱们还怎么治理天下?”

龙天楼一欠身道:“中堂是不是能颁个手令?往后天楼办事也方便些。”

“这个”和坤—怔,旋即说道:“你已奉圣旨,我不便再颁手令,不过我爱才得紧,往后不管大小事,尽管去见我,我一定尽量给你方便,你陪福贝子聊吧。”

他跟福康安招呼了—声,带着丰绅殷德及护卫们匆匆走了。

望着和坤等的身影拐过画廊不见,福康安笑了:“天楼,你真行!硬将了他一军。”

龙天楼却没笑:“贝子爷,恐怕这才是幕后大主谋。”

福康安道:“你要能体会皇上的用心。”

龙天楼一时没懂这话的意思,诧异地望着福康安。

福康安道:“日子一久,皇上对他已经生厌了,皇上不会不明白他的种种恶迹,但是要动他,更需要有证据,这不是常人所能办到的。”

龙天楼心头猛跳:“皇上的意思是这样吗?”

“应该是显而易见的,诸多皇子之中,只有十五阿哥最厌恶他,他也视十五阿哥为唯一的眼中钉,皇上却把你推荐给了十五阿哥。”

龙天楼热血上涌,道:“贝子爷,我不惜血溅尸横,豁出这条命去,也要扳倒和坤。”

福康安凝目望着龙天楼道:“朝廷,民间,普天之下,没人不希望扳倒和坤,绳之以法,尤其是十五阿哥跟我,但是我们俩却不愿赔上你这么一个奇才。”

龙天楼由衷地感动,道;“贝子爷”

福康安抬手一拦道:“什么都别说了,照咱们刚才说的,放手去做吧。”

龙天楼道:“天楼遵命。”

一抱拳,转身走了。

福康安脸色凝重地站在那儿,直望着龙天楼的身影不见。

转眼工夫之后,龙天楼又进了东边跨院。

他看见了那两个负责守卫的八阿哥府的戈什哈,那两个戈什哈也看见了他。

龙天楼往里走,两个戈什哈往外返,双方走没有几步,两个戈什哈就并肩挡住了龙天楼。

“你又上东跨院来,是”

已经知道龙天楼是贝子爷福康安的人,两个戈什哈态度上是够客气的。

龙天楼道:“我想进去看看。”

另一个戈什哈含笑摇头:“这恐怕不行。”

龙天楼道:“事到如今,我不妨老实告诉你们,今天是八阿哥的寿诞,大内怕发生什么事故,特下密旨给我们贝子爷,要他带人暗中负责八阿哥的安全,我是奉贝子爷之命,到处看看。”

右边戈什哈道:“我们府里有的是护卫”

龙天楼道:“你的意思是说,大内多此一举?”

右边戈什哈硬没敢吭气儿。

左边戈什哈道:“这件事,我们主子知道吗?”

“既是暗中护卫,八阿哥当然不知道。”

“那不行,没有我们主子的交代,任何人不许进这个院子。”

“我这个等于奉有密旨的,也不行?”

右边戈什哈说话了:“你把密旨请出来我们看看。”

龙天楼把玉扳指一扬,道:“你们见过皇上手上戴的这个扳指吗?”

八阿哥府的戈什哈识货,两个人立即跪下了一双。

龙天楼道:“起来陪我进去看看。”

右边戈什哈道:“禀您,这个院子里,住的只是我们主子的一位贵客。”

“不论贵贱,我既奉密旨,一律要查看。”

话落,径自往里行去。

两名戈什哈没奈何,急忙爬起来跟在后头。

这个院子小是小,但是极尽清静幽雅,龙天楼走的是那个丫头走过的花间幽径。

转个弯,走完花间幽径,一明两暗三间精舍,立即呈现眼前。

精舍的门关着,窗户支起着,只是静悄悄的,听不见一点声息。

龙天楼道:“八阿哥的那位贵客,就住在这儿?”

两名戈什哈同声道:“是的,可是怎么……”

他们两个要说的是“怎么没动静”。

只是他们的话还没出口,龙天楼已身法如电,一举步间便到了精舍窗前。

从窗外往里看,屋里极尽奢华之能事,还暗香浮动,闻之醉人,可却空荡、寂静,就是没人。

龙天楼道;“人呢?”

两名戈什哈直了眼:“没见出去啊”

龙天楼道:“如果要出去,还有没有别的路?”

左边戈什哈忙道:“一定是上后院去了,里头有一扇小门通后院,我们主子到这儿来的时候,都走那扇门。”

龙天楼知道,这时候,那位“贵客”绝不会上后院去,因为这时候后院到处是名位两重的贺客,那位见不得人的“贵客”绝不会在这时候上后院去。

那么人上哪儿去了?

只有一种可能,走了,翻墙走了。

为什么在这时候翻墙走了?

原因不明,但走了是事实。

龙天楼未动声色,也不点破,道:“从那扇门,可以通后院,当然也可以通八阿哥跟福晋的卧房了。”

“那当然。”

“好了,没你们的事了,你们还去前头守着吧。”

两名戈什哈哪敢说个“不”宇,躬身哈腰,应声而退。

龙天楼则转身往里行去。

两名戈什哈没说错,里头,靠西墙,真有两扇小门关着。

龙天楼过去轻轻推开小门,只见树海森森,花木扶疏的一片映入眼帘。

听得见贺客们的笑语,却看不见贺客们的人影。

显然,门外是后院没有错,但却是内眷住,清幽宁静的一角。

找对地方了!

龙天楼举步跨了过去,顺手带上了门。

门外是石板小路,走完石板小路,紧接花间小径,身周宁静一片。贺客们的笑语远远传来,眼前却看不见一个人影。

人都到哪儿去了?

难道都去接待贺客了?

龙天楼正自诧异,一阵轻笑由远而近,从一丛花木的那一边,转过来两名侍婢,手里端着漆木盘,盘上放着几个细瓷小盖碗。

当然,她俩一眼就看见了龙天楼,两个人一怔停步,左边一名立即叱道:“你是什么人,竟敢乱闯内院。”

龙天楼含笑道:“两位姑娘,我奉八阿哥之命,有要紧事要见福晋。”

“你是谁?奉了八阿哥之命,要见福晋!”

“姑娘,我是大内来的。”

像,绝对像,凭龙天楼的像貌、衣着、气度,绝对像是大内来的。

这一蒙,还真把两个侍婢蒙住了。

何况,姑娘家哪—个能见俊逸哥儿的。

两名侍婢的脸色不但马上好看多了,而且还堆上了笑容,左边一名道:“既是这样,你跟我们来吧。”

“谢谢两位姑娘。”

两名侍婢擦着他身边走了过去,交错而过那一刹那,两个人还用眼角余光瞟了他一下。

龙天楼迈步跟了上去。

花间小径上走着,龙天楼听得清清楚楚,左边侍婢轻声道:“比那个可强太多了。”

右边侍婢道:“可惜是从大内来的。”

接着,两个人哈哈一阵轻笑。

龙天楼明白了,福晋的事,两个侍婢都知道,而且,上梁不正,下梁必歪。

他装没听见,跟着两个侍婢踏上画廊,走完画廊,再走小径,最后停在一间暖阁前。

左边侍婢半回头,一声:“你先在这儿等着。”

她跟右边一名推门走了过去,又关上了门。

转眼工夫,门又开了,只开一缝,容—个人进出,刚才左边那名侍婢探出头:“进来吧。”

“谢谢姑娘。”

龙天楼跟着那名侍婢进了暖阁,往里走,掀起重重丝幔,他终于见着了八阿哥的福晋。

眼前摆设,像间精雅卧房。

另一名侍婢站在一边,床前有张小圆桌,放着那几个小盖碗。

那位八阿哥的福晋,就侧身坐在床沿儿上,她廿多岁年纪,不算太美,但媚意十足。

她娇靥上泛着几分红热,也许是因为暖阁里稍许“暖”了些。

那双水灵、而且很活的眸子,紧紧地盯在龙天楼的脸上,带着几分惊,也带着几分喜。

龙天楼上前躬身:“见过福晋。”

“哟!”站在一边儿的丫头,扬起柳眉说了话:“这是谁教你们的礼呀,宫里来的,到了我们八阿哥府,见了我们福晋,就连个千也不会打了吗?”

八阿哥福晋媚眼儿斜瞟,带笑发了嗔:“混东西,不许跟人家御前当差的这样说话”

话声微顿,炙热的目光又投向了龙天楼道:“你是宫里来的?”

“是的。”

“听说八阿哥有要紧事儿,叫你来见我。”

“是的。”

“什么要紧事儿呀?”

“福晋可否摒退左右?”

八阿哥福晋微一怔。

站在一边儿的丫头又说了话:“干什么呀,我们福晋什么事儿都不瞒我们。”

八阿哥福晋定过了神,深深地看了龙天楼一眼,向着两个丫头摇了摇雪白娇柔的玉手:“别在这儿吱吱喳喳的,出去。”

两个丫头倒是很听她的,立即扬手蹲身,在恭应声中退了出去。

听见两个丫头退出了暖阁,龙天楼就要说话。

可八阿哥福晋站了起来,风摇柳枝似地到了小圆桌旁,盯着龙天楼,眉目都在笑:“你真是宫里来的?”

龙天楼从容不迫:“是的,福晋。”

“我进宫多少趟了,怎么从来没瞧见过你呀!”

“回福晋,我刚从福贝子府擢拔进宫不久。”

“啊,那难怪了,你原是跟小福的呀!”

“是的。”

“早不知道小福那儿有你这么个人儿,早知道的话就从小福那儿把你要到我这儿来了。谁都想进宫当差,可是进去以后没有不后悔的,宫门一进深似海,御前当差可大不如在外头自由自在,年轻的岁月都耗费在宫里,有多少人连媳妇儿都耽误了呢。”

龙天楼淡淡道;“也许我是刚进宫,还没觉出什么来。”

八阿哥福晋眼角一瞟:“再闷你一阵子,就够你受的了!”

龙天楼不愿听她再扯下去,道;“禀福晋,今天是八阿哥的寿诞,宫里怕出什么事,特派我到府里来暗中护卫,没想到真让我有了惊人发现,为此不敢不来禀知福晋一声!”

“呃!惊人发现,什么惊人发现?”

龙天楼道;“我拿住了府里一名戈什哈。”

“你拿住我们府里一名戈什哈怎么了?”

“我见他行动鬼祟,原以为他有什么不轨之谋,但是等我私底下逼问过之后,他的供词惊人,而且是对福晋”

龙天楼故意把个“晋”字拖得长长的,没往下说,目光则紧盯在八阿哥福晋脸上,看她的神色有什么变化。

八阿哥福晋娇靥上,那令人心跳的笑容不见了:“对我!对我怎么了?”

“他对福晋大不敬,而且是玷辱诬蔑,罪该万死。”

八阿哥福晋的脸色有点发白:“他对我大不敬,而且……他,他究竟说了我什么了?”

“他的说词我说不出口,我想福晋一定能够想像得到。”

八阿哥福晋脸色更白了,手有点发抖,娇躯微一晃,坐了下去,但是她旋又站了起来,一只手紧紧扶着桌沿儿:“你,你这话是怎么说的,他的说词你说不出口,你都说不出口,我怎么想像得到。”

龙天楼两眼逼视着她,没说话。

“你胆子不小,竟敢跑到我这儿来,满口胡说八道,我这就叫人来把你拿下一—”

龙天楼道:“福晋,府里的那名戈什哈还掌握在我手里,有他可以证明我不是胡说八道。”

八阿哥福晋道:“我不信有谁会信他的。”

“福晋是不是愿意试试。”

八阿哥福晋娇躯一晃,又砰然坐了下去,但是,突然她又猛地站了起来,一双媚眼瞪得老大:“不是八阿哥让你来的,他还不知道,是不是?”

龙天楼道:“这一点,福晋倒是说对了。”

八阿哥福晋娇靥上,在一刹那间有了点血色,她垂下螓首,跟着娇躯泛起轻颤。

“福晋贵为皇子福晋,极天下之荣华富贵,实在不该拿自己的名节跟性命”

八阿哥福晋猛然抬起了头,娇靥上闪过抽搐,道:“有些事,你不知道—”

“我知道,我听那名戈什哈说了,是因为八阿哥另有所欢,冷落了福晋。”

“冷落?不知道哪儿来那么个女人,不知道那个女人怎么让他那么着迷,迷得他自己得了病,根本就不能……”

“福晋不知道那个女人是哪儿来的?”

“不知道,我连见也没见过。”

“那么福晋是怎么知道八阿哥”

“别的都能瞒我,他那种病瞒得了我吗?逼得没办法了,他只有原原本本告诉了我,他都能那样,我为什么不能这样,再说,我年轻轻的就守活寡,我是为了谁,我图什么?”

龙天楼原想从她嘴里得到些什么的,可是听她这么一说,知道从她嘴里什么也得不到,只好放弃了,当下道:“那是福晋跟八阿哥夫妻间的事,但是我既奉命来府暗中护卫,如今有这种发现,职责所在,我不能”

“不,你不能”八阿哥福晋猛然站起:“你既然瞒着他,先来找我,我不会不懂你的意思,那个戈什哈,随便你处置,只要别提我,你说什么我听什么,你要什么我给什么,这儿是暖阁,外头有我两个丫头在,不怕有人过来,我现在就可以一一”

话说到这儿,她抬手就要脱衣。

龙天楼暗暗一叹,一指点了出去,八阿哥福晋应指而倒。

龙天楼把她扶到床上躺下,然后出声把两个丫头叫了进来。

两个丫头一见福晋躺上了床,两张脸刚自羞红,龙天楼已一人一指点倒了她们。

把两个丫头也扶到床上躺下,然后,龙天楼出了暖阁,还轻轻带上了门。

八阿哥府的路,龙天楼不熟,但是顶着遥遥传来的阵阵笑语走,很快地就找到了贺客们所在,也很快地找到了福康安。

龙天楼把东跨院以及后院的经过情形告诉了福康安,福康安一听就皱了眉:“怎么会让她跑了。”

“她够机警,不过不要紧,只等八阿哥知道了这件事,他不会不把她的所在告诉咱们的。”

福康安微微沉吟着点头,没说话。

“您告诉了十五阿哥没有?”

“还没有,我怕他沉不住气。”

“是不是得等席散以后。”

“不,我等不及,而且这种事事不宜迟,迟恐有变。”

“当着这么多宾客把事抖露开来,往后八阿哥还怎么做人?”

“他咎由自取,往后能不能做人不是顶要紧的事,我既然站在十五阿哥这一边,别个最好一个个都不能做人,但是我不能不顾虑皇上,都是他的骨肉,咱们做得太绝了,会招他生气,他—生气,自然就对十五阿哥不利,咱们这样……”

抬手一指,道:“看见没有,画廊尽头那间屋,那是八阿哥平素接见刘统勋、纪晓岚商谈四库全书的地方,你上那儿等着去,我把八阿哥叫到那儿去,只咱们三个密谈,看他怎么说。”

龙天楼循指望去,只见画廊上一排三间屋,最后那一间紧邻着一扇门,那扇门就是他刚才走过来的那一扇,当即点头答应,走了过去。

福康安还真行,龙天楼刚进屋没多久,他就能把接待宾客,忙得无法分身的寿星八阿哥,从后厅拉了出来,跟着来到。

龙天楼一见,福康安陪着个年纪比十五阿哥略长,长眉细目,脸色略嫌苍白的爷们儿来到,当然知道是八阿哥,当即上前躬身施礼:“龙天楼见过八阿哥。”

八阿哥一见屋里另有人在,先就是一怔,继而一听“龙天楼”,跟着又是一怔:“龙天楼?”

福康安道;“十五阿哥府护卫总教习,奉有密旨办案,拘捕金铎的龙天楼。”

八阿哥深深注目,上下打量,脸色有点异样,微微点头道:“原来你就是那个龙天楼,这些日子以来,你是名满九城,神气大了。”

龙天楼听出了他是话里有话,淡然道:“天楼为的是皇家,既奉有密旨,敢不竭智殚忠,尽心尽力。”

八阿哥脸色微一变,道:“有些个事,实在很难说,大内近卫这么多人,皇上为什么单挑上你?总算皇上把这件差事交给了你,你那个主子似乎也应该避避嫌。”

福康安道:“避嫌,八阿哥,十五阿哥有什么嫌好避的?”

八阿哥道:“这个……”

他当然指的是兄弟间的明争暗斗,但是一时间却不便说得太露骨、太明显,他也有点说不出话来。

随即,他脸色一整,转了话锋:“小福,我正忙,你把我拉到这儿来有什么事,还是赶快说吧。”

“我就是让你见见龙天楼。”

八阿哥脸色微沉道:“小福,不管他在谁眼里是个红人儿,但他毕竟是个下人,今天是什么日子,我有多忙,你把我从百忙中拖来,只为见他,你什么时候做事也这么没分寸了。”

福康安岂是能听这个的人,他可没把这些阿哥们放在眼里,但是他忍了,淡然一笑道:“八阿哥,龙天楼不是下人,他既奉密旨,就是钦差,我让你见他,自然有我的道理,你要知道,我是好意,你总不会愿意我把某件事到厅里去当着大伙儿给你嚷嚷。”

八阿哥瞪了眼:“某件事!什么某件事?我的事没有怕人知道的……”

福康安道:“天楼,说给八阿哥听听。”

龙天楼一欠身道:“八阿哥,我在西跨院见着府里一名戈什哈,躲在马厩后,行为不堪人目,我擒下了他,并从他手里夺下这个。”他拿出了那个小瓷瓶。

八阿哥根本不看那个小瓷瓶,脸上变色,大声叱喝:“龙天楼,你好大的胆子,你是十五阿哥的人,凭什么擒拿我府里的戈什哈,我要马上拿下你……”

福康安截口道:“八阿哥,有我福康安在,不能让你拿他。”

八阿哥脸色更难看了,一点头道:“好,小福,我这就找他的主子论理去,生日不过了,咱们一块进宫见皇上去。”

话落,他转身要走。福康安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硬把他拉转回来,道:“八阿哥,你应该先问清楚这个小瓷瓶里装的是什么,再去进宫见皇上。”

八阿哥也许会点武,但是比起马上马下都了得的福康安,他差得多,他挣不脱,面对福贝子的威仪,他也真有点胆怯,只得道:“小瓷瓶里装的是什么?”

龙天楼道:“一种下流药。”

福康安接了一句:“你应该懂什么是下流药。”

八阿哥微一怔:“那种一一药,那种药怎么了?”

福康安道:“你没听龙天楼说么,是你府里的一名戈什哈,正躲在西跨院马厩后,不堪入目地抹这种下流药的时候,让他人赃俱获的。”

八阿哥两眼猛一睁:“你们俩是说他正要用,他跟谁有私?”

“不错,他正是跟你府里的某一个人有私。”

八阿哥脸上呈现怒色:“好大胆的东西,他跟谁有私?”

福康安转望龙天楼:“天楼,你去把那个戈什哈带来,让他自己说给八阿哥听。”

“是。”

答应一声,龙天楼转身开门出去了。

八阿哥道:“小福,是谁?”

福康安松了抓住八阿哥胳膊的那只手,道:“别急,龙天楼很快就把人带来了。”

八阿哥道:“你告诉我不是一样吗?”

福康安一摇头道:“不—样。”

把手往后一背,脸上不带一点表情,看都不看八阿哥,也没再说话。

八阿哥一脸狐疑色,不住拿眼看福康安。

福康安只装没看见。

龙天楼行动神速,没一会儿工夫,就挟着那个还在昏迷中的戈什哈进来了。

福康安道:“没人看见?”

龙天楼道:“我是跟他一路说着话来的,临进来的时候,我才又闭了他的穴道。”

“解开他的穴道吧!”

龙天楼道:“是不是请八阿哥先到屏风后站一站。”

福康安转望八阿哥:“别让他一见你,吓得说不出话来。”

八阿哥没说话,转身去了嵌玉镂花的大屏风后。

龙天楼抬手拍活了那名戈什哈的穴道。

那名戈什哈睁眼一看,猛然就是一惊:“福贝子”

福康安道:“你既然认识我,那就更好说话了,我现在问你话,你要从实回答,你跟谁有私?”

“我、我”

福康安脸色一沉,喝道:“说!”

那名戈什哈一哆嗦,脱口道:“福晋”

他“晋”字刚出口,屏风后的八阿哥已大叫一声冲了出来,那名戈什哈立时吓瘫了。福康安过去拦住了八阿哥,八阿哥直挣直跳脚:“他胡说,他胡说,我非剁烂他不可”

福康安叱道:“这是能嚷嚷的事吗?”

八阿哥立时静了下来,但是脸色煞白,咬牙切齿:“这个大胆的畜生,小福,你别拦我,我要是不剥他的皮,抽他的筋一一”

福康安道:“你能不能听他说”

“他根本就是胡说”

“我说句不该说的话,想想你自己,你怎么知道他是胡说。”

“我”

八阿哥一声“我”之后,没说出话来,半天,他才颤抖着手指着那名戈什哈道:“让他说,让他说。”

福康安给龙天楼递了个眼色。

龙天楼揪着那名戈什哈的后领,把他揪起来让他跪着。

福康安道:“福晋怎么会与你有私。”

那名戈什哈面无人色,哆嗦得很厉害,像是根本就没听见福康安的问话。

龙天楼向着他背心拍了一掌。

那名戈什哈机伶一颤而醒,马上磕头如捣蒜:“王爷饶命、王爷饶命,这不能全怪奴才—一—”

八阿哥叱道:“闭嘴。”

福康安道:“我问你,福晋怎么会与你有私。”

那名戈什哈忙道:“是……是……是因为王爷有病,王爷的那位朋友教奴才去—一没想到福晋会愿意……”

八阿哥道:“你胡说”

福康安道:“这种下流药,你是从哪儿来的?”

“是……是王爷朋友的一个丫头给奴才的。”

福康安转脸望八阿哥:“你都听见了吧,没有必要再问别的了吧。”

“我不信,我不信,说什么我也不信,我要杀他,我要杀这个畜生!”

福康安道:“龙天楼已经制住了福晋跟她两个丫头,这件事她的两个丫头也知道,你要不要过去看看?”

八阿哥惊异地望龙天楼:“什么,你一—”

龙天楼答得好:“天楼不知道便罢,既经知道,为了王爷,天楼不能不管。”

八阿哥一点头:“好,我去看看。”

福康安道:“天楼,我陪八阿哥去,你带着他跟在后头。”

龙天楼点头答应。

四个人两前两后,悄悄地出屋,下了画廊就拐进了那扇门,还好没让人看见。

四个人进了暖阁,八阿哥一眼就看见了床上的情景,他要冲过去,福康安拦住了他。

龙天楼闭住那名戈什哈四肢的穴道,然后过去架下两个丫头来,拍活了她们的穴道。

两个丫头醒过来,一见眼前情景,登时也吓瘫了,八阿哥咬牙切齿一番问,两个丫头咬紧牙关只有一句话:“不知道。”

最后福康安发了威,两个丫头一边哭着全招了,说词跟那名戈什哈说的完全一样。

八阿哥像受了伤的野兽,怒骂声中要冲向福晋,福康安再度拦住:“你听明白了没有”

八阿哥道:“我不要听了,我不要听了,我要杀人,杀这个贱人,都杀,都剥皮抽筋。”

福康安就是拦住不放,道:“怎么对付她们,那是你的家务事,我只问你想明白没有?”

“我不要想,我还有什么好想的。”

“当然有,你应该想一想,这件事不能全怪别人,你更应该想想,谁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八阿哥跳脚道:“不能全怪别人,大丈夫三妻四妾,尤其本朝,哪个府邸,哪个爷们儿不是一弄三四个女人……”

“但是,这种事有两说,—是碰上了认命的老婆,要不然,差

“我怎么,我刚说过,你的家务事我不管,我只让你想明白,谁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这等我处置了这些东西,我就去找她。”

“你找谁啊?人家早溜了。”

八阿哥一怔:“她走了?”

龙天楼道:“王爷,我已经去东跨院看过了,可惜去迟了一步。”

“不要紧,我找得到她。”

“她在哪儿?告诉天楼。”

“不……”

“不!你想干什么?你知道她是什么用心,你知道她是谁?”

“什么她是谁?”

“如果我们没料错,她该是承王的侧福晋。”

“胡说,我还能认不出谁是谁?”

这话的意思是说,他那位朋友不是承王侧福晋。

福康安一怔:“不是?”

“当然不是,你把我当成什么样人了?”

福康安望龙天楼。

龙天楼道:“贝子爷,两种可能,一是另外还有一个,一是她经过易容化装,究竟如何,找到她就知道了。”

八阿哥道:“不,我不能”

福康安猛然把八阿哥揪近来:“龙天楼是奉密旨办案,你府里出了这种事还不够,你非让他实情实禀,非亲手毁了你自己,为这么个女人,值得么?”

八阿哥机伶暴颤,低下了头:“好吧!我告诉你们,可是”

福康安道:“你放心,只要你能从此明白,从此明哲保身,只要你能不动声色还过你的生日,招待你的宾客,我保证这件事密而不宣。”

八阿哥猛抬头:“小福,这话是你说的。”

“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过?”

“好,我不知道那是哪儿,我可以画张图给龙天楼。”

“既然能画,怎么会不知道是哪儿?”

八阿哥苦笑道:“你知道我,出过几趟内城。”

“好吧!那你就画吧。”

龙天楼道:“八阿哥,那个女人背后还有什么人?都跟哪些人有来往?”

八阿哥摇摇头道:“这我就不清楚了,她上我这儿来总是带着她那两个侍婢,我上她那儿去,她那儿除她跟那两个侍婢外,我也从没见过别人。”

“那么她是怎么来的,八阿哥是怎么认识她的呢?”

八阿哥沉默了一下道:“说起来这件事儿有些玄,原以为这是一般人所说的艳遇,哪知道话应该从起初说起,有一天晚上.我跟福晋怄气,一个人跑到东跨院去睡,就在半夜我睡不着,正在懊恼的时候,她进了屋,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就这么,那一天晚上她就住在东跨院。”

福康安道:“你也不怕是鬼怪妖狐”

龙天楼道:“鬼怪妖狐那是无稽之谈,您怎么一点戒心没有,不弄清楚来路,就敢接纳?”

八阿哥苦笑道:“男人嘛,你们都是男人,还不了解男人,她说她是外城某大户在外头偷养的,那个大户上了年纪,又不常上她那儿去,她难耐深闺寂寞,所以其实,我原知道这都是假的,主要的还是因为她是个让人没法抗拒的女人”

“您也上她那儿去过?”

“她不能来的时候,我就上她那儿去,许就是来往太勤了,我才得了那要命的病,可是那个病倒也怪,我跟她在一块儿的时候一点也不会,只有跟福晋,可就”

他没说下去。

其实用不着他往下说,福康安跟龙天楼,谁不懂。

福康安道:“不这样,你这个福晋也就不会做出这种事了,以我看,你不是毁在她的药物下,就是她会采补,不管是什么,现在你应该明白你受了多大的害。”

八阿哥道:“我哪会想得到”

“想得到想不到是一回事,这个色字贪不得,普通一个人都会被这个字害得身败名裂,何况你是皇子”

八阿哥苦笑道:“小福,你现在怪我有什么用?”

龙天楼道:“八阿哥,您认识她有不少时间了,她有她的计划,有她的阴谋,绝不只是为跟您暗渡陈仓,也绝不只是为把福晋拖下水,坏福晋的名节,她一定有所图,您应该想得出,她的目的是什么,您都为她做了些什么?”

八阿哥沉吟了一下道:“我想不出她有什么目的,也想不出为她做了什么,不过”

福康安道:“不过什么—一”

“她倒是很推崇和坤,凡是跟和坤有关系的人,她没一个不说好的,而且,她也一再怂恿我亲近别个,跟颞琰争—一”

龙天楼道:“毫无疑问的,您一定听她的。”

“倒也不一定全听她的,可是我自己知道,这一阵子跟和坤,还有另几个走得很近”

福康安道:“还好你听了她的,要不然等她拿你们夫妻的把柄作要挟,到时候你不但仍得乖乖听她的,日子也就不好过了。好了,你给龙天楼画吧。”

八阿哥没再说什么,只是一脸的悔恨色,找来了文房四宝,提笔就画。

清朝自入关以来,很注意皇子的文武两途,八阿哥在这两方面虽不怎么出色,但毕竟写写画画难不倒他,转眼间画好了一张简图递给了龙天楼。

虽说是简图,他知道的地方都标示得很清楚,尤其是目的地,注明的是红门石狮大宅院。

福康安在旁看了看,立即道:“这儿像是西直门里那一带。”

龙天楼道:“不管是哪儿,按图索骥总该找得到,您两位该干什么干什么吧,我这就去找她去!”

他一躬身,转身走了。

他没走前院,担心又碰见那些不想碰见的,他翻后墙出了八阿哥府。

福康安没说错,龙天楼按着图找,很快到了西直门一带,图上标的清楚,也很容易就找到了那个宅院。

的确是个大宅门儿,门头老高,石狮一对,朱漆大门两扇,丈高的一圈围墙,越过围墙顶上往里看,屋脊连绵,树海森森,那茂密的枝叶当中,时而露一角飞檐狼牙。

是个大宅门儿,但却没有奴仆站门,而且两扇朱漆大门紧闭着,听不见一点声息。

龙天楼不走大门,从旁边围墙翻了进去。

落身处是个跨院,有房子、有花、有树,就是没人。

龙天楼到那门紧闭的屋前把窗户戳个洞往里看,客厅是客厅,卧房是卧房,收拾得整齐干净。

分明经常有人打扫,也分明经常有人住。

只是,人呢?

龙天楼经跨院来到前院,一样,什么都有,就是没人,但是看家具摆设,绝不像是没人住的空宅。

龙天楼闪身往后扑。

天,这后院!这后院较诸王公大臣的府邸毫不逊色,唯一跟大府邸不同的,就是寂静无人。

龙天楼刚要踏上画廊,忽听一阵轻轻笑语传了过来,他连忙收势,隐身在屋角后。

从屋角后往外看,画廊的那一头,转过来两个丫头打扮的少女,一个手捧漆木盘,上头放着一个细瓷盖碗,一个手捧着一叠女子的衣裳旗装。

两个丫头一路谈笑着,顺着画廊往后而去。

龙天楼闪身跟了过去。

两个丫头一阵拐弯,到了一间精舍前,推门走进去,又关上了门。

显然,精舍里不但有人,而且还一定是个女子。

是女子还会有谁?

龙天楼要扑过去,却只见门一开,两个丫头又走了出来,四手空空,低声谈笑着又走了。

望着两个丫头的背影消失不见,龙天楼闪身扑近精舍,轻轻推开门往里看。

进门处是个精雅小客厅,仍不见人。

龙天楼闪了进去,随手关上了门。

凝神听,他听见后头里间传来一阵阵水声。

有人!

有人,是女子,有水声,再加上刚才两个丫头送衣物,龙天楼明白了,他没敢贸然往后闯。

再看茶几上,放着刚才丫头送来的细瓷小盖碗,他知道,里头那个女子,香汤沐浴过后,一定会到前头来。

过去轻轻掀开盖碗看了看,是碗燕窝汤。

这种山珍海味,不是普通人家吃得起的。

龙天楼索性往下一坐,等上了。

他认定,在后头香汤沐浴的那个女子,必是八阿哥那位红粉腻友,也很可能就是那位承王福晋。

没一会儿工夫,水声寂然,听见有人往前头来了。

龙天楼坐着没动。

既然近在眼前,他不怕她再逃出手去。

果然,后头转过来一个女子,穿着刚才丫头送来的衣裳,淋浴方罢,又不知道屋里有人,当然穿得不怎么整齐,领口开着,雪白的胸口露出一片,刚洗过头,用一条大手巾,正在擦满头披散的秀发。

一时看不见脸,但看身材,绝不像承王那位侧福晋,这又是谁?

难道真像八阿哥说的,他那位红粉腻友不是承王侧福晋,龙天楼的判断有误?

龙天楼为之微一怔。

那女子似也觉出屋里有人,擦头发的手一停,抬起头,仰起了脸。

那张脸,看得龙天楼猛一怔,霍地站了起来。

而那女子,也猛一怔,圆睁美眸脱口叫出了声:“你!”

眼前这女子不是别人,赫然竟会是遭了劫掳的玉妞儿!

龙天楼道:“玉妞儿。”

玉妞霎时间转趋平静,但是平静中带着冷漠,也带着些微的激动:“你本事不小,居然能找到了这儿。”

“玉妞,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怎么不能在这儿。”

“听五叔说,你遭了劫掳”

玉妞双手一摊,娇靥上竟浮了些笑意:“你看我,像是遭了劫掳的人么?”

的确不像,简直像在享福。

龙天楼目光一凝:“玉妞,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在这儿,怎么会”

“那是我的事,不用你管。”

龙天楼一怔,旋即道:“我知道,你我之间有些误会,有些不愉快,可是”

“误会?不愉快?”玉妞冷笑道:“有么?你是何等样人物,我又是什么样人,误会,不愉快,我敢么?配么?”

“玉妞”

“不要再说了,打从你离开白家那天起,咱们的关系就断绝了,你跟我爹的关系,那是你们的事,至于你跟我,你是你龙天楼,我是我白如玉,但是念在你跟我爹的关系上,我纵你一次,你走,我装作你从没到这儿来过!”

“玉妞,只为一点误会,一点不愉快,值得么?”

“你听见了没有,我叫你走。”

“玉妞,我到这儿来,就是为追问你的下落,我是为救你。”

“救我?哈……,为什么?你看我像是人家的阶下囚么?我在这儿比哪儿都舒服、都享福,你为什么要救我,我又为什么要跟你走?”

“玉妞,你可以不替任何人想,你总不能不为你爹着想”

“我替别人着想,谁又替我着想过,我又为什么非替别人着想不可?”

“玉妞”

玉妞脸色一沉,神色冰冷:“你走不走,不走我可要叫人了。”

“玉妞,我不信你真会叫人。”

玉妞眉宇间闪过一丝狠毒之色:“好,你试试看。”

她张口真要叫。

龙天楼只觉心往下沉,道:“玉妞,你知道,我并不怕你叫人”

玉妞道:“我知道,你本事大,你神气,你了不起!”

“我愿意走,但是你告诉我,这儿是什么地方?八阿哥的那位红粉腻友是谁?在什么地方?”

玉妞美眸一转:“告诉你又怎么样,这儿是天香教总坛,八阿哥的红粉腻友是天香教主,她就在这个宅院里,但你未必找得到她,满意了么?”

龙天楼把几件事概略地说了一遍,包括八阿哥府的事,最后道,“玉妞,你怎么会愿意跟这帮人为伍,为的是什么,你究竟想干什么?”

“我原本就是个别人不看在眼里的人,是不?我这种人不跟这帮人为伍,还能跟谁为伍,至于为的是什么,想干什么,那是我的事,不用你管,你也管不着。”

龙天楼明白,她是受了一个“情”字的刺激,其实,那不能全怪他,现在再提,再解释,她也未必听得进去,当即道:“玉妞,天香教助纣为虐,有他们的大阴谋,难道你想害死你爹?”

玉妞的娇靥上闪过了一丝抽搐,道:“我顾不了那么多!”

“玉妞”

玉妞忽然笑了,笑得很媚,眉宇间也闪漾起春意,道,“你不肯走,是不?那好,我也不让你走了,天香教里不禁情欲,我正好借这机会”

说着话,她扔下毛巾,抬手就去解衣衫。

龙天楼大惊,急道:“玉妞”

玉妞脸色一沉道:“不管你对我怎么样,我总算喜欢过你,天香教不禁情欲,迟早我得把身子交给别人,与其这样,我不如把我这处子之身献给你”

她两手猛力—扯,衣衫尽开,酥胸毕露。

龙大楼心如刀割,暗一咬牙,出指欲点。

谁知玉妞竟把酥胸往前一挺,硬迎龙天楼的手指。

龙天楼只想制玉妞穴道,并不想伤玉妞,更不敢碰玉妞的酥胸,他一惊沉腕收手。

就在龙天楼沉腕收手的当儿,玉妞娇躯一转,飞也似地扑进了里间。

“玉妞!”

龙天楼叫一声追了进去。

里头只一间卧房,一澡盆的水还在房里。

龙天楼的身法不能说不够快,但是当他扑进卧房的时候,却已不见了玉妞的踪影。

龙天楼刚一怔。

外头传来了玉妞的声音:“告诉我爹,我很好,让他放心。”

龙天楼疾快如电,又扑回前头,但是前头仍不见玉妞的踪影。

一定是出去了。

龙天楼如电光石火般扑出了精舍。

精舍外寂静无人。

龙天楼提一口气,施展高绝身法,在转眼工夫间,搜遍了整个院落,没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没有,就是没有玉妞的踪影。

不但没有玉妞的踪影,就连那两个丫头也不见了。

走了,都走了!

他们能快过龙天楼?

龙天楼也不信,腾身拔起,直上最高一处屋脊。

居高临下,附近街道、胡同尽收眼底。

没有,就是没有。

龙天楼怔住了,站那儿发呆。

他见着了被劫掳的玉妞,可玉妞一点也不像被劫掳,而且还变成了那个样子。

见是见着了,但在转眼之后却又不见了。

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简直像个梦。

是梦么?

不,不是梦,是铁一般的事实。

使得龙天楼痛心的事实。

玉妞怎么会变得不顾一切?

甚至连她生身之父都不顾了?

她为的是什么?

她想干什么?

龙天楼只明白一点,玉妞所以有今天这种“变”,是因为他。

是因为他龙天楼。

不能全怪他,但是他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他而死,万一玉妞有个好歹……

他怎么向五叔交代?!

想到这儿,他一时血气腾涌,头脑欲裂,几几乎站立不稳,差点从房脊上栽下去。

他原本是找八阿哥那位腻友,借以营救玉妞的,但他见着了玉妞,却没能救出玉妞,而那位八阿哥腻友的面都没见着,回去又怎么跟福康安、八阿哥交代。

不能跟五叔交代也好。

不能跟福康安、八阿哥交代也好。

他总得离开这儿,不能老耗在这儿,定了定神,暗暗叹了口气,刚要走。

突然,一丝异响传入耳中。

他听觉敏锐,一听就知道,这丝异响来自脚下,也就是脚下这间屋里。

莫非人藏在屋内,根本没逃离这座宅院。

有此一念,他行动如电,矮身一窜,顺着屋子东头翻了下去,然后贴身屋角往外看。

只见屋子里鬼魅也似地飘出了两个黑衣蒙面人,两个人出屋凝一下神,像是在听什么。

果然,只听左边一个开口说道:“走了。”

右边一个道:“看来姓白的那个妞儿可信。”

左边黑衣人吃吃地笑道:“怎么不可信,一入本教就得把自己全部奉献,要是怀有二心,她还图什么?”

龙天楼听得心神猛震,提一口气闪电般扑了出去。

两个黑衣蒙面人想来不是等闲之辈,相当机警,龙天楼一扑出屋角,他们就有所警觉。

只可惜他们碰见的是龙天楼。

没来得及动,也没来得及吭一声,左边黑衣蒙面人已中了龙天楼一指倒了下去。

右边黑衣蒙面人倒是有机会出了手,只是他刚送一招,就被龙天楼一把扣住腕脉,同时喉咙上了一道铁箍,霎时他血脉倒流,难以呼吸,差点没闭过气去。

龙天楼右手扣他腕脉,左手扼他喉管,轻喝道:“有一句说一句,要不然,小心我捏碎你的颈骨!说,你们的人都躲哪儿去了?”

那黑衣蒙面人摇摇头。

龙天楼两手立即力加三分。

黑衣蒙面人血脉倒流,不能呼吸,憋得喉头格格作响,人又挣扎不得,只见他两脚乱踢弹,连连点头。

龙天楼扼他喉管的手略松了些,黑衣蒙面人立即一阵剧喘,差点没咳嗽出声。

“答我问话。”

黑衣蒙面人只喘不说话。

龙天楼冷笑道:“地上还有一个呢,要是等我改变心意换他来问,你可就没命了。”

黑衣蒙面人忙道:“我说……人都在……”

一个“在”字刚出口,龙天楼突然目闪寒芒,但他发觉得仍嫌迟了些,从那黑漆漆、打开着的两扇门里,奔电似地打出两点乌芒,已经打在了两名黑衣蒙面人身上。

在龙天楼掌握中的这名黑衣蒙面人,连哼都没哼一声,身子一挺,往后便倒。

好不容易到手的线索,霎时间又断了。

龙天楼大急,松了那黑衣蒙面人,飞身扑进屋里。

屋里漆黑无灯,但难不倒目力锐利的龙天楼,他刚进屋,就见一蓬乌芒迎面打来。

暗器,淬了毒的暗器。

用的是满天花雨手法。

距离近,龙天楼又是极猛的扑势,的确是难躲难闪。

好在龙天楼早想到了,他伸手一拉右边那扇门,一阵“笃笃”,乌芒全打在门板之上,然后,龙天楼右掌反震,那扇门板离框飞起,向暗器打来处撞去,与此同时,人也跟着扑了过去。

龙天楼的应变不能说不够快。

那扇门板的力道,也不能说不够猛。

砰然一声大震,门板正砸在暗器打来处,通往里间的一扇门上,那扇门也掉了,而且两扇门板往里撞出老远,砰然,哗啦又是一阵,在响声中,龙天楼人已扑进了里间。

但是,他似乎还是慢了,瞬间之后,一切归于静止。

地上两扇门板,挨着门后的一个衣橱撞破了,眼前是间卧室,应用什物一应俱全,就是不见人影。

没有人,那蓬淬毒暗器是怎么打出来的?

靠后有扇窗户,如今窗户关得好好的,人也不可能越窗跑了。

那么人哪儿去了?

难道刚才那蓬淬毒暗器,是由机关消息控制打出来的?

经由机关消息控制打出暗器,不是没可能,而且也常见。

但是,经由机关消息控制打出淬毒暗器,灭屋外两个人的口,这就不可能了。

龙天楼竭尽目力搜寻,一眼瞥见那被撞破的衣橱底,是个长方形黑黝黝的洞。

霎时,他明白了,有地道,这座宅院底下有地道。

一步跨到衣橱前看,那长方形黑黝黝的洞里,有一道石梯直通下去。

难怪玉妞能走得那么快,转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难怪玉妞说,八阿哥那腻友,就在这座宅院里,但是,她不想见你,你就别想见着她。

龙天楼没有犹豫,跨进衣橱,拾级而下。

一人多高处,石梯走完,到了底。

眼前黑忽忽的,但是身左三四丈,隐现一线灯光。

他闪身过去,到近前看,才看出那是两扇虚掩着的石门,轻轻推开石门,光亮立即外泄,猛然看见石门上方横刻着四个大字:“桃源别府”。左下方另有一行小字,刻的是;“洪武二年春”。

龙天楼一怔,但旋即脑际灵光电闪,想起了一件事。

他听说过这么一个传闻,明太祖当年属意惠帝之初,刘伯温留给他一个锦囊,嘱他日后立储的时候阅视,太祖属意惠帝,阅视锦囊,发现刘伯温指点,储君一旦登基将有大难,可于潜宅地下建别府以为避难之用。

有这么个传闻,从明太祖以至如今的大清乾隆,始终没人发现,没人能加证实。

而如今在这座大宅院下发现这么一个“桃源别府”,府称“桃源”,当有避难之意,难道说这就是传闻中的惠帝避难别府,这座大宅院,就是惠帝登基前的潜宅。

龙天楼如今无暇求证这些,平静了一下自己,举步跨进石门。

进石门再看,看得他心神震动,立又怔住。

眼前竟然是个院子,有花草的院子,格局规模跟上头的宅院居然一模一样。

有光亮,不见灯,不见火把,光亮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

定过神来,他先闪身飞扑,遍查两边厢房。

看厢房里的摆设,有人住,却不见人。

他直扑后院,刚要进后院,两名黑衣蒙面人并肩挡在眼前,拦住去路。

左边黑衣蒙面人冰冷道;“你运气真不错,居然能找到‘桃源别府’!”

右边黑衣蒙面人冰冷道:“他运气不好,这是幽冥地府,来了就走不了了!”

两人同时袍袖一层,疾撞龙天楼胸腹。

龙天楼只觉一片威猛劲气迎面撞来,冷笑一声道:“应该是你们俩运气不好,碰上了我!”双掌一扬,迎着那片劲气拍了出去。

砰然一声,两名黑衣蒙面人踉跄倒退。

龙天楼迈步进了后院。

沉喝声中,两名黑衣蒙面人腾身扑来,一左一右,分袭龙天楼要害。

龙天楼身躯飞旋,双掌并探,同时扣住了两个黑衣蒙面人的腕脉,两个黑衣蒙面人立即不动了。

龙天楼道:“你们都是天香教中人。”

左边黑衣蒙面人道:“不错。”

“我只找你们教主,不愿多伤无辜。”

右边黑衣蒙面人冷然道:“恐怕你非杀光天香教的人,才能见着我们教主。”

“这么说,你们那位教主,是拿你们当替死鬼了。”

左边黑衣蒙面人道:“天香教的教规如此。”

龙天楼冷哼声中,两手振腕一抖,两个黑衣蒙面人离地飞起,半空中连翻几个跟头,砰然摔在地上没再动,他扬声道:“龙某已经进了‘桃源别府’了,你们无处可躲了,谁是龙某要找的人谁明白,自己出来吧!”

只听一个娇媚无限的女子话声传了过来:“你要找我是不是?”

这话声,有点像承王那位美福晋,可又不全像。

而且,话声似来自四面八方,令人难以捉摸。

龙天楼道:“那要看你是谁了。”

“为什么不先告诉我,你要找谁?”

“天香教主。”

“我可以告诉你,我就是你要找的人。”

“既然是我要找的人,你可以出来了。”

“你刚才没听我那两个属下说的话吗,你要杀尽天香教的人,才能见着我,我天香教还有不少人呢。”

龙天楼双眉一扬,道:“我不愿多伤无辜,只是因为上天有好生之德,以我个人的看法,你天香教留下任何一个都是祸害。”

那娇媚话声吃吃笑道:“那你就大义伸手,为世除害吧!”

一阵疾速衣袂飘风声,两个黑衣蒙面人不知道从何处出现,一前一后,平飞直射扑向龙天楼。

龙天楼站着没动,容得两个黑衣蒙面人扑近,突一侧身,两个黑衣蒙面人从身前交错而过。

龙天楼趁两个黑衣蒙面人交错而过的刹那间,疾探双掌,抓住两个黑衣蒙面人的脚脖子,—捏即松,大叫声中,两个黑衣蒙面人掠出老远,砰然落地,满地乱滚没能再站起来。

只听那娇媚话声道:“好俊的‘擒龙手’。”

龙天楼冷然道:“还有么?”

“多得很,可惜他们都不在这儿。”

龙天楼道:“都在各大府邸之中。”

那娇媚话声吃吃笑道:“你说着了,可惜你知道了也没用。”

“只因为你们不打算让我活着出去。”

“你能不能活着出去,那在你,不在我。”

“这话怎么说?”

“我这个教主爱才心切,求才若渴,尤其是像你这么个人,使我难以自持,你要是愿意投身我天香教”

“我就可以活着出去。”

“岂止,还有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极天下的风流温柔情趣。”

“你找错了人了,这一次,我既然找着了桃源别府,既然在这儿堵住了你,不揪出你来,不彻底消灭天香教,不揭发你们进行的那个大阴谋,我自己都不愿意活着出去。”

那娇媚话声格格笑道:“这么说,你是打算不成功,便成仁了。”

“可以这么说。”

“你怎么这么傻,谁当他们的皇上对咱们不是一样,干吗这么死心眼儿,放着荣华富贵不要,极天下之温柔、风流情趣不享用?”

“人各有志,既然为这件事来了京里,我不能虎头蛇尾!”

“你来京的目的,并不是为这,是不是?”

“那只怪你们,怪你们不该让我发现了你们的大阴谋。”

“你也是汉人,大阴谋关你什么事?”

“碰巧白五爷是我的长辈,十五阿哥、福贝子跟我投缘,知交如兄弟。”

“你还漏说了一点。”

“什么?”

“你龙家跟礼王府的关系。”

龙天楼心头一震:“你知道的不少。”

“在当年礼王府这档子热闹大了,京里谁不知道?”

“你知道这些原因就好。”

“你要是投效天香教,有些人对你,会比颞琰、福康安对你更好。”

“那没有用,正邪自古如冰炭,忠奸由来不相容。”

“这话不对,你凭什么肯定谁正谁邪,谁忠谁奸呢?”

“是非自有公论,公道自在人心。”

“那么你顾你的长辈白五爷,就能不顾你长辈白五爷的女儿玉妞?”

龙天楼心神猛一震动:“她自甘堕落,自甘步上歧途,我有顾她之心,无顾她之力,也就怪不得我了。”

那娇媚话声娇媚一叹道;“既是这样,那我就不再说什么了,你只能找到我在什么地方,你就来见我吧!”

龙天楼早就在说话的时候,暗中猜到那娇媚话声人儿的藏身处了,是故在那娇媚话声一落的同时,他立即腾身而起,疾扑左前方树丛中的一座精美小楼。

一个起落,楼下腾身又起,直上楼头,扬掌劈开了那两扇门。

砰然声中,两扇门豁然大开,楼中的情景,却看得龙天楼心神狂震,面红耳热。

小楼之中,是间华丽已极的卧房,正对两扇门的八宝软榻上,斜卧着一个美艳妖媚的少妇,她身上只搭着一块蝉翼般轻纱,里头未着寸缕,横陈玉体,等于是显露无遗,成熟的胴体,修长的玉腿,凝脂般肌肤,丰胸细腰……

她正笑吟吟地望着龙天楼。

此情此景能令人……

但她绝不是承王那位美福晋。

龙天楼吸一口气,立即把脸转向一旁:“这就是你们天香教?”

“不错,动心么?”

“难道你不懂羞耻?”

“每个人出生的时候都是这样,还我本来,何谓羞耻,再说,本教连情欲都不禁,这又算得了什么?”

“答我问话,你何来断肠红,又为什么能使人卖力卖命?”

“既知道我是八阿哥的腻友,这一问岂不多余。”

“八阿哥只是一个被人利用的糊涂可怜虫。”

“呃,你看得倒是很清楚啊,为什么不再看清楚一点。”

“我看得很清楚,但是事关重大,我不能不掌握证据。”

“那么你以为是”

“和坤。”

美艳少妇格格娇笑,笑得浑身乱颤,“你说是谁就是谁吧。”

“等我掌握到证据,该是谁,就是谁!答我问话,你怎么会有断肠红?”

“只你能擒住我,还怕我不告诉你么?”

“你以为我擒不住你?”

“未必,因为我身上滑不留手。”

龙天楼心头一震,扬起了右掌。

他不敢扑过去,还真不敢,只打算虚空扬掌。

只听美艳少妇道;“在你出手之前,我让你看场好戏,你必须得看,而且得从我身上望过去。”

她一扬手,身后一幅丝幔倏然落地。

丝幔后,是一面大镜子,镜子里正有着令人血脉贲张,心惊胆战的一幕。

龙天楼不愿看,但他不能不看,因为那一幕是

一张软榻,榻上躺着一个半裸少女,是玉妞,玉妞像得了病,发了狂,娇靥通红,星眸半闭,正在扭动,正在挣扎,两个丫头似的少女,正死命地按着她。

在榻旁,站着一个蒙面人,只头上戴着个黑布罩,赤裸上身,穿着短裤,也在挣扎,也在扭动,旁边另有两个黑衣蒙面人死命拉着他。

龙天楼急道:“这是”

“这是呀!”美艳少妇娇声道;“两个人都被喂了媚药,药力已经发作了,一旦那四个人松了手,你想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龙天楼热血上涌,眼都红了:“你们卑鄙,该杀!”

他闪身欲扑。

“没用,救不了她,那只是一面镜子,人并不在那儿!”

“你”

龙天楼扬拳欲劈。

她毫无惧色,反而吃吃媚笑;“这样更救不了她,除非你的手能比我的话快,你愿不愿冒这个险试试。”

龙天楼不敢冒这个险,他知道,他只慢一刹那,玉妞的一辈子就完了,命也完了。

他这里手刚一顿。

她又吃吃笑着说了话:“要想救她只有一个办法,马上投效本教,先过来侍候我。”

龙天楼杀机洋溢,威态吓人,逼着她道:“你敢让我靠近?”

她娇笑道:“我没那么傻”

她扬起玉手,两根水葱似的手指捏着一颗豆大赤红药丸,道:“你先服下这个,然后想怎么靠近我都行。”

龙天楼心头一震:“想必这也是媚药。”

“当然,我总舍不得给你服断肠红,是不?”

龙天楼抬眼又望那面大镜子,玉妞跟那个蒙面人挣扎、扭动得更厉害了。

两个丫头几乎按不住玉妞,两个黑衣蒙面人也快拉不住那个男的了。

龙天楼心里惊急交集,但是毕竟他还是镇定过人,惊急交集的时候,他脑中闪电飞旋,一方面思忖对策,一方面判断玉妞所在。

到底,他智慧超人,就在这惊急交集的极短时间内,玉妞的所在让他琢磨出来了

那面大镜子,竖立在美艳少妇背后,照理说,镜子是照人的,也就是说,镜子在哪儿,镜中人必在它的相反方向。

但是,龙天楼如今面镜而立,美艳少妇也横身裸卧在镜子之前,镜子里至少该照出这两个人影。

而偏偏镜子里没有这两个人影。

足证,这面镜子有鬼。

也就是说

就在这一刹那间龙天楼双手凝足了真力腾身跃起,直扑那面镜子,人在半空,双手齐发,右掌猛劈那面镜子,左手一指点下。

龙天楼的动作一气呵成,其快如电,美艳少妇连惊呼都没来得及,就被制了穴道。

与此同时,砰!哗喇,那面大镜子粉碎。

镜后一个衣橱大小的方洞,直通榻后另一间,那幕景象,就在那另一间中。

那两男两女闻声见状,各自松了手上的人就跑。

那个男的,猛兽似地扑向床上的玉妞,

龙天楼掠到,单掌一挥,那人头颅破碎,脑浆进裂,尸身飞出老远,撞在墙上摔下了地。

也就在这时候,半裸的玉妞从床上腾起,两条粉臂紧紧地抱住了龙天楼,绵软发烫的娇躯揉进了龙天楼怀里,还星眸半闭,不住呻吟。

龙天楼猛一惊,抬手就推,触手是玉妞柔嫩滑腻的发烫肌肤。

他又一惊,出指闭了玉妞的穴道,玉妞不动了,两条粉臂也松了,砰然一声摔回床上。

他吁了一口气,翻起床单盖在玉妞身上,回身再找美艳少妇。

如今的美艳少妇,睡美人似地卧身软榻,一动不动。

不动的时候都够让人触目销魂的。

龙天楼也给她盖好,往她耳后的摸,扯落了一张制作精巧、其薄如纸的人皮面具。

不是承王那位美福晋是谁。

龙天楼在她四肢各点一指,然后拍活了她身上的穴道,轻哼声中,她醒过来了,入目身侧的龙天楼,她居然笑了:“还是你行,弄了半天,你喜欢这样,也行”

“住口!”龙天楼抖手一个嘴巴子,打得美福晋花容失色,一缕鲜血顺着香唇流下。

“哟,挺英雄个人物,你也会打女人呀!”

“那是因为你不是人,说,你怎么会有断肠红?”

“你说呢?”

“我要你说。”

“这告诉你什么,你既知断肠红,就该知道断肠红是谁的独门毒物,我蒙他恩典,把衣钵传给了我,不行么?”

“当然行,他人呢?”

“死了,算算日子早随草木同朽了。”

“他是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美福晋吃吃笑道:“你想,我已经接了他的衣钵,能甘心脑袋上还顶个人么?”

敢情是死在她手里。

龙天楼心头一震:“你可真是毒如蛇蝎啊。”

她娇笑道:“你没听说么,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刺,两者不为毒,最毒妇人心。”

龙天楼道:“那么,你又是替谁卖力卖命?”

“我不告诉你了么,只能擒住,还怕不知道!”

“难道我现在还不算已经擒住了你。”

“你只擒住了我的人,可没擒住我的心。”

龙天楼道:“事已至此,你还没有正经。”

她吃吃笑道:“谁叫我是这么个女人,只能让我死心塌地,我能把命都给你。”

龙天楼冷笑道:“你的命已经掌握在我手里了。”

他端过了烛台,另一只手揪住了美福晋的头发,道:“女人家没有不爱惜花容月貌的,尤其是你,不要让我烧了你的头发,毁了你的脸。”

她娇笑道:“命都保不住了,还在乎什么花容月貌。”

龙天楼道:“既是这样,那你带着丑样走吧。”

他把烛火凑近了美福晋的头发,“嗤”的一声,一股青烟,一股焦味。

美福晋脸色一变:“对我这么个女人,你真忍心。”

“你看错了人了,我可没那么好的耐性。”

美福晋一叹道:“我碰见过不少男人,你是头一个长着一副铁石心肠的。”

她牙关就要用力。

龙天楼眼明手快,松了她头发,一把捏开了她的牙关,道:“你作的孽已经够多了,到现在还守口如瓶,你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了谁?你要明白,你不过也是个被人利用的工具而已,难道一点赎罪的心都没有?”

美福晋神色一黯,居然挂落了两行珠泪。

“话我说到这儿了,你要是能揭发这个大阴谋,也许可以减轻自己一点罪过,该怎么办随你,我不信你不说我就追不出罪魁祸首来。”

手松了美福晋的牙关。

美福晋头一低道:“自以为接了他的衣砗,就可以天下无敌,自以为世上男人都可以让我摆布在股掌之上,没想到却碰见了你。你往后找吧,只进了后头那间石屋,你要的东西就都在里头了。”

猛抬头,娇驱猛颤,一缕鲜血从唇角流下,她两眼盯着龙天楼,往后倒了下去,然后不动了。

龙天楼心神震动,伸手合上了她那双曾经能勾人魂、摄人魄的妙目,转身下榻,到了后头那一间。

放好烛台,一只手抵上了玉妞那晶莹滑腻的后心,盏茶工夫之后,玉妞娇靥上的红热渐退,他掌心微一震,玉妞檀口张处,一口黑水吐了出来。

他吁一口气收回了右掌,翻腕拍活了玉妞的穴道。

玉妞醒过来了,她还没看见别的,只看见龙天楼站在她身前,只看见自己躺在床上,半裸的娇躯盖在床单下,她脸色一变,旋即冷笑:“你想干什么?给你你都不要,你不会用强吧?”

龙天楼真想给她个嘴巴子,可是到底还是忍住了,冷冷指了指那具死状可怖的男尸,又指了指前头软榻上的美福晋。

玉妞都看见了,脸色为之大变:“还是你行啊!我不能不承认别不过你。”

龙天楼冰冷道:“为免让五叔看了难受,你穿好衣裳,我送你回去。”

“你走吧,不要管我,我不回去。”

“难道你真想害死五叔?”

“你认为我还能回去,有脸回去?”

龙天楼吸了一口气:“玉妞,五叔就你这么一个,你总是他的女儿!”

玉妞摇头道:“我不能回去”

龙天楼双眉一扬道;“玉妞,你要知道,我可以制你穴道,然后用床单一裹带你走,但是那样会伤五叔的心,我都不忍,难道你忍?”

玉妞突然流了泪;“可是我已经这样了,你看也看了,碰也碰了,你让我以后怎么办?”

龙天楼心头一震:“玉妞,我是为救你,只好从权,再说自小咱俩就跟兄妹一样”

“跟兄妹一样,”玉妞道:“你这么想,我不这么想!”

“玉妞”

“你要是让我跟你回去,只有一个办法,要不然我只有死。”

“玉妞”

“光叫我没有用!”

“这样好不好,回去听听五叔怎么说?”

“你不用施缓兵计,一个人要是想死,在哪儿都能死。”

“玉妞”

“叫你别光叫我,你没听见?”

龙天楼大感作难,他知道玉妞的脾气,说得出,做得到,可是偏偏他对她已经有了成见。

这该怎么办?

龙天楼道:“我没想到,你对我误会那么深,到现在还会愿意?”

“谁叫是误会?”

“玉妞,事关一辈子,你最好多想想。”

“我想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玉妞”

玉妞突然脸色一沉:“龙天楼,男子汉,大丈夫,你干脆说一句,要不要我。”

龙天楼沉默了一下,然后正色道:“玉妞,婚姻是一辈子的大事,情爱是要两厢情愿”

“不用你说,这些道理我都懂。”

“就算我现在答应你,将来两个人没法处,你我不是都要痛苦一辈子。”

玉妞突然间有点激动:“难道你对我成见就这么深,就因为我对你有过误会,从小到大十几年的情感都一笔抹煞了?”

龙天楼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是什么道理,也许因为我始终拿你当妹妹一样看待,也许咱们俩的缘份不够。”

玉妞近乎撒泼地叫道:“你跟谁缘份够,礼王府的兰心?”

龙天楼心头一震,半天才道:“我不愿意欺骗你”

“你骗不了我!”

“我也不愿意否认”

“这么说你承认跟兰心缘份够?”

玉妞的一双美目里,浮现了泪光。

突然之间,龙天楼又觉得好生不忍,道:“个人的想法是一回事,但是身外人与事的牵扯又是一回事,否则龙家跟礼王府之间,就不会有当年的憾事了,也就是说,我跟兰心之间,开什么花,结什么果还很难说呢。”

玉妞强忍着两眶眼泪,不让它掉下来,冷笑一声道:“一个是抢人家的,一个是订了亲移情别恋,你是这么个男人,她是这么个女人,只有你们这种人才能凑到一块儿。”

这话,太重了些!

龙天楼双眉陡扬,但旋即他又忍了下去,道:“玉妞!”

玉妞猛然拍着床,叫道:“那么你说,我的身子已经让你看见了,也已经让你碰过了,你让我怎么办,你让我还嫁谁去?”

“玉妞,我是为救你,谁来救你都是一样。”

“可是偏偏来救我的是你,你不能因为就这么个‘救’字,害了一个姑娘一辈子,真要是那样,你不如不救。”

不能说玉妞说的不是理。

无如龙天楼他不但对玉妞已毫无情感可言,而且对于玉妞这种作风,甚至有些厌恶。

但是,他不能让玉妞走上绝路。

因为玉妞是这么个想不开的人。

他更不能不为他五叔着想,因为五叔就玉妞这么一个。

倘使玉妞真有个什么好歹,他五叔承受不了,龙、白两家这份结义拜把之情也完了。

他沉默了半晌,毅然点头:“好吧,我答应你,穿好衣裳,跟我回去。”

玉妞一怔,睁大了眼:“真的?”

“我既然说出了口,就绝没有假的。”

玉妞的小嘴撇了撇:“我从不愿勉强人家。”

“没有人勉强我。”

“兰心怎么办?我没那么大度量,没法容忍”

“那是我的事,我会了。”

玉妞没再说话,但却是一脸胜利得意的神情,起来穿好了衣裳。

龙天楼没再跟她说一句话,转身往外行去。玉妞昂着头跟在他身后。

这两天,白五爷尽管心情不好,但是他毕竟经过大风大浪,毕竟够坚强,还照常上巡捕营。

龙天楼把玉妞带到巡捕营,当面交给白五爷。

白五爷瞪大了眼,声音都发了抖;“天楼,你是在哪儿找到她的,怎么救她出来的?”

龙天楼道:“五叔,我还得赶回八阿哥府去,您问玉妞吧,让她告诉您。”

他不愿意说,有些事也不能从他嘴里说出来。

他把桃源别府的所在告诉了白五爷,让白五爷带巡捕营的弟兄赶去看守,不许任何人进去,不许任何人动里头的一草一木,然后,他走了。

到了八阿哥府,八阿哥府的热闹已渐近尾声,有的客人已经陆续辞去。

他找到了十五阿哥、福康安,把经过禀报了一遍,十五阿哥、福康安不但惊异,而且惊喜。

龙天楼请十五阿哥跟福康安马上回府带人去详查桃源别府。

十五阿哥不停点头答应。

福康安却道:“不急在这一会儿,兰心跟海珊都问过你,去见见她们吧。”

龙天楼听见海珊倒没什么,听见兰心心往下一沉:“也不急在这一会儿,等事了之后,我再去看她们两位。”

十五阿哥没意见。

当然,这种事福康安也不便勉强,于是十五阿哥跟福康安进厅去,没动声色地向八阿哥告了辞,在没多惊动一个人的情形下,带着龙天楼走了。

一出八阿哥府,行动快速,回去带人,赶到桃源别府的所在地,前后不过费了一盏热茶的工夫。

尽管十五阿哥跟福康安都身在皇家,可是他俩都没听说过桃源别府。

一进那两扇石门,十五阿哥跟福康安都看傻了,站在那儿半天没动,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还是凌风叫出了声:“乖乖,简直神奇,做梦也想不到京城地下会有这么一个地方,朱洪武可真有一套啊。”

十五阿哥、福康安跟其他的人都惊醒了,无不称奇,无不惊叹鬼斧神工。

到这儿来,不是来游览古迹的,龙天楼带头往后找,很容易找到了那石屋。

真正石砌的一间屋,还相当大,没窗户,两扇厚厚的石门上,挂着一具巨大的铜锁。

这难不倒人,龙天楼上前去抓着那把铜锁,暗用真力一扭,一把坚固的铜锁不但变了形,而且碎成片片。

铁奎、凌风抢上前就要去开石门。

龙天楼一眼瞥见右边石门靠角落处,有一点红影,像条线,他抬手拦住了铁奎、凌风:“慢着。”

铁奎、凌风一怔。

十五阿哥忙问:“怎么了?天楼。”

龙天楼道:“还不知道是什么,总是小心点好。”

他蹲下去细看那条红线,他这一看,大伙儿都看见了。

那条红线跟一般的细麻绳儿一般粗细,只露出一段,两寸长短一段。

龙天楼伸手拉了拉,拉不动,似乎一头在石门里,一头在石墙里。

华光道:“总座,您看是什么?”

福康安近前看了看,道;“天,别是药捻子。”

大伙儿吓了一跳。

龙天楼道:“我也这么想,谁带的有匕首?”

铁奎马上递过来一把,刃薄如纸,一看就知道锋利异常。

龙天楼接过去,小心翼翼,一下把那两寸长短的一段切了下来。

捏起来一揉,线散了,两指沾满了黑色粉末。

没错,是药捻子,是引信。

大伙儿脸色都变了。

福康安道:“一旦引发,炸的不只是这座石屋,桃源别府在京城地底下,一炸开来,那还得了。”

十五阿哥脸都白了:“等知道是谁在幕后主使以后,非抄他的家不可。”

龙天楼站起了身,两手暗用真力,缓推两扇石门。

福康安抢前一步挡在十五阿哥前头。

石门刚开一条缝,一阵机簧响,一蓬乌黑的小箭从门缝里疾射而出。

龙天楼早防着了,一声:“小心!”双掌翻飞,那蓬乌黑小箭立即散扬四射,只有一枝擦着凌风的耳轮射了过去,把凌风吓出一身冷汗。

淬毒小箭射过,再无动静,龙天楼推开了两扇石门,石门开处,看得大伙儿立即直了眼。

石屋等于一个仓库,一排排的木架上,古玩、玉器、字画、金银,洋洋大观,什么都有。

“乖乖,这还得了。”

不知道谁叫了这么一声。

福康安双眉掀动,一步跨了进去:“先不要动任何东西,仔细看过一遍再说。”

大伙儿一拥进了石屋,分头查看。

带来的人不少,但却数不过来,没有一种不是珍品,没有一样不价值连城。

十五阿哥跟福康安身在皇家,但是他俩也从没见过这么多的珍宝,更不要说是其他的人了,大伙儿看得不只目瞪口呆,简直就心惊肉跳。

看着看着,福康安头一个叫出了声:“贡品!”

没有错,十五阿哥也看见了,有一座木架上,放着不少玉器古玩、稀奇东西,还有些是西洋的玩艺儿,十样之中,至少有五样是贡品。

既是贡品,怎会在这儿,足证这不是一个江湖组织天香教所能办到的。

福康安当即下令,大伙仔细查,不许漏掉一样。

查到最后,在最靠里的地方,发现了一座香橱,但里头放的不是什么珍贵古籍,而是一本本的帐册。

十五阿哥跟福康安亲翻帐册,触目惊心,包括石屋里的所有,这些东西的名称、价值、来处、出处,记载得详详细细。

但是,就不知道这些东西该属于谁,当然,谁都知道这里是属于天香教的,但谁也都知道,它们绝不应该属于天香教。

这不难查,因为记载的有这些东西的来处,只把那些人召来问一问,就不难明白他们把这些东西送给了谁。

十五阿哥凝重的脸色中掩不住激动,下令搬运,把这些东西先运回十五阿哥府,再运进宫。

就在两头照顾搬运的时候,龙天楼悄悄地走了。他到了白爷的住处,一诺千金,他要带走玉妞,但没看见白五爷跟玉妞,却在桌上发现了一封信,玉妞写的,写给他的。

在信里,玉妞首先说明,白五爷已辞去巡捕营职务,带着她离京他去,并没有说明去处,接下来,是整篇的忏悔,并言明自知跟他无缘,不愿再行强求……

看完了信,龙天楼脸上泛起苦笑,但是心里,确实有如释重负之感。

跟着,他到礼亲王府辞行,说是辞行,老郡主当然明白他的心意,但却只允许一个人跟他走,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没办法再从头做起,让兰心走,也是违背“家法”的,她自己一定要留在皇族,表示对皇家的一份忠诚。

老郡主的心意既决,是准也没办法改变的。临走,龙天楼写了两封信,—封给十五阿哥、福康安,请求成全,另一封交巴尔扎送往西山,给“小狮子”夫妇。

龙天楼带着兰心悄悄地走了,他没问追查大阴谋的结果如何,因为那已经是大内的事了。

但是事隔不久,有—件事天下皆知,而且大快人心。

那就是十五阿哥接掌大宝,奉乾隆为太上皇,等太上皇驾崩归天之后,十五阿哥也就是嘉庆帝,立即惩治了和坤,并且列举罪证,抄了和坤的家。

从和坤家抄出来的,又一次使人惊心动魄。

打那时候,就流传了这么一句话:“和坤栽倒,嘉庆吃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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