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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算命先生

翌日晌午不到,马车已驰抵了出事的地方,左右两片青纱帐依旧,黄土大路上空荡荡的。

刚停稳车,迎面扑来一阵尸臭,高大龙眼尖,一眼瞥见左边那片青纱帐里躺着一个人,穿一身青衣,正是日前那青衣汉子的尸体。

高大龙一皱眉道:“这是谁把他移到了青纱帐里。”

梅剑秋道:“过路的人是不会伸这个手的,大概是让野狗拖进去的。”

高大龙道:“这就是江湖人的下场……”

梅剑秋道:“江湖道上不知抛了多少枯骨,咱们看到的,只不过是其中一具尸体而已,‘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要把它改成‘可怜江湖路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亦未尝不可……”

高大龙忽地凝目前望道:“三少,他俩来了!”

梅剑秋抬眼望去,只见黄土大路上远处飘动着一黑一白两点,移动极快,转眼工夫已可看出了人形,当即他双眉一扬,说道:“没错,是他们两个。”

高大龙道:“三少,‘黑白双煞’成名多年,威震川陕,雄霸一方,您可得小心了!”

梅剑秋道:“谢谢,我知道。”

说话间,黑白双煞已近五十丈内。

高大龙道:“三少,咱们要不要下车?”

梅剑秋道:“不忙,等他们俩到了车前再说。”

话声刚落,黑白双煞身法如电,一起射落马车前,高大龙两眼怒火,可他坐着没动。

梅剑秋没下车,也没说话,只从高大龙手里要过了那把赶车长鞭。

黑白双煞四道锐利目光一起盯在梅剑秋身上,由上而下,然后又由下而上一阵打量。

梅剑秋突然开口说道:“你俩不认识我,是么?”

黑煞冷然点头道:“不错,面生得很,高家车行没人了,怎么派两个乳臭未干的后生来?”

梅剑秋道:“赶车送人,谁又不是一样?”

黑煞冷笑一声,道:“说得是,人带来了么?”

梅剑秋道:“在车里!”

黑煞道:“高家车行倒是很听话的啊!”

话落他就要迈步。

白煞伸手一拦,两眼望着高坐车辕的梅剑秋,笑哼哼地道:“我想请教,阁下是高家车行的哪一位?”

梅剑秋道:“我姓梅,叫梅剑秋。”

白煞道:“怎么,阁下不姓高?”

梅剑秋道:“高家车行里只有行主几兄弟姓高。”

白煞道:“这么说阁下是……”

梅剑秋道:“是刷马洗车打杂的下人。”

黑煞脸色一变,冷然说道:“高家车行可真看得起咱哥俩!”

白煞微微一笑道:“阁下一表人材,气度不凡,不象个于粗活的人。”

梅剑秋道:“人不可貌相,居高位的人并不一定个个好长相,象你,长得也不错,谁知道会是拦路打劫的宵小。”

白煞纵声大笑道:“好话,好话,就凭你这句话,我敢断言,你绝不是那干粗活的人!”

梅剑秋道:“我是一个干什么的并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我是高家车行的人,又是坐高家的车来的,这就够了。”

“说得是!”白煞收住笑声,微一点头道:“那么说,阁下叫车里的人下来吧。”

梅剑秋道:“让我先问问,以淬了毒的银针伤了高二爷的,是你俩之中的哪一个?”

“我……”黑煞立即接口说道:“难道你想替高老二要回这笔债不成?”

梅剑秋道:“你俩要的人就在车里,我制了他的穴,你俩自己上来抬吧!”

白煞含笑说道:“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我想让阁下偏劳一下。”

梅剑秋道:“你两个如果想要人的话,就自己上来抬,我俩只管送人,不管抬人下车。”

白煞道:“要是我执意请阁下偏劳呢?”

梅剑秋道:“也可以,但,我有一个条件。”

白煞道:“阁下有什么条件?”

梅剑秋皮鞭一指黑煞,冰冷说道:“请先接我三鞭。”

黑煞脸色一变,阴笑着说道:“好啊,我来试试你这干粗活儿的,有多大道行。”

“慢着,”白煞抬手一拦道:“咱们先把话说清楚,他要是接下了你这三鞭,阁下把人抬下车交给我俩;他要是接不下这三鞭,我俩就得自己上车抬人?”

梅剑秋道:“正是。”

白煞悠然一笑道:“我也说个条件,他若接下阁下三鞭,你得留下来跟我俩的开道使者做个伴儿。”

梅剑秋道:“他若是接得下我三鞭,就是我不愿意留下,只怕也由不得我,对么?”

白煞点头笑道:“不错,阁下是个明白人,用阁下那干粗活儿的手挥鞭吧。”

梅剑秋那一双手修长而白晳,十指根根似玉,哪象干粗活的?说给谁听也不相信。

梅剑秋没多说,一声道:“接着,这是头一鞭。”

抖手挥鞭,长鞭在空中抖出一声脆响,忽地一声,灵蛇般向着黑煞当头落下。

黑煞冷笑一声道:“不过如此。”闪身避过一击,反手向长鞭抓去。

梅剑秋没在意,振腕撤回长鞭道:“这是第二鞭!”

横里一扫,长鞭在空中带起一阵尖锐啸声,由上而下斜斜攻向黑煞下盘。

黑煞退后一步轻易让过了这第二击,抬腿要踩那落地的鞭梢儿。

梅剑秋突然冷笑一声道:“小心这第三鞭。”

那落地的鞭梢象被什么东西震了下一般,突然从地上弹起,直向黑煞腰间的“章门穴”点去,其快如电。

黑煞吃了一惊,扬起他那特大的手掌沉腕就切。

可是梅剑秋这一鞭奇奥异常,没见梅剑秋手动,那扬向黑煞腰间章门穴的鞭梢,突然往上又是一弹,带着长鞭闪电般地向黑煞脖子卷去。

黑煞接过梅剑秋两鞭,都是轻意避过,心中不免有点轻敌大意。他做梦也没想到梅剑秋这第三鞭会有这种奇奥莫测的变化,要躲,要接,梅剑秋这一鞭来势太快,已然来不及了,他只觉脖子一紧,长鞭已似灵蛇般卷上了他。

他魂飞魄散,心胆欲裂,匆忙之间他右手抬起,出两指就要剪那根缠住脖子上的长鞭。

梅剑秋辕上一声冷哼,黑煞只觉得脖子上又猛然一紧,紧接着他觉得气闭,眼黑,血脉滞,两脚离了地。

梅剑秋腕振长鞭,硬生生地把黑煞拖了过来。

白煞大惊失色,冷叱一声,一闪身扑了过来。

高大龙也不慢,腾身从车辕上掠下,手往黑煞心窝一递,“噗哧”一声血光崩现,黑煞一颗心,硬生生让高大龙赤手掏了出来。

黑煞命毙,梅剑秋抖鞭松了黑煞,鞭梢儿带着一声震撼人心的脆响,飞一般迎向白煞。

白煞是怕了梅剑秋掌中这根长鞭,又眼见黑煞开膛毙命,一个飞旋,腾身要跑。

车辕上梅剑秋冷哼一声道:“迟了!”

鞭梢儿忽地一声落下,正卷在白煞的一双小腿上,白煞有腿难以迈步,砰然一声,一个跟头摔得结实。

高大龙握着血淋淋的一颗人心腾身掠到,左手一落往白煞后心插去。

“大龙哥,冤有头,债有主,留下这个,我有用他之处。”背后伸来一双手架住了高大龙的左手,高大龙立刻一出腿,一脚踢在白煞的右肋上,白煞闷哼一声,滚出老远,满身满脸是黄土,躺在地上没动。

高大龙这一脚有分寸,没要他这条命,梅剑秋跨一步到了白煞身边,一脚踩在白煞心口上道:“答我问话,你两个劫掳赵大人何用?”

白煞强笑一声道:“阁下,你看错人了。”

罗梅剑秋道:“是么!我不信!”

脚上一用力,白煞闷哼一声,两眼泛了血丝,只听他道:“阁下,算你狠!”

梅剑秋脚下一松道:“我听着呢!”

白煞喘了几喘之后道:“别对我俩这么狠,我俩是奉命行事。”

梅剑秋道:“那也该说出个名儿来。”

白煞道:“阴婆婆。”

梅剑秋神情一震道:“阴婆婆?‘瞽目神妪’?”

白煞道:“不错,阁下见闻还不差。”

梅剑秋淡然一笑道:“你以为‘瞽目神妪’吓得了我么?”

白煞咧嘴一笑道:“阁下,我没那么说!”

梅剑秋道:“江湖上没有不怕她‘瞽目神妪’三分的,可是我姓梅的却没把她放在眼里,她为什么劫掳赵大人?”

白煞道:“阁下何不去当面问阴婆婆?”

梅剑秋道:“少不得要去,她现在何处?”

白煞道:“半日前还在十里外一座山神庙里。现在是不是还在那儿,我就不敢说了,不过以后阁下若是有心要找阴婆婆,那是容易得很……”

梅剑秋道:“放了你,她自会找上高家车行去。”

白煞大笑说道:“阁下的确是个明白人,让我好生佩服。”说着,眉锋一皱,满脸痛苦之色,住口不语。

梅剑秋道:“你要知道,我若是杀了你,她照样会找到高家车行去。”

白煞怔了一怔道:“不错,那就任凭阁下了。”

梅剑秋淡然一笑道:“杀你污我双手,冤已报,债已偿,我从来不愿意多杀人!”说着垂手一指点在白煞右腿“欺门穴”上,道:“走你的吧,给我带句话,我在高家车行恭候她的大驾了。”

白煞一笑说道:“阁下高明,这一来我就得拖着一条右腿走路,怎么走也走不快了。”

梅剑秋神情一震,没答话,转望高大龙一声道:“咱们走!”转身往马车走去。

马车驰出百丈之后,梅剑秋道:“这白煞的确有心智,我所以制他一条腿,就是让他不能走快,大龙哥,咱俩从这儿分手,我径直回去,你赶着车到近处几个分行去,要他们尽快地赶回总行。”

高大龙道:“三少,您这是……”

梅剑秋道:“阴婆婆此人凶残毒辣,我担心她一气之下先毁了咱们各处分支泄愤,她这个人不出手便罢,一出手就是血洗

高大龙道:“那三少刚才为什么不杀白煞?”

梅剑秋摇头说道:“冤有头,债有主,我不能这么做,再说就是杀了白煞,也免不了阴婆婆找上门去。”

高大龙还待再说。

梅剑秋说道:“大龙哥别说了,早一步,就少伤一条人命。咱们必须在白煞见到阴婆婆之前把各分支的人撤回总行,人要紧,别的什么都可以不要,别让他们要这要那而耽误了时间。快走吧,我走了!”腾身跃下车辕。

高大龙也知道情势急迫,事态严重,什么也没再说,挥起一鞭赶着马车如飞驰去。

望着高大龙人车远去,梅剑秋脸上掠起一片阴虑,神色万分凝重,就象头上那浓积的乌云一般,隐隐令人窒息……

第二天晌午不到,梅剑秋已回到了大名府高家车行的总行。

车行门虽没关一扇,门前却显得冷冷清清的。

前头店面只有老九高天鹏跟老么高天翅坐在柜台前,高九爷跟高十爷两个,也显得没精打彩的。

梅剑秋给九叔,么叔分别见了一礼,道:“各地分行还没人到么?”

高天鹏,高天翅俱是一怔,道:“没有啊,怎么……”

梅剑秋道:“事态严重,我让大龙哥赶着车去撤各处分行了,让他们尽快地赶到总行来。”

高天鹏道:“到现在还没见一个人影,也许没那么快。”

高天翅道:“三少,事情怎么了?”

梅剑秋还没说话,一阵辘辘的车声跟着马蹄声传了过来,高天翅精神一振道:“大概是他们到了?”

他一个箭步冲了出去,只一望,立即转过脸来叫道:“三少,没错,是他们到了。”

梅剑秋心里一松,望着高天鹏道:“麻烦您两位安顿他们下,让他们把车赶到后头去,找地方歇息。一个也别远离,我去见大叔去。”说完了话,扭头匆匆往后走去。

刚进院子,迎面碰见往前走的大爷高天龙跟高天铎,高天龙浓眉一扬,立即说道:“没错吧,我明明听见车轮子响了……”

梅剑秋上前见了一礼。

高天龙接着问道:“三少,让您受累了!”

梅剑秋很快地把经过告诉了高天龙。听罢,高天龙立即跟高天铎摆手说道:“老三,你去帮忙照料一下。”

三爷高天铎答应一声走了。

高天龙浓眉皱了起来道:“怎么会是这位人物,看来高家车行是恶运当头,倒了霉了。”

梅剑秋道:“大叔,‘瞽目神妪’虽然是个棘手的难斗人物,但也不会难斗到哪儿去了。为今之计,咱们只有水来土掩,兵来将挡,除此咱们没有别的办法,路太远,来不及把大哥、二哥调来,咱们只有凭车行现有的实力挡上一挡,拼上一拼,你去告诉各分行来的人一声,也请哪位叔叔为他们安排;还有,各位叔爷尽快地撤到各处,暂时住上一阵子去,行里有您几位跟我应该够了!”

高天龙应一声道:“我这就去!”

转身走去,刚走了两步,他突然又回来了,低低说道:“三少,我派往北去的弟兄回来了,送赵大人到邯郸确有其事,不过那是赵大人的两个门生,而且也是轻装简从,至于赵大人的同年友好,送出京城外就回了头。”

梅剑秋眉锋微微一皱道:“秦德仪呢,有什么动静吗?”

高天龙道:“昨儿个您走之后,他出去了一趟,他在一个卦摊儿待了一会儿就回来了,前后不到半个时辰,他一回来就告诉我是去求卜问卦去了,是问问赵大人的吉凶!”

梅剑秋道:“他倒是忠心耿耿,至为感人,大叔,那算卦的怎么说?”

高天龙道:“听秦德仪说卦象显示赵大人有惊无险,百日内必有佳音。”

梅剑秋道:“是哪位跟他去的?”

高天龙道:“天铎。”

梅剑秋道:“三叔看清那算卦的了么?是个怎么样的人,是老摊儿还是新摊儿?”

高天龙道:“是个瞎子,约莫三十多岁,以前没见过这个人,大概是外来的,刚摆在那儿的。”

梅剑秋道:“大白天里,大概不会有什么事儿,我去看看那算卦的瞎子去,他的摊儿摆在哪儿?”

高天龙道:“不远,出车行顺大街往东走,就在咱们车行前头这条大街拐弯儿转角处。”

罗梅剑秋道:“秦德仪呢?”

“在上屋里。”高天龙说。

梅剑秋道:“让三叔继续看着他,说不定他对咱们可有大用,把‘瞽目神妪’的事告诉他,让他这两天别再出去。”

高天龙答应了一声道:“要不要让天铎陪你一块去。”

梅剑秋道:“不用了,这种事一个人也就够了,你让三叔去看着秦德仪吧!”转身向外走去。

前面柜台处就剩下老么高天翅一个人,想必老九高天鹏到后头忙着照料各分行来的人去了,梅剑秋打了个招呼便出了门。

依大爷高天龙的话,出车行顺着大街往东走,走到大街拐弯儿转角处看,没错,把角儿处是有个摊儿,但不是卦摊,却是个卖西瓜的摊儿。

斗大的西瓜,船大的块儿,西瓜刀横在摊儿上,卖西瓜的手里拿把蒲扇,不住地赶苍蝇。

西瓜摊儿摆在把角儿阴凉处,一块块西瓜鲜红欲滴都是脆沙皮的,大热天里要是来那么一块儿,那的确是消暑解渴,满口生津。

卦摊没了,梅剑秋皱了皱眉,他这里刚皱眉,卖西瓜的蒲扇一抬叫道:“来吧,这位爷,两子儿一块,包甜,不甜你砸我的摊儿,踢碎我的瓜儿,你尝尝看。”

梅剑秋迟疑了一下,当真走了过来。

卖西瓜的忙放下蒲扇,双手捧起一块西瓜往眼前就送。

梅剑秋往摊儿前一站,含笑说道:“我打听件事儿。”

那年头儿做生意的和气,和气生财么,卖西瓜的笑着说道:“我送您一块尝尝,好吃,您下回经过这儿再给。”

梅剑秋道:“谢谢您了。”

卖西瓜的把捧起来的那块西瓜往摊儿上一放,道:“您打听什么?”

梅剑秋道:“这儿昨天摆着个卦摊儿……”

卖西瓜的“哦”地一声道:“您找那个算卦先生……”

梅剑秋道:“是的,听说那位算卦先生很灵的,我预备找他算一卦。”

“走了,”卖西瓜的道:“您来迟了,那算卦先生昨儿个天还没有黑就走了。”

敢情那瞎子已经溜了。梅剑秋皱了皱眉。

卖西瓜的手往对街一指道:“我看见他背着东西拄着棍儿进那家客栈里去的,是不是还在那家客栈,我就不知道了。”

梅剑秋双眉为之一皱,扭头望去,只见对街只有那么一家客栈,招牌上四个金字:“聚斗客栈”,当即他谢了一声,当即往对街走去。

进客栈一问,那位算卦先生还没走,住在一进后院东边把头儿第一间屋里,梅剑秋精神为之一展,立即往后走去。

刚走进后院,他便瞧见了东边把头第一间屋门开着,屋里坐着个人,穿件黑袍子,瘦瘦的,黑黑的,三十多岁,貌不惊人,两眼闭着,眼皮内陷,陷得深深的,看上去跟两个黑窟窿似的,有点怕人,敢情他连两个眼珠子都没有了。

梅剑秋站在远处仔细打量了那算卦瞎子一阵之后,迈步走了过去,刚踏进廊檐底下,只听那算卦瞎子轻咳一问道:“哪一位?”

梅剑秋脚下没停,口中应道:“求卜问卦的请先生灵卦指点迷津。”

那算卦瞎子欠了欠身,似乎要站起来,可是他又坐下了,道:“您怎知我住在这里?”

梅剑秋道:“鼻子下头有张嘴。”

说话之间他打量了一下四处,炕上放着个简单的行囊,已然收拾妥当,似乎是马上就要走,瞎子身边放着根乌黑乌黑的棍儿,比大拇指粗一点儿,别的什么也没有。

他接着问道:“先生要走?”

那算卦瞎子道:“是的,吃这碗摸黑的饭不容易,大名府没人照顾我,我只有换个地方儿去找碗饭吃了。”

梅剑秋道:“我这不是来照顾先生来了么?据我所知,连我算在内,大名府至少有两个人照顾先生的生意。”

那算卦瞎子脸色微微一变,旋即笑道:“那当然,要没一两个人那还行!要是连这两笔生意都做不了,我早饿死了,你请坐。”

梅剑秋谢了一声,拉过一把凳子坐了下去,他就坐在瞎子对面,离瞎子的座处不足三尺。

他坐定,算卦瞎子微微一笑又道:“你看得起我,在我没走之前找到了我,说不定这笔生意我得接下,你要问什么请说吧。”

梅剑秋道:“我问个人。”

算卦瞎子道:“问个人?”

梅剑秋道:“我是说想藉着先生的灵卦指点找个人。”

罗算卦瞎子摇了摇头,道:“对不起,解疑难,问吉凶,样样都可以,瞎子我就是不管找人。”

梅剑秋道:“先生,我已经来了,你总不能让我白跑一趟。”

算卦瞎子笑笑说道:“你要是为了找人而找上我,怕你只有白跑一趟了。”话落,一抬手,飞快拿起那根乌黑乌黑的棍头刺向梅剑秋心窝。

梅剑秋翻腕而起,一把抓住了那根棍儿,笑道:“我既然找上了先生,我就付得起卦资。”

算卦瞎子冷哼一声,猛然往回一抽。

梅剑秋稳如泰山,坐在那儿一动没动,那根棍也仍在他掌握之中,他笑道:“原先我还以为先生这根棍儿是枣木呢。我走眼了,先生这根棍儿竟是镔铁打造的。”

算卦瞎子突然笑道:“想不到赶车的人里,竟有你这么位人物……”

梅剑秋松了手,道:“先生,我问的人怎样?”

算卦瞎子笑容一收道:“秦老头儿的穴道是你解开的?”

梅剑秋道:“不错,那独门手法确实让高家车行作难了一阵子。”

算卦瞎子道:“你不是高家车行的人?”

梅剑秋道:“那独门手法让高家车行作难了一阵子是不错,可是高家车行并不是没有人。”

算卦瞎子道:“你知道那是什么手法?”

梅剑秋笑笑说道:“当然,要不然我怎么解得开它?”

算卦瞎子道:呀你的口音,你不过二十多岁。”

梅剑秋道:“先生的听觉敏锐而高明。”

算卦瞎子道:“二十多岁的人,不可能知道那是什么手法。”

梅剑秋道:“我毕竟解开了它,先生可以不相信我,但总不能不相信自己人。”

算卦瞎子道:“自己人?谁是自己人?”

梅剑秋道:“先生灵卦如神,何必问我。”

算卦瞎子淡然一笑道:“你错了,他只是个怕死的软骨头。”

梅剑秋道:“先生,这个人无关紧要。”

算卦瞎子道:“可否报个名我听听?”

梅剑秋道:“我姓梅,两个字剑秋。”

算卦瞎子道:“梅剑秋……”身躯一震,接道:“你是关外梅家的什么人?”

梅剑秋淡然笑道:“先生,世上姓梅的多得是。”

算卦瞎子道:“这么说你不是关外梅家的人?”

梅剑秋道:“姓梅的也不只关外梅家那一家。”

算卦瞎子沉默了一下道:“可惜我看不见你。”

梅剑秋道:“看得见我又如何?”

算卦瞎子道:“要是我看得见你,我便能知道你是不是关外梅家的人。”

刃梅剑秋道:“关外梅家的人,脸上有字儿么?”

算卦瞎子道:“字倒是没有,不过关外梅家的人,有一种不同于常人之处。”

梅剑秋“哦”了一声,道:“这倒是闻所未闻的稀罕事儿,关外梅家的人哪里跟常人不同?是比别人少只眼,还是比别人多个鼻子?”

算卦瞎子摇头说道:“我也说不上来,反正只要我看得见,我就能看出你是不是关外梅家的人。”

梅剑秋道:“我倒希望你能看得见。”

算卦瞎子缓缓说道:“你是梅家的人,我相信你能看出那种独门手法,你要不是关外梅家的人,我绝不相信你能看出那种独门手法。”

梅剑秋道:“我是不是关外梅家的人,并无关紧要……”

算卦瞎子道:“你瞒得过我,可瞒不过本门其他的人。”

梅剑秋道:“你我不必在这上头多费唇舌了……”

算卦瞎子突然脸色一沉,冷冷地说道:“你既然知道‘残缺门’,就应该知道它的门规。”

梅剑秋缓缓地说:“残缺门人守口如瓶,宁可舍命决不说句不该说的话。”

算卦瞎子道:“不错。”

梅剑秋道:“残缺门创于六十年前,昙花一现,不过一年工夫便从江湖上销声匿迹,没了下落,到现在没人知道,原因何在……?”

算卦瞎子道:“你知道么?”

梅剑秋道:“我也不知道,不过以我猜测残缺门必是有它不得已的苦衷,要不然绝不会开创刚刚一年便没了下落……”

算卦瞎子没说话,梅剑秋也无法从他脸上看出什么。

话锋微微一顿之后,梅剑秋接着说道:“六十年后的今天,残缺门突然再现于江湖,在这个时候我不以为残缺门应该树敌太多……”

算卦瞎子冷冷一笑道:“你是说高家车行吗?”

梅剑秋摇头说道:“高家车行沧海一粟,微不足道,在江湖上也还不如当今几个大门派声势壮大,实力雄厚……”

算卦瞎子冷冷说道:“你算说着了,残缺门所至,就是当今几个门派也无不低头。”

梅剑秋没在意,继续说道:“我指的是朝廷,指的是官家……”

算卦瞎子道:“这一点你大可以放心,残缺门要是怕谁的话,也就不伸这个手了。”

梅剑秋话锋忽转,道:“赵大人跟残缺门何仇何怨?”

算卦瞎子道:“江湖上的一个门派,跟朝廷命官、封疆大吏扯得上什么仇怨?”

梅剑秋道:“那么残缺门为什么劫掳赵大人?”

算卦瞎子道:“这话你不该问我。”

梅剑秋道:“你打算把命留在大名府吗?”

算卦瞎子道:“只要你留得下,我留下就是。”

梅剑秋淡然一笑道:“六十年后的今天,江湖上我能头一个见着残缺门中的人是我的荣幸,我不愿意在头一回见面的时侯,就伤了彼此的和气,可否让我见见贵门主?”

算卦瞎子道:“你认为有这必要么?”

梅剑秋道:“要没这必要,我也就不说了。”

算卦瞎子道:“你就是见着了本门门主,恐怕也无法要回你所要的人。”

梅剑秋道:“那就待我见着贵门门主之后再说吧!”随后,站起来道:“我何时何地可以见着贵门主?”

算卦瞎子道:“那要看你急不急了。”

梅剑秋道:“依你看呢?”

算卦先生道:“明天晚上,子时,东城下。”

梅剑秋道:“谢了。”转身走了出去。

只听算卦瞎子大喝一声:“小心。”

梅剑秋霍然转身,出掌如电,正抓住那根镔铁棍头,含笑说道:“我还算机警,你也带点回去。”手一松,转身出门而去。

算卦瞎子闪电抽回那根铁棍,往棍头一摸,棍头上清清晰晰的五个指头痕印,算卦瞎子脸色陡然一变,霍地站了起来。

梅剑秋回到了高家车行,高家车行该撤的人已经全撤走了,偌大一个车行里,只剩下高家十兄弟,连高天保算在内,实际上高天保的灵枢还在灵堂里,跟那位巡抚大人的幕僚秦德仪。

高天龙正在院子里和他那八个兄弟们说话,一见梅剑秋回来,连忙迎了上去,道:“怎么样,三少,找着了么?”

梅剑秋把经过告诉了高天龙,听毕,高天龙变了脸色道:“三少,现在咱们该算有证据了。”

梅剑秋沉吟了一下道:“您把他请出来,我跟他谈谈。”

高天龙道:“老三去一趟。”

高天铎应了一声,转身往上房走去,转眼间他带着秦德仪从上房屋走了出来,近前,秦德仪缓笑拱手道:“梅少侠要见老朽么?”

梅剑秋答了一礼道:“我有几件事,不得不跟秦老说一声。”

秦德仪道:“梅少侠有什么话尽管说,老朽洗耳恭听。”

梅剑秋道:“秦老言重了……”抬手略答一礼,接道:“秦老看见了,高家车行该走的人都撤了。”

秦德仪微一点头道:“老朽跟高行主说过了,不管怎么说,这祸总是大人跟老朽给贵行带来的,老朽深感不安。”

梅剑秋淡然一笑道:“秦老要这么说,高家车行就不象话了。赵大人坐的是高家的车,刚离大名府不远便让人掳了去,倒是高家车行过于疏忽,保护不力。”

秦德仪道:“事到如今,梅少侠也不必再说什么了。固然大人跟老朽是坐贵行的车半路出的事,然而要不是我们,高家也不会惹上这场祸,认真要说起来,彼此应该扯平了。”

梅剑秋道:“秦老这么说就更使高家车行上下不安了,高家每个人身在江湖,做的是这种生意,吃的是这碗饭,刀口舐血,常冒风险,祸是不可避免的,倒是让秦老也留在车行里担一份惊险……”

秦德仪道:“那倒没什么,老朽跟随大人多年,凶险事也见过不少。梅少侠要是愿意,老朽可以到大名府去一趟,让大名府调派些人手来协助诸位防守贵行,虽然没有什么大用,壮壮声势,呐喊一番,应该还可以,老也只能尽这点薄力。”

梅剑秋道:“多谢秦老,高家车行上下每一个人身在江湖。这种江湖事,高家人只有靠自己的力量解决,不敢劳师动众,惊动官府。”

秦德仪道:“梅少侠可别客气,老朽这身份虽然算不了什么,可以一张名帖递进去,让大名府调派些人手,还不是什么难事。”

梅剑秋道:“多谢秦老,秦老的好意,高家车行上下心领了……”

话锋微顿,梅剑秋又说:“秦老,事关朝廷,也关系高家车行的今后,有句直话我不得不说。”

秦德仪道:“有什么请尽管说就是,老朽不是听不得直话的人。”

梅剑秋道:“不久之前,我在东边一家聚斗客栈里,见过位算命先生,据我所知,他是残缺门中之人……”

秦德仪脸色陡然一变,旋即一转平静说道:“梅少侠跟老朽提这个是……?”

梅剑秋淡然一笑道:“高家车行上下都不是糊涂人,到如今,我看秦老也不必再隐瞒什么了。”

秦德仪的脸色变了一变,道:“没想到梅少侠这么高明,前后不到两天,老朽就被你看穿了……”

梅剑秋道:“那也没有什么,我不过较为细心些而已。要不是秦老自露破绽,我也不敢如此大胆推测。”

秦德仪“哦”地一声道:“老朽露了什么破绽,还请梅少侠指明,老朽以后做事也好小心些了。”

梅剑秋道:“秦老说赵大人的同年友好送到邯郸……”

秦德仪道:“梅少侠,这是实情。”

梅剑秋淡然一笑道:“秦老,高行主派人打听过了,送大人到邯郸的只是大人的两个门生,至于赵大人的同年友好送出京城就回了头。”

秦德仪微笑说道:“贵行办事的确厉害,梅少侠以为这就是破绽。”

梅剑秋道:“秦老,赵大人那两位门生也是轻车简从,照这么看来,非有人故意把赵大人上任的事泄露出来,别人是不会知道的。”

秦德仪哈哈一笑道:“老朽不得不承认一时疏忽,看来为人做事是疏忽不得的。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有这一回也足为老朽以后为人做事之戒了,多谢梅少侠。”

他拱起双手。

秦德仪笑容忽敛,庄容地说道:“贵行预备把老朽怎么办?”

梅剑秋道:“秦老不要以为江湖人个个凶狠蛮横,江湖人也只有在不得已时才出手伤人,为朝廷,也为高家车行的今后,我请秦老把赵大人的下落赐告……”

秦德仪道:“这一点恕老朽难于应命……”

高天龙浓眉一扬,跨步上前,梅剑秋伸手拦住了他。

秦德仪脸色一正,道:“梅少侠要是为高家车行赔偿损失,老朽做主,愿尽可能地赔偿贵行的损失,梅少侠要是为朝廷,那大可不必,老朽也劝梅少侠别去管这件事。”

梅剑秋说:“秦老,高家车行却不能不管。”

秦德仪道:“老朽可以告诉诸位,官场的情形十分复杂,其中恩怨,不足为外人道……”

梅剑秋道:“秦老可否说详尽一些?”

秦德仪道:“老朽只能说这么多。”

梅剑秋道:“那么一来,如何能让我们信得过秦老呢?”

秦德仪道:“老朽可以再告诉诸位一点,老朽明里是赵大人的幕僚,实际上老朽别有身份。老朽再不能多说了,信与不信那还在于诸位。就是诸位预备拿老朽怎么办,那也在所不惜。”

梅剑秋沉默了一下道:“既然是这样,我们这些身在江湖的人,确犯不着管这种宦海恩怨,官场中事,高家车行祸在旦夕,不敢再留秦老,秦老请吧。”侧身抬手,往外让客。

秦德仪满脸肃穆之色,一拱手道:“多谢梅少侠,那贵行的损失……”

梅剑秋道:“高家车行没什么损失,就是有什么损失,跟秦老无关。”

秦德仪道:“那位高二兄……”

梅剑秋道:“冤有头,债有主,那也扯不到秦老身上。”

秦德仪道:“既然这样,老朽就不再说什么了。谨此再谢告辞。”

他拱手一礼,迈步要走。

梅剑秋突然伸手一拦,秦德仪变色说道:“梅少侠莫非有悔意?”

梅剑秋含笑说道:“秦老误会了,大丈夫言出如山,高家车行的人,轻死重诺,我只是突然想起一件事,要向秦老请教。”

秦德仪恢复平静地说:“梅少侠只管问就是,老朽知无不言。”

梅剑秋道:“多谢,秦老跟残缺门劫掳赵大人,是为宦海恩怨,那‘瞽目神妪’阴婆婆也要劫掳赵大人,又为什么?”

秦德仪道:“这个老朽就不知道了。”

梅剑秋含笑说道:“秦老请吧,我只好当面问阴婆婆了。”

秦德仪拱手再谢,迈步向前走去。

高天龙跨一步走近,道:“三少,咱们真不管了?”

梅剑秋道:“大叔,秦德仪说得不错,宦海恩怨跟咱们无关,咱们的确犯不着管。”

高天龙说:“您相信他?”

梅剑秋道:“只要他不找们,咱们不乐得没害么?”

高天龙道:“三少,万一事情败露,他来反咬咱一口……”

梅剑秋道:“这一点我想到了,反正咱们已经知道人是残缺门掳去的,秦德仪他也脱不了关连,到那时候咱们再采取行动不迟。”

高天龙沉默了一下道:“那么‘瞽目神妪’阴婆婆这一头……?”

梅剑秋说:“您请把几位叔叔分配一下,咱们有备无患,我想大白天里不会有事,她要来也只有在晚上,请几位叔叔各找个隐处藏身,不到必要时别现身,任她来去。”

高天龙一摆手道:“老三,你去分配一下。”

高天铎等应声而去。

高天龙迟疑了一下道:“三少,我告诉你一件事,各处各分行的人都到齐了,只有大龙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梅剑秋神情猛然为之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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