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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悲惨身世

李燕豪知道失言了,苦笑一声道:“小妹……”

“你怎么?”李鸾道:“我的命就那么苦,你就那么嫌我么?”眼圈儿猛地一红。

李燕豪忙道:“我没有,小妹,我怎么会嫌你。”

李鸾道:“这么说你不嫌我?”

李燕豪道:“我从来没有嫌过你,小妹,我不是那种人。”

李鸾道:“那你为什么不要我?”

李燕豪道:“小妹,事关终身,我总觉得你应该慎重,应该多考虑。”

李鸾道:“我会随便把自己的终身交给个人么,我要不是那么慎重,当初我就不会跑到江湖来了。”

李燕豪道:“小妹,咱们俩认识……”

李鸾道:“我不说过么,我认识那一家可算很久了,我从小在他家长大的,可是我就不喜欢……羞死人了,说了这么多,你还是不肯点头,我看我还是死了算了。”

李燕豪陡然一惊,伸手抓住了李鸾的皓腕道:“小妹,你可千万别……”

李鸾哭了,哭着道:“可怜我从小就没了爹娘,长大后又跑到江湖上抛头露面苦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碰见个自己喜欢的人,厚着脸皮委身,人家又推三推四的不要,我还有什么脸活着,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李燕豪道:“小妹,你这番好意我感激……”

“我不要你感激。”李鸾道:“我只要你对我跟我对你一样,我只要你点个头。”

李燕豪暗一咬牙道:“小妹既然这么对我,我还有什么好说的……”有这一句话,突然只闻李鸾哭得更厉害了!

“盼了好些日子,到今天才盼到这句话,有你这句话,我就是死也甘心了…

…“

李燕豪道:“小妹,你住住声,收收泪,听我说。”

好不容易,好半天李鸾才住了声,拿手绢儿擦擦泪,道:“你说吧。”

李燕豪道:“我刚才说过,我暂时不能成家……”

李鸾道:“我不也说过么,我愿意等,就是等到白了头,等到老掉了牙我都愿意!”

李燕豪道:“谢谢小妹,只是万一井三姑娘还在等我……”

李鸾道:“她真要还没嫁,你只管要她,别管我了。”

李燕豪道:“我不是这意思,我既然点了头,说什么我不能辜负小妹这番情意,我只说要委曲小妹你……”

李鸾道:“我明白了,我愿意,我已经知足了。”

李燕豪一阵激动,手紧了紧,道:“谢谢小妹……”

“别谢我了。”李鸾轻轻抽回了手道:“说来倒是我该谢谢你,从今后我是你的人,我生是你李家的人,死是你李家的鬼,谁也改变不了我……”举起手绢儿又擦了擦脸道:“你歇着吧,我这就到‘天桥’跑一趟去……”

李燕豪忙道:“天都黑了,这么晚了……”

“你哪儿知道。”李鸾道:“上‘天桥’就得这时候去,大白天里是找不到什么人的。”她站了起来道:“我去打听打听那位三姑娘,顺便也打听打听井三姑娘,你歇着吧,我一会儿就回来了。”

李燕豪跟着站起道:“你一个人……”

李鸾道:“又不是去打架,放心,这儿我来过,熟得很,迷不了路的,我也不是三岁小孩儿,谁也拐不走我。”拧身出门而去。

望着李鸾那刚健,婀娜的背影,李燕豪心中泛起一丝异样感受,说不出那是什么滋味儿。

他走过去掩上了门,转回来刚坐下,一阵轻捷步履声到了门口,紧接着门上响起几声轻微剥落。

李燕豪抬眼问道:“哪一位?”

门外那人应道:“这位爷,我是客栈的黟计。”

李燕豪“哦,”地一声道:“原来是小二哥—请进来吧,门没拴。”

门开了,走进来个人,中等身材,穿一件长袍,步履很轻快,眼神也很足,不像个客栈伙计。

这中等身材汉子进屋掩门,望着李燕豪道:“请问,可是李燕豪李爷。”

李燕豪站了起来,讶然说道:“不错,我就是李燕豪,有什么事么?”

那汉子从袖里取出一封信,双手递过道:“这儿有您一封信,是位姑娘放到柜台上的。”把信往李燕豪手中一递,没容李燕豪说一句话,转身就走,好快,一眨眼工夫已出了滴水檐。

李燕豪要叫时那汉子已到了院子里,拐个弯儿就不见了。

李燕豪怔了一怔,收回目光落在信封上,信封上没写一个字,拆开信封,抽出信笺再看,一张素笺,隐隐透着醉人的幽香,还没来得及看信,一张小纸片飘落了地。

拾起那片小纸片一看,李燕豪猛然一怔,赫然是半张藏宝图,这是……

李燕豪连忙展开信笺看,素笺上龙飞凤舞数行狂草:“窃君之物,感君一路相伴相护,心有不安,今特遣人奉还,望君慎藏之。”

同行李氏女,乃前洛水之滨所遇闯贼余孽轿中女,居心叵测,望君慎防之,勿为所惑,勿堕温柔陷阱之中。

京畿非善地,不可久留,如无他事,望君速速离此,妾有不得已之苦衷,自能不亲趋前相见赔罪,深望君谅之,知名不具。“

就这么几行字,看得李燕豪胸气激荡,心头狂跳。

敢情是那位三姑娘。

这半张藏宝图是他被窃那半张没错了。

三姑娘窃之于前,还之于后,她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真如她所说,感一路相伴相护之情,于心不安么?

不管怎么说,她总是完璧归赵地把半张藏宝图送还了,这不容易。

“京畿非善地,不宜久留,”这又是什么意思,难道再在这儿等下去,会对他有什么不利么。

最使他震动的莫过于“同行李氏女,乃前洛水之滨所遇闯贼余孽轿中人”这一句。

弄了半天,竟跟个闯贼余孽为伴走了这么远的路。

汉贼不两立,居然还跟它称兄道妹,居然还跟她订了终身。

李燕豪心里升起一种羞辱以及被戏弄的感受,这,够他受的。

他这里正自心火上冒,轻盈步履响动,院子里走来了李鸾,李燕豪收起那半张藏宝图,让那纸素笺仍留在桌子上。

李鸾进来了,没看见桌上有张素笺。

李燕豪忍不住心头火,道:“回来了?”

李鸾刚嗯一声。李燕豪他接着又道:“怎么这么快?”

李鸾深深看了他一眼道:“心里惦念着你呀。”

李燕豪口里淡然一笑道:“我荣幸!”

李鸾道:“瞧你说的……”娇媚一瞥投过,忽觉李燕豪脸色不对,一怔道:“怎么了?”

李燕豪没说话。

李鸾还待再问,一眼瞥见桌上那封信,讶然说道:“这是谁……”

李燕豪抬手一推信道:“你拿去看看。”

李鸾拿起一看,脸色倏变:“好哇,她竟先发制人了,好不厉害……”

“是么?”李燕豪道:“比起她来,姑娘并不逊色。”

李鸾抬眼说道:“燕豪,对你,我是真心……”

李燕豪一翻手,把那半张“藏宝图”投在了桌上,道:“为这个吧,要你可以拿去。”

李鸾脸色一白,道:“燕豪,我不是……”

“够了,”李燕豪冷然说道:“你不用再多说什么了,道不同不相为谋,剩下的路你自己去吧,告辞。”收起藏宝图庄外行去。

李鸾横身一拦道:“燕豪,你听我说……”

李燕豪淡然说道:“姑娘的话我已经听够了。”一闪身,轻捷异常地窜了出去。

李鸾直叫,李燕豪就不回头。

李燕豪走得不见了。

李鸾无力地扶住了门框。

她混身发颤,而且觉得混身发冷。

突然她一个转身扑倒在炕上……

李燕豪出了客栈,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转个身往城外行去。

正走着,迎面来了一顶软轿,两个人抬着,走得飞快。

李燕豪没留意,他没心情看别的。

突然,一个清脆甜美的话声传入耳中:“三少。”

李燕豪一怔停步,四下看看,这回他看见了,一顶软轿停在身边不远处,轿帘掀开了一条缝,轿里探出个乌云螓首,那张娇靥乍惊还喜,一双美目睁得老大。

这是……

李燕豪瞧直了眼!

“三少不认识我了,”姑娘开了口:“井家的井兰三姑娘。”

李燕豪心里猛地一跳,一颗心像是要脱腔而出。

他跨一步到了轿边,再一细看,可不,是井兰,井三姑娘一点儿没变,只是较以前成熟多了。

李燕豪忍不住一阵激动,叫道:“三姑娘!”

井兰道:“三少什么时候到京里来的?”

李燕豪道:“我刚来。”

井兰美目流波,转动了一下道:“三少,这儿说话不方便,咱们找个地方聊聊去。”她挪身下了轿,吩咐两名轿夫道:“你们两个先回去吧,待会儿我自己回去。”两名轿夫答应一声,抬着轿子走了。

井兰穿一身紫缎裤褂,宽窄合身,仍是那么娇小玲珑,站在李燕豪面前,让李燕豪闻见一种醉人的幽香。

井兰望着他道:“三少住哪儿呀。”

李燕豪道:“京华客栈。”

井兰道:“那就到客栈里坐坐去。”

李燕豪一想李鸾还在那儿,忙道:“三姑娘,那儿人杂得很。”

井兰美目一转,嫣然笑道:“说得也是,那就另找个地方,有家茶馆儿离这不远,就到那儿坐坐去吧,请跟我来。”说完,她转身往前走去。

李燕豪不好意思跟她走并肩,脚步放慢了些,落后了一步,心里这么想:分别这么多年,正想找不着的没想到在这儿碰上了,井兰仍是那么美,较以前成熟了,看样子她这些年过得很好,只不知道她嫁了没有……

井兰玲珑剔透,也是个有心人,李燕豪不好意思跟地走并肩,她却有意地把脚下放得很慢,恰好跟李燕豪走个并肩,美目一转,轻轻地开了口:“三少从什么地方来的?”

李燕豪道:“西淀。”

“西淀?”井兰讶然说道:“三少到西淀干什么去了,那儿有朋友么?”

李燕豪勉强笑笑说道:“是的。”

刚说完这句话,两个人已经到了茶馆儿门口,是个小茶馆儿,座儿挺雅的,没什么人,恰好。

两个人在里头找了付坐儿,要了一壶上好的香片,等到伙计走后,井兰抬眼凝注,深深一瞥:“三少近来好么。”

李燕豪道:“好,谢谢三姑娘,三姑娘好。”

井兰道:“我瞧三少的身子比以前壮多了。”李燕豪笑了笑,没说话。

井兰道:“还住在‘大明湖’边儿上么?”

李燕豪心里一疼,道:“不,我早就离开家了。”

井兰轻“哦。”一声道:“没想到三少真听了我的。”

李燕豪笑笑,没多说什么。

井兰道:“老爷子安好。”

李燕豪心里又是一疼,道:“老爷子过世了。”

井兰那甜美的笑容为之一凝,道:“怎么,老爷子,什么时候的事?”

李燕豪道:“就是三姑娘搬家那头一天晚上。”

井兰美目睁得老大?“就是我约你出来的那天晚上?”

李燕豪点了点头道:“是的。”

井兰道:“那怎么会……我看老爷子好好儿的……”

李燕豪难掩悲痛,道:“我回去后才发现的,老爷子跟我两个哥哥都让人害了。”

井兰尖叫说道:“什么,老爷子是让人害……”连忙抬手掩上了檀口,四下看看,还好,茶馆儿里没几个人,都在谈笑着,没人留意。

井兰忙低低说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三少。”

李燕豪含悲忍痛把当夜悲事说了一遍。

井兰听得脸色发白,一双美目睁得大大的,道:“这是谁这么心狠手辣,这是谁这么凶残,老爷子这么大年纪,这么好个人,怎么……”眼圈儿一红,连忙低下头去。

李燕豪心里也很难受,可是他不能让人陪着难受,当即叫道:“三姑娘……”

井兰擦擦泪,抬起了头,道:“三少,可知道是谁么?”

李燕豪摇头说道:“到目前为止,我还不知道。”

井兰道:“没一点线索么?”

李燕豪道:“线索倒是有,只是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找到一点头绪……”他从怀里摸出了那枚制钱儿,道:“这是从老爷子手里掉出来的。”

井兰道:“这不是枚制钱儿么。”伸手就要去捏。

李燕豪道:“小心,三姑娘,割手。”

井兰吓了一跳,忙把玉手缩了回去。

李燕豪道:“这东西利得很。”

井兰道:“三少,这是……”

李燕豪道:“这东西是江湖上用的暗器,专破穴道,破横练,并不常见。”

井兰道:“这么狠,怎么拿这种东西当暗器。”

李燕豪道:“江湖上是无奇不有的。”

井兰道:“三少,只能知道这东西是谁的,不就知道害老爷子的是谁了么。”

李燕豪苦笑说道:“是这样,只是我问过不少人,没一个知道江湖上谁惯用这种暗器。”

井兰道:“只要有人用,总会找出来的。”

李燕豪道:“三姑娘说的不错,只有慢慢找了。”

井兰扬了扬眉道:“老爷子这么个好人,竟让他们……善有善报,恶有恶果,天理昭彰,丝毫不爽,就是三少找不着他,相信他也会遭报应的。”

李燕豪道:“但愿如此了。”他捏起那枚制钱儿,又投进了怀里。

井兰沉默了一下道:“那……这么多年来,三少是怎么过的?”

李燕豪没隐瞒什么,他这个人也不懂隐瞒什么,把这多年来的情形说了个大概。

静静听毕,井兰一双美目中的色彩让人难以言喻,深深地看了李燕豪一眼,也不知道是怜惜还是心疼:“这么多年来,可苦了三少了。”

李燕豪淡然一笑道:“也没什么,三姑娘说得好,一个男人家需要闯练,需要磨练,不能老仰仗父母,也不能老呆在家里……”

井兰道:“三少如今自己站得住了,站在人眼前让人觉得跟座山似的。”

李燕豪笑笑说道:“三姑娘夸奖了,只能说我不像以前那么软弱了,不会像以前那么没出息了。”

井兰道:“一块钢必须是经过炉冶,必须是经过千锤百链的,我为三少贺。”

李燕豪道:“谢谢三姑娘,说来都是三姑娘给我的鼓励。”

井兰笑了笑,笑得有点羞涩,道:“我可不敢当,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么?”

李燕豪道:“当日三姑娘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

井兰看了他一眼道:“你还记得我叫什么吗?”

李燕豪道:“记得,三姑娘单名一个兰字。”

井兰道:“我的小名儿呢。”

李燕豪道:“妞儿。”

井兰娇靥飞红,“啐”地一声道:“轻点儿,我可不愿意让别人听了去。”

李燕豪入目那娇模样,心头震动了一下,赧然笑了笑,没说话。

井兰红着娇靥,咬了咬下嘴唇儿,似乎有点迟疑什么,终于问:“三少成家了么?”

李燕豪心里一跳,道:“没有,我要钱财没钱财,要人没人才,谁肯跟我,这多年来东飘西荡,涉身于江湖恩怨,时刻在风险之中,我也不敢拖累人家。”

井兰看了他一眼道:“才不过几年不见,三少说话怎么生份起来。”

李燕豪道:“三姑娘知道我说的是实情实话。”

井兰摇了摇头道:“那也不尽然,钱财身外物,要从这一点着眼,那未免俗气,也不是真爱情,姑娘家找的只是可靠的好人,人好心好比什么都好,那不是敌国的财富可以比配的,你说是不。”

李燕豪道:“话是这么说,不过……”

井兰道:“不过什么?”

李燕豪赧然笑笑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井兰没再问,沉默了一下,低低说道:“我现在还跟我娘住在一起。”

这句话谁不明白,这就是说还没婆家,小姑独处尚无即,还没嫁。

李燕豪“哦,”了一声,没说话,他能说什么?

井兰飞快地瞟了他一眼道:“我两个姐姐都嫁了,嫁的都是官宦家人,而且都是权门,有不少人给我提亲,我都没答应,我觉得没一个合适的,也没一个看着顺眼的。”

李燕豪道:“三姑娘眼界高。”

井兰道:“那也不是,主要的是我觉得跟他们没缘份,我也不喜欢,只要是我喜欢的,那怕就是个要饭化子我也嫁,婚姻是一辈子的大事,我不能随便把终身交给个自己不喜欢的人。”

李燕豪没说话,他不便接口。

井兰话锋转了道:“三少这趟到京里来是……”

李燕豪道:“纯是江湖上的恩怨,我来找个人,要件东西……”

井兰道:“找谁,江湖上的人?”

李燕豪不愿多跟井兰谈江湖事,点了点头道:“是的。”

井兰道:“找着这个人了么?”

李燕豪道:“可以说找着了,她已经派人把东西送还了我。”

井兰道:“三少打算在京里呆多久?”

李燕豪道:“我本来打算就要走的……”

井兰道:“怎么,三少就要走了?”

李燕豪道:“是的。”

井兰道:“看来刚才三少说的是假话。”

李燕豪怔了一怔道:“三姑娘是指……”

井兰道:“三少不是说,我当夜跟三少说的话,三少都记得么?”

李燕豪道:“是啊,我确实记得。”

井兰幽怨地看了他一眼,含叹地道:“还说记得呢,现在记得为什么来了就要走?”

李燕豪道:“记得三姑娘要我到京里来找三姑娘,要给我在京里找份差事。”

“是啊。”井兰道:“那你为什么还要走,凭我爹在世时候的交往,找份差事不是件难事,现在更容易了,凭我大姐跟二姐的关系,可以给你找份很好的事,你这身所学不愁没用场。”

李燕豪口齿启动了一下,欲言又止。

井兰道:“想说什么,不愿意靠关系,不愿意让人说你靠个女人?”

李燕豪道:“那怎么会,三姑娘念旧,这份好意我感激……”

井兰道:“那你还有什么可犹豫的,我家在京里,你找份差事也可以在京里长呆下去,这不是挺好么。”

李燕豪沉默了一下道:“三姑娘,在外头闯了这么多年,我觉得我不适合官家……”

井兰道:“你是说你不愿意在官家当差做事?”

李燕豪微一点头道:“可以这么说。”

井兰道:“为什么?”

李燕豪道:“我的性子不适合……”

井兰道:“不愿意居人之下,不愿意听命于人。”

李燕豪道:“这也是一个原因……”

井兰道:“那容易,我给你找个不必听命于人的差事……”

李燕豪笑笑说道:“三姑娘,除了皇上,哪一个不得听命于人。”

井兰呆了一呆,皱眉说道:“瞧你说的,那……这样好不,你就在京里住着,吃住我给你想想法……”

李燕豪笑笑说道:“谢谢三姑娘的好意……”

井兰道:“不能让人说,你让个女人养活着?”

李燕豪怎么好点头,他道:“那倒不是,只是三姑娘知道,我还有事,我得踏递江湖找那害老人家以及两个兄弟的凶手。”

井兰道:“这我知道,只是你准知道那凶手在江湖上?”

李燕豪道:“江湖人不在江湖上在哪里?”

“那可难说,”井兰道:“说不定他已经躲进官家了,这是常有的事,江湖人在江湖上呆不住了,往官家一躲,吃有粮拿有俸,既不愁吃穿,也不怕谁再找他,不是挺逍遥,挺自在的么。”

李燕豪道:“话是不错,这种事也的确常见,只是官家也不是那么容易进的。”

井兰道:“有什么不容易的,你在外头闯了这么多年还不知道么,官家专收这种人,要不官家哪来那么多的好手。”

李燕豪心里动了一动,道:“我可以在京里呆一个时期,但我却不能长住,要是在京里找不着那凶手,我还得到江湖上去找去。”

井兰道:“那也行,你多住一天我都高兴。”娇靥突然一红,低下了头。

李燕豪心头为之一跳,道:“谢谢三姑娘。”

井兰低着头道:“想当初咱们俩是那么分开的,这么多年来一直盼着你,现在你好不容易来了,我怎么能让你走,你也不应该那么忍心。”

李燕豪心里有着一种异样感受,拨弄着桌上的茶杯,没说话,他实在不好接口。

井兰又开了口,声音放得很低:“你知道,我还跟从前一样。”

李燕豪心头猛地一震道:“谢谢三姑娘。”

井兰瞟了他一眼道:“你就只会谢我么,经过这么多年的闯练,你还跟多年一样的软弱么。”

李燕豪心神震颤,道:“三姑娘的好意……”

井兰道:“怎么样?”

李燕豪道:“我懂。”

井兰道:“什么时候懂的。”

李燕豪道:“早在当年就懂了。”

井兰道:“那么,事隔多年后的今天,你说怎么说。”

李燕豪道:“三姑娘,我跟当年没什么两样。”

井兰道:“当年你够气人的,什么都没对我说过。”

李燕豪吸了一口气道:“三姑娘,当年我还有个家,事隔多年后的今天,我却一无所有。”

井兰道:“但总还有个你。”

李燕豪道:“居无定所,东飘西荡,刀口舐血,风餐露宿,孑然一身的江湖人。”

井兰道:“我刚才怎么对你说的,没听懂么,只要有你这么个人,已经是很够了。”

李燕豪一阵激动道:“那么,我谢谢三姑娘。”

井兰眼圈儿一红道:“打‘大明湖’边儿一直到如今才盼着你这句话,真不容易啊,至少,我这么多年没嫁,现在你该知道为什么了,我的终身就在这儿托付你了,今后我的心是你的,人也是你的了,你要记住,也要相信,我永远不会变,那怕是一丁点儿也不会。”

李燕豪道:“三姑娘情重,我感激。”

井兰道:“当年我选上了你,到现在我仍是选上了你,不知道我这选择对不对,至少我自己认为我没选错。”

李燕豪目光一凝道:“三姑娘这话……”

井兰道:“现在天晚了,我得回去了,明天我会再出来,到那时候我再告诉你……”顿了顿道:“明天晚上我到京华客栈找你去。”

李燕豪忙道:“‘京华客栈’的住处我已经退了……”

井兰道:“那有什么关系,再住进去他们还会拒你于门外么?”

“这样吧,”李燕豪道:“这家茶馆儿对门儿有家客栈,我就住在这一家…

…“

井兰往外一看道:“老京华么也好,我走了,明儿晚上上灯的时候我再来。”

她站了起来,随手丢下两个制钱儿。

李燕豪没抢着付帐,两杯茶钱抢来抢去那多见外,他道:“我送三姑娘几步。”

井兰摇头说道:“还是让我自己去吧,你初到京里来,不熟,万一为送我找不着回来路那就糟了,你去歇着吧,我明儿个就来了。”转身往外行去。

李燕豪听了他的,只送到茶馆儿门口,眼望着那无限美的身影不见,心里有种异样感受,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看看井兰走得不见了,他迈步就要往对街走。

突然,身左不远处响起了几声叱喝:“揍他,娘的,缺胳膊少腿儿的还当贼。”

“别,打坏了人要吃官司,干脆送他进衙门去。”

李燕豪扭头一看,只见一家卖小吃的门口围着几个人,掳胳膊卷袖的,模样儿都挺凶。

他迟疑了一下,当即走了过去。

近前一看,先看见地上滚着两个包子,都沾上土了,又看见一个既瘦又脏的穿着更破烂的老头子躺在地上,身边儿一把拐棍儿,缺条胳膊断条腿,怪可怜的。

李燕豪扒开了一个看热闹的人,伸手挡住了那个拳头要落下的人,问道:“别打人,怎么回事?”

那人指着地上残废老人道:“这贼化子偷包子。”

李燕豪道:“有话好说,怎么能随便打人,这位老人家是上了年纪的人,受得了你这拳脚么,打坏了他官司你打么。”

那人一怔,李燕豪接着说道:“两个包子多少钱?”

那人道:“一个钱儿一个……”

李燕豪伸手递过一块碎银道:“这两个包子算我的,剩下的包子给这老人家拿走。”

那人连声应是,接过碎银转身进去了。

李燕豪俯身扶起了那残废老人。

那残废老人老泪纵横,嘴张了几张才蹩出了一句:“这位爷,谢谢您……”

李燕豪道:“老人家不用客气了……”

说话间刚才那汉子捧着一大包包子走了出来,鞠躬哈腰地双手交给了李燕豪。

李燕豪接过那包包子道:“老人家住在哪儿,我送您回去。”

那残废老人忙道:“那怎么敢当,谢谢您,不用了,我能走。”

李燕豪道:“老人家不方便,没个人送您怎么个拿东西?”

那残废老人道:“不要紧,我能背,劳尊驾给我背上好了。”

包包子的是块包袱皮儿,这就好办了,李燕豪给这位残废老人背好,随手又塞给残废老人一块银子道:“我身上没带多少,这点儿老人家拿去用吧,够用些日子的。”说完了话,转身就走。

只听残废老人在身后叫道:“这位爷请您等等,您贵姓啊。”

李燕豪充耳不闻,直往对街行去。

他进了“老京华客栈”但进了一进后面的一间上房里,洗把脸,喝了口茶刚坐下,猛然想起了一件事。

他想起了“洛阳”“白马寺”那位“大愚”老和尚给他的那片树叶,树叶上用针扎成的四句话:“若问子身世。”“只往京里寻。”“一家百口尽遭劫。”

“独留残缺不全人。”这儿不是京里么。

刚才那老头儿不就是一个残缺不全的人么。

不管他是不是“大愚”和尚所说的,那个残缺不全的人,可是他也总是一个残缺不全人。

他霍地站起,往外就跑,等他跑出了“老京华”客栈,抬望对街,对街已然恢复了平静,那残废老人走得没了影儿了。

他三脚俟两步地又赶到了对街,问问行人,没人瞧见那残废老人往哪儿去了?

再找那卖小吃的问问,他也没留意,不过他说那老头儿常在城里待多少年了,不愁碰不上。

既然不愁碰不上那就行了。

想起了有关自己身世的这件事,李燕豪又想起了谭老爷子交给他的那卷东西,想起了谭老爷子当年捞起他的所在“庆丰闸”,那地方,他该去看看,而且现在就该去。

于是他问明了路径之后,快步行去。

往东,出“东便门”三里,他到了“庆丰闸”(二闸)。

“二闸”跟“什刹海”一样,是京里一般平民的游乐地,在“东便门”外三里处,是护城河所说的第二水闸。

第一闸正在“东便门”外,往来行人嚣杂,故从一闸到二闸间,水深而阔,清流萦碧,离树连天,确是个好去处。

这地方春则细柳拂岸,秋则芦获飞雪,常有很多八旗子弟在这儿浮画舫,放风筝,试快马,每属“盂兰盆会”,东城一带人士多在此放河灯,万点珠光荡漾于二闸之间,游艇来往竞驰,颇极一时之胜。

李燕豪站在二闸水岸,望着夜色中的流水,想想当年自己就在这条河水上飘流,心里有种异样的感受,他再看看流水方向,他皱了眉,且皱得很深。

这“二闸”之水,源出自昌平山地,会双塔玉泉清水而流入三海护城河,东流出“东便门”称为“大通桥”,至“通州”之石坝计共四十里。

要看流水方向,当年的他应该是从西边流过来的。

从西边流过来的不可能是从双塔,玉泉一带下的水。

因此从那一带下水,必须先流向三海护城河才流出“东便门”外,但三海内连直胜,中间还穿过“金鳖玉栋山”,内宫重地,禁卫森严,哪有不被人发现的道理。

既然没有不被人发现的道理,那就不会有一种可能,自己是被人在宫城里或者是宫城外东边这一段水域里放下水的。

要是在宫城外东边这一段还好,要是在宫城里,自己岂不成了在宫城里出去的人么?

换句话说,自己是在宫城里被人放下水的,那自己十有九九就是宫城里的人,这又怎么好。

他正愁紧眉锋,但愿自己不是在宫里被人放下水的,只听一阵得得声响从身后傅了过来。

扭头一看,心里猛地一跳,夜色中走来个人,缺条胳膊少条腿,还柱根柱拐棍儿,身上还背个包袱,不是刚才那残废老人是谁。

正愁踏破铁鞋无觅处,谁知得来全不费工夫,这真是歪打正着。李燕豪忙追了上去。

这时候那残废老人也看见了李燕豪,一怔停步,道:“怎么,您住在这儿?”

李燕豪微笑说道:“不,老人家,我不是京里的人,我是来这儿看看的。”

那残废老人道:“那么巧,刚才在城里,您走得快,我又没办法追,正愁找不着您呢……”顿了顿道:“这儿晚上没什么好瞧的,我就住在前头不远一间破房子里,你要不嫌,就过去坐坐。”

李燕豪道:“不了,我也正愁找不着你老人家……”

那残废老人一怔道:“怎么,您也正愁……有什么事儿么?”

李燕豪迟疑了一下道:“老人家,这件事我不知道从何说起,我还是说吧,我是个孤儿,在襁褓中的时候,被一个好心人从‘二闸’水里捞起,因之我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那残废老人道:“那么您找我……”

李燕豪道:“有位奇人,对我说了有关我身世的四句话,他说:”问子身世,且往京里寻,一家百口尽遭劫,独留残缺不全人。“

那残废老人道:“我明白了,您贵姓?”

李燕豪道:“我姓李。”

“姓李,”残废老人一双眼盯的李燕豪紧紧的。

李燕豪道:“是的,老人家,十八子李。”

残废老人道:“您今年……”

李燕豪道:“老人家,我廿五了。”

残废老人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李燕豪一阵,道:“李爷,告诉您一件事,我在这‘二闸’住了廿五年了,我所以住在这儿,是为等一个人,这个人跟您一样,也姓李,只是我不知道我等的跟李爷您是不是一个人。”

李燕豪心里一震跳动道:“老人家,那个姓李的是个怎么样的人?”

残废老人沉默了一下道:“这件事要从廿五年前说起,我站不了太久,您要是方便就请到我那住处坐坐去……”

李燕豪一点头道:“行,我去,我搀着老人家走。”

那残废老人不肯,表示当不起,李燕豪非搀不可,残废老人自然蹩不过李燕豪,他叹了口气道:“你是个善心肠的好人,我是个可怜的残废人,苍天要是有眼,就该让您是我等的那人。”

残废老人的住处离“二闸”不远,不过百来步。

远处那是一间破草房,冬天挡不住风,雨天挡不住雨,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堆草,算是铺。

进了屋,两个人摸着坐下,残废老人道:“我买不起灯油,所以连盏灯都没有,您可别见笑。”

李燕豪道:“老人家,人在难中,还客气什么,我是个江湖人,也随便惯了。”

残废老人道:“咱们闲话不说,您急着要想听的,我急着要说的,但愿您没白听,我也没白说……”

顿了顿道:“廿五年前,在这东城有大户人家,一家近百口,有房子有地,仆婢成群我就是这户大户的一个老仆人,有一天,一个人打从东城过,正巧我那主母上‘妙峯山’上香还愿回家来,门口下车的时候,让那位王爷瞧见了,没多久,这大户人家出了事,我那主人指为叛逆,一家近百口都被捉进牢里,这时候那位王爷出了面,说能救我主人一家百口,唯一的条件是我那主母跟他当侧福晋去,我那主母为救一家百口只有点了头,后来放人了,我只落得这个样子,可是别的人我一个也没瞧见……”

李燕豪道:“想必是被他们杀了?”

“那谁敢说啊。”残废老人道:“反正我是没见别的人就是了……”顿了顿道:“我那主母被逼跟那位王爷走的时候,已经有了身孕,只那位王爷不知道,我那主母也不敢让那位王爷知道,因为这不是他的骨肉,反之倒是他一个仇人,一旦他知道我那主母有身孕之后,必不会让我那幼主活在人世,这件事我清楚,我那主母也知道利害,我知道我那主母会想法子,也知道唯一送出我那幼主的法子是经由这条河,于是我就在这儿住下,一住廿多年,至今未见我那幼主顺水流出,也不知道我那幼主是已经顺水流出被人拾了去呢,还是苍天没长眼,让我那幼主留在宫城里……”

李燕豪道:“老人家,那一家也姓李?”

残废老人道:“是的。”

李燕豪道:“老人家可记得我刚才告诉老人家的那四句话?”

残废老人点头道:“那对,但还不够,要是我那主母放出了幼主,她不会不在幼主身上留个什么记号,我老实……”

李燕豪探怀摸出那块皮,递了过去道:“老人家请看看这个。”

残废老人接过那块皮,掠掠身说亮处看了一看,抬眼说道:“李爷,这是…

…“

李燕豪道:“当年我顺水漂流的时候,藏在我身上的唯一东西。”

那残废老人身躯忽颤,暴睁的一双老眼扑簌簌排落老泪两行,道:“少爷,是您了,您就是老奴要等的人,这块皮正是那王府的东西,少爷不见这块皮上还有那家王府的戳记么。”

打从当年便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如今一旦获得揭晓,李燕豪反倒很平静,他吁了一口气道:“老人家,没错么?”

那残废老人老泪纵横道:“应该不会错,东西是那家王府的东西,足证您是从那家王府里漂出来的,上面写说您姓李,这还会有错么?”

李燕豪道:“这么说我是那李姓大户之后?”

那残废老人道:“是的,您就是老奴的少主。”

李燕豪道:“老人家,我爹他老人家的名讳是……”

残废老人道:“主人讳德山,字少康。”

李燕豪道:“我娘呢?”

残废老人道:“主母娘家姓秦,别的老奴就不知道了。”

李燕豪道:“老人家,我爹已经遭了毒手了,是么?”

残废老人道:“当年只有老奴一人,被他们放了出来,主人跟其他的人,老奴一个也没看见,放出来的老奴一个,被他们折磨成这个样子,其他的人可想可知了。”

李燕豪道:“老人家,这多年来苦了你了。”

残发老人道:“少爷可别这么说,老奴就是为李家粉身碎骨也是应该的,可怜只可怜主人这一家近百口……”长叹一声道:“总算苍天有眼,让老奴碰见了少爷您,这廿多年,老奴总算没白等,就是现在咽了气也瞑目了。”

李燕豪安慰了残废老人几句之后道:“老人家,以你看,我娘她还在那家王府里么?”

残废老人迟疑了一下道:“这个老奴不敢说,已经廿多年了,侯门深似海,咫尺之隔如天涯,谁知道里头是个什么情形。”

李燕豪道:“老人家可知道这是哪家王府。”

残废老人摇头道:“这个老奴不清楚,当时老奴只知道是个亲王,但究竟是那个亲王,老奴却不清楚,这廿多年来,老奴也曾不断的打听,可是没处问,您知道老奴这么个残废人,又是这么个打扮,谁肯跟老奴多说一句,不赶快躲开就算是好的了。”

李燕豪沉默了一下道:“老人家,这就是我家里遭变的情形了,是不是?”

残废老人道:“还有,少爷,主人有房子有地,房子在东城,地在‘六合屯’……”

李燕豪摇头说道:“老人家,这些都是其次的事,请告诉我,我家除了我爹我娘之外,还有些什么人?”

残废老人摇头说道:“除了主人,主母之外就全是下人了,那时候主人跟主母年纪还轻,还没所出,您是他二位的头一位少爷。”

李燕豪道:“这么说我没有兄弟姐妹。”

残废老人道:“没有。”

李燕豪沉默了一下道:“老人家,苦了你廿多年,李家生殁俱感,我无以为报,只有为老人家养老聊表我这份谢忱……”

残废老人忙道:“少爷,这老奴可不敢当,主人待老奴恩厚,老奴虽粉身碎骨也不可言报,休说等廿多年,就是等上一辈子也是应该的,这廿多年老奴并没白等,能等着少爷,老奴这心事也就了了。”

李燕豪道:“老人家不必多说了,目前我有事在身,不能随时照顾老人家,我这儿有点银子老人家先拿去用,虽然不多,好在老人家只有一个人,应该够老人家过一阵子的,先请在这儿委曲些时日,等我事了后再接老人家去奉养。”说着他掏出两锭银子塞入残废老人手中,道:“老人家,时候不早,我须回去了,改天有空我再来看你。”不容残废老人推拒,也不容残废老人开口,站起来行了出去。

那残废老人在他身后直叫,李燕豪又来个充耳不闻,那残废老人叫了几声也就不再叫了。

李燕豪加快步履,刚走出没多远,只听身后“二闸”方向传来砰然一声水响,他扭头一看,只见“二闸”水波动阵阵,岸边摆着白花花两块东西,正是那两锭银子。

李燕豪马上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他身躯猛震,心胆俱裂,闪身扑了过去。

李燕豪的身法不谓之不快,然而等他扑到那两锭银子的摆置处,水面波动已静,碧水深阔,什么也看不见了。他怔在了“二闸”边,双泪无声行落而下。

这是李燕豪生平第三次落泪,头一回是为谭老爷子父子,第二回是为那彭千里,这一回是为这位苦等他廿多年的忠实老人,这三位,都对他有大恩。

久久,李燕豪方始蹩出一句:“老人家,你这是何苦,为我李燕豪苦了这么多年,到头来又……老人家,我这里跪送了。”说着,他双膝跪落了地。他拿起了两锭银子,“噗通,噗通”丢进了水里。

水面又起波动,一个涟漪,又一个涟漪。很快地,“二闸”水又平静了,静得没一点波纹。

李燕豪缓缓地站了起来,向着深深的“二闸”水投过一瞥,转身离去。

泪,还没干。对他有恩的人一个连一个去了,他怎么能不伤心。

李燕豪不打算留在京里,更不打算厕身官家,贡献一己之心力。他打算今晚上见过井兰之后就走。

可是碰见了他李家那位忠义老仆之后,他的打算为此而改变了。

无他,那是因为他认为,要想找出那位亲王,要想寻访他的生身母,唯一的办法就是藉井兰之助厕身官家。无可讳言,这是一条最佳的捷径。他枯坐“老京华”客栈静静的等。

日暮天黑了,上灯的时候到了,“北京城”里到处都上了灯,然而客栈后院灯光里那进进出出的,都是些不相干的陌生人,独不见井兰。

初更到了,井兰没来。李燕豪有点不安了。

二更到了,仍不见井兰的倩影。

李燕豪坐不住了,他站了起来,可是只站起一下子,他又坐了下去,他想去找,可是上哪儿找去?

三更过了。四更到了,井兰没来。看样子,井兰是不会来了。为什么没来不得而知。

李燕豪曾做了几种推测,可是这几种推测很快地就又被他自己推翻了。

他不敢冒然下断语,事实上确也如此,在没获知真实原因之前,的确无法下断语。

世间事不如意者十九,变化之大也往往出人意料。昨天,井兰求他留下来,他没答应。

今天他想留下来,想藉井兰之助厕身官家,然而井兰这条路却轻易地断了。

他在“老京华”客栈里多住了三天,那是因为他还存一线希望,然而三天过后他才明白是白住了,那仅存的一线希望也断了,井兰她仍没来。一点影儿也没有,便是差人这个信儿或这个信儿也没有。

李燕豪一颗心往下沉,渐渐的冷了。

第四天一早,他出了“老京华”客栈。

他刚离开老京华没多远,一个中等身材穿着不错的汉子匆匆忙忙奔进了“老京华”,很快地他又从“老京华”里奔了出来,四下张望了一阵,然后又匆匆忙忙的走了。

这汉子刚走,“老京华”又来了一拨人,廿多个汉子,打扮俐落,只要是路过“北京城”的人,一看就知道是那个营里吃公事饭的爷。

这廿多个汉子,一到“老京华”附近就散开了,十个围住了老京华,十个闯进了“老京华”。

这一下,热闹了,路人都驻足看上了,可没一个敢进“老京华”里,上自掌柜,下至伙计,都慌了手脚,吓得脸发白,混身打哆嗉。

可是没一会儿,这廿个汉子又一阵风般走了,“老京华”里人心惶惶,一时半会儿平静不下来。

没多大工夫,消息传出来了,“老京华”里落了个江洋大盗,可是他漏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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