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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大帽黑衣客在胡同里站了一下,像在想什么,转眼工夫之后,迈步出了胡同往南行去。

世界上的事儿就那么怪,有时候你不想躲人,走个对面别人都看不见你,有时候你想躲人,却怎么躲也躲不掉。

大幅黑衣客走没几步,突然……

“任先生!”

有人在背后叫了他一声,他身躯一震,可是脚下达顿也没顿一顿地仍然走他的。

一阵微风拂过,一个人擦着他身边从后头越过了他,到了他左前方:“任先生!”

这个人是个年轻小伙子,穿的很讲究,很气派个小伙子,赫然是当日骆三爷派到京里送信的徐二晃。

大帽黑衣客停了步,道:“这位,你叫谁?”

徐二晃喜孜孜地道:“叫您呀!您不是任先生……”

突然压低了话声,带笑说道:“在车队的时候,我有眼无珠,直到凌姑娘到了京里,我才知道您是……可是在这块地儿上我不敢大声叫。”

大幅黑衣客道:“车队?凌姑娘?小兄弟,你认错人了吧?”

徐二晃呆了一呆,道:“我认错人了……”

大帽黑衣客道:“小兄弟,我还有事,失陪了。”说完了话,他迈步走了。

徐二晃没再追,也没再叫,站在那儿直发愣:“我认错人了?我认错人了?这人跟‘大漠龙’这么个像法……”

背后走来一个人,那是个身躯魁伟,高大的黑衣壮汉,浓眉大眼,威态逼人,一巴掌拍在徐二晃肩头上,道:“二晃,你发什么疯啊!才刚说着话撒腿就跑,如今又站在这儿发怔。”

徐二晃定了定神,转过头去,道:“阿善哥,我看见个人……”

黑衣壮汉阿善目光一凝,道:“你看见个人么?谁?这大街上人多了!”

徐二晃道:“‘大漠龙’傅天豪。”

阿善神情猛地一震,道:“谁?你说谁?”

徐二晃道:“阿善哥,你怎么耳聋啊!‘大漠龙’傅天豪。”

阿善一双环眼睁大子,出手一把抓住了徐二晃的一双胳膊。

徐二晃眉锋一皱,叫道:“哎哟!轻点儿行不行。”

阿善可没管徐二晃说什么,两眼在来往的行人里找着问:“在哪儿,‘大漠龙’在哪儿?”

徐二晃道:“走了,早走得没了影儿了。”

阿善一怔,霍地转过脸来,道:“怎么说,走了?好不容易在这儿碰见‘大漠龙’,你会让他走了?兄弟,你真行……”

徐二晃推了推他的手,道:“你松松手,咱们再说行么?”

阿善道:“你小子可真窝囊,纸糊的么?”他松了手,道:“说吧!”

徐二晃苦着脸,一边揉胳膊,一边道:“我不让他走怎么行,他不承认,他说我认错人了。”

阿善一跺脚道:“想当初你小子跟着骆三的车队走南闯北,经验阅历不能算不够,弄半天你跟初出道儿的雏儿没两样,这是什么地方?你当街叫他,他怎么会承认?”

徐二晃道:“可是我又不是外人,怕什么?咱们王爷,咱们姑娘,那一个会拿他怎么样?

再说也没叫他的真名实姓,我只叫他任先生……”

阿善道:“怎么,你没叫他的真名实姓?”

徐二晃道:“跟着我们三爷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就是个傻小子多少也能学会点儿,我会这么糊涂?”

阿善呆了一呆,道:“那……也许是你真认错人了,要不他怎么会不承认?”

徐二晃一摇头,道:“不,我没有认错?”

阿善又复一怔,道:“你没有认错?那他怎么会不承认?”

徐二晃苦笑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阿善突然笑了,抬手拍了他的肩头,道:“咱们王爷盼‘大漠龙’,咱们姑娘盼‘大漠龙’,咱们哥儿几个也盼‘大漠龙’,八成儿呀!盼花了眼了,走啊!兄弟,办正事儿去吧!

王爷还在家等着咱们呢!”

徐二晃—摇头,道:“不,我不去了,阿善哥,麻烦你跑一趟吧!我没眼花,我赶回去禀报姑娘去。”他可是说走就走,话落拧身窜了出去。

阿善忙叫道:“二晃,二晃……”

徐二晃低着头跑他的,跟没听见一样,一转眼工夫跑得没了影儿。

阿善猛可里跺了脚:“这小子,真是,永远这么一副毛躁性子。”

口 口 口

徐二晃跑得脸发红,浑身是汗,他进了内城一座府邸,这座邸座落在“安定门”里,“国子监”束边儿,离“雍和宫”没多远。

好高好大的门头儿,白玉般的石阶十几级,石阶下一对栩栩如生的巨大石狮子,门口站着八名服饰齐全,佩着腰刀,一个个雄赳赳,气昂昂的“戈什哈”护卫。

一般大府邸站门的都是亲兵,只有这座府邸站门的是“戈仆哈”。

其实,要抬头往上,看看门头儿上那七个大字就不足为奇了,那七个大字写的是:“神勇威武鹰王府”。

神勇威武鹰王功勋彪炳,威名显赫,连皇上也要让他三分。

打从五年前到现在,攘外的是这位鹰王,安内的也是这位鹰王,鹰王掌兵,四边不敢稍有异动,不敢越雷池半步,鹰王坐镇京师,再厉害的江湖人物也不敢到京里来滋事。

鹰王爷马上万夫不当,马下盖世无敌,有一身运筹帷帐,行军布阵,驰骋疆场,决胜千里的好本领,也有一身拳掌兵刃,内外两门炉火纯青,登峰造极的好能耐。

外对四边,内对武林,不要说打,他往哪儿一站,让人听听神勇威武鹰王爷六个字,铁打的金刚铜浇的罗汉也会马上矮三分。别的不说,单说一样,“血滴子”可算得骄狂凶狠,不可一世,可是他们别人不怕,只怕这位鹰王爷。

徐二晃进了鹰王府直奔后院。

休说别的大府邸,就是一般稍微有点规矩的人家,内院是不能随便乱闯的。

可是鹰王府不同,鹰王爷就是这么个随便的人,只要是他府里的人,就跟一家人一样,任何人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进出内院。

当然,那有一半也因为打从五年前到现在,鹰王一直是单身一个人,别说没有福晋,就连个使唤丫头也没有。

鹰王所以没有福晋,是因为他眼界过高,看不上京城里的这些粉黛蛾眉。

鹰王所以不用使唤丫头,是因为没有福晋。

徐二晃一口气跑进内院,内院里,水榭旁,那横跨一湾清流的朱栏小桥上并肩站着两个人。这两个人是一男一女。

女的一身墨绿裙褂儿,连脚底下那双绣花鞋都是墨绿色的。一头秀发梳的没一根乱丝儿,前面一排整齐的刘海儿,后头挽了个小髻,美,娇美,还带着三分俏。她,名满武林,威震江湖的女煞星“红娘子”凌红姑娘。

男的,一袭雪白长衫,身材颀长,超拔飘逸,还带几分潇酒,二十上下年纪,白净净的,一把胡子碴儿都没有,那张脸嫩得赛过大姑娘,长长的一双剑眉,黑白分明的一双星眸,熊胆一般的鼻子,方方的一张嘴,风神秀绝,俊美无俦。

他一双手扶在朱栏上,那双手,十指修长,根根似玉,右手上戴着一只墨绿色的玉扳指,特别的显眼。

徐二晃急促的步履声惊动了这两位,他两个一起转头往外看,姑娘凌红一怔,首先开口说了话:“二晃,什么事儿这么匆匆忙忙的。”

徐二晃还没来得及答话,人已跑到了桥头,这才停了步。

这时候那位俊美白衣客也说了话:“二晃,干什么跑得这么上气不接下气的?天塌下来了么?不要紧,那一块塌下来了,告诉我,我伸只手托住它去。”

豪话,在他眼里似乎只有天塌下来才算回事儿。

徐二晃可真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满头的汗水往下淌,呼呼的直喘,嘴张了几张,只是说不出话来。

凌红姑娘掏出条香手绢儿递了过去:“别急,先把汗擦擦再说。”

徐二晃没接,喘着说道:“谢,谢谢您,我有……”

他有什么?举起袖子往脸上就擦。汗擦没了,袖子也湿了。

凌红皱眉说道:“真是,放着手绢儿不用,怎么用袖子?”

俊美白衣客含笑接口说道:“姑奶奶,我们是男人家。”

凌红白了他一眼,道:“谁还不知道你是男人家,真是,你要是个女人家,我才不在你这儿呆呢!”

俊美白衣客笑了,好白的一口牙,他笑得爽朗,笑得心里甜。

徐二晃那里说了话:“姑娘,我碰见他了……”他不那么喘了。

凌红道:“你碰见他了?谁?”

徐二晃道:“大漠龙。”

这三个字儿跟一声暴雷似的,凌红跟俊美白衣客身躯都为之一震,凌红探皓腕抓住了徐二晃,正是徐二晃刚才让阿善抓过的疼处,他眉锋一皱。

可是凌红没理会那么多,惊喜地逼着问,:“真的,在哪儿,他人在哪儿?”

徐二晃一口气把碰见“大帽黑衣客”的经过说了一遍。

凌红怔住了,抓在徐二晃胳膊上的那只手松了,自语似的喃喃说道:“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俊美白衣客接了口:“二晃,你没认错人吧?”

徐二晃一摇头道:“回王爷,不会,绝不会。”

敢情这位就是功勋彪柄,威名显赫,攘外安内,连皇上都要让三分,唯一能震慑“血滴子”的神勇威武鹰王,外表可真是瞧不出。

凌红道:“那他怎么不承认?”

鹰王笑笑说道:“他碰的是二晃,要是碰见别人他就不会不承认了。”

凌红转过脸来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鹰王道:“姑奶奶,这你还能不明白么?‘大漠龙’一身傲骨,他不愿意见我,只因为你在这儿。”

凌红眉梢儿一扬道:“我在这儿怎么了?会吃了他不成!”

鹰王笑笑说道:“艳绝当世的红娘子落在我这个鹰王府里,他心里很不舒服,不见心里还好受点。”

凌红白了他一眼,叹道:“去你的,你想到哪儿去了,他不是心胸狭窄的人。”

鹰王道:“那你说是为了什么?”

凌红道:“也许是地处京畿,他怕惹上麻烦。”

鹰王“哈哈”一笑道:“姑奶奶,你可真是小看‘大漠龙’,抬举京里这些人了,这‘大漠龙’一身是胆,不逊当年的常山赵,他会把官家这些人放在眼里?我敢自夸官家这些人可以对付任何—个武林人物,却独难奈何他‘大漠龙’。”

凌红陡地双眉一扬,道:“我不管他是为了什么,我要找他当面问问他,人家早盼他,晚盼他,他竟能来个过门而不入,甚至装糊涂不认人,我要问问他怎么狠得起这个心,二晃,叫他们给我备马。”话落,她拧身要走。

鹰王—把抓住了她,道:“姑奶奶,车队里夤夜私会,京城里翘首盼望,刚听见一点消息就急成了这个样儿,你也不怕我吃醋?”

凌红一瞪眼道:“少跟我没正经,我要是心里有他,也不会到你这儿来了,放开我。”

鹰王一欠身,但没松手,道;“红姐,别当真,饶我这次,下回杀了我,我都不敢。”

凌红嗔道:“少贫嘴了,还不放开我。”

鹰王道:“我可以放开你,只是我要提醒你一句,‘北京城’可不是个小地方呀!”

凌红呆了一呆,美目一转,娇媚毕露,道:“给我套儿让我往里钻,求你是不?”

鹰王笑了,道:“别的我不敢说,谁要想在‘北京城’里找个人嘛!还是非得求我不可。”

凌红瞪了他一眼,道:“真神气唰!好吧!王爷,求您下个令,调动京师铁骑……”

鹰王道:“干什么呀?拿人哪?”

凌红哼地一声道:“你敢!”

鹰王一笑说道:“我不敢,只是,没想到你也有求我的时候。”

凌红一跺脚道:“少废话,你管不管,你不管我自己找去。”

鹰王脸一整,道:“我不管……”叹了一口大气,道:“我不管别的,这件事我是非管不可,天知道我想见见他,瞻仰瞻仰‘大漠龙’傅天豪的绝世丰神。”

凌红白了他一眼,笑了,道:“讨厌,你就是这么可恶。”

天底下敢说鹰王讨厌、可恶的,恐怕也只凌姑娘一个了。

鹰王自己也笑了,他转望徐二晃,道:“二晃,你去叫福总管进来一下,无论有什么事儿,叫他放下,马上来。”

徐二晃答应一声要走。

鹰王接着又是一句:“记住,以后别让我再听见‘回王爷’那三个字儿。”

徐二晃咧嘴一笑,转身跑了。

望着徐二晃出了后院,鹰王转过身一只手绕上了凌红的纤腰,笑哈哈地道:“红姐,要是找着‘大漠龙’,你怎么谢我?”

凌红眨动了一下美目,道:“谢你?你是帮谁找的,你不想见他?”

“好嘛!”鹰王叫了起来:“卖力不讨好,我可真够冤的……”

凌红道:“别冤不冤了,我老远地跑到京里来找你,你冤不冤,你自己知道,你说,二晃会不会真认错了人?”

鹰王摇摇头,道:“我看不会,街上那么多的人,二晃别人不认,怎么单认上了他,再说算算日子他也早该到了。”

凌红一阵激动,道:“说了半天,只有这句话还中听点儿,大漠龙要是到了,那沈姑娘也该到了。”

鹰王颜色一整道:“红姐,我可是说过,这件事儿我不管。”

凌红目光一凝,道:“你袖手?”

鹰王正色说道:“红姐,你应该体谅我的苦衷,沈在宽他们犯的是大内大忌讳,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跟吕留良扯上关系,这件事袖手旁观,不闻不问,已经是他们天大的便宜,这我还是看你的面子,你知道,不管怎么说,我总姓爱新觉罗吧!”

凌红淡然一笑道:“那么,你可别忘了,你们大清朝的规矩,不许娶汉人女人,尤其是我这么个江湖女子。”

鹰王胜奎皱眉说道:“红姐,你扯到那儿去了?”

凌红哼了哼,道:“难道我说错了么?这不是你们的规矩?”

鹰王胜奎双目一扬道:“事实如此,我不能否认,不过我可在这儿告诉红姐一句,大内要是说了话,我宁可不要这个王爵。”

只听一阵急促步履声传了过来。

凌红拧身脱开了鹰王那只搂在她纤腰的手,深情一瞥,柔卢说道:“别说了,他们来了。”

徐二晃带个白胖白胖的老头儿进了后院,胖老头儿五十上下年纪,穿戴干干净净,整整齐齐,近前打了个扦,哈着腰道:“王爷,您找奴才?”

鹰王胜奎道:“我要找个人,你给我跑一趟去。”

胖老头儿答应一声道:“您是找……”

鹰正胜奎转望徐二晃,道:“二晃,把‘大漠龙’的穿着打扮告诉福总管。”

徐二晃当即把傅天豪的穿着打扮告诉了胖老头儿。

胖老头儿静静听完,道:“这个人现在……”

鹰王胜奎道:“瞧你问的,要知道他在哪儿我就自己找去了,还用你跑这一趟么?”

胖老头儿一欠身,道:“奴才糊涂,奴才这就叫他们找去。”

鹰王胜奎道:“你走吧!记住,只告诉他们找这个人,别告诉他们这个人是谁,找着他住那儿后,也别惊动他,留个人在那儿盯着他,等我去。”

胖老头答应一声,打个扦走了。

鹰王胜奎冲徐二晃摇摇手,道:“行了,你去找阿善吧!回来之后我有赏。”

徐二晃谢了一声也走了。

鹰王胜奎道:“天桥他有几个朋友,都是‘北京城’地面上能说话的人物,他们的人遍及每个角落,找根针都找得到。”

凌红道:“我久仰‘北京城’藏龙卧虎之地,那就行了。”

鹰王胜奎道:“你等着福明回话吧!有一点差错你可以唯我是问。”

凌红瞟了他一眼,道:“这个不用你说,只要有一点差错,你想跑都跑不掉。”

鹰王胜奎笑了!

口 口 口

“天桥”,原本是天下闻名,“北京城”首屈一指的热闹地儿。

上灯以后的“天桥”就更有的瞧的了。吃的、喝的、玩的、看的,应有尽有,要什么有什么,吆喝震耳,锣鼓喧天。卖膏药的、练把式的、说书的、唱大鼓的、摔跤的,只一到了“天桥”,让你不知道看那样好,也不知道听那一样好。

“天桥”,是个藏龙卧虎地儿。

“天桥”,三教九流,百艺诸技,无所不有,无所不包。

这个棚子是唱大鼓的,操琴的看上去像兄弟俩,两个都是干干瘪瘪的瘦老头儿,一个瘦高,一个矮子。

台口那位唱的是个十八九大姑娘,一手檀板,一手鼓键子,那双皓腕羊脂般,檀板“叭”、“叭”响,鼓键子挥动起来跟骤雨一样。

大姑娘一头秀发梳得整齐,前头是排刘海儿,后头拖了条乌油油的大辫,瓜子脸、小瑶鼻,弯弯两道柳叶儿眉,那对眸子黑白分明,水灵得不得了。

大花裤褂小腰身,娇躯婀娜刚健,鲜红一抹的小嘴儿里唱的是全本儿:“三国”。

棚子黑压压一片,都坐满了,但却鸦雀无声,真是掉根针儿都听得见。

坐是坐满了,还有一圈儿“站票”,个个聚精会神,瞪着眼,闭着嘴,连大气儿也不敢喘一口。

提起这位大姑娘,那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天桥”首屈一指,京城里红透半边天的“金嗓玉喉”章小凤。

瘦高老头儿是她的师父,也是她的授业恩师章一绝,矮子瘦老头儿是她师叔,章一绝把兄弟骆二巧。

这老少三个人不知道从哪儿来的,以前也没听说过,可是一到京里没多久就红了起来。

内城里的太太们好这调调儿,吃饱了饭没事儿,日子难过,找消遣,套车来请去章一绝跟骆二巧进府教大鼓,于是乎章一绝、骆二巧成了京城里的大红人儿,整天价忙得不得了,有时候恨不得一个人分成两半儿。

于是乎“金噪玉喉”成了官太太们的“同门师姐妹”,鲤鱼跳龙门,身价百倍。

“金嗓玉喉”章姑娘本人呢?更忙,内城里那些府邸只一有事,那怕是请客,也要派车来把姑娘请去,席前献绝艺,宾主饱耳福,内城里投有一天不请客,姑娘章小凤没有一天不进趟内城,而且都是单来单去的。

内城里的贝子也好,贝勒也好,她投有不熟,迷她迷得茶不思、饭不想的也大有其人。

所以,小衙门的不敢不买这个棚子的帐。

所以,地面上的混混儿敢在别处闹翻天,却不敢在这个棚子里哼一声。

“金嗓玉喉”章小凤正唱到热闹处,“长板坡赵子龙救主”,姑娘一张小嘴儿快得跟什么似的,她就像那一身是胆的赵云,檀键子是枪尖儿,檀皮是枪把儿,举手投足间八面威风,那一双眼神更慑住了曹孟德的百万雄兵。

大伙儿屏了息,尽管谁都看过“三国”,可没一个不为赵云捏把冷汗。

就在这时候,打外头进来个人,黑衣客,颀长的一副身材,腊黄的一张脸,左半边脸从眉到眼下有一条刀疤,红红的,怪吓人的。

里头没座儿了,也难以挤进来,不知怎么回事儿,他两闪三不闪便挤了进来,根本就没见别人动。

他进棚子的时候,姑娘章小凤就看见了他,当然,“金嗓玉喉”不会注意每一个人,只因为这个黑衣客有着一副颀长的身材,有着一种超人的气度,却有着这么一张吓人的脸,才会引得姑娘的注意。

这时候,姑娘见他两晃三不晃就从拥挤的人丛里晃进来,不由为之一愕,一双美目睁大了三分。

这不过是一刹那间的事,一刹那之后,姑娘又恢复了平静,嘴里连吮都没吮一吮。

接着,姑娘又看见个人进了棚子,瘦高个儿,也穿一身黑衣,他一进棚子就掂起脚来四下里张望,像在找什么人似的,看样子他也想挤进来,可就不知道从那儿伸腿好。

显然,他没有那刀疤黑衣客那种好本事。

就在这当儿,赵子龙七出七进,七进七出,护着阿斗离了“长板坡”,姑娘放扳停键,且听下回。

棚子里爆起了轰雷般一声好,差点把棚顶掀了去。

姑娘章小凤回身饮茶,弯着腰低低冲章一绝跟骆二巧说了两句,章一绝跟骆二巧站起来收钱,两个人凹道目光,冲那刀疤黑衣客扫了一下。

这时候,台下的听客们开始说话了,刹时间乱哄哄的。

有地方伸腿了,那黑衣瘦高个儿拧着身子挤了进来,好不容易挤进来,却忽然脸色一变又挤了出去。

他没看见,站在台上的有心人,姑娘章小凤却看得清清楚楚,刀疤黑衣客闪个身进了棚左一个门里。

姑娘章小凤没吭气儿,一转眼悄悄儿地进了台后一个门里。

台下又一个棚子,应该说是间屋,她从这个门儿进来,一眼便看见了刀疤黑衣客。

后台是章—绝老少三个的歇息地儿,值钱的东西没有,自用的东西不少。

章小凤劈头就问:“你找谁?”

刀疤黑衣客有点窘,搓搓手,含笑说道:“对不起,姑娘,我不知道这儿是……”

章小凤截口说道:“你不会不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让那班人盯在后头的人坏不到那儿去,你可在这儿躲躲。”

刀疤黑衣客一怔,旋即一抱拳道:“谢谢姑娘,我感激,不过我马上要走。”

章小凤道:“马上要走,为什么?”

刀疤黑衣客道:“听姑娘的口气,那班人不是什么好路数,我不愿给姑娘这个棚子惹麻烦。”

章小凤两个眉梢儿一挑,道:“你大概是初到京里吧?”

刀疤黑衣客道:“是的,姑娘,这是我头一回到京里来。”

章小凤道:“那你可以打听打听,遍数‘北京城’,谁敢碰我这个棚子一指头,别说是这些混混儿,就是吃粮食俸的也没这个胆子。”

话声方落,门帘儿一掀,章一绝走了进来,他一眼便盯上刀疤黑衣客,道:“丫头,这位是……”

章小凤道:“避难的,我还没请教。”

刀疤黑衣客冲章一绝一抱拳,道:“老人家,我姓龙。”

章一绝道:“龙朋友跟那班人有什么过节?”

刀疤黑衣客笑笑说道:“我初来京里,人生地不熟,吃过晚饭没事儿到‘天桥’来逛逛,谁知刚到‘天桥’便让人盯上了,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章一绝只当他说话虚而不实,当下说道:“我们老少三个在京里呆了不少时日,官家有朋友,地面上也有朋友,我们不怕他们,可是龙朋友你初来京里,既跟他们没什么过节,犯不着招惹他们,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龙朋友要是愿意,尽可以在我这儿避一避,要是不愿意,我也不便勉强,我们还得上场挣吃喝,不陪龙朋友了。”

刀疤黑衣客一抱拳道:“谢谢老人家,好意我心领,告辞。”他辕身走了出去。

望着他出了后台,章一绝冲章小凤施了个眼色,老少俩双双走了出去,他俩出来的时候,正巧看见黑衣客出棚的背影。

刀疤黑衣客出棚拐个弯儿不见了。

打外头又走进个人来,是前门大街“泰安堂”药铺对门那家酒馆儿的伙计二虎。

二虎不再是肩头上搭条手中的伙计打扮,换了行头了,干干净净的一套裤褂儿,黑的。

佛要金装,人要衣装,小伙子这么一换行头,人马上变了个样儿,这当儿谁敢说他是个跑堂的?

敢情二虎也喜欢听大鼓,忙里偷闲,跑到天桥来饱耳福了。

“金嗓玉喉”姑娘章小凤看见二虎进棚,微微怔了一怔。

二虎行动俐落,挨着棚边儿往前挤,一转眼工夫就到了台边儿,然后冲章一绝哈了哈腰,含笑说道:“章老,您有空么?打扰片刻。”

章一绝目光一凝,干瘪老脸上浮现一丝笑意,取笑的道:“怎么?小伙子,难不成你们掌柜的要请我喝两杯?”

二虎陪着笑道:“您老真是料事如神,一猜就猜着了,就是为这。”

章一绝道:“跟我到后头来坐坐吧!”他转身又进了后台。

二虎跟进了后台,脸上的笑容敛了去,上前恭恭敬敬的一躬身,道:“二叔,师父让我来给您送个信儿,‘大漠龙’到了,请您就近留意着点儿。”

章一绝两眼一睁,道:“‘大漠龙’到了……”

“什么时候到的?”垂帘儿一掀,又进来了姑娘章小凤,她带着惊喜,进来便盯住了二虎。

二虎看了看她道:“今儿个刚到,—早就到了。”

章小凤忙道:“人呢?”

二虎道:“不知道,走了,王三叔、樊叔跟我瞧见了,师父他们都没瞧见。”

章小凤怔了一怔道:“大爷他们都没瞧见,沈姑娘也没瞧见?”

二虎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章小凤讶然说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二虎遂把遇见大帽黑衣客的经过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章小凤忍不住轻叫说道:“有这种事儿,‘大漠龙’既然到京里,他会避着不见沈姑娘,这是怎么回事儿……”

章一绝很冷静,他淡淡说道:“你师父让我跟你四叔就近留点儿意是什么意思?”

二虎道:“师父说,人家大老远地把沈姑娘护送到京,咱们不能就这么欠人的情,该想办法还,再说咱们在京里呆得久,

无论怎么样也该尽尽地主之谊。”

章一绝道:“人家不愿意跟咱们照面怎么办?”

二虎还没说话,姑娘章小凤突然美目一睁,盯着二虎道:“你说他穿件黑衣,戴顶大帽?”

二虎微一点头,“嗯!”了一声。

章小凤道:“脸色腊黄腊黄的,左眉上还有条刀疤,是不?”

二虎笑道:“你真是,虽然没见过,听也该听说过,‘大漠龙’出了名的美男子,怎会脸色腊黄腊黄的,还带条刀疤?”

章小凤看了他一眼道:“你瞧见他的脸了么?”

二虎道:“没有,他戴着顶大幅,差不多把张脸都遮了去,怎么看得见他的脸?”

章小凤道:“这就是了,那你怎么知道你看见的那个‘大漠龙’脸色不是腊黄腊黄的,你又怎知道他脸上没刀疤?”

二虎道:“这还用问么,谁不知道……”

“你不知道!”章小凤截口说道:“常听人说‘大漠龙’精擅易容化装,你怎知道他到京里没有易容化装?”

二虎呆了一呆道:“这……这我可不敢说。”

章小凤白了他一眼,道:“这不就结了么!”转眼望向章一绝,道:“于爹,您看刚才是不是‘大漠龙’?”

章一绝摇摇头道:“这不是闹着玩儿的,不能乱认,刚才那个人架子很好,气度也不赖,只是不能肯定他就是‘大漠龙’。”

二虎瞪大了眼,道:“怎么,二叔,刚才……”

章一绝当即把刚才那刀疤黑衣客进棚的经过告诉了二虎,最后问道:“你见过他的,你看这个人是不是他?”

二虎有点迟疑,嗫嚅着道:“这……这个,我不敢说,有点像,可是我没看见‘大漠龙’的脸……”

章小凤哼地一声,道:“亏你还足个男人家呢!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干嘛犹犹豫豫,吞吞吐吐的,不敢说个痛快活,以我看准是。”

二虎窘迫地笑了笑,没说话。

章一绝道:“小凤……”

章小凤道:“不会错的,干爹,您没听他说么,他是初到京里……”

章一绝不以为然,道:“不能凭这一句话就断定他是‘大漠龙’,初到京里米的人多了,又不只他‘大漠龙’一个,他既然不愿意银咱们照面,怎么会往咱们棚子里跑。”

章小凤道:“干爹,您怎么这么糊涂啊!他哪儿知道咱们是谁呀?”

章一绝摇头说道:“咱们能瞒别人,怕瞒不过‘大漠龙’那双眼,他不是知道你大爷、你三叔跟你樊叔是谁了么?他既然知道他们三个,‘燕云十三侠’两个在京,别的又岂会远到那儿去?”

二虎一点头道:“您说的对,刚才那个人恐怕不是的。”

“谁说的?”章小凤一瞪眼道:“‘天桥’这么多棚子他不走,偏闯进咱们这棚子里来,反正咱们既不认识他,也没见过他,难道不许他进来瞧瞧咱们究竟是不是‘燕云十三侠’里的人?”

二虎不敢吭气儿了,看样子二虎很怕她。

章一绝眉锋一皱,道:“这个……”

只听骆二巧在前头大声叫道:“妞儿,出来,诸位大爷们等着,你要再不出来,人家可要砸咱们的棚子了。”

听客们轰然一阵笑,随听有人叫道:“谁说的?那个敢在这儿逞横,我头一个不依。”

听客们又笑了,接着是一阵掌声。

章一绝摆摆手,道:“出去吧!小凤,台下催了,二虎你也回去,告诉你师父一声,我自会留意。”

二虎恭应一声,欠个身出去了。

章小凤皱眉说道:“干爹……”

章一绝道:“那怎么办?你现在搁下场子找他去,是不是‘大漠龙’关你什么事儿?那么大个姑娘家,不害躁。”

章小凤脸一红,踩脚拧身道:“不来了,您老是……人家想看看‘大漠龙’嘛!”

章一绝道:“你非说刚才那个是‘大漠龙’,你不是已经看见了么?”

章小凤一扭娇躯道:“我才不要看那张脸呢!难看死了,我要看他的真面目。”

章一绝道:“看了他的真面目又怎么样?”

章小凤道:“不怎么样,我就是想看看。”

章一绝道:“傻丫头,‘大漠龙’既然把沈姑娘护送到京里,足见他有心插手这件事儿,这个人既有这个心,事儿不了,他绝不会罢手,照这么看,一天半天他绝不会离开京里,既不离开京里就必有照面的一天,你还怕瞧不着他么?”

姑娘怔了一怔,突然笑了:“您早不说。”大辫子一甩,跑了出去。

台下又爆起一阵掌声!

口 口 口

刀疤黑衣客背着手,迈着潇酒步往前走,一个棚子、一个棚子的听,一个棚子的看,悠闲得很。

到了一个棚子,这个棚子离大鼓的那个棚子没多远、棚子里是说书的,说书的那人好长相,文士打扮,四十来岁年纪,修长的身材,白面无须,长眉风目,衣衫雪白,连一个黄点儿都没有,不但人长得俊逸,还带着几分潇酒。

这么一个人沦落在‘天桥’说书,想当年他家里一定是书香门第,人可真是有幸有不幸啊。

再过去一个棚子是练把式卖跌打损伤药的,地摊儿上四个大字“祖传秘方”,场里两个人,一个是莽张飞般蜊髯壮汉,下身一件犊鼻裤,上身光着膀子,浑身筋肉贲起,黑黑的胸毛一大片,使一口九环大刀,刀风呼呼,钢环直响。

另一个是猴儿—般的瘦子黑汉子,看上去一点也不起眼,他在一边捡场。

这两个倒有几分像天生的跑江湖的。

走着,走着,刀疤黑衣客到了先农坛后,这儿离热闹地儿远了点儿,人少,他一拐便没他影儿。

一条人影窜了过来,正是那黑衣瘦高个儿,一阵张望,往前便要追,有人在他背后说了话:“再过去就是‘先农坛’了,那是皇上躬耕的地方,老百姓去不得的。”

黑衣瘦高个儿吓了一大跳,身子一哆嗦,脚下一提往前蹿了出去,丈外一个旋身转过来,右掌护胸,左掌护住下盘,抬眼一看,他为之脸色一变:“阁下真机灵,真俐落。”

刀疤黑衣客含笑站在他眼前,道:“好说,夸奖了,贵姓,怎么称呼?”

黑衣瘦高个儿冷冷‘笑道:“彼此素昧平生,缘惜一面,福有通名报姓的必要。”

刀疤黑衣客道:“你我素昧平生,缘惜一面?”

黑衣瘦高个儿道:“至少你我以前没见过。”

刀疤黑衣客笑笑微一点头道:“那我就好说了,彼此既是素昧平生,缘惜一面,你阁下为什么一进‘天桥’到如今,紧盯住我不放?”

黑衣瘦高个儿冷笑一声道:“这才是笑话,你是来逛‘天桥’的,我也是来逛‘天桥’的,路是人走的,你能走,我也能走何以见得我是盯住你不放?”

刀疤黑衣客道:“因为你是在我后头。”

黑衣瘦高个儿道:“笑话,在你后头的不只我一个……”

刀疤黑衣客道:“刚才人多,现在可只有你阁下一个。”

黑衣瘦高个儿没理逞起横来了:“现在只我一个又怎么样?你能到这儿来,难道我就不能到这儿来?”

“好说。”刀疤黑衣客微一点头,含笑说道:“对付你这种人只有一个办法,不动口动手。”迈步逼了过去。

黑衣瘦高个儿一怔,道:“你要干什么?”

刀疤黑衣客笑哈哈地道:“没听我说么,对付你这种人只有一个办法,不动口动手。”

“动手?”黑衣瘦高个儿冷笑一声道:“朋友,先掂掂你自己的斤两。”

刀疤黑衣客道:“我时常在掂,不敢说比别人重,至少不会轻到哪儿去。”

嘴里说着话,脚下一直往前逼,就这两句话工夫他已逼近了五尺。

黑衣瘦高个儿冷笑一声道:“朋友,你初到京里,可别把这个麻烦惹上身,要不然京里可不好待。”

刀疤黑衣客微摇头道:“我不这么想,我以为到了该走的时候谁也留不住我,要没到该走的时候,谁也撵不走我。”

黑衣瘦高个儿双眉一扬道:“好大的口气,那你何不试试。”

刀疤黑衣客道:“我这不是正在试试么?”说话间他已然逼近了三尺。

黑衣瘦高个儿两眼凶光一闪,忽地一拳当胸捣了过来。

刀疤黑衣客道:“哟!这—下可不轻,挨上一下非躺个十天半门不可。”

往左跨步,身子跟着一侧。

只听黑衣瘦高个儿冷笑一声道:“朋友,我在这儿等着你呢!”

左掌一递,钢钩般五指往刀疤黑衣客左肋抓去,同时右掌横扫,直袭刀疤黑衣客的咽喉。

刀疤黑衣客淡然一笑道:“是么?我也是。”

他右臂抬起,往胸前一竖,黑衣瘦高个儿那一拳正扫在他胳膊,他没怎么样,打人的却叫了声“哎哟”,就在这时候,刀疤黑衣客一只左掌已落上他左腕脉,他闷哼一声,弯下了腰,右胳膊直甩,想必疼得很。

刀疤黑衣客笑了:“怎么样?阁下,是不是比你差点儿?”

黑衣瘦高个儿没说话,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有什么话好说?

刀疤黑衣客道:“为什么盯着我不放,告诉我个理由吧!阁下。”

黑衣瘦高个儿仍没说话。

刀疤黑衣客道:“这儿地僻人少,杀一两个人一时半会儿还不会有人知道。”

黑衣瘦高个儿猛然直起了腰,道:“你敢!”

刀疤黑衣客道:“在江湖上跑这么久,我还没放过谁,你看我敢不敢?”

他右手往黑衣瘦高个儿腰里一拧,从黑衣瘦高个儿腰里抽出一把刀子来,道:“你的家伙借我用。”

手一抬,刀子往上一翘,那刀子尖儿正抵在黑衣瘦高个儿喉咙上,马上就皮破见了血。

刀疤黑衣客笑笑道:“你这把刀子还挺利的,稍微用点劲儿,一下就能把喉管给割断。”

黑衣瘦高个儿身子一抖马上白了脸,一边往上躲,一边说道:“你要是伤了我,就倒霉倒定了,别处你不知道,‘鹰王府’你该知道,你就是跑到天涯海角也躲不掉。”

刀疤黑衣客听得一怔道:“‘鹰王府’,你是‘鹰王府’的?”

黑衣瘦高个儿忙道:“不错,我正是在‘鹰王府’当差。”

刀疤黑衣客突然笑道:“你呀!算了吧!‘鹰王府’里会有你这种角色?‘鹰王’胜奎威名盖世,府里就是个洒扫下人世有一身好功夫……”

黑衣瘦高个儿道:“我并不是‘鹰王府’的人,可是却是奉了‘鹰王爷’之命,鹰王爷要找你……”

刀疤黑衣客“哦?”地一声道:“鹰王要找我?干什么?”

黑衣瘦高个儿道:“我不知道,是‘鹰王府’的福总管今儿下午找上我们老爷子,帮他找个像你这样的人。”

刀疤黑衣客道:“那么你怎么准知道他要你们找的那个人是我?”

黑衣瘦高个儿道:“怎么不知道?我们老爷子就是想在‘北京城’找根针也能找得到,福总管说他们要找个穿黑衣,戴宽沿大帽的人,你那顶大帽不是留在客栈里么?”

刀疤黑衣客呆了一呆道:“好厉害,没想到鹰王还有这么一套办法,找着又怎么样?”

黑衣瘦高个儿道:“这个福总管没说,福总管只交待找着你之后报给福总管知道就行了。”

刀疤黑衣客道:“你们报给他了么?”

黑衣瘦高个儿想摇头,但他的头不敢动,道:“还没有。”

刀疤黑衣客微一点头道:“那好,麻烦你一趟,带我去见见你们老爷子去。”

他松了左手,同时右手把那把刀子插回了黑衣瘦高个儿腰里。

黑衣瘦高个儿揉着手腕,直着眼道:“你,你要干什么?”

刀疤黑衣客道:“我要是让你别把找到我的事儿上报,恐怕没有用,即使你不上报,别人也会找我,不如我直接找你们老爷子谈谈去,请他高抬贵手帮我个忙,找还想在京里待一阵子,可是我却不愿让任何人打扰我。”

黑衣瘦高个儿道:“你见我们老爷子只是谈谈?”

刀疤黑衣客道:“放心,我向来说一句是一句,你们别仗恃人多想动我,我跟你们老爷子谈谈就走,别的不冲,只冲鹰王要找我这一点,你也应该相信得过我。”

黑衣瘦高个儿想了想,一点头道:“这话是理,鹰王要找你,不管是好是坏,你的身分不低,好吧!我带你去。”转身就走。

刀疤黑衣客赶上一步,问道:“你们老爷子住在哪儿?”

黑衣瘦高个儿抬手抹了抹脖子上的血,道:“不远,—会儿就到了,要不了一盏茶工夫。”

刀疤黑衣客没再说话,两个人很快地就消失在夜色里。

口 口 口

黑衣瘦高个儿带着刀疤黑衣客进了一条大胡同。别的胡同黑,这条胡同挺亮,进出的人多,车马也多。看看进出的那些人,再看看两边那些门头儿,刀疤黑衣客道:“这儿想必就是名闻天下的八大胡同?”

黑衣瘦高个儿微一点头道:“不错,这儿就是八大胡同。”

刀疤黑衣客笑笑说道:“好地方,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我算是开了眼界,长了见识了。”

他这里说着话,两边儿那些门口站着的那些个吃软饭的,纷纷躬身哈腰,冲黑衣瘦高个儿打招呼,必恭必敬,刀疤黑衣客心里明白,黑衣瘦高个儿是“北京城”里的龙虎,对他都这样,那位老爷子可想而知。

走着,走着,黑衣瘦高个儿停在一座这门头儿,两扇红门儿之前。

上前敲敲门,门开了,开门的是满脸络腮胡的壮汉子,敞着胸,卷着袖,一脸粗犷骠悍色:“六爷回来了……”

一眼瞥见黑衣瘦高个儿身后还有个人,一怔,把双目凝注在黑衣瘦高个儿脸上。

黑衣瘦高个儿没理会那么多,一步跨了进去,道:“老爷子在么?”

络腮胡壮汉忙道:“在,在上房呢!”

黑衣瘦高个儿随手开上了门,开口道:“有客人在么?”

络腮胡壮漠道:“没有,只秦姑娘在。”

黑衣瘦高个儿没再多问,带着刀疤黑衣客往里行去……

很大的一个四合院儿,上房屋里灯点得光同白昼,门口抱着胳膊站着两个中年汉子。

两个人一见黑衣瘦高个儿带着个生人进来,当即互望一眼,双双迫了过来。

左边那中年汉子道:“老六这位是……”

黑衣瘦高个儿道:“就是福总管要找的那位,老爷子在里头么?”

他没明说,那两个只当是他把人带了回来,一听这话,另一个转身奔进了上房,往左一拐就不见。转眼工夫,又见他从左边拐过来,出了上房,道:“老六,带他进去吧!”

黑衣瘦高个儿迟疑了—下,旋即带着刀疤黑衣客走向上房。

来到了左边那间垂着帘,静悄悄的没听见有人声。

掀开帘儿,里头坐着两个人,一个是五十岁上下瘦老头儿,精神挺好,腰杆儿笔直,两眼炯炯有神,眉宇间罩着一丝儿冷意。

一个是位姑娘,穿一身翠绿色的衣裙,人瘦了点,但瘦不露骨,长得清丽脱俗,尤其那双大眼睛,黑白分明,充满了灵气。

刀疤黑衣客心里想:这大概就是黑衣瘦高个儿的老爷子,跟他们说的那位秦姑娘了。

心里这么想,却不由对那位清丽脱俗的秦姑娘多看了两眼。

黑衣瘦高个儿走得挺快,三步并成二步走过去,一躬身冲瘦老头儿低低说了两句。

瘦老头儿一对锐利的眼神扫在刀疤黑衣客的脸上,缓缓站了起来,那位秦姑娘跟着站起。

瘦老头儿冲她招了招手,道:“你坐着,你坐着,用不着避。”

秦姑娘没动,可也没往下坐。

瘦老头儿干咳一声,道:“朋友贵姓?”

他做不为礼,刀疤黑衣客没动,道:“龙,风从虎云从龙的龙。”

瘦老头儿道:“请坐。”

刀疤黑衣客道:“谢谢。”他往前一步坐了下去。

瘦老头儿坐下了,秦姑娘也跟着坐了下去。

瘦老头儿两眼始终不离刀疤黑衣客道:“龙朋友从那儿来?”

刀疤黑衣客道:“关外。”

瘦老头儿微一点头道:“好地方,龙朋友是初次来京?”

刀疤黑衣客道:“不错。”

瘦老头儿道:“龙朋友这趟到京里来是……”

刀疤黑衣客倏然一笑道:“老爷子这是盘问我?”

瘦老头几干咳一声道:“岂敢,得能相逢便是缘,四海之内皆朋友,随口问问。”

刀疤黑衣客道:“我还没有请教。”

瘦老头儿道:“我姓诸,朋友们看得起我,都管我叫诸霸天,叫着叫着把我的名儿也叫忘了。”

刀疤黑衣客道:“诸老爷子,我到京里是来干什么的,无关紧要,跟老爷子也毫不相关,紧要的是我的来意……”

诸霸天道:“龙朋友此来是……”

刀疤黑衣客道:“一句话,请诸老爷子高抬贵手,让我在京里清清静静待些日子。”

诸霸天道:“龙朋友这话诸某不懂。”

刀疤黑衣客道:“‘鹰王府’那位福总管来问时,请老爷子告诉他,我已经离京了,往后请老爷子别再劳师动众到处找我。”

诸霸天脸色微微变了一变,旋又转趋平静,道:“龙朋友可知道鹰王爷找你是为了什么?”

刀疤黑衣客摇了摇头说道:“不清楚,我也不愿意知道。”

诸霸天道:“龙朋友,诸某说句不见外的话,鹰王爷相寻是别人求都求不到的事,不是坏事儿,要是坏事儿这件差事儿就落不到诸某头上了。”

刀疤黑衣客淡然一笑道:“多谢老爷子提醒,我生性懒散,并不热衷这个。”

诸霸天道:“龙朋友………”

刀疤黑衣客道:“还请老爷子帮我这个忙。”

诸霸天双眉一耸,摇头说道:“龙朋友原谅,这个忙我无能为力,爱莫能助。”

刀疤黑衣客道:“我也知道老爷子人在京里,营业在京里,霸业也在京里,得罪不起权势赫赫威名盖世的鹰王……”

诸霸天道:“龙朋友明白这一点就好了,诸霸天托庇天子脚下,混碗饭吃,也请龙朋友你体谅。”

刀疤黑衣客淡然一笑道:“既然这样,那我就不便再说什么了……”他站了起来。

诸霸天忽然看见了些什么,脸色大变,霍地站起。

没别的。刀疤黑衣客刚坐过那张椅子的四条腿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进了花砖里,进去好几寸,可是那一块块的花砖连裂都没裂,生似当初铺地的时候嵌进去的。

刀疤黑衣客抱了拳,道:“老爷子,我告辞。”他转身走了出去。

黑衣瘦高个儿忙一定神,跟着窜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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