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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怪客远远的注视她,良久,徐徐开口道:“桑少乾已对你破格留情了,你能逃过这步劫难,实在是万幸,这种厉害的仇家,是招惹不得的!”

若非这几句话,孙景枝定乎已经忘了身旁还有一个外人,这几句话,有如当头棒喝,使得她猝然而惊!

她猛地转过脸,看眼前这个人!

怪客道:“你可知道,方才姓桑的那几手功夫么?”

孙景枝木然的摇头,她似乎已没知觉的了。

怪客鼻子里哼了一声道:“那只是他平常的手法,名叫‘摘星九打’——”

顿了一下,冷然的又说道:“……不过已世罕其匹了!”

孙景枝忽然楞了一下,呐呐地道:“你都看见了?”

怪客点点头,苦笑了一下!

孙景枝一下子由沙地里站起来,忿忿的道:“你也是武林道上的人?”

怪客怔了一下,木讷的一笑,说道:“这是什么话?”

孙景枝退后了一步,恨声道:“姓桑的说,天下能够解开他的那种点穴手法的人还不多……”

怪客插口道:“不错,就我所知,大概不出五个人!”

孙景枝冷冷一笑,道:“这么说足下武功,实在令人敬佩了!”

怪客黯然的表情,不曾出声。

孙景枝目光掠过地上的四位师兄,表情更加凄凉,道:“武林中尽管弱肉强食,道义丧失,可是以足下这么身怀绝技的人,竟然能够目睹着死亡,见义不为,见死不救,倒也少有!”

怪客双眉一挑,却又按下了这口气,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想要说,又止住,摇摇头,慢慢转过了身子……

孙景枝霍地扑了上来,大声道:“你虽救了我,我却是由内心卑视你……老实说,你不配位居侠义,你……”

怪客回身一声叱道:“住口!”

孙景枝经此一叱,真的住口不言。

怪客冷若磐石的面颊上,刻划出几经辛酸的苦笑,吐声道:“你知其一,不知其二?”

说了这句话,转身而去!

孙景枝由不住跟上了一步道:“喂——”

怪客却连头也不回的向着一片峥嵘乱石行去,孙景枝禁不住自后跟上去!

行过了一片乱石滩!

过了一道小溪。

怪人步上一片只有几棵枯树的山坡,孙景枝继续跟行着,前行的人忽然回过头来,孙景枝忙站住脚。

这个人当然早就发现了她,他什么也没说,苦笑了笑,又回过身来继续前行。

这么一来,孙景枝更是欲罢不能了,她心里压着一个隐秘,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人一切,她实在一无所知?

那是一条弯弯曲曲不成为路的蜿蜒小隙,所谓“小隙”,乃是山与山、石与石之间,比邻的夹缝。

孙景枝索性也不再隐藏自己了,她干脆很大方的在后面跟随着。

她实在奇怪,这个人到这个地方是干什么?

答案马上就揭晓了。

在一片乱石之后搭建着一个用以遮身的临时篷架,篷架的背面倚靠着一座自然的石峰,另一面却是汪洋的大片海水!

怪客来到了这里,才停了下来!

他张开两腋,让阵阵的海风,吹荡着他遍体为海水所浸淫的衣裳!

篷架下面设有一个草垫,像是为人静坐练功用的,怪人就在那里坐了下来,他顺手拿了几截枯树枝,探伸到面前石块架的临时火灶里。

孙景枝才发现到,原来火上还烧着东西。

眼睛看见,鼻子也闻到了。

空气里传散着阵阵的草药味道,火上煎的是一种药。

怪客略一拨弄,遂自取下药罐,满满的斟了一碗,缓缓饮下。

当他把手中的药汁饮尽,放下碗来时,孙景枝霍然已站立在他面前。

四目相对之下,孙景枝皱了一下眉道:“你住在这里已经很久了?”

“不算短了!”

“有多久?”

“半年多了吧!”

顿了一下,这个人又道:“我是和桑少乾一块来的!”

孙景枝立时大吃一惊,她面现怒容的道:“你们认识?”

“岂止认识!”

怪人拔弄了一下树枝,把燃烧后的余烬弄到一边,并不曾注意到愤怒的孙景枝——她的手已经紧紧握住了把剑。

她向前踏进一步,道:“你们是一伙的?”

这一次答案是否定的,怪人微微摇了一下头。

孙景枝激动的情绪略微缓和了一下,那只紧握剑把的手慢慢松了开来。

怪客抬起头来,平视着她,徐徐的道:“我们要是一伙的,我也就不救你了!”

孙景枝冷冷一笑道:“你虽然救了我,可是却目睹我的四位师兄,惨遭杀戮,我并不感激你!”

怪客看了她一眼,苦笑了一下。

孙景枝忍不住追问道:“你到底是谁?来到崇明岛做什么?”

怪客不在乎道:“崇明岛不是随便都可以来的么?姓桑的能来,当然我也能来!”

孙景枝怔了一下,道:“既然你和他不是一伙的,为什么一块来?”

怪客冷冷一笑道:“当然,这个世界上,不论他走到哪里,我也就跟到哪里!”

“你原来是跟踪他的?”

“你说对了!”

“这么说你们不是朋友?”

“朋友?我……你弄错了!”

“你们是……?”

怪客脸上带出一片怒容,冷冷的道:“我们是冤家!”

孙景枝轻轻吁了口气,空紧张了半天。

她后退了几步,在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道:“倒是我多疑了,这么说,你们是仇人了?”

怪客点点头,道:“不共戴天的大仇人!”

孙景枝脸上和蔼了许多,盛气去后,却就不禁带出了几分少女的娇羞。

她垂下了眸子,看着脚尖,淡淡的问道:“我可以请教贵姓大名……”

怪客道:“我姓娄,人家把我叫‘摘星客’!”一笑,又道:“只不过是江湖朋友,乱叫着玩儿的!”

“摘星客”三个字一入耳,“美剑兰”孙景枝顿时大吃了一惊。

她显得十分惊讶的道:“你就是……‘摘星客’娄匡?”

“不错!”怪客看着她,道:“难得你还知道我这个人!”

孙景枝道:“失敬……过去,我常听四位师兄谈起你,你的名声,在西北道上很好,四位师兄都想见你,只可惜……”

说到此,眼一红,却垂下了头。

“摘星客”娄匡轻叹一声道:“人死不能复生,姑娘你要想开一点!”

孙景枝擦了一下眼泪,道:“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眼看着他们被杀,而又不出手相救?”

娄匡鼻子里哼了一声,道:“看来如果我不道出真相,你要恨我一辈子!”

孙景枝道:“我只是想不透!”

娄匡点点头道:“好吧,我就告诉你!”

他样子显得很沉痛,直了一下腰道:“因为我不是他的对手。”

孙景枝着实吃了一惊,因为在她的想像里,“摘星客”娄匡已经是近乎于“超人”之流的高手了,想不到居然他自承不是对手,可以想像出,那个“金鹰武士”桑少乾,该是何等的一个任务了。

娄匡看着她,冷冷道:“失败并不可耻,可耻的是失败了不能自承教训!”

孙景枝点头道:“这么说,你们交手过?”

“摘星客”娄匡苦笑了一下,说道:“交手三次!”

站起来,他踱到崖边,前眺着正面的汪洋大海,漠漠的道:“可悲的是,三次都落了下风,惨遭败北!”

孙景枝道:“你可曾负伤?”

娄匡回过身来,说道:“正是负了伤,受了重伤!”

他左手把前衣外襟一下子拉开来,孙景枝霍然一惊,才发现出,在他正面前胸部位,有一个紫红色“鸡心掌印”!

孙景枝一望之下,顿时知道伤中肝脾,是一处致命的伤痕!而掌呈鸡心状,更足以证明出掌人的内功掌力之精湛,所谓“攒拳如卷饼,出掌如瓦棱”,真正懂得用掌的人,绝非是整个巴掌拍上去!

她嘴里轻轻的“哦”了一声。

娄匡惨笑了一声,整理了一下衣襟,自嘲似的道:“所以你应该知道,我能够逃出了这条命,到今天还没死,实在已是万幸的了!”

“美剑兰”孙景枝冷笑道:“你当然不会就此干休!”

“不错!”娄匡眼里泛出了怒火,道:“这也就是我为什么千里追踪他来到这里的原因!”

“原来如此。”

孙景枝总算明白了一半,她苦笑了一下道:“所以你在疗伤、吃药,可是……”

娄匡道:“你可是奇怪我怎么会由海水里出来么?”

“不错!”孙景枝费解的道:“为什么?”

“我是在练一种功夫——”

“什么功夫?”

“是——”娄匡看了她一眼,索性告诉她道:“是‘海涛功’!”

“海涛功?”孙景枝简直就没有闻说过。

“这是一种一般人不敢尝试的功夫!”娄匡稍停之后,又接下去道:“如果练功的人,本身内功不足,是不能练这种功夫的!”

谈起他这种“海涛功”,“摘星客”娄匡似乎显得很兴奋,他说道:“我这种功夫,必须身浸在猛烈的激浪之内,每日忍受千次以上的海浪冲击,那时候周身疲惫已极,如没有高深内功的人,就难以复元……这种功夫,一旦练成之后,周身内力充沛,就不容易为人所伤了,且可以内力伤人于百步之外!”

“美剑兰”孙景枝讷讷的一“哦”,说道:“原来这样……”

娄匡恨恨的道:“我练这种功力,主要的目的是用来对付桑少乾的,可是直到今天我才知道,桑少乾本人也未曾一天把武功搁下……”

孙景枝道:“你……是说?”

娄匡苦笑一声道:“只怕我功力练好之后,他的造诣也非同昔日,那时,我只怕仍然还不是他的对手!”

“美剑兰”孙景枝恨恨的道:“你不用气,起码我还可以助你一臂之力,我与他仇更深!”

娄匡忽然一惊,注视向孙景枝道:“你问了我半天,我倒也该问问你了,如果我猜得不错,姑娘必就是此间孙大侠的掌上明珠‘美剑兰’孙景枝姑娘了?”

孙景枝道:“你早就知道,何必多问!”

娄匡道:“我自然有值得多问之处,例如说,令尊的生死……”

孙景枝恨声道:“他老人家已经死了,他是姓桑的下的毒手!”

娄匡点点头道:“这一点,我略听传闻,桑少乾虽是下手狠毒,但是恩怨分明,他与令尊结仇经过,我虽然不知,可是却知道是上代的世仇!”

孙景枝淌下泪,抽搐了一下道:“不错,这一点我也也听父亲说过……”

娄匡道:“桑少乾在令尊病危垂死之际寻仇赴约,倒也不失侠义,只是我奇怪的是……他何以独对姑娘你破格垂青?”

孙景枝脸上红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

娄匡却又道:“据我所知,此人一经寻仇出手,仇家必将祸延子孙,寸草不留……而且据我所知这个人又不是个好色的人……他何以会对姑娘例外?”

孙景枝哈哈一笑,忍不住又叹息了一声,道:“你说得不错,这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

“因为……”孙景枝微窘的道:“他曾亲口答应我父奈!”

娄匡道:“是在令尊临死之前?”

“是……的!”娄匡脸上立时现出一种喜悦,以及难以置信的感情,他喃喃自语道:“这就不错……了!”

孙景枝冷冷一笑,道:“这是我父亲对我的一点慈怀心理,其实他老人家实在不了解我,我又岂是一般软弱怕死的女儿家?何况这个仇,我誓在必报了!”

娄匡点点头道:“你如果真有这个报仇的意志,这个仇你报成了!”

孙景枝怔了一下,摇摇头道:“连你都不是他的对手,何况我……唉!这个人也着实太厉害了点!”

娄匡道:“姑娘,你好好听着,我有几句话告诉你!”

孙景枝忽然发现出,对方变得那么慎重其事,不禁心里怔了一下。

“摘星客”娄匡一直走近她,坐在了她的正对面,正色道:“你真的想报这个仇?”

孙景枝道:“当然……”

“好!”娄匡道:“桑少乾这个人,生平最重信诺,言出即行,这一点姑娘大可放心,他既然答应令尊在垂死之前,我相信他必将会守诺言!”

孙景枝摇摇头道:“我看也不一定……今天早晨,他看我的那一对眼晴,就充满了仇恨!”

娄匡摇摇头,道:“这一点你不了解他……如果他真有杀你之意,也就用不着多此一举。你大概还不知,当今武林中,死在他手中的一流高手,已不知凡几,他从来不曾因为心软而放过一个人!”

孙景枝说:“你是说,凡是与他动手对敌的人,没有一个逃过活命?”

娄匡冷冷一笑道:“据我所知,不过只有四个人!”

孙景枝希冀的道:“四个?”

“岭南的查飞羽!”娄匡说道:“两淮的海翠薇!”

孙景枝大吃一惊,道:“这两个人我听说过,怎么,他们也与姓桑的有仇!”

“仇深似海!”娄匡说道:“就像你我是一样的!”

孙景枝得了一点“同仇敌忾”的鼓舞,似乎连眼前的伤感也觉得消失了不少。

她惊愕的道:“还有两个是谁?”

娄匡看着她,冷然的道:“你和我!”

孙景枝叹了一声,道:“如果我们四个人能凑在一块,该有多好?”

娄匡冷笑道:“你又错了,査飞明和海翠薇,这两个人,自负极高,也许他们有自己复仇的方法,可是有一点却是相同的!他二人同你我一样,都是桑少乾手下败将,掌底游魂!”

吃吃一笑,他又接下去道:“话虽如此,桑少乾自己心里也应该有数,这几个人,都是他平生大敌,他胜之不易,对于这几个人,他始终怀着戒心,丝毫不敢大意!”

孙景枝自惭的苦笑了一下,道:“谈起来也许我是四个人当中武功最差的一个了!”

娄匡道:“可是你却是最占优势的一个!”

一想到这里,孙景枝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蹩扭滋味,试想想一个人处处被人容让,“胜之不武,不胜为笑”,她就有一种受屈辱的感觉,心中很是难受,也就益加对于“金鹰武士”桑少乾的刻骨痛恨!

“摘星客”娄匡道:“我眼前有一条计,如果得姑娘帮忙,或可成功!”

孙景枝道:“是关于桑少乾的?”

娄匡冷笑道:“当然!”

孙景枝切齿道:“我们立场是一致的,只要能致他于死地,我万死不辞。”

娄匡摇摇头,苦笑道:“你也把桑少乾看得太差了,要想杀这个人,岂是这么容易的事?撇开此人那一身内外兼具、炉火纯青的武功造诣不说,即使是他那一只火眼金睛、形影不离的金鹰,已很不容易对付了!”

孙景枝略微一懔,回想前情,点头道:“那只鹰的确厉害!”

娄匡道:“那双鹰,据说是他父亲桑羽幼收之南海,豢养多年,亲手调教,用以猎敌,观查敌态,无往不利……”

他冷冷一笑接道:“我就曾在这个畜牲下吃过大亏,它是桑少乾很有力的助手,所以……”

娄匡眼光里冒射着仇焰怒火,恨声道:“——要想对付桑少乾其人,必须先去了这个畜牲才是上策!”

孙景枝怔了一下道:“这么说,娄兄你可有什么除鹰之策么?”

娄匡冷哼一声道:“我在这只鹰下吃过大亏,所以必须下手先制其於死地,桑少乾一旦失去了这只鹰,也就等于失去他一只左手!”

顿了一下,他才又接道:“姑娘你可曾留意到,方才那只畜牲养息之处么?”

孙景枝偏头想了一下,道:“喔——海边好像有几个石头人……”

她脑子里不时回忆到,那些澎湃的浪花,排山倒海也似的怒吼着,雪白的海涛冲击着岸上的那一排石翁仲,浪花飞卷着,像洒了漫天飞雪也似的白……

……到底有几个石头人,她可就记不清了,她仿佛记得一排石头人……好像有四个?……还是五个?

娄匡点点头,冷峻的眸子,暴射着精锐的寒光——足以证明这个人凡事冷静——

他冷笑一声道:“不错,那只鹰就是落在石头人的头上的!”

孙景枝眨了一下眼珠,道:“那有什么失系?落在石头人头上又怎么样?”

娄匡神秘的笑了一下,道:“当然有关系……近日来我一直在关心着这只畜牲的举止一切,它似乎对于那几个石头人特别有偏爱!”

经此一说,孙景枝果然记起来,那只斑斓金鹰,在石头人头顶上引颈剔翎的样子。

她甚至于已经体会出,娄匡所以如此的去谈论着这只鹰,必然是有深奥的意义在内,极可能已经有了翦除它的方法?而这个方法,极可能与石头人有关!

只是,是一种什么样的方法,她却就不得而知了。

娄匡微微一笑道:“姑娘,你不要心存不解,如果我把这个计划告诉你,你愿意同我合作,这件事八成是成功的,怎么样,你有兴趣没有?”

孙景枝毅然的点点头道:“我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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