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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风流美小差

离开了“大田镇”,冼寒星像是一个飘流的浪子般的,来到了“宣平”县内的“仙霞岭”。

在这里,他打住了风尘的浪迹,预备暂时安定一个时候,他以为,他已经摆脱了费亮君!

对于费亮君这个女孩子,他由衷的敬佩,而且并非无动于衷她的美色,只是,他却势必要离开她,这实在是很不得已……

空中那弯明月,已将接近圆形……

每当冼星寒仰视当空时,内心即由不住兴起了一些照例的烦恼,全身的血液也似乎中了魔似的,更形剧烈的流窜起来!

虽然过去,他试了无数的方法,来设法压制住月圆时的性冲动,只是,每一次也都注定了失败。

“罪恶”永远无止境的恶性循环着,使他一次比一次更重的跌落于痛苦的深渊里!

那匹“乌云追风千里驹”的宝马,驮着他在日落前后,来到了城南第一家大绸缎字号“宣泰祥”的店前,就停住了!

冼星寒翻身下马,直入缎庄!

在这里他选置了两套衣服,却留下了一份重金,指定了要店东的掌上明珠,今夜送到他的客馆——“安福栈”里!

“安福栈”就在“宣泰祥”的斜对门,店东宣喜吾是个俗不可耐,见钱眼开的家伙!

他收了这份沉重的定银,带着他那个如花似玉的女儿,恭送着来客出门,不时的鞠躬弯腰,千恩万谢!

宣姑娘芳名娇娇,从十三岁开始就在父亲的店里帮忙着照顾生意,由于人长得漂亮,能说善道,甚得顾客的欢迎,生意也就愈做愈好,别家无法比得上的!

宣喜吾也就利用女儿的美色,大肆招揽,于是,客人们买了料子付了钱,指定宣娇娇送府的例子,也就每见不鲜了。

宣娇娇人漂亮,又擅于以美色逢迎,所以在地方上得了一个“美小差”的绰号。

遇见有钱的大爷,指定由她送货时,这位“美小差”宣娇娇,常会投客所好的撒上一回娇,或是唱上一段小曲子,你就是大胆的搂搂她,抱抱她,也未尝不可,只是,再进一步,可就不容易了。

所以很多人又说她是一朵带刺的玫瑰花,形容得倒也并非不恰当!

宣娇娇今年二十一了,对于“情”这个字,她懂得很早,从小就和客人打情骂俏惯了,后来慢慢大了,懂得也就更多了。

而且,她私底下,未免也涉及了男女的私情……可是宣老头夫妇却不甘心把闺女这么早就嫁出去,要留着她,好好的当一棵摇钱树,丝毫也不曾为着女儿的青春与终身着想!

在以前,对于父亲的命令,她是百依百顺,现在,可就难免要闹些小憋扭了。

有时候客人指定要她送货,她也会故意的“拿乔”,宣老头常常如此,向她赔上许多好话!遇见她不喜欢的客人,她也不再一意的逢迎,时常的还摆上一张脸,宣老头很不开心,他始终抱着“和气生财”的这种观念,而且认为女儿牺牲一点美色,去满足顾客,也是应该的!

今天,当冼星寒走了以后,宣老头生怕女儿又不乐意,其实他是猜错了。

看上去宣娇娇很开心,对着镜子,她不止梳了一次头,把长而又黑的一头秀发,梳了又梳,理了又理,粉脸上浅浅的又扑上一层粉,看上去就更标致了。

宣太太可是留意上,心里由不住连连的暗笑。

她悄悄的向着老头子嘟了下嘴道:“看看!”

宣喜吾怔道:“看什么呀?”

宣太太鼻子哼了一声,笑道:“我看我们这个丫头,八成是看上刚才那个小伙子了……真格的,刚才那个人,看上去是不赖,他姓什么来着?”

宣喜吾一笑道:“你别糊涂了!一个过路的人,管他这么多干什么?”

也难怪,宣娇娇在父亲这个店里,送了也有好几年的东西了,可是像冼星寒这么英俊的顾客,她还是第一次遇见,又因春情荡漾,那能不动心呢!

不过是第一次见面,对方那张俊逸的脸,已深深印在了她的心坎里。

于是,当月亮刚出来不久,吃过了晚饭,她就换了一身漂亮的衣裳,包好了冼星寒所选购的两块绸缎料子,也顾不得向父母招呼一声,尽自的就向店外步出!

这条街上的人,谁不认识她呀!

当她含着春花一般的笑脸,向着那些熟悉的街坊打招呼时,这些人眼睛都看直了。

心里却在说:“喝!悄悄美小差今儿可真够漂亮!”少不得问上一句:“宣姑娘上哪去呀?”

宣娇娇照例的晃着手里的小包,笑着说:“给客人送东西去!”

然后,她就扭着可人的身段,一迳的向着斜对门的“安福客栈”去了。

天才刚黑不久,客栈里可都上了灯了,“美小差”宣娇娇进了栈房,掌柜的“马跛子”正歪在椅子上,抽着旱烟,看见了她,笑着坐直了道:“嗨!美小差可又是出差来啦!”

宣娇娇道:“可不是吗。”

马跛子上下打量着她:“今天可真漂亮呀!”

“别价了!”宣娇娇自幼随父母从京里来的,说的是一口动听的“京片子”。

她伏在柜台上一笑道:“我跟老板打听个客人,姓冼的——住在那间房里?”

马跛子冷哦道:“姓冼的……啊……一个单身年轻的客人……是有这么一个,等我给你找找!”

宣娇娇笑笑,由柜台上回过身子来,由不住楞了一下,她看见一个略嫌消瘦,但极为美丽的紫衣少女,正用一双明亮的眸子打量着自己。

这个紫衣少女,像是刚进店门,身上的斗篷还没脱下来,想必是听见了宣娇娇说的话,而致有此表情!

宣娇娇被她看得不大好意思,就对着她笑笑,可是那个消瘦长身的少女,脸上丝毫也没有表情,她只是直直的瞪着宣娇娇看。

“美小差”宣娇娇一赌气,也就不愿再搭理她,把头扭开了一边。

这时“马跛子”已经找到了,笑着道:“不错!姓冼的,在东院里,第一进院子三号房!”

宣娇娇笑着答应了一声道:“我知道啦!”

一回身,那个高瘦的女人,还在看着自己,宣娇娇把脸一甩,小声道:“怪事,看什么呀!脸上没长花。”

说着,她就转身,向里面去了。

一进了东院的月亮洞门,廊子上挑着的两排灯笼,和天上的那轮明月,反映衬得十分有趣,脚下的盆景,大概是兰花吧,开得这么香喷喷的!

宣娇娇认了一下,正是前门,身后传来一声女子口音,道:“站着!”

回过头,可不是又是那个高个子的少女?

她还是用那双又明又大的眼睛看着宣娇娇,而且快步走过来。

这一次,宣娇娇才注意到,她手里提着一个长形的皮口袋,一端,好像露着半截宝剑的把子——这一类的女人,宣娇娇见过多了。

她本来还当对方是哪一家的大小姐呢,现在可就猜想她不过是一个跑马头、耍把式卖艺女人了。

“干什么?”宣娇娇沉着脸道:“你老看我干嘛呀?”

紫衣少女道:“我只问你找姓冼的干什么?”

宣娇娇应了一声道:“怎么,我是对门绸缎庄的,冼相公买了两块料子,我送进来不行的吗?”

听了这些,那个紫衣长身的少女,脸上的神色,才缓和多了,她微微一笑,露出洁白的一嘴细齿,道:“原来是这回事,我还当是……”

宣娇娇耸肩哼了一声,不太高兴的转过身子来,才走了两步,紫衣少女又道:“慢着!”

宣娇娇回过头,嗔道:“你这个人怎么回事?找我麻烦是不是?”

紫衣少女冷冷一笑道:“谁有工夫找你麻烦?只不过是告诉你一声,等会见了那位冼相公,可不要提碰见我这回事,你知道不?”

这样命令的口气,宣娇娇可不大喜欢。

她眨了一下眼,道:“你这个姑娘,是干什么的?鬼鬼祟祟的,我管不着——”

才说到此,紫衣少女身子向前一欺,像阵风似的,已到了她跟前,一伸手抓住了宣娇娇胳膊,就像是一把钢钩似的。

宣娇娇痛得禁不住“啊哟!”叫了一声,抬起头,接触到紫衣女那双水样寒冷的眸子,由不住地打了个寒颤,害怕的道:“你……你要干什么呀?”

紫衣女道:“记住我关照的话,听见了没?”

宣娇娇害怕的点着头道:“知……知道。”

紫衣少女这才松开了手,看着她,又有点不大好意思,叹了一声,道:“对不起,我不该对你这么凶……其实也没什么事,只不过我好不容易找着了他,如果他知道我来了,一定又要走了,我又得找他!”

宣娇娇点点头道:“原来是这样……你追他干什么呢?”

紫衣少女闻言怔了一下,低下头怪不好意思的笑了一笑,宣娇娇不由心里顿时明白了一半,说不出来的,心里就有了这么一点点酸溜溜的感觉了。

她也懒得再说许多,就点点头道:“好吧!我不说就是了,其实我也管不着这些闲事!……”

紫衣少女道:“谢谢!”

脚一点,退回丈许以外,回身就走了。

宣娇娇吓了一跳,心说:好快……!

想了想,她就又带上了一副笑脸,兴致匆匆的进了一进院子,找到冼星寒所居住的第三号房子。

敲了一下门,里面问:“谁?”

宣娇娇嗲声道:“冼相公,是我,给您那送料子来啊!”

“进来!”

“是——”宣娇娇推门而入,却发现那个姓冼的客人,正自对窗望着。

他像是遇见了极大的烦恼似的,两只手分插在头发里,全身微微颤抖着。

宣娇娇回身关上房门,慢慢走到了他背后,道:“冼相公,您的料子!”

冼星寒鼻子里哼了声道:“放下来,快走!”

宣娇娇怔了一下,碰了一鼻子灰,心里怪不是劲儿的,失望的应了声:“是——”

杏目一瞟,却总觉得这么就走,未免太扫兴了,再说自己特为打扮的这身衣裳,梳的头……

她娇笑一声,道:“冼相公……我匆忙着来,也不知拿错了没有?您看看吧!”

背向着她的那位冼相公,身子抖得更厉害了。

宣娇娇暗忖:怪呀!他是怎么啦?

心里想着,嘴里却娇笑道:“您不舒服……是吧?”

姓冼的客人惘然长叹了一声,自语道:“劫数……劫数……”

他猛的站起来,沉重的关上了窗子,并且上了栓!

他把脸埋在双手里,过了一会儿,才缓缓转过了身子,宣娇娇甜坩的对他一笑,就势的请了个安,娇滴滴的唤了声:“冼相公!”

不知怎么,她脸一红,可就把头垂了下来,可是过了一下子,却又忍不住抬起头来,她发觉到对方那对异常的眸子,瞪视着自己,目光中流露着一种极为痛苦的魔光!

那是充满了极度的色情,狂炽的一种魔焰……宣娇娇心里可就像小鹿般的撞着!

忽然她感到有点害怕。

递上了一个羞窘的微笑,她退后一步,忸怩着道:“要是没别的事,我这就走了!”

冼星寒蠕动的嘴唇,呐呐的道:“你……不能走了!”

像是一阵风似的,他猛的扑过去,抱住了她,宣娇娇轻轻推着道:“啊……不要嘛!”

灯光里,她看见洗客人那张俊脸,透着一种潮红,更英俊了。

在他的热烈拥抱之下,她禁不住激发出长久抑制的一番春情,何况这个人,自己第一眼起,就已经喜欢他了,而此番前来,心理上也早就存了遐思,作了准备!

只是,她绝没有料想到,对方竟会比自己所要想像的要热情得多……那么迫不及待,那么热烈!

她的心情是那么的矛盾……若即若离……既想抽身离开,却又带着三分的奉献,心甘情愿!

总之,对方已不给她这么多的时间考虑了。

在他的铁腕神力之下,宣娇娇一袭罗衫,整个的撕碎了,现出了内着的红色肚兜儿。

灯光映着她裸露的身子,无限春光,映入到冼星寒瞳子里,他变得益发狂痴,像一只虎一只狼!

宣娇娇笑着,推着,叫着……在对方的热烈攻势之下,她献上了处女的身子。

最后,她却伏在他的怀里哭了!

一颗颗的热泪,却滚落在对方结实赤露的胸肌上!她紧紧的抓着他,抽搐着道:“你这个鬼……看看你!我可怎么办?我不要活了。”

狠狠的推他、打他、拧住他……

那张粉红,沾着泪痕的脸,看来像是一朵沾露的桃花,张开了石榴小嘴,说重不重,说轻可也不轻的在他肩上咬了一口,鼻子里娇声的哼着!

她破涕为笑的道:“你呀……干脆杀了我吧!反正我也没脸活了!”

对方“冼相公”原本呆痴的脸,一刹时变得极为冷肃,当他转过脸近着看她时,宣娇娇忽然发觉到他那原本春色满布的俊面,这一刹间竟变得冰般的寒冷,无情!

她由不住打了个寒颤,顿时吃了一惊!

冼星寒的一只手,紧紧的抓住了枕下的剑柄,他这一刹那,身子战抖得那么厉害……

闪着精光的瞳子,所能憧憬的是一片的……充满了离奇的回忆……

那荒凉的寒夜……天上又大又圆的月亮……冰冷的宝剑,兽行……宝剑划下的一刹……母亲的惨叫……

……母亲的惨叫……

……刺下的宝剑……

血……血……母亲的惨叫……

终于,他再也按耐不住,“呛啷!”一声脆响,拔出了长剑。

宣娇娇美好的脸,一刹时呆住了,竟然连最起码的“救命”或是一声尖锐的喊叫,也锁在喉头,无法发出声。

闪烁着一片奇光的剑尖,深深地刺入到酥白粉嫩的前胸……她那张玫瑰鲜花般的脸,像是猝遭雾雪,立时呈现出一片枯蒌,慢慢的,谢了!

剑拔,血窜……

那刚才“笑把檀郎啐,轻把俊郎咬”的樱桃小嘴里,翻涌出令人战瑟的浓血,染红了半边枕头!

冼星寒收住了剑,重重的抓住了她……

宣娇娇痛苦的脸,正在作垂死的挣扎,那双流目澄波的美丽眼睛,兀自瞪视着他。

在无限的凄苦挣扎里,似是有无数的问号?

她不明白……这一切是为了什么?为什么?只是连这么简单的三个字,却也无力出口。

就这样的,一朵才新开的鲜花,就凋零了。

冷静之后的冼星寒,照例的感到了无限的恐惧、愧疚和追恨!

用一张棉被,包裹了宣娇娇的尸体,他推开窗,轻轻地纵身而出,明月之下,他身轻如燕,起落之间,已落身在东面的院墙之上!

夜风飕飕,冼星寒噙着满眼的热泪,挟带着宣娇娇的尸休,扑出栈外,一迳的向着附近的“仙霞岭”腾纵而去。

在“仙霞岭”上,他找了一块青葱的草地,放下了宣娇娇的尸身。

冷夜凄凄,四野肃然!

他抽出剑来,挖掘着地上的泥土,就在这时,背后传出了一声冷笑道:“冼星寒,你作的好事!”

冼星寒蓦地回头,面前站着一个羽衣高冠的少年人,彼此距离约有丈许远近,那高冠少年凌厉的一双瞳子,正注视着他,目光精锐,一望即知内功深厚。

冼星寒慢慢的站起身子来,掌中倒轻轻的颤抖着,面上不禁现出了一丝杀机。

这是他生平一件最大的隐秘,他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只要有谁发现到他这件秘密,他必定要下手杀了他!

高冠少年似乎由对方双瞳里,已窥出了他的意图,他不禁向后飘了五尺以外。

这种距离,正好躲开了冼星寒剑上的威力。

冼星寒不禁暗吃一惊,即将挥出的长剑,也就临时忍住不发!

高冠少年冷冷的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些年来,你作的好事,岂不愧对‘天一门’传授你这一身杰出的武功么?”

冼星寒大吃一惊,道:“你是谁?如何知道冼某的身份?说!”

他身子向前行近了几步,重新把对方置身在战圈之内,高冠少年这一次不再闪躲,他沉声一笑,道:“我不是已经说出了么,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粉骷髅!哈哈!好个下流的淫贼!”

冼星寒咬着牙,道:“尊驾再不以真实姓名见告,请恕冼某剑下无情了!”

高冠少年“哼”了一声,道:“你要问我的名字,我自然可以告诉你,只是说出之后,你只怕会大吃一惊!”

冷冷一笑,冼星寒道:“天下没有令冼某大吃一惊的事,你且说来!”

那人点点头道:“好吧,既然你问,我也不瞒你,冼师兄,你可认得我这个师弟归元甫?”

“归元甫”三字一出口,冼星寒果然吃了一惊,他本能的打了一个冷颤,道:“哦——”

后退了几步,他缓缓道:“你是归师……弟?”

高冠少年冷笑道:“想不到吧!冼师兄,你的所作所为,师父已然尽知,而且,师父已经为此和我一同下山,要拿你问罪!”

冼星寒面色一变道:“不——我不会跟你们去的……我……”

后退了几步,归元甫又跟上去!

归元甫冷笑道:“你的事,师父已详细说过了……我知道你是得了一种怪病,师父说那是‘月圆狂症’!”

“甚么月圆狂症?……”

冼星寒继续后退着,可是归元甫毫不放松的又逼近上前,恨恨的道:“……你自己还不知道……冼师兄,要不是如此,我现在还会对你好言相劝,哼——”

“师父……他老人家现在何处?”

“在离此三十里外的白衣寺里!”

“你……你要干什么?”

“擒你回去!”

冷笑一声,冼星寒后退了三尺以外,他扬了一下手中剑道:“我已是天一门弃徒,归元甫,你何能以师门之威来吓我?”

归元甫怔了一下,冷笑道:“话虽如此,师父却不容许你在外面胡作胡为!”

冼星寒由不住露出了阴森森的一声冷笑道:“说得好,只是他自己为什么不来?”

归元甫道:“师父不肯见你,着我先来!”

他上前一步,恨声道:“我们已发现你三天了,只为一时大意,却使你又干下了这桩丑事……哼!这件事师父还不知道!”

冼星寒冷冷笑道:“好个不肯来?……归元甫,你擒我不得,快回去告诉燕老头说,要拿我治罪,就叫他自己来,你不是我的对手!”

归元甫沉声笑道:“好狂的小子……冼星寒,你虽然得了师父传授,可是却不要忘记我归元甫亦并非无能之辈,今夜我对你无非是先礼后兵而已!”说完,侧身抽剑。

黑夜里,宝剑出鞘,冷森森的泛出了一丝寒光。

归元甫抱剑在手,强忍着心内的怒火道:“冼师兄,我很同情你的遭遇……只是这是无可奈何的事……这些年,你所犯下的罪恶,罄竹难书,十恶不赦!”

冼星寒凄惨的笑着,恨恨的道:“我也做了很多善事……足以抵挡我所犯下的罪!”

“抵不了的!”归元甫痛心的道:“罪就是罪,死了的人永远不能复活,你所作的善举,不过是逃避你犯下的罪恶的一种心安的表示罢了,两者不可混为一谈!”

这番话,使得冼星寒,像赤身站立在冰雪地里一样,机伶伶打着寒颤!

他凄狂的笑了一声,道:“归元甫,你知道我多少?你错了,我对我所作所为,绝不逃避!”

归元甫身形一闪,已到了他身边,舍剑不出,却用左手向着他胸前拍去。

掌势一拍出,即带有凌厉的一股罡气。

冼星寒冷笑着轻舒左掌,二人掌心相接,双双腾身掠开,彼此都已试出对方的功力。

归元甫落地之后,恨声道:“冼星寒,你还是随我往见师父去吧!”

冼星寒苦笑摇头道:“恕不奉陪!”

抱拳转身就走,归元甫忍无可忍,恨恨的在地上踩了一脚道:“好!既然如此,我就不客气了!”

足下顿处,箭也似的,已追到了冼星寒背后,掌中剑“白蛇吐信”,朝着冼星寒背上就扎!

他的剑方自递出,冼星寒像是背后生了眼睛一般,顺着他的剑尖滴溜溜一个疾转,已到了归元甫左侧,长剑嘶风而下。

归元甫一翻剑身,两口剑“当!”的一声交接。

这一刹息之间,归元甫施展师傅的“燕云插手”,五指箕开着,吐气开声——“嘿!”一掌向着冼星寒左面的肋骨上插了下去!

冼星寒嘴里叱道:“好!”

左掌轻扬,用“搂膝提篮式”,一抡左掌。

二人的内功,都运足了,双手一交接之下,各人都感到身子霍然的大震了一下。

像是纠缠在一起的山藤般的,一时谁也扭扯不开,两只合着的手剧烈的战抖着。

二人的脸,一刹时也变得赤红。

“天一门”以内力真元之力,见长于武林江湖,这一刻这双同门师兄弟,一出手,彼此也就不得不施展内气真力,一较短长。

除了那两只像胶也似相黏的手掌以外,他们竟然谁也没想到用剑,也许彼此心中,却还存有一点忠厚。

但,无论如何,这一刹间,他们显然都在施展着“天一门”最杰出的内功真元,在彼此相拚着。

这是两个石头人似的,面对面的对立着。

两个人的身子,一次比一次战抖得更厉害,似如此足足仅持了有半盏茶之久。

最后,在一次更厉害的战抖之间,归元甫终于显出不支的神态来了。

他的额角,开始沁出了一层汗水,身子于战抖之中,显得有些不稳,而左右摆动起来。

就见冼星寒双目倏地大睁,精光暴射中,一声叱道:“去!”

指尖霍地向上一挑,一股巨大的真力直贯而出,归元甫踉跄地倒退了四五步,身子一挫,坐倒在地上。

或许是一时收气不住,他吐出了一口鲜血,但他却不服输的,在地上打了个吐噜,翻身而起。

冼星寒吃惊的道:“不许动!”

归元甫当真站住不动,可是他瞳子里,流露出无比的怒火,频频的冷笑着。

冼星寒沉着脸道:“难为你随师甚久,却不知‘金皮鼓运转’之招!”说完,他合剑于鞘,冷然道:“回去以‘本门心法’的功夫坐息三天就好了!”言毕,转身就走!

可是他走出两步,却听得背后的归元甫一声冷笑,随着一股尖锐的破空之声,嘶风而至。

一听见这股风力,冼星寒不由得大吃了一惊,他倒是没有想到,这位师弟在愤怒之中,竟然下了煞手。

由于二人相隔得这么近,归元甫所施展的,正是燕子青毕生剑招中,最为杰出的“无敌剑气”,配含着本身的真元内力,这种剑势,能在百步内外,取人首级!

想不到归元甫此刻竟然施展出来,冼星寒此刻无备之下,要想从容逃开这一招,谈何容易?

在凌厉的剑气里,冼星寒仆倒在地,他希望着躲开归元甫的这一手无敌剑气,只是妙在这种剑气一经展出,奇快若电,似有一种牵制对方闪躲的力道!

如虹的剑势里,眼看着冼星寒就要溅血剑下!

夜空里,陡地传出一声清叱道:“大胆!”

匹练般的一道白光,随着一个快落的身影,蓦然间在左面山岭上直堕而下。

这人,像是也是内气的高手,颇晓得剑气运转之妙,是以剑光一吐,已然封架住归元甫的剑势!

两口剑的剑气甫一交接,像是喷珠溅玉般的的爆开了一天的流萤!

冼星寒乃得由剑锋之下,挺身而起。

归元甫原已受了内伤,此刻愤怒之下,才在背后出此毒招,这一招已然施尽了力气,哪里当受得起对方实力极强的一剑!

他身子摇晃了一下,跚跚而退。

乍然现身的人是个长身,披着一领披风的少女,在双剑一交接的同时,她已施展进步欺身的疾快招式,只一闪已来到了归元甫身边。

归元甫在双剑一交之间,再次的受了内伤,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差一点站立不住。

而眼前,这个长身少女,出手的动作,竟是如此之快,剑芒飞漩着,已伤了归元甫的左面半边身子,归元甫痛吟一声,侧着纵出丈许以外!

长身少女一压剑身,冷叱道:“哪里走?”

她跃身而起,剑刚自撩出一半,冼星寒已如展翅巨鹰般的来到了她面前,长剑一抡,“当!”一声脆响,架住了她即将出手的势子。

少女一怔道:“咦!”

冼星寒直直的看着她,道:“让他走吧!”

归元甫这时手扶着大树,又吐了一口气,他似乎颇为惊异眼前二人的交往,也曾经仔细的看了那长身少女一眼,但是却也没有什好说的。

冷冷一笑,他腾身而起,落在了一棵松树的尖梢。

少女探手欲发暗器,却又被冼星寒伸手抓住,道:“费姑娘,由他去吧!”

松梢上的归元甫,在二人问答之间,已施展出极上的轻功绝技,身子微微向下一沉,悠地拔起来,活似一只冲霄的大鹤。

不过是三数个起落,已然消失无踪!

目送归元甫消失之后,冼星寒才松开了抓住那少女的手,他无限气馁的长叹一声,垂下了头来。

长身少女——当然是费亮君!

7她用着疑惑的眼光,看着冼星寒道:“这是怎么回事?他要杀你,背后暗算你,你你居然还为他讨情?这又为了什么?”

冼星寒缓缓抬起头来,含笑道:“他是我师弟,归元甫!”

费亮君一愣道:“哦——这……?”

“姑娘你当然不明……”

“怪不得他有这么一身好功夫呢!”她更显得迷惑的道:“只是,为什么呢!”

冼星寒道:“是一桩家务事!”

说完这句话,他看着费亮君道:“费姑娘,您怎么来的?我以为你已经回‘琥珀宫’去了。”

费亮君耸了一下眉毛,冷冷的道:“我只不过是偶然来这里遇见你罢了,也不是故意跟着你!”

冼星寒呆了一下,欲言又止。

他无限愁苦的转过身子来,缓缓步向岭头!

空中并无片云,只是那轮冰皎的满月,高高的悬挂在天上。

此刻看来,明月对他已失去了作用,相反的,是满腔的消极,和无限的灰色……就像月光一样的颜色。

费亮君轻轻的走到了他背后,显得有些不自在,又有点忸怩的样子——她本来不是这样的。

过了一会儿,她才道:“我知道你住在安福客栈!我也住在那里!”

冼星寒忽然吃了一惊,回过头来。

费亮君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歪过脸来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躲着我?讨厌我?”

冼星寒不动的摇摇头,那双炯炯的眸子里,蕴含着一种难以倾诉的痛苦。

费亮君在他如此的眼神之下,不禁感到十分的寒冰。

她皱了一下眉道:“冼大哥,你不舒服吗?”

冼星寒又摇摇头,却慢慢的走到一旁的一块大石上坐了下来,费亮君也跟过来,她随手拔了一根草,把它绕在指头上,抬起头,看看天,她道:“今天的月亮奇好!”说完,偷偷看了冼星寒一眼,对方像个木人似的,一言不答!

费亮君站起来,长长的出了一口气,道:“好吧!我走了!”

冼星寒迟疑的目光,这才移到了她身上,费亮君站住身子,道:“你怎么啦?怎么不说话?”

“无话可说!”说完这四个字,他又深深地埋下了头,十根手指头,插进长发里,内心悲痛感触,似乎已到了配合的地步,他长久的隐藏,难以压制的恐惶、虚情,使得他真想放声大哭一场!

一只柔软的手,轻轻地攀在了他的肩上!

那是一只女人的纤纤的玉手,费亮君轻轻地拢着他散在脸上的发丝,尖尖的玉指,小心的触摸着他的脸,划过他的颈项!

“大哥——”费亮君低唤了一声,像是呢喃的一只燕子,她把半面香腮,轻轻地送上去,慢慢地贴在了他脸上,轻轻的磨擦着。

彼此都听得见对方沉重的心跳声!

费亮君慢慢的气息沉重,感觉到对方冰冷的脸,开始变得有点烫人,她的脸也烧盘儿了,说不出的羞涩、情虚,只是这些却难以抵挡住内心的喜悦,这是她第一次接触到异性的感觉。

她用火热的唇,接受了对方的爱,身子在激动的快感里,轻轻的颤抖着。

长年的寂寞,陪伴着她的,只是那个怪僻孤独的老婆婆,扣非是此番出山,使她接触到冼星寒这个人,她几乎已经忘了自己是个女人,是个已经情开的少女了!

这一瞬间,她似乎已经找到了自己所爱的人了……今后也许不再孤独了。

可能就此脱离了灯婆婆——那个怪僻的老妇人!和她长年的相处,好像自己也变得怪僻了。

她在想,自己和灯婆婆之间,名为师徒,其实是两个为人群所遗弃的两个可怜的女人,一老一少,相依为命,彼此在互相啃噬对方的灵魂。

那深深的石洞……古灯……自己对于它们,早已就厌倦了,只有在此刻甜美的一刹那,在心爱人的怀抱里,才憧憬着昔日的虚掷……

她几乎变得更感激冼星寒了,因为他看来已经把自己由痛苦的深渊里解救出来了。

那么紧紧的贴着,耳鬓厮磨,一次又一次的吻着——忽然,冼星寒推开了她,站起来,向岭头上走过去。

费亮君几乎沉醉了。

她像失去了魂魄似的,跟在身后,轻轻地,像是梦呓般的呼唤着他道:“星寒——”

然后把脸伏在他的背肩上,冼星寒回身推开她,道:“不能这样……我……”

费亮君呆住了,她那双大而亮的眸子里,充满了一片迷惘!

冼星寒冷冷的道:“你难道忘了,你此刻的使命?”

费亮君秀眉轻皱,她实在也想不透,这和自己的使命有什么关系?

她摇摇头道:“没有呀!”

“那么你告诉我!”冼星寒冷冷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你出来的任务是什么?”

费亮君呆了一下,道:“我不会忘记的,迟早我总会见着他——”

“见着谁?”

“粉骷髅!”

冼星寒的身子起了一阵战抖,他回过身子,面对着当空的月,冷冷一笑。

费亮君道:“我已经帮助你,完成了除妖的义举,这一次该你帮我了!”

“帮你干什么?”

“咦——”费亮君的目光一转,像是闪烁的两颗小星星:“杀粉骷髅呀!”

冼星寒沉沉的一笑道:“这个忙我帮得上!”

费亮君喜悦道:“真的?”

说时,冼星寒已回过身子来,他正视着她道:“你真的要杀粉骷髅?”

“当然是真的啦!”

“好吧!”冼星寒后退一步道:“下手吧!”

费亮君有点不明白的,道:“下手?我下……什么手?”

冼星寒道:“我就是粉骷髅!”

“别……啦!”费亮君后退了几步,窘笑道:“别开玩笑了!”

冼星寒冷笑道:“我说的是真话,我就是粉骷髅!”

一刹时,她的脸变成苍白。

可是,想了想,她又笑笑道:“你这个人——”

冼星寒发出了凄惨的一声冷笑,道:“真怪!为什么我说出真话的时候,你会不相信?你难道希望我一直欺骗你?”

他这个样子,实在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费亮君不得不感到了怀疑。

她脸上立时现出无限迷惘的道:“……有什么为证?”

冼星寒深炯的眸子在她脸上一转,道:“有!你跟我来!”

费亮君自嘲似的一笑,如果说冼星寒是粉骷髅,简直是不可思议的千古怪谈。

她不得不跟着他走下去,心里却暗笑思忖道:“看你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前行了约有数十丈,来到了一片空旷的草坡地带。

冼星寒忽然站住,向着身前地上指了一下道:“这就是证物!”

地上放着一张棉被儿。

费亮君瞟了一眼,不觉的心里怦然大跳了一下。

她转脸看着冼星寒道:“这……是什么?”

冼星寒却只笑不语,费亮君倏地扑到近前,蹲下了身子,当她触目到棉被之外,所露出的一双女人的脚,禁不住大大的吃了一惊!

她回头看了冼星寒一眼,立时用抖颤的手,迅速的把被儿打开,月光之下,她所看见的,是一具全身裸露,沾了鲜血的女尸。

费亮君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她细看了一下那女尸的脸——好面熟,再看看,她立时认出来,这个女人,正是今晚上自己在客栈里所遇见那个姑娘!

对了……她曾经对自己说,说是要为冼星寒去送料子去,想不到竟而遭受了如此毒手!

这么一想,如同天空响了一个霹雳,顿时就呆住了!

这是多么难以令人相信的事实!一点都不错,是他!是他!他就是粉骷髅!

一股潜在内心已久的仇恨,像是电流般的,刹时传遍了全身,她倏地抽出了剑来,如同旋风般掉转身子来。

冼星寒就站在对面,一动也不动的看着她!

费亮君几乎用着哭也似的声音道:“告诉我,你真的是不是粉骷髅?……告诉我……这不是你作的……你……你说!”

一颗颗的泪珠,洒流在青草地上!

冼星寒摇摇头道:“姑娘……我要告诉你的是,这一切都是我所为所作!”

“你——”费亮君快要疯了地道:“你为什么?”

冼星寒冷冷一笑,道:“一言难尽!”

费亮君倏地一声尖叫,剑光像是一片光墙般的,向着冼星寒身上扑过去。

月光下,冼星寒那么直直的站立着,一副从容就死的样子,费亮君的剑势方撒出一半,却不禁后悔了,立时把剑式向后一吞。

可是剑上的那片冷光,已如同浪花般的卷出了一半,凌厉的剑气,斜扫着冼星寒左面半边身子,血光一现,冼星寒身子踉跄而退!

费亮君嘴里“哦!”一声,顿时呆住了。

她几乎想扑上去抱住他了,可是却坚强的制止着,使自己不要这么做!

她身子战抖得那么厉害,一跤跌倒,伏在草地上哭了。

冼星寒咬着牙,战瑟着道:“下手吧,能够死在你的手里,我也知足了。”

费亮君回过身来,月亮下,那个人,他是那么的英俊,那么的紧紧地扣着了自己的心,在片刻以前,还在自己怀中的人,而此刻却白刃相加,要杀他了。

“不……不……我岂能这样的无情?我岂能下手去杀一个我心爱的人?杀一个曾为解救黎民百姓,甘心冒险,力杀敌寇的侠客呢?……”

“不——绝不能!”

“只是……他是怎样的一个人?……他!”

费亮君霍地站起来,回过身子,她止住泪,伤心的道:“冼星寒!我不能下手杀你,你去吧……我们之间的关系,到此为止!”

一只手拉起了长长的裙角,霍然的挥砍着长剑,砍下了尺许长短的一块裙角。

她哭泣着道:“我们的友情……就像这样,你去吧!”

冼星寒一只手抚摸着受伤的半边身子,对方这种“割裙断义,割地绝交”的举动,深深的刺伤了他。

这里,他不能再多留一分钟,他只用那双沉郁的目光,看着她,看了最后一眼。

虽然像是有满腹的凄酸,可是此时此刻,说什么也是多余的了。含着一丝愧疚的苦笑,他冷冷的转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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