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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回 且弯金弓射大鹰

依然是满身珠玉,穿着锦绣。

破例的,七老太爷手中多了一把既大又沉重的描金折扇,呼啦一声撒开来,十三个扇骨,根根凸出,宛若十三把利刃,便是此老轻易难得一现的独门兵刃剪金风了。

武林中见过这独门兵刃的人还真不多,也是七老太爷极难一现的缘故,却是每一施展,俱都迫使他的对手扇下销魂。

今夜,他显然有意要用这把扇子翦除简昆仑这个大敌。

“小伙子,咱们可是又见面了……”仍是那一副老模样,未言先笑,国字形的团团四方脸上,一霎间堆满了笑容。

“那一天在王爷的画舫,多有开罪,却不知小朋友你还精于水遁,却是绕了个大弯儿,今夜晚咱们在这里又见着了……”

“不错,咱们又见着了!”简昆仑重复了一遍他的话,掌中长剑月下秋露缓缓藏于右腕之后。

“姓贝的!”直认着面前的这只老狐狸,简昆仑无异压抑着满腔怒火,一双眸子菁气内蕴,冷冷说道,“我知道你放不过我,我也一样,放不过你!今夜晚,咱们该见一见真章了。”

七老太爷似乎为对方一口道出了姓氏,略似微微一惊,紧接着,他又呵呵有声地笑了,“对啦!是咱们见见真章儿的时候了……”

却在这时,身侧外围忽然传过来一片凌乱,敢情是有人自空而坠。像是一只由空中猝落的巨鹰,随着这个人的猝然下落,伫立外围的一名劲装汉子,蓦地为长剑刺中前胸,便自直直地倒了下来。

空中落下的这人,好厉害,动作更是出人意料的快,一剑放倒了正面敌人,手下更不少缓须臾,紧接着剑随身转,刷地又是一剑。这一剑更具奇妙之势,伫立现场外围的另一名疾装汉子,顿时为他劈中了左面肩头,一时连骨带肉,被削下了老大的一片。

简昆仑在对方现身之始,已然看出,来人正是那个叫方天星的伟岸汉子。他原来还有些纳闷儿,不知对方三人,忽然掩身何处?这时见状,一时信心大增。

要知道,敌人阵营里,颇是不乏高手,即使是伫立外围的这几个疾装汉子,也都是千里挑一,曾经过宝二爷严格训练的技击高手,兵刃拳脚,样样都不含糊。

只是眼前,碰见方天星这一路的风尘奇侠,顿时相形见绌,变得脆弱不堪。

方天星乍然现身,连施奇招,一经出手,连伤二人,顿时引发此一外围阵式为之大乱。

此一外围阵式,原为对付简昆仑而设,目的在于内围以七老太爷为首的太乙当头阵式,得以发挥全功。不受外来所扰,如此便可将简昆仑一举成歼,或手到擒来。却是由于方天星的自空而降,忽然介入,不啻大大干扰了内围战况。

七老太爷目睹之下,怪笑一声,立刻便为之出手,向简昆仑立即发难。

只见他身形闪处,一片飞云样的轻飘,已到了简昆仑身边,手上的描金折扇,刷地一转,半侧着直向简昆仑右肋劈扫下来。

立刻便有一股绝大劲风,向简昆仑身边袭进。

这一式看似无奇,其实绝妙。

便在七老太爷蝶衣般一片扇影里,简昆仑全身上下,一连七处穴位,顿时都为之吃紧──尤其是左面半侧身子,更有着利剑当头的凌厉感觉。

刺挺的十三根尖锐扇骨,有若十三把短刀,一根根都似具有无比的杀伤力道,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虽然这样,简昆仑却不欲上来即施展全力。

一片星光璀璨,对方扇端的十三根扇骨,已然临到,在七老太爷灵活的手腕运用之下,幻若十三点繁星,直向简昆仑半身拍下,却是为简昆仑提聚的真力剑术所阻。

长剑月下秋露那般挥洒自如的卷起一抹银红,半圆形地划出了一个弧度。

叮叮……

扇骨点在了剑身,一连串地发出了清脆声音。

七老太爷进得快,去得更快。嗖地一片云霞般,已置身六尺开外。他所空出来的这个体位,立刻便为那两个紧身红衣手持太极长剑的少年补了上来。

这便是此一阵式的奥妙所在。

两个红衣劲装少年,即使本身武功,较诸七老太爷不可同日而语,但是身当此阵,便自不同。

“刷,刷……”

长剑联施下,简昆仑由不得为之踉跄退后,若非他久经阵仗,上来镇定,要不然几欲不能全身。

七老太爷自然看出了今日情势的不利于己。

那是因为方天星三个大敌的忽然介入,使得原来单一对付简昆仑的阵式,猝然变成了面对四人。

不用说,猝然介入的这三个人──姓秦的锦衣老人,姓宫的白脸胖子,以及那个叫方天星的伟岸汉子。诚然是各有来头,身手各有千秋,绝不在简昆仑之下,论及临阵经验,更似较简昆仑有以过之。

这就使七老太爷一面为之大大紧张。

眼前情况是:七老太爷一面,包括外围的十三人阵式,全力对付简昆仑一人。而宝二爷一面,连同所有来人,全力迎敌方天星等三人。

设想的此一方式,听来很妙,却未免一厢情愿了一些。

是以战阵初起,立即便为对方所窥破,方天星首先发难,混身搅局,使得外围的十三人阵式,简直不能照原来计划向简氏发难,战端初起,便为之凌然大乱。

十三个人在极短的一瞬,已为方天星连伤了三人,下余十人,乍然惊觉之下,总算稳住阵脚,采取二二联手出招,总算勉强安定下来。

却是,各处陆续响起了爆炸、骚动声音。

显然宫胖子、秦老头这两个神出鬼没的厉害角色,也伺机出现,神兵天降般各处煽风点火。

片刻之间,醒春居酒楼内外,引发出一片凌乱,人声爆起,每见官军的蜂拥群集,不旋踵间,蝉曳别枝,又自引发另一处的骚动混战。

七老太爷、宝二爷,二人联合所设计的这个大举捕捉阵式,原是缜密周详,万无一失,偏偏有了宫胖子等三人的突然介入,一念未及,满盘全输。

七老太爷犹自在做最后努力。

这个老狐狸果然刁顽狡猾,身法诡异绝伦。进退之间,望之不胜,其实却处处设有埋伏,略有疏忽,便可能中计为其所伤。

简昆仑睥睨全局,已知大概,内心大是沉着。他久经大敌,尤其自万花飘香脱身之后,不啻阅历大为增长,对方这个三人联手的太乙当头阵式,看似凌厉,竟然也莫之奈何。

反倒是时间一长,竟为他看出了其间一些窍门、变化,心里便自有了主意。

蓦地,六老太爷抢步而前,手上折扇,刷地合拢,直向他前心点来。

简昆仑剑势轻起,待将向他扇子上封去。

两个红衣少年,顿时以为有机可乘,倏地自两翼双双切进,一双太极长剑,作势向简昆仑两肋扎来。

这么一来,便自中了简昆仑的诱敌之计。

像是一片猝然闪起的电光。

简昆仑忽然舍弃了正面的七老太爷,剑光双飞,其实是照顾了两侧的红衣少年。

两个红衣少年,长剑才递出一半,立刻发觉到招式竟然用老,再欲退身,已是不及。

这一剑简昆仑运用得颇是成功,居中挂二,非但迫退了正面的七老太爷,兼而伤害到两侧少年。

一片血光闪起──右面红衣少年,首先脸上中剑,倒了下来。左面少年大惊欲退,却也不及,逃过了当头,却逃不过身子,这一剑偏偏砍中了他拿剑的手。

一口精光长剑,连同着半只胳臂,随着简昆仑的剑势一转,足足飞出去两丈开外,叭地落在了地上。

七老太爷目睹之下,为之大吃一惊。

他原已十分仔细小心,不敢对这个少年心存轻视,却是料不到一经交手之下,对方远比自己所设想的更要厉害得多。

既怒又惊,却是无论如何也难以挽回眼前颓势。

随着一双红衣少年的死伤,眼前这个太乙当头阵式顿时为之瓦解。

七老太爷盛怒之下,怪叫了一声:“好个小子!”倏地飞身而起,掌中描金折扇,抡为鞭杵,劈头盖顶直向着简昆仑头上猛抡而下,却是阻于后者凌厉的剑势,当地一声火星四射。

这才知他这扇子,原为金属所制。

七老太爷就空一个疾滚,呼地落身于丈许以外。

这一式惊鹰怒盘,诚然正是他当年最称拿手的绝招之一,一击不中,他忽悠悠一式飞滚,突地而起,便于此似起非起的一瞬,铁扇剪金风指处,咻地一声尖锐响音,射出了一支扇骨。

黑暗中简直难以看清──一缕尖风,已袭向简昆仑前额眉心。

简昆仑长剑晃动,锵地一声,把这枚既尖又细的扇骨,吸附剑身。

便在这时,咻!咻!第二支、第三支扇骨,分别射来眼前,直取他侧面太阳、天突二穴。

简昆仑第二次晃动剑身,锵地吸住第二支飞签。

第三支飞签签,力道至巧,在简昆仑重施故技时,哧地偏刃滑出。

咻!紧紧擦着简昆仑颈子滑了出去。

若非是简昆仑闪得快,这第三支飞签,便自当场要了他的性命。

虽是没有命中,仅不过擦皮而过,却也好生疼痛。

七老太爷眼看着自己最称拿手的夺命三签,竟然未能制胜,心中已是凉了一半,眼前情形,已似黔驴技穷,再无取胜之理。

像是夜猫子那般地怪笑了一声,这个矮胖的老头儿一式冲天,霍地拔空而起,却向着醒春居那座主楼的楼檐落去。

简昆仑恨极了他,见他想逃,如何容得:“想走么?”

一式推窗望月,左掌力推之下,打出了一掌银丸──三星伴月。

三点银星,一阵轻啸声里,已奔向七老太爷身后。

这只水晶老狐狸,一向都惯于算计别人,出手至阴至狠,却是没有料到,眼前竟然也落在了人家的算计之中。

简昆仑极少施用暗器,正因为这样,一经出手,可就透着高明。

乍听得身后暗器破空声响,七老太爷施了一式云里提升的极上轻功,硬生生把空中的身子,向上提起了尺许来高。

却是打错了主意。

虽然是简昆仑原本就料到了他的有此一手,既名三星伴月,原就是取势虚发,七老太爷若是不动不移,一点事也没有,这一提升,正好可就着了简昆仑的道儿。

三枚银丸,两丸落空,上面的一粒,不偏不倚,正好打中在他的左后胯骨之上。

叭地一声。

以简昆仑功力,这一记出手,虽然未必就把他胯骨击碎了,却也是力道不轻。

眼看着这个皇朝十三飞卫之首的九翅金鹰,在空中一个打转。

那样子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呼噜噜──挟着一阵子衣袂飘风之声,直向着左侧坠落下来。

七老太爷落下来的身子,打了一个急跄,忽悠悠一连跄出了七八步,几乎坐倒了下来,却是犹有人饶他不过。

“姓贝的,你拿命来吧!”

一条人影,箭矢也似的飞射而前。

七老太爷其势已是惊弓之鸟,惊鸿一瞥间,认出来当前来人,正是昔日一个大敌──姓宫的白脸胖子。

宫胖子的即时现身,无论如何却是放他不过。

有如穿花蝴蝶那般的花巧,宫胖子取势进身的脚步至为乖巧。

七老太爷啊呀一声,待将腾身而起,却是后面胯伤,力有不继,缓得一缓的当儿,已为对方宫胖子软绵绵的一双玉手,拍中两胯。

这一掌有蹊跷。

说来真个与那一天清波画舫,简昆仑所中有异曲同工之妙。

噗!顺着宫胖子双手推处,七老太爷偌大的身子,滚地绣球也似的飞了出去。

扑通!摔落地上。

这个老头儿,当然知道今日之情势,对自己大是不利,尤其眼前分明已是生死存亡关头,再不伺机逃命,性命休矣!顺着这股子莫大的劲道,七老太爷滚地绣球也似的一阵子打滚,却顾不得后胯伤势,施出浑身之力,嗤地腾身而起。

却也只蹿出七八尺远近。“扑通!”又自跌了下来。

眼前一用力量,才使他感觉出来,整个下半截身子,宛若虚脱,丝毫也提不起劲道,一惊之下,吓出了一身冷汗,才知道,半身真气,已为对方宫胖子那一双肥肥的胖手儿已拍散。

须知,一个练武的人,尤其是精于内功的高手,其所倚仗的内力泉源,全在发自丹田运行全身的一脉真气,气之所行,力之所聚,气行人存,气散人亡,是以一个练武的人,把体内真息,视同性命一般宝贵。

眼前的七老太爷,一经发觉到下半身真力,竟已为对方拍散,焉能不为之魂飞魄散?只当性命休矣,无助地发出了一声长叹。

便在这时,一条人影,飞临身前,一口寒光四射的长剑,几已抡近头上。

七老太爷啊一声,才自撑起一半的身子,又瘫了下来。

却听得那人咦了一声:“七老……太爷?”

七老太爷几已绝望,霍地抬头,才自认出了来人,竟是吴三桂身边七太岁之一的谢威。

一说话的当儿,四名劲装武士,早已与宫胖子迎战一团,后者把一领长衣转动得呼呼作响,宛似雷电风云,四武士如何能是对手?沾上一点边儿,手里兵刃便自出手。

这个宫胖子,别人不认得他,七老太爷却知之甚详。所谓的太湖丝业,虽然也不是一句假话,可是他真正的行当,应是一埋名江湖的侠隐人物───此人姓宫名天羽,人称天半飞云,出身点苍一字剑门,这个门派本来就人丁单薄,向来是一户单传,到了他这一代由于身后乏嗣,竟自无以为继,真正成了绝户了。

一个他,一个方天星,还有那个姓秦的锦衣老人,三方荟萃,如今再加上一个简昆仑,四个人各有千秋,诚然四大金刚,像是全冲着他七老太爷一个人而来,这就使得七老太爷疲于应付,忽然心生感触,发觉到自己的聪明反为聪明误,满以为瓮中捉鳖,十拿九稳的得计,其实是自己反而跌落在对方的算计之中了。

“七老……太爷,你这是……”

一掌开山谢威似乎还有点弄不清楚,武技精湛几至无所不能的七老太爷,何至于会像眼前这副德性?简直连站起也似不能!

“快!……救我……”

只说了这么一句,七老太爷便自又瘫软下来。

谢威这才发觉有异,他平日见惯的是对方那一张团团笑脸,像眼前这般吃瘪模样,还是第一次看见。

嘿嘿一笑,这才把他双手托了起来。

“看来你老是受伤了?”

手触处,正当他后胯伤处,只疼得七老太爷连连打颤,“你就别……别怔着啦……快……快……”

谢威如何不知眼前情势之危?只是对方这个老头儿,平素仗着他特殊地位,更因吴三桂的刻意纵容,简直目高于顶,哪里把自己一干王府侍卫看在眼里?眼前这个机会,正可利用,杀杀他的锐气。

“卑职遵命!”

话声一顿,乃自把七老太爷抓向左手,随即拧身纵出,转动之间,有意无意,再一次碰着了他的后胯伤处,七老太爷哟了一声,简直疼得要昏了过去。

“兄……弟……”事到如今,嘴下可真得要说些好听的了,“躲过了今……夜之劫……我必以千金为酬……”

谢威忽地定住了脚:“你老再说一遍──我没听见!”

七老太爷哼了一声:“我伤势极重……你得把我平平托着。”

“行!”说时,又把他换为原样。

转动之际,少不得又是一番疼痛。

“好兄弟……”七老太爷连连颤抖道,“今夜你救了我……我必以千金为赠……”

“这就不敢当了!”

“另外……还有……还有……”

“七老太爷!”谢威说,“有什么话您老就别打顿儿,一气说了吧!”

七老太爷喟叹一声:“另外,愚兄可以在大内,为兄弟你补上一个功名……”

“你老说的是皇朝飞卫?”

七老太爷哼了一声:“一言为定!”

谢威一笑说:“那我就谢谢你了!”

说时身形侧转,于现场乱嚣声中,一连六七个飞纵,越身院墙之外。

谢威的身法确是够快。

却有人比他更快,眼前更似棋高一着,等在了他的前头。

是以在他身方飘落的一霎,一口冷森森的长剑,已比在了他的眼前。

“啊……”

事出突然,对方这个人,简直像是一个突然显现的幽灵。那么紧紧地倚身高墙,分明守株待兔,偏偏谢威不察,竟自着了他的道儿。

双方原是见过面的。

正为如此,一掌开山谢威才自格外觉着吃惊。

“简昆仑?”

可不是?眼前这个持剑的少年,不正是那日画舫交手,为七老太爷一掌击落水里的简昆仑么?谢威一惊之下,简直吓傻了。

比他更吃惊的,却是他手上的七老太爷。

“你?”

两个人都怔住了。

“想不到吧!”简昆仑说,“我们又在这里见面了!”

他手上的那口长剑,不仅仅是比对着谢威,森森的剑气其实连七老太爷也照顾到了。

“贝锡,你恶贯满盈,今天是你的死期到了……”话声方出,却听得咔地一声,一枚扇骨发自七老太爷腕底,由于双方相隔至为接近,这枚尖锐扇签,几乎闻声即至,直追简昆仑前心要害。

真正是谁也料想不到的事。

原来七老太爷虽身负重伤,那一把用作兵刃的描金折扇,却是始终握在手上,藏置腕底。以简昆仑之细心精明,竟然也会有疏忽,未曾注意及此。

眼前情景,这一枚扇骨飞签,实足以取他性命。要是简昆仑的剑,刻意不舍眼前二人的话。

拧身错步,长剑怒盘。

叮!一声脆响里,爆出了一点火星。利用盘剑之势,却已把眼前飞签,磕飞天上。

便在这一霎,一掌开山谢威抱持着七老太爷,亡命似的已腾身而起,直向着己方阵营遁入。

简昆仑自是放他不过。

正待纵身追上,斜刺里忽有异动。

不容他偏头顾探,一片尖啸声里,飞来了寒星数点。这类暗器物什,原是极其细小,加以施展之人,手法精巧,一经发觉,其实已当眼前。

那是几枚极为细小的钢珠,对方分明是用弹指金丸的巧妙绝技施发,一发数枚,分向简昆仑全身五处穴位飞打过来。

一惊之下,简昆仑几乎为之瞠然。

那是因为这暗器弹指金丸,对他来说绝不陌生,猝然使他想到了一人。

时美娇。

即使是眼前这般出手的方式,也让他一望即知,除了那个神出鬼没的玉手罗刹时美娇之外,决无二人。

想不到眼前她也来了。

尤其令人惊异的是,她竟然出手阻止自己对七老太爷的歼杀,却是为了什么?

眼前情势,错综复杂。

自然这一霎,更不容许他深思默想。长剑月下秋露一式旋风疾转,真力内运,锵!响声中,已把来犯的几枚小小钢丸,吸附剑身。

只是如此一来,谢威已抱持着七老太爷逃逸无踪。

火枪声轰然作响,此起彼应,连发多响,空气里又重复弥漫起阵阵硫磺气味。

这声音使简昆仑忽然有所警觉,敌人仍然其势强大,犹不可掉以轻心。

暗中的时美娇,仍不欲对他轻易放过。第二次发动的暗器攻势弹指金丸,较诸前番更称凌厉──在一阵透空轻啸声中,五点飞星作梅花状,直奔简昆仑正面而来。

简昆仑既已留意及此,这些暗器便万难对他构成伤害。

他随即运施长剑,第二次把来犯暗器吸附剑上。

却是,第三拨暗器又自飞临,竟然是满天飞雨的打法,大片光华闪烁里,方圆丈许内外,俱在照顾之中。

简昆仑身势一个巧拧,飞身两丈开外。耳听得一阵啪啪声响,这一掌暗器全数都打在了院墙之上。

却在这一势满天花雨暗器出手的同时,暗中的时美娇已自悄悄隐身而去。

意思十分明显,时美娇并非不知道,这些漫天暗器,万难伤害对方,只为阻止简昆仑对七老太爷的追杀以及掩饰自己的从容退离。

简昆仑抚剑而立,洞悉了对方用心之后,也只能徒呼枉然,无可奈何。

火光明灭,续有火枪的轰轰声音传来。

猛可里面前人影飘落,现出了宫胖子快速的身子。

他颇似早已明察眼前形势,忽然现身,正是向简昆仑打上一声招呼。

身子甫落,即行纵起,一路倏起倏落,带领着简昆仑投身百十丈外,摆脱了眼前这片战火混乱之地。

宫胖子在前,简昆仑在后。一径来到了面前这片岗峦山巅。

清风明月,凉风习习。

岭上有一茅亭。此时此刻,却已有人先到了一步,正自负手向这边望着。

宫胖子前脚踏入,简昆仑后脚亦到。

亭子里先到的那人,呵呵笑道:“你们来得好,方老三大概让他们缠上了。”

说话的人,面相清臞,两鬓飞霜,正是那个姓秦的锦衣老人,他嘴里的方老三,应当指的是那个黑面伟岸汉子方天星了。

三个人身份,虽仍是讳莫如深,却已是呼之欲出。

经过此一番同仇敌忾,联手破敌攻战之后,双方情谊无形中更自有了进展。

只是心有遗恨,简昆仑一言不发地默默坐向一边。

秦老头呵呵笑道:“小兄弟,莫要气馁,今天你干得不错,贝锡老儿,虽没有要了他的命,可是伤势极重,看来短时之内再也不能兴风作浪,不是你我力有不逮,只怪他的气数未尽,奈何!”

宫胖子哼了一声:“你倒说得轻松,要依着我的意思,事先在马尾渡留下个人,贝老鬼纵是肋生双翅,也飞不了。”

说到这里,他却嘿嘿笑了起来,又自讷讷说道:“人不该死,五行有数,却是没有想到万花飘香一门,竟然出手搅局,却是为什么?”

秦老头冷笑了一声:“这是姓柳的一贯伎俩,不足为奇,留着贝锡老儿一条性命,日后对付我们,他却可以混水摸鱼,还用多说?”

说话的当儿,却只见岭下迂回山道间,星丸跳掷般腾现起一条人影,不及交睫的当儿,已是来到近前,现出了来人高大伟岸的身材。

正是三人之一的方天星。

“老三负伤了!”

说话的宫胖子,霍地闪身而出,迎着了方天星,后者倔强地说了声:“没有事。”便自掠身入亭。

各人看时,方天星像是伤在右面臂膀,黑夜里看不清楚。

秦老头惊诧地道:“怎么回事?”

“不要紧。”方天星一面坐下,伸直了胳膊,向着宫胖子笑着说,“把你的太乙金剑散给我上一些,几天就好了。”

宫胖子哼了一声,趋近而视。

简昆仑身上带着火折子,聆听之下忙即取出迎空一晃亮着了。这一照才发觉方天星右面半身,染满了鲜血,敢情是伤势不轻。

宫胖子又哼了一声:“枪子儿打的!”

随即取出了灵药。秦老头也来到跟前,仔细看了几眼,冷冷地说:“好厉害,竟能破了你的金钟罩?”

方天星苦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宫胖子一面看伤,一面皱眉道:“伤得不轻,却要先把里面的铁砂子儿剔出来,才能上药。”随即抬手,由头上拔下了一根玉签,陡地插向方天星伤处附近穴道,暂时止住了对方伤处疼痛。又自抽出一口小小匕首,一个个逐处向对方肉里挖着铁砂子儿。

秦老头嘿嘿一笑说:“行咧,死不了。这笔仇记在账上,下次一起要!”

方天星看着简昆仑笑了笑说:“差一点就截住了那个老鬼,却不知他车上还藏有一杆火枪。”

秦老头说:“原来你截下了他的马车?”

“怎么不是?”方天星忿忿地说,“算他的命大,同车的五个人,杀了四个,就是他还活着,却也被我在腿上戳了一剑!”

宫胖子正在为他上药,听到这里哈哈笑道:“行啦,我们给他算算看──简兄弟赏了他一丸暗器,我的两巴掌,再加上你的一剑,够他在床上躺半年的了!”

方天星转向秦老头看着:“这一次咱们坏在万花飘香的从中搅和,要不是他们,那只老狐狸就是再有两条命也死定了。”

秦老头点点头说:“我知道──姓时的丫头也来了,暗中还有两个人,功夫不赖。”

宫胖子哼了一声道:“柳蝶衣一向对咱们哥三个留有相当情面,这一次居然改了前态,也好──往后走着瞧吧,倒要看看鹿死谁手?”

说话的当儿,他已丢下了手上匕首,却把备好的药物,为方天星伤处遍敷一遍,由身上取出急救各物,为方天星包扎妥当。

简昆仑却是一句话也不多说,收起了火折子,独自坐向亭角。

眼前三人,经过此一番联手对敌,照说已不再陌生,只是他却对他们了解得那么少,除了一个方天星以外,其他二人的姓名都还不知道。

是以,他再次向对方三人看望之时,目光里交织着强烈的讳莫如深,只是对方如果不自愿说出一切,他决计也不会出言询问。

宫胖子看着他乾笑了一声道:“说来惭愧,我们几个原指望能解决了那个老狐狸,也为兄弟你出上一口恶气,谁知道事出意外,还是让他逃了。”

秦老头哼了一声道:“看来这老头儿的气数未尽,打蛇不死,终是后患,这么一来,以后他的行踪更要谨慎,再想动他可就难了。”

宫胖子道:“那也不一定,除非他就此改邪归正,要不然终有见面之时。”

方天星说:“这次虽说不死,却也脱了层皮,没有个一年半载,我看他别想露脸。这段时间之内,咱们大可不必再对他有所顾虑,可以放开手对付姓吴的了。”

秦老头又哼了一声:“这就要看柳蝶衣那个老小子的了,今天晚上他的这个作为太不漂亮,不知道是打的什么算盘?”

“这还不明白?”方天星忿忿地道,“保存吴三桂的实力,来牵制我们,他好坐山观虎斗,混水摸鱼。”

宫胖子点点头道:“看来正是如此,只是他却也不要忘了,吴三桂并不只是对付我们,对他们也一样!”

方天星冷笑道:“反正有他的一套,这老小子手下的能人太多,就拿姓时的那个丫头来说,就是个一等一的高手,刚才我们有幸对了一掌,功夫真不赖,轻功尤其高明!”

秦老头一笑,看向简昆仑道:“这一点,简老弟可比我们都要清楚得多了,是不是?”

显然当日简昆仑为时美娇所计擒,押返飘香楼之事,已为江湖诸多敏感人士所悉知,眼前三侠就更不在话下了。

听他这么说简昆仑自不能再保持沉默,微微一笑,点头道:“方兄说得不错,这位姑娘功力极高,大是不可轻视。”

秦老儿哈哈笑道:“岂止是功力极高,人也聪明,而且……这丫头对付年轻的小伙子更有一手,这一点简老弟应该也很清楚。”

说得富胖子、方天星都笑了。

简昆仑不由脸上一红,对于时美娇,他并无私情可言。秦老头这般口气,倒像是二者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情似的,听来很不舒服,碍在对方秦老头的年龄甚高,此番有恩于己,却是不便发作顶撞,只向他冷冷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秦老头却像不大领情,斜着一双白眼珠子,嘿嘿笑道:“怎么着,我这话可是说错了,她要真想杀你,小兄弟,怕是你这条命,早就活不到现在了。”

简昆仑不悦道:“前辈这话是什么意思?”

秦老头道:“什么意思?意思大了。”

简昆仑忿然变色道:“我不领情!”忍不住在石几上重重拍了一掌。

“哟?”秦老头挑动着一双花白眉毛道,“还敢给我拍桌子?”摇头一笑,看向宫胖子道,“看来比他老子脾气还坏,老简给我们这个差事,可不好当。”

宫胖子由不住也呵呵笑了起来。

“算啦,这个闷葫芦罐也该打开了。”说时宫胖子一双眼珠骨碌碌在简昆仑身上一转,笑嘻嘻地道,“我要是你,心里也会不自在,这是哪里跑出来的三个人?给你一说也就明白了。”

顿了一顿,他才又接道:“此来之前,我三人在泰山观日出,正巧碰见了简先生,是他面嘱我三人,对兄弟你从旁相助,我们三个,原打算义助永历帝一臂之力,既是志同道合,还有什么好说的?”

所谓的简先生当系指的是简昆仑生父简冰了。

乍然听见了父亲的讯息,简昆仑顿时为之一喜。

秦老头点头笑道:“明白了吧?并不是我们多管闲事,而是有老头子的话……”

简昆仑听他语气颇是托大,不由抱拳道:“尊驾是?”

秦老头一笑露齿道:“这就要给你打个闷卦了。”

“算了!”方天星说,“秦老哥一向是老不正经,兄弟你对我的名字或许还没听过,不足为奇,鼎鼎大名的北秦南崔却是不应陌生,难道还不明白?”

这么一说,简昆仑自然明白了。

“啊……”转向秦老头抱拳道,“这么说,足下便是沧州的秦太乙,秦大叔了?”

泰老头嘿嘿笑道:“这就对了,大叔可不敢当,还是秦老哥吧!”他随即道:“人怕出名猪怕肥,其实论及武功,我怕这个北秦比他们两个还差,却因为暴得大名,一生见嫉江湖,不知吃了多少次闷亏,所谓的至人贵藏辉可真是一点不假。”

冷笑一声,他又道:“远的不说,就拿和我齐名的那个老搭档崔平来说吧,要不是盛名之累,焉能会就此丧了性命?”边说边自频频叹息不已。既知他就是沧州的秦太乙,简昆仑心里顿时为之大见开朗,那是因为对方也正是自己此行受父亲关照所欲拜访的长者之一。想不到却在这里遇见,自然,此举却非偶然,原在对方安排之中。

透过方天星的介绍,简昆仑却也知道了宫胖子名叫宫天羽,连同方天星这个名字,他都觉得耳熟,待欲深思,却不着边际。

试想方、宫二位,如此身手,理应在江湖得享大名,事实却又木然,料是属于那类深藏不露的武林奇人,自己何其幸哉,一下子结交了三人,妙在同仇敌忾,义结同心,今后联手抗清,匡复明室,应是一股不可漠视的强大助力。想到这里,简昆仑大是兴奋,先时的一番懊丧,即为之抛置度外。

三人之中,除去方天星年岁较轻之外,宫、秦二人,俱应是五旬之外,若照常理,似应以前辈称之,可是二人本性突梯,说什么也不欲以长者自居。

方天星更是坚持不可道:“这个规矩坏不得,你一改口连带着我也矮了一辈,咱们还是兄弟相称的好,我行三,你年岁最小,就行四,算是老么吧!”

秦太乙最是赞成,连声道好。

宫天羽点头道:“我们三个虽是要好,情同手足,却从来没有结过金兰之谱,今天又来了简老四,咱们就望空一拜,省去那一套繁俗,算是结为金兰之好吧!”

简昆仑一时大喜,只是秦太乙几乎已是父执辈的人物,总似觉得有些不妥,一时迟迟不与作声。

宫天羽看着他道:“怎么,你不愿意?”

简昆仑笑说:“岂有不愿之理?只是……”

秦太乙哈哈笑道:“还只是个什么劲儿?宫老二这个主意最好,来吧,我痴长两岁,算是龙头老大。”

于是各人自报年庚,依序为秦太乙六十三岁居长,宫天羽五十六岁行二,方天星三十五岁行三,简昆仑年纪最轻,今年才二十六岁,算是老么。

方天星哈哈笑道:“得找个酒店好好喝他一顿,算是庆祝我们的结义之好。”

秦太乙摇头道:“你身上有伤不行,留着以后吧。”

随即转向简昆仑道:“我们虽结为金兰之好,却也不便腻在一起,各人有事自忙,聚者当聚,散者当散,这样才好。”

宫天羽道:“这话有理,眼下我就得起身,往滇区一行,这件事却是耽搁不得。秦老大,你得同我一道。”

秦太乙愣了一愣:“是送银子去?都筹备好了?”

宫胖子点头笑道:“那是自然,大军解饷之事,哪能马虎拖延?”

简昆仑一惊,岔口道:“二位哥哥说的是……”

秦太乙道:“这件事你也许还不知道,最近战局不利,李将军奉侍皇上已入苗地,孙可望的大军犹在四下包抄,李将军部下缺粮缺饷,正在四处筹募,宫老二、方老三为此出力不少,确实功不可没。”

简昆仑聆听之下,对眼前三位拜兄不禁大生敬仰。近来他正为永历帝下落不明而生忧闷,听他们这么一说才自明白,原来担心皇上已落入敌手,总算心里一颗石头放下。当下喜形于色,向秦、宫二人抱拳慨然道:“既是如此,小弟愿追随骥尾,随二兄之后略尽绵力,可好?”

宫胖子看了秦太乙一眼,含笑摇头道:“不行,你有你自己的事,怎么忘了?”

简昆仑怔了一怔。

方天星道:“他们忙他们的,我们干我们的,却不要轻看了眼前你自己的任务,需知九公主那边朝朝盼你,正是度日如年呢!”

先时宫胖子那般神情,已使简昆仑有所悟及,这时方天星直言道出,才知果然指的是九公主,简昆仑聆听之下,不由脸上微微一红。

虽说一路之上,与九公主并无暧昧之私,总不免日久生情,尤其当她落难被擒之后,更是日有惦念,食寝难安,正义之外,少不了有一番私情作祟,却是不知自己这番内心隐秘,亦为三位拜兄所知,是否因为如此,特地留给自己这个差事?却是耐人寻味,不得而知。眼下方天星这么一说,他便作声不得,心里忐忑不已,颇似有几分局促不安。

不经意宫胖子的一只胖手,拍在了他的肩上:“小伙子,此事非你不可,解铃还需系铃人,别人可是一点忙也帮不上,救人如同救火,看来你是事不宜迟呢!”

简昆仑果真也就无话可说。

九公主是打他手里失落,自不能期望别人救回,他当然义不容辞,想想就没有吭声。

方天星道:“这件事要尽快进行,贝锡那个老狐狸虽是受了重伤,还有一个宝柱却是不可轻视……”

秦太乙点点头道:“这个人武功超人,并不比贝老头逊色多少,而且足智多谋,只看今夜他的久不露脸,就知道他的阴险持重,你们倒要防他一防。”

说时已站了起来。

方天星道:“你们就要走?”

秦太乙道:“咱们就此告别吧!”

宫胖子看了简昆仑一眼,原有些话,想向他嘱咐,转念方天星与他一路,后者历练极丰,有他与简昆仑同行,似可放心。

当下站起来,说了声:“各自珍重!”迳自同着秦太乙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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