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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义薄云天

这时吴瑛已用力地打开了一扇铁门,现出了一间牢房,乍看起来,倒不似一般牢房之阴晦潮湿,吴瑛冷冷笑道:“进去吧,大姑娘!”

说着把她向房里一推,“砰”一声,关上了铁门。唐霜青站定身子之后,才发现这牢房内,竟然另外还有一个女囚犯关在里面,不由甚是气恼,可是那禁婆吴瑛已去,已是无可奈何。

当下她叹息了一声,见房内设有两张木椅,就过去坐下来,心中不禁有些奇怪,因为这间房,绝不似关禁犯人的牢房,室内不但设有两张单人小床,而且有桌有椅,窗明几净,打扫得十分整洁。

这一点,倒真是唐霜青所没有想到的,她不由对这房内那个特殊的犯人,感到了极度的不解,好奇地向那人望去。

刚才进门时,她只看见这犯人一个背影,这时由于角度不同,她倒是看清了这人的正面,只见对方是一个年在三十左右的女人,白皙无血的一张瘦脸,衬以又黑又亮的一头长发,看起来真像个鬼似的,只是世上绝没有这么好看的鬼。

这女人尽管是面如白纸骨瘦如柴,可是五官极为清秀,两道修长的眉毛,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挺直的鼻梁,红润的嘴唇,眉目之间望去更是清秀俊俏。

唐霜青正看得入神,忽见这妇人一双眸子,也直直地看着自己,面上表情一片木讷。在她黑色长裙之下,露出一双白足,赤着脚,未穿鞋袜,可是双足之间,却上着一副极大极重的脚镣。

这女人如此直视着唐霜青,良久不发一言,使得唐霜青十分别扭,可是唐霜青却也不想与她说话,自己走过去,往那张空床上一倒。

她身子方一躺下,忽听得一阵极尖锐刺耳的怪笑之声自那妇人口中发出,吓得她一翻身又坐起来。却见那瘦妇伸出一只白手,指着自己,笑得前跌后仰,一时泪涎交流而下。

唐霜青不由一阵怒起,可是转念一想,彼此都是受难之身,遂就捺下了怒火,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她意欲为何。

那妇人一直笑得力尽,才止住了笑声,坐在床上的身子,慢慢地萎缩下去,最后双肩内缩,低下了头,满头长发,如同云雾似地垂散了下来。

唐霜青这才冷冷地道:“你是在笑我么?我有什么好笑之处?”

话声才落,却又见那妇人瘦肩频抽,竟自又低声痛泣了起来。

唐霜青不由被弄了个满头雾水,她初来不明究里,也不便问,只是怔怔地看着她,就见这个女人一阵痛泣,有如幽谷猿鸣,直哭了个肝肠寸断,泪流成河。足足哭了有小半个时辰,才止住了悲声,可是这一笑一哭,已累得她频频喘息不已。

这时,铁门上突有人重重地敲了两下道:“好了,七小姐,别再闹了,莫相公来了!”

接着,这人发出了一阵怪笑,隔着门又道:“姓唐的,我为你挑的这间房好不好?”

唐霜青听出这人口音,正是那禁婆吴瑛,不由甚是有气,这才明白,原来这禁婆是有意捉弄自己,才把自己关在这间房中,看来这同室女子,必是一个疯妇无疑了。

想到此,不由大怒,却也作声不得,她实在不愿意在这种地方,与人大吵大闹。这时吴瑛自一扇铁窗上探头笑道:“姓唐的,别怨我,这是牢里的规矩,凡是新来的,都要有四十九天的罪受,你忍一忍吧!”

唐霜青冷冷一笑道:“这人是疯子吧?”

吴瑛呵呵笑道:“疯?岂止是疯!告诉你吧,姑娘,她是这牢房里第一号厉害的人物,谁也不敢惹她,死在她手里的,已经有三四个了!”

唐霜青冷笑道:“既如此,这疯妇怎不问斩?”

吴瑛冷笑了一声道:“斩?谁敢斩她?她父亲乃当朝刑部尚书,姑娘,听说你有一身本事,你可要时时防她一防才好!”

唐霜青只是冷笑,不再发一言,那禁婆又罗嗦了一阵,只好自行离开。这时那床上的疯女,睁着一双大眼睛望着唐霜青,忽然媚笑道:“你是莫小泉的妹妹是吧?”

她声音清脆悦耳,表情天真,说罢,猛地站起,直向唐霜青面前走来。

唐霜青这时对这个被称作“七小姐”的疯女,心中竟充满了奇异,只是此刻正所谓“泥菩萨过江自身不保”,却也没有许多闲心去管人家事。

当下,便摇一摇头说:“我不认识什么莫小泉,更不是他妹妹!”

疯女忽地站住,只见她杏目一睁,怪声道:“你休想骗我,你哥哥是要你来接我回去的,说呀,是不是?啊……我太高兴了!”

她猛地张臂向着唐霜青抱来,足下的铁链,发出哗啦一声,唐霜青不由吓了一跳,双掌一挥,“叭”一掌,正击在了这疯女右肩之上。

疯女身子一晃,“扑通”一声,摔倒在地,可是她身子猛然一翻,又跳了起来,口中大笑道:“好呀,果然是你,莫小泉,莫小泉,你害得我好苦!”

说着,她又向着唐霜青身上扑过来,唐霜青两手一扬,这疯女再次被打跌在地。

这一次,她怔住了,只管呆呆地望着唐霜青,半天才呐呐道:“你不是莫小泉的妹妹,他妹妹没有这么大力量!”

说到这里,忽然“哗啦”一声,由地上窜了起来,双手直向唐霜青双肩上抓了下来。

唐霜青两次打倒了她,只以为她并不擅武功,却未想到她还有如此一手,不禁大吃了一惊。

这位大小姐双手上带出凌厉的两股劲风,猛然抓过来,唐霜青两手虽被铐着,可是身手仍极灵活,她身子向下一缩,己转到了疯女身后,双掌一抖,带着手铐,向疯女背上击去。

可是这一次却是大大地出乎她意料之外,她双掌方自打出,就见那疯女身子向前一塌,竟然捷如飞猿似地窜了出去,足下铁链哗啦一响,人已倒蹦在西面的铁窗之上,身法之快,姿式之美,令人惊服。

这一突然的发现,使得唐霜青心中一凛,她实在没有想到,对方一个宦门弱女,又患有神经病,竟然会有如此一身杰出的武功。

却见那疯女倒挂着的身子,忽地飘了下来,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嘻嘻笑道:“你好大的本事呀!嘻,我们来玩一玩好不好?”

她摇曳着身子,一头长发由脸上垂下来,红唇微张,露出雪白的牙齿,就像一个幽灵似地,向着唐霜青一步一步逼了过来。

唐霜青这时已被迫不得不与她动手,可是对方既是一个神经失常的人,自己岂能与她一般见识。

她后退了几步道:“疯子,我可不是好欺侮的人,你要是想找我的麻烦,可得小心点!”

疯女扬脸笑道:“什么,你说什么?”

她身子向前一跃,足下链子“哗啦”一声,已到了唐霜青面前,双手张开,向着唐霜青面门就抓。

唐霜青不由大怒,双手一合,两腕之间的铁索,“唰”一下抡起来,反向疯女肩上打去。

她二人一个是脚镣,一个是手铐,行动上同样的是不方便,唐霜青铐索出手,疯女退身跳开,双方仍然是谁也没打着谁。

疯女这时发出了一阵刺耳的笑声,她原本是一个极为可人的美人儿,由于她的不修饰,加上行动的放肆,精神的失常,看起来就变得很可怕。

尤其是这时的样子,看来简直像是一个鬼,唐霜青忽然对她生出了一种同情之心,一个人落到如此地步,其内心必然是受过相当的创伤。

试想这疯女,如果没有罹患精神病,以她的丽质、身世,再加上一身的武功,她该是一个多么幸福的人?她之所以有如此一个悲惨的下场,背后也许隐藏着一个令人心酸凄凉的故事。

唐霜青如此想着,更不由对她生出了一些怜惜之意,敌对的念头,立时就打消了不少。

疯女笑了一阵,双手频频抓着她头上的散发。

她头发原就够长够乱了,如此一抓,更不成样儿,那带着锁镣的一双脚,不时地跳动着,发出阵阵响的声音,那种样子看起来简直是一种失去本性的无法自制的动物。

似如此,足足有一盏茶的时间,她才稍为安静下来,瞪着一双大眼睛,痴痴地望着窗外,一言不发。

唐霜青自己本身,正处于无法解脱的痛苦之中,可是现在这个疯女诸般失常悖理的神态举动,却使得她暂时忘记了一切,一味地关心起对方来了。

疯女凝望了一阵之后,徐徐转过头来,双目微微闭了一会儿,像是方由梦中苏醒过来一般。

她伸出一双白玉般的玉手,慢慢把头发分开,双手交替着把头发一丝丝地理好,这些动作,倒是带着一个少女的仪态与文静。

唐霜青忍不住唤了一声:“喂”,疯女抬起眸子望着她,苦笑道:“我又不叫喂!”

这句话显得她神智很清楚,唐霜青不由一愣,她真有点糊涂了。

唐霜青冷笑了一声道:“我现在与你同住一个房间,希望我们能好好相处。”

疯女面上带出了一丝冷笑,道:“谁要你到我房里来的?那吴婆子曾答应不再让生人到我房里来的,怎么又关外人进来?”

说完,伸出双手,用力地在铁栅上晃着,发出“?啷!?啷!”的巨声,口中叫道:“吴婆!吴婆!”

晃了一阵,未闻那禁婆有何回应,她就停止了搥打,轻叹了一声道:“她们是狼,我们是人!”

惨笑了笑,望着唐霜青道:“你可以告诉我姓名么?”

这时看起来,她完全又是一个人了,是一个神智清楚,温文有理的小姐。

唐霜青点了点头道:“当然可以,可是你先要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疯女微愠道:“是我先问你的,而且你是新来的。”

唐霜青想了想,就点头道:“好吧,我叫唐霜青!”

“为什么进来的?”疯女追问了一句。

唐霜青望了望她,面上讪讪道:“我就是过去苏州城张贴告示要捉拿的那个人!”

疯女冷冷哼了一声道:“一个女飞贼!”

唐霜青秀眉一剔,可是转而一想,就又苦笑了笑道:“随你怎么说吧!”

接着,她反问疯女道:“你呢?莫非你不是一个犯人?”

“当然不是!”

“那你怎么会进来的?”

“我……”说着,疯女站起来,她那一双白手紧紧地握着,顿了顿,道:“你不会明白的!”

“我当然不明白,所以才问你!”

疯女又望了望她,露出了白牙,无可奈何地笑了笑道“好!我告诉你,我名叫盛冰,是由京里来的!”

唐霜青问道:“你犯了什么罪?”

盛冰冷冷地道:“我不是说过了,我没有犯罪,我是被人陷害。陷害!”

最后这“陷害”两个字,说得特别响,随着她又显得有些激动,跳起来,一把抓住了唐霜青双腕道:“你必须要相信我,我是被继母陷害的!”

“哦……”唐霜青呆了一呆,慢慢挣开了她的手,道:“你不要急,坐下来慢慢说!”

盛冰双目中滚出了眼泪,就像是豆子似地洒了下来,她哭泣着说道:“这几年,没有任何人相信我……都以为我是杀人凶手,其实我没有,是我继母害我的,她逼我……逼疯了我,逼着莫小泉与我妹妹结婚……她好狠的心,好狠的心!”

她边说边哭,手脚抖动得很厉害,而且面色也渐渐变得苍白,看样子像是立刻又要发疯了一样。

唐霜青想趁她明白的时候,多了解她一些,当下忙道:“你不要哭,说明白一点好不好?”

盛冰抹了一下眼睛,望着唐霜青道:“莫小泉和我是从小一块长大的……我们已快成亲了,可是我继母却在我父亲寿辰的那一天,暗害了来拜寿的钱侍郎的儿子……用我的宝剑……硬说我是杀害钱侍郎儿子的凶手!”

唐霜青怔道:“可是你父亲怎会就相信呢?”

盛冰木然道:“哼!他只听信继母之言,再说那钱侍郎的儿子又死在我屋内,宝剑又是我的……我太冤枉了!”

忽然又掩面痛哭起来,唐霜青正想安慰她几句,她却猛地跳起来大叫道:“冤枉,冤枉……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唐霜青忙拉住她道:“盛姑娘不要叫。”

盛冰双手用力向唐霜青面上抓来,高声嚷道:“滚开!你这个女人是谁?”

唐霜青倏地退身,却见那盛冰,一只手指着自己嘻嘻哈哈地又笑了起来,一时之间,她又回复到来时疯癫的状态,唐霜青不由大失所望,叹了一声,颓然向床上倒下。

她这里身子方自倒下,就听得铁门外,那禁婆吴瑛大声叫道:“唐霜青,快出来,上堂了!”

唐霜青吃了一惊,猛地坐了起来,就见铁栅门开处,门外兵勇成群,闪电手曹金及捕快秦二风当门左右而立。吴瑛笑道:“唐霜青,过了堂再回来睡吧!”

曹金抱拳笑道:“姑娘,请多帮忙,这不过是例行公事,请戴上这个!”

唐霜青一言不发,站起来步出门外,曹金把一副枷锁给她套在了头上,吴瑛赶忙把铁门关上,生怕那疯女盛冰发作惹事。

室内的盛冰却嘻嘻笑道:“又一个冤死鬼,一去准不能活。死了好,死了好,又穿袍子又穿袄……”

吴瑛口中骂了一句,好似对这个盛冰实在是无可奈何,闪电手曹金却向唐霜青道:“这位盛姑娘是刑部盛尚书的千金,犯了杀人罪,本该问斩的,因为她发了疯,所以死刑免了,活罪却是不能饶,京城刑部发交本衙看管,罪刑是终身监禁。可怜!”

唐霜青此刻自问必死,生死早已置之度外,倒是内心对这个叫盛冰的疯女子,寄以无限同情,闻言后冷笑了一声道:“你们要是欺负她是一个疯子,就太不应该了,以我看这位盛小姐是冤枉的,有一天我要是出去了,我必定要去找一找那位盛尚书,问问他为何妄听一面之言,加害亲生的女儿!”

曹金神色一变道:“我的姑娘,你此刻是泥菩萨过江,自己的事还保不住,哪里还有心情去管别人的事?这话快别说了,走吧!”

秦二风也小声道:“唐姑娘,这话可别乱说,你是听谁说的?我们走吧,大人大概已升堂了!”

唐霜青浅笑了笑道:“事到如今我是什么也不怕了,生死有命,我们上堂去吧!”

曹金笑道:“姑娘能这么想就好了!”

一行人走出了女舍牢房,在通往大堂的一条道路上,早已布好了两行兵勇,一个个弓上弦,刀出鞘,摆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态势。

唐霜青看了一眼,遂自低下了头,前行了十数丈,就见一队提着灯笼的差役走过来,为首一个身着红衣,留有小胡子的官人抱拳道:“曹头儿,辛苦了,大人已升堂了。”

说话的这个人,乃是“江宁”府的大班头米文和,他是奉命特地赶到苏州来,会同苏州府的曹金看守唐霜青的,并且准备提唐霜青去江宁过案,因为唐霜青在江宁境内作的案远比在苏州作的多!

曹金见他来到,上前寒暄了一番,小声说了几句,米文和面现惊异地看了唐霜青几眼,嘿嘿一笑道:“真想不到是这么一个小妞儿!”

说罢走过来,又上下打量着唐霜青道:“小姑娘,你也太厉害了,这里府大人问完了案,没别的,你还得跟我走一趟,咱们上南京去!”

唐霜青面色一寒,正要发作,前面已有人过来大声道:“快带人犯!”

这声喝叱,突如其来,如同是晴空的一个焦雷,使得唐霜青也不由吓了一跳,曹金在她身后轻轻推了她一下道:“快走吧!”

在一连串带人犯声中,唐霜青身带重刑来到了大堂,只见这座府衙大堂在数十盏明灯照耀之下,光亮如同白昼,由大门向里排,二十名刽刀手,二十名堂哨,二十名红衣捕快,另外靠近堂案两侧尚有一十六名青衣汉子,各持着鸭嘴棍。

两盏绢灯的小案上,坐着四名文书官员,独独空出了正中一张红漆的大桌案。

这时候,那名官拜四品的苏州知府卢大人,身着官服从里面走出来,就位升堂,身旁左右各随着一个青衣小童。

这位卢大人,名叫向前,乃是二甲进士出身,其人斯文,但却有一种读书人的拗性,为官很是廉正,有“铁面正堂”的雅号。

唐霜青被擒的消息一传到了他的耳中,他真是又惊又喜,立时传令升堂开审,对于这位闹得金陵苏州天翻地覆的女飞贼,卢大人倒是真急着见上一见,要看看她到底是何等样的一个人物。

唐霜青来到了大堂上,两侧差人一齐吼起了堂威,可是这位身怀奇技的姑娘,却是毫不动容,所谓“哀莫大于心死”,她自忖必死之后,也就一切处之泰然了。

曹金等一干人,前偎后拥到了大堂正中,然后那曹金伏地一拜道:“禀大人,女飞贼唐霜青带到,请大人发落!”

卢向前那张白皙方形的脸上,带出了一片怒容,一双细长不怒自威的眼睛,向着唐霜青看了看,两侧差役齐声喝叱道:“跪下!”

唐霜青身带鱼枷,向着当前的卢大人打了一躬,道:“犯女唐霜青参见大人!”

卢向前嘿嘿一笑,心中着实吃惊,他为官半生,大小案子在他手里,不知审问过多少了,其中女犯人也见过许多,可是像唐霜青如此清秀脱俗美丽的少女,却是第一次见到,这一霎时他内心真不禁有些怀疑了。

因为他绝不敢相信,如此一个娇滴滴的大姑娘,竟然会是一个女贼,而且是一个武技超群的人物。

两侧差人连声怒叱道:“跪下!跪下!”

那位卢大人摆了摆手道:“免了!”

他那双细长的眸子,向着唐霜青仔细看了看,冷笑道:“唐霜青,你是哪里人氏?江宁与本府的一十七桩大案,均是你一人所为么?你要实话实说!”

唐霜青本以为这位大人,是何等一个穷凶极恶的人物,却未想到竟是一个道貌岸然的正直人物。

她听了这几句话,一双剪水瞳子,直直地向着卢大人看着,点了点头道:“犯女乃是湘南人氏,江宁苏州的案子均是我一人所为,大人请定罪!”

卢向前摇了摇头,道:“唐霜青,本府看你小小年纪,样子不像是一个会武的人物,你是不是冤枉的,还是什么人要你出来顶罪,如有冤屈,不妨实告本府,须知王法无情,可不是闹着玩的!唐霜青,你要仔细想一想!”

这几句话,出自这位“铁面正堂”的口中,确是十分地令人感动,唐霜青不禁苦苦一笑道:“大人不必为难女开脱,方才难女已说过了,这些案子均是难女一人所为,与旁人无关!”

卢知府长眉一皱,鼻中哼了一声道:“本府不信你一个柔弱的女子,竟然有这么大的本事。”

唐霜青垂首落泪道:“难女自幼随师习武,薄通技击,这些案子实在是我作的!”

卢知府森森一笑道:“唐霜青,你未免把本府看成一个无知的小孩子了,你说是你所为,本府却难以相信,要知道这是杀人的大案,罪名一定,就要问斩的呀!”

唐霜青珠泪涟涟道:“难女如果惧死,也就不会甘心就缚了!”

这时一旁的曹金上前下跪道:“禀大人,这姑娘所说确是真情!”

卢知府冷冷笑道:“有何为证?”

曹金叩了个头道:“这位姑娘确实身怀绝技,她昔日匿身娼院宝华班,现有该院的伙计金虎为证,请大人一问便知!”

卢知府咳了一声道:“带他进来!”

喊堂差役高声宣道:“带金虎!”

那位“宝华班”的大茶壶金虎,吓得全身直打哆嗦,一进大堂就跪下了,大声哭道:“小的冤枉呀!”

早有两个差人把他架了过去,金虎更是杀猪似地叫了起来,卢大人一拍惊堂木,“叭”一声,道:“禁声!”

金虎张着嘴直磕头,卢大人双目一瞪道:“大胆的金虎,你有几个脑袋,竟敢作此伪证,你说这位姑娘就是当初寄身宝华班的女贼,有何证据?”

金虎一面叩头,一面泣道:“小的所言句句是真,这位姑娘早先在宝华班化名芷姐儿,一点都不错,大人哪……您老人家要是不信,可以传宝华班的老鸨和妓女小红,她们都能作证!”

卢知府冷笑道:“你可愿画押?”

已有差人把口供送到金虎面前,金虎打了手印,卢知府喝道:“押下去,一月之内不得离开本城,随传随到!”

金虎磕了个头,跟着一个差人兔子似地出了大堂。

唐霜青冷笑了一声道:“大人此番总可以相信了吧!”

卢向前身子微偏,坐在一旁的师爷,立时凑近低语了几句,卢向前坐正了身子,正色道:“唐霜青,你说你身通武技,可愿当着本府面前一试身手?”

此言一出,那三班捕快,都由不住吓了个面色大变,捕头曹金立时回禀道:“大人,这断断使不得,刑具一开,只怕无人能制服她了!”

卢向前长眉微颦,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唐霜青却已说道:“大人真要看难女一显身手么?”

卢知府点了点头,还未说话,唐霜青已又冷笑道:“那容易,这小小两件枷锁,其实又能奈得我何?大人请看!”

话落,但见她肩骨微动,双腕一振,只听得“呛啷”一响,枷锁作碎片一般地跌落在地,卢知府“啊呀”一声惊叫,满堂文武一时均都哗然大乱起来。

卢知府惊魂略定,一打量堂下,竟然失去了那唐霜青的踪影,这一惊,直惊了个面色如土,大声叱道:“拿人!”

捕头曹金与各差人,一时都拔出兵刃,就连他们这些人,一时也没有看清唐霜青是怎么走的,忙乱间,纷纷向堂外奔去!

卢知府也吓得离了官案,连连顿足不已。

就在这时,大堂顶空梁柱上,一个娇滴滴的声音道:“大人如今总该相信难女所言是实在的了吧?”

卢大人一抬头,倒抽了一口气,敢情那唐霜青姑娘,竟是高高坐在梁柱之上,距离堂下足足有三四丈高下。

卢知府定定神,抬头招了招手道:“姑娘神技真是惊人,快请下来,本府信过你就是了!”

唐霜青一声浅笑,身飘处,如同一片树叶似地落了下来,仍然是站立原处,她螓首微垂道:“大人受惊了!”

卢知府与满堂文武睹情之下,一个个呆若木鸡,少停了一刻,卢向前才回坐于公案之上,他呐呐地道:“唐霜青,你既然有此武功,瞒过了本府与满堂耳目,却又为何不逃走呢?”

唐霜青抬头看着卢知府,微微苦笑道:“难女自知罪行重大,不敢一走了之!”

卢向前点了点头,偏身对那位吓得面无人色的师爷道:“倒也难得!”

他又转过身来,对唐霜青道:“姑娘,本府知道你所伤害的,多是些地方上的奸商恶绅,你所偷走的银钱珠宝,也都全部送还,一文不短,你何以要如此做呢?”

唐霜青微微吃了一惊,她忽然想起来,那一日长江之上,铁先生拦江打劫,原来他把所得财宝,已全数交还,这倒是自己所不知道的,此刻闻言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卢向前叹了一声,道:“本座再命人为你戴上重刑,你可愿意?这是朝庭的王法,不可不遵!”

唐霜青点了点头,一旁的曹金立即会同秦二风等人,把一副双料的脚镣手铐,当堂为她重新戴好。

卢向前喟叹道:“姑娘,本府对你已无可审,一切你都自己诚实供认,现有江宁府行文来此提你前往,你明天就随江宁府的米文和捕头去吧!”

说罢他目视曹金道:“曹班头,你去关照牢房的婆子,就说我说的,要好好照顾这位姑娘,不可亏待她,如有差错,让本府知道,却是不依!”

曹金弯身唱了声诺,卢知府拍了一下惊堂木,道:“退堂!”

一盏昏暗的纱灯,明灭在狱室之内。

墨蝴蝶唐霜青,伏在案上,咬破中指,在一张鹅黄素纸上留下了她的遗书。

“郭兄别矣,南来晤兄,本思以待罪之身,任凭吾兄责斥,不意旧案乍发,身系牢狱,回思昔日所为,虽非正道侠士之行径,然所伤多不义之辈,且出于不得已,吾兄当能谅察,妹惟独伤心者,此行不及见吾兄,一表衷心之歉疚,复不能再见兄之神采。今起解江宁,料必凶多吉少,鸿哥……你可知妹之心情乎?别了……书交曹金捕头,盼能送达兄手,此妹之痴心也,尚望吾兄见字不必伤心,此固妹罪所应得也,所留衣物不值分文,弃之可也。宝剑一口,乃友人铁娥所赠,今转赠与哥,望笑纳。临书涕泣,不知所云,愿多珍重。

顺请 道安

愚妹唐霜青裣衽 绝笔

月日”

血书写完,不禁悲从中来,唐霜青竟自伏身几案上痛哭了起来,案上的残灯,时明时灭,两只飞蛾绕灯而舞,这情景也着实凄凉。

忽然,一只白手抚在了她肩上。

唐霜青大吃了一惊,倏地转身,只见那疯女盛冰,鬼魅似的,立在身后,她神情木讷,状如木偶,可是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却放射出一种异样的光采。

唐霜青忙以衣袖把血书盖住,道:“你看什么?”

疯女露出了细白的牙齿,笑了笑道:“我已经看见了!这是一封绝命书是吧?”

唐霜青抹了抹脸上的泪,没好气地道:“关你何事,睡你的觉去吧!”

盛冰冷笑了一声道:“可怜。”

唐霜青“哗啦”一下站起来,道:“什么可怜?”

盛冰低下了头,徐徐地道:“你和我,同是自命不凡的女子,可是我二人的遭遇却是如此的悲惨,岂不是可怜吗?”

这几句话,出自疯疯癫癫的盛冰之口,尤其令人感动,唐霜青黯然地笑了笑,道:“盛冰姐姐,人总是要死的,有什么值得可怜的?”

盛冰呆呆地道:“死有重于泰山,也有轻于鸿毛,我要是你,我不会这样死!”

唐霜青一怔道:“我……身犯重罪,罪有应得!”

盛冰冷冷笑道:“我们这些人生存在世,本就为了替天行道,否则恶人不死,好人永远不得出头!”

唐霜青大吃了一惊,因为这几句话出自这个疯女之口,太突兀了,即使一个正常的人,也不见得会说出如此有力的话来,这盛冰设非是一个思想超然的人,那么,她的疯癫就令人可疑了。

唐霜青不由用一双眸子,紧紧地逼视着她,呐呐道:“你是真的疯……还是……”

盛冰一双白手,把散在面颊上的乱发,向两侧一分,露出白牙笑道:“你看呢?”

唐霜青猛地逼近道:“你……”

盛冰点了点头,一双白手紧紧压在了唐霜青肩上。

唐霜青惊异得呆住了,这时候盛冰那双黑亮的瞳子凝视着她道:“唐姑娘,你猜对了,我是……”

言到此,铁门外有人大声说道:“唐姑娘睡吧,明天还要上路呢!”

盛冰立时发出一声尖笑,怪声道:“滚你的蛋!老太婆,哈哈哈!”

门外的禁婆吴瑛气得啐了一口道:“你呀,不得好死哟!”

吴瑛走后,唐霜青再看那盛冰,却又不似那种疯狂的模样,唐霜青忽然明白过来,原来这盛冰之疯,是装出来的,这一个发现,使得她大为惊异。

盛冰在她身边坐了下来,目光炯炯地道:“你现在总算明白了吧?”

唐霜青点了点头道:“你是装疯?”

“不错!”盛冰压低了喉咙,苦笑了笑道:“为了活命!”

唐霜青皱了一下眉,正要发问,盛冰冷漠地又道:“你当然不明白,你才来,我自然不相信你,昨天那些疯话,希望你不要介意!”

唐霜青摇了摇头,欣慰地道:“那倒不会,可是你这又是何苦?你难道不能逃出去?”

盛冰微笑道:“我要想逃,那简直是太容易了,可是如此一来,我那做官的爹爹,就难免要受到牵连了!”

唐霜青道:“可是,你难道甘愿在此囚禁一生?”

“当然不!”盛冰微微一笑道:“我就要出去了!”

唐霜青道:“怎么出去?”

盛冰笑道:“要靠你帮我的忙!”

“我帮你什么忙?”

“这件事很容易,你仔细听我说。”

盛冰用长长的指甲,把灯花剔了一下,胸有城府地道:“我们可以假装打架,然后你用食指点中我的‘桑元穴’,如此我暂时就等于死了!”

说到此,她凝望了唐霜青一眼,接道:“你可擅于点此穴道?”

唐霜青苦笑道:“桑元穴是走心坎之偏穴,一指轻重,有生命危险,我不敢尝试!”

盛冰冷笑道:“听你如此说,已知你是内行了,你莫非不愿意帮我这个忙么?”

唐霜青秀眉一挑道:“你说得好轻松,如此一来,我的罪名之上,岂不又加上谋害同囚人一桩了么?”

盛冰面色微微一红,道:“事实上,你已是许多命案的元凶,再多上一件又有何妨?”

唐霜青想了想,喟然一叹道:“这倒也罢了,只是你一定要如此做,又为了什么?”

“你好傻!”盛冰说:“如此一来,我就可以出去了,如果你下指部位正确,十二个时辰之后,我自会苏醒,那时海宽天高,我就自由了!”

唐霜青沉思了一刻,道:“要是我部位拿不准,你岂不弄巧成拙,就此丧生了?”

盛冰苦笑道:“这一点我也想过了,果真如此,也是我命中注定,我也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唐霜青反问道:“你何不自己下手?”

盛冰哂道:“妹妹,你这句话可就说得外行了,三十六处穴道处处可以自点,惟独此桑元一穴例外,一有偏差,立即血逆眉心,终身残废!”

唐霜青叹了一声道:“我何曾不知道,只是你果真是为继母所陷,还是另有隐情?”

盛冰冷冷一笑道:“如果你不相信我所言,那就算了!”

说罢睹气转向一边,唐霜青呆坐了一会儿,把盛冰所说,思前想后反覆思忖了一遍,暗想自己反正是死路一条,何不救她出去?看对方绝不似一个坏人,不如姑且听她一次好了。

于是,唐霜青点了点头道:“好吧!我依你之言就是!”

盛冰甚是欣喜地道:“我出去之后,下一步就是接你出去!”

唐霜青呆了一呆,苦笑道:“不劳费心,我们依言行事吧!”

说完,把那封血书折好置于怀内,二人窃窃私语了一番,遂即开始动手。

天方黎明,牢房外集结了大群的差人,那位江宁府来的捕头米文和会合闪电手曹金等人,把定制的一辆囚车推到了女牢门前,接着就要提解人犯。

就在这时,女牢内发出了一阵喧哗,那位女牢的禁婆面色如土地由房内跑出来,大声道:“不好了,不好了,出了人命了!”

闪电手曹金一惊道:“什么事?”

吴瑛一把抓住了他道:“曹捕头,你们快把那姓唐的姑娘弄走吧,她把盛七小姐打死了!”

曹金一跺脚道:“咳!这是怎么说的?”

说罢一行人匆匆进入牢房,就见唐霜青面带怒容,身披重刑,立在铁门里面,一言不发,那疯女盛冰则直挺挺地躺在室内地上,面如金纸,一动也不动。

曹金结结巴巴道:“姑娘……这是怎么一回事?”

唐霜青冷冷一笑道:“这可怪不得我,是她先动手想制我于死命,却未想到她如此脓包!”

曹金进内以手一试那疯女口鼻,又摸了摸她的腕脉,摇了摇头道:“不行了,抬出去吧!”

禁婆吴瑛吓得直抖道:“曹头儿,你看这件事怎么是好?”

曹金看了唐霜青一眼,苦笑道:“据实报上去也就是了,这疯女最近闹得也实在太不像话了,死了也好!”

说着向着唐霜青一抱拳道:“姑娘,在下奉命会同江宁的米文和捕头,要递解姑娘去江宁候审,现在囚车已经备好,姑娘请跟我们走吧!”

唐霜青冷然道:“何必多此一举?反正是死路一条!”

一旁的米文和嘿嘿一笑道:“话可不能这么说,这是朝庭的王法。姑娘,我们很敬重你一身武功,可是谁叫你做那种事情,有什么办法呢?”

唐霜青到了这时,也确实无话好说,她秀目一扫四周,只见四周足足有百名兵勇,一个个横刀挽弓,如临大敌。

米文和哧哧笑道:“我姓米的最是讲交情,姑娘只要不和我为难,咱们什么都好说,要是姑娘自恃武功……嘿嘿……大姑娘,我们可是有一杆抬枪跟着,那时候,姑娘你想想看,吃亏的还是你自己!”

唐霜青微微一笑,道:“我们走吧!”

她说着回身一看,吴瑛同着另两个女卒,正抬着盛冰僵硬的身子走出来,心中顿时微微放心,她暗暗祈求着盛冰能够起死回生,达成她忍辱复仇的愿望。

转念一想自己,这位生性纯良的奇女子,又不禁一阵心酸,当时轻移莲步,随着曹金等人行出了牢房,望着那辆特制的红色囚车,唐霜青冷冷一笑道:“你们不必担心,姑娘要是存心想跑,就凭你们还拦不住!”

曹金上前赔笑道:“大姑娘,我们知道你的好心,所以没有什么不放心的,此去江宁府,还要有三四天的路程,我们快走吧!”

说罢,他同着米文和一左一右,押着她上了红色囚车,放下了车帘,由十名骑马的差役前导。这辆囚车遂就起程了。

日落时分,在辘辘车声之中,唐霜青等一群人马,来到一个叫“横林”的小镇上,苏州捕头曹金手扶在车辕上,向四外张望了一下,皱眉道:“米老哥,咱们就在这驿站上休息一夜吧!”

江宁府的大捕头双刀米文和,这时跨下了车,横林驿站的差人也迎了上来,米文和说道:“你们站上有几间房?”

那个小驿官哈腰道:“不过是两间房,爷们凑和着过一夜吧!”

言方到此,忽听车前役差一阵叱喝道:“小心马!好快!”

米文和、曹金等一干人,赶忙转身,就见一匹大黑马快似脱弦之箭,直向囚车这边冲来。

曹金一声叱喝道:“什么人?”

他口中喝道,已然撤出了一口钢刀,猛地跳上车辕,双刀米文和一双分水刀也“呛啷”一声拔出了鞘,他二人都一样心思,先护住了车身要紧。

却见那匹大黑马,蓦地在车前停住,人立前蹄,扬起了大片尘土,马上所坐的,竟是一个一身黑衣,头罩大草帽的年轻女人。

这女子想是怕沿途的风尘,所以自双目以下,用一方黑绸子轻轻系着,仅仅露出一双挺大挺亮的瞳子。

双刀米文和一声怒叱道:“呔!哪来的野女,你莫非不知道,这是起解犯人的囚车,竟敢放马直行,你有几个脑袋?”

马上女子嘻嘻一笑道:“对不起大老爷,民女乃是路过此地,借问一声,此地叫什么名称?”

米文和没好气地一指道旁界牌道:“你没有长着眼睛,不会看么?”

黑衣女子不气不躁地看了路牌一眼,笑道:“呀,敢情到了横林了,可真快!”

她说话的口音,乃是正宗的北京话,听在耳中字正腔圆,别提多么好听了。

这女子说完了这几句话,一双大眼睛,向着囚车上瞟了一眼,格格一笑道:“呀,这是什么犯人呀!还值得拉下帘子呀!”

说着一伸手,竟把囚车的帘子拉开了一角,车内的唐霜青自此女一来,哗闹声中,已知有故,只是她车坐久了,懒得移动,这时窗帘一开,她才向窗外望了一眼。二女目光一对,唐霜青不由心中一动,赶忙把头低了下来。

车外黑衣女子一声娇笑道:“我说呢!原来是个标致的小媳妇呀!”

米文和大怒道:“放手!”

这家伙口中喝着,一提手中刀,竟用刀背直向黑衣女手腕上砸下,可是他的刀到了,人家也早放手了,米文和砍了一个空,不由呆了一呆,翻着眼睛道:“你这女人是干什么的?”

黑衣女格格笑道:“回大老爷,是走路的!”

米文和由车上跳下挥手喝道:“拦住她,搜搜她!”

黑衣女双手捂胸,嘻嘻笑道:“啊呀,可别来这一套,我怕痒!”

曹金气得摆了摆手道:“算了,叫她走吧!”

米文和呸了一口骂道:“妈的烂骚货,跑到这里吊膀子来了!”

众差人闻言,“轰”一声大笑了起来,黑衣女却漫不经心,嘻嘻笑道:“劳驾,哪一位告诉我一声,这里的驿站在哪里,我想去借住一夜!”

驿官在一旁摆手道:“你不要问了,驿站已经满了,再说也不能招待你这种没来历的女人!”

黑衣女格格一笑道:“我又不是贼,半夜里还会杀官劫人不成么?”

这几句话,语调很高,车内的唐霜青不由又心中一动,当时轻轻揭开车帘一角,向外看了看。

薄暮中,唐霜青细细打量这黑衣女子,虽然她已经过相当的乔装,可是由她那双黑亮而充满了沉郁的眸子看来,唐霜青顿时呆住了。

她立刻认出来这个人是谁--“盛冰”,差一点脱口呼了出来。

这一时,她内心真有说不出的喜悦,喜悦的是盛冰果然复活了。可是转而一想,内心却不禁又起了一层悲哀,微微叹息了一声。

很明显,这盛冰必定是想来救自己出去,可是她又哪里知道,自己此刻心情已如槁木死灰,只想一死,并不想再活着出去。

这种思想,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在唐霜青心里产生的,她彷佛认定了,只有一死,才能表明自己的清白,只有一死,才能表明自己对郭飞鸿的痴情,因为她没有脸再去见郭飞鸿,可是她又是那么地思念着他。这种错综复杂的念头,使得她对人生无味,她已经决定不再逃出去,那封血书已说明了她这种决心。

正因为如此,盛冰此刻寻来,使得她感到悲哀,她感到自己是要辜负对方的一片盛情了。

忖想之中,她放下了车帘,微微闭上了眸子,不再为车外的惊扰而动心。

那黑衣女子打趣了一阵,忽然大笑道:“风吹纱窗冷,月上玉人来。”

说罢,向着众差人格格一笑道:“真对不起,我走了,请让路!”

黑衣女带着几分疯癫,逗趣了一番,在场也只有米文和、曹金几位老江湖,心中有点儿狐疑,其他各人全都嘻嘻哈哈跟着瞎闹,有一个小娘儿们调调情,对这些粗汉说来,那正是求之不得的!

那黑衣女说完话,用手一拍马股,坐下黑马闪电似地驰了出去。

车上的曹金忽地跳下来道:“拦住她!”可是已经晚了,那匹黑马早岔进树林子里,跑得没有影儿了。

双刀米文和冷笑道:“怎么?曹头儿看出有什么不对不成?”

闪电手曹金一只手摸着下巴,沉吟道:“这个女人绝不简单,你没听见她临走说的话么……”

米文和呐呐道:“风吹纱窗冷……月上玉人来……”

曹金嘿嘿冷笑道:“这是两句暗语,今天夜里得小心,她夜里一定会来!”

双刀米文和收起了双刀,怒声道:“不来便罢,来了叫她回不去!”

曹金摇头道:“兄弟,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依我说,咱们现在赶路,今晚能赶到常州就安全了,这个小地方出了岔子可怎么办?”

一旁的驿官一听,也吓得慌了,忙打躬道:“大爷,既然如此,你们还是快去常州吧,那里官府所在,人多,横林这个小地方可是保不住,站里总共只有三个人……”

米文和此行任务重大,虽是嘴硬,其实心里早就慌了,当时点了点头道:“好吧,咱们再往下赶!”

于是一大群人马,继续向前面赶路。此去“常州”最少还有两个时辰的马程,因为押着车,走起来就更慢了。看看月上树梢,人马才走了十数里地,眼前是一片农庄,夜风飘来的是清沁醉人的野袖子花香。

人马来到这里,实在是相当的倦了。

米文和打量了一下附近地势,道:“这是马尾坡,再有一个时辰,差不多就可到常州了!”

众人闻言俱都精神一振,因为天太黑,前面的差人就亮起了两盏马灯。就在这个时候,后路上传来一阵蹄声,众人还未及回身细看,来人已快似流星一般地自车队旁擦身而过。

闪电手曹金不由“唔”一声,因为马上这人的背影看上去实在是太熟了,分明就是一个时辰前在“横林”拦道胡闹的那个女人。

此时此刻,这女人的再次出现,其来意不善已是十分明显了,双刀米文和呆了一呆,冷笑道:“这女人不怀好意,我们可要防她一防!”

马队继续前行,双刀米文和探首车窗之内,向着唐霜青冷森森地一笑道:“唐姑娘,方才过去的那个女人你认识吧,她是怀着什么心意?”

唐霜青对这位米文和没好感,闻言只撩了一下眼皮道:“不认识,不知道!”

米文和咬了一下牙道:“姑娘,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你要是还想打歪主意,我米文和这两口刀……”

才说到此,唐霜青猛地一站起来,米文和不由吓得向后一退,差一点翻下车去。

就在这时前路一阵哗闹,车外的曹金大声叱道:“护住车!”

米文和双刀一撤,转身下车,在数十盏马灯照射之下,正前方松树下,立着一骑大黑马,马上俏坐着一个黑衣女子,米文和再一细看,不由呆了一呆,一点不错,正是傍晚在横林镇上所遇的那个女子。

只是傍晚相见时,那女子头戴草帽,而此时草帽改背背后,却换了一块黑绸子系在头上,自双目以下,仍然蒙着一方黑纱,更不同的是此女左右双肩,各系着一口二尺五寸长短的短剑,血红的剑衣,被夜风吹得左舞右飘,看上去的确是娇姿飒爽。

双刀米文和身子一飘下车,哈哈大笑道:“相好的,我们早就防着你了,你是哪一条道上的,报个万儿吧!”

黑衣女这一次却改了她嬉笑的神态,闻言冷森森地道:“凭你也配!”

随行的六十名差人,全数都跃下马来,团团把囚车护住,闪电手曹金一打量黑衣女子那种神情,内心已有几分担忧,所谓不经一事,不长一智,自从他经历过唐霜青那件事情之后,对妇人女子,他是丝毫也不敢小看了。

这时他眼见对方那种镇定的模样儿,便知不妙,当下嘿嘿一笑,抱拳道:“姑娘请了,在下等奉行官差,解送的是要犯,朋友有何高教,尚请明言,曹金只要能做得到,定不使朋友失望。”

马上女子一声冷笑道:“这还像句人话,曹头儿,你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你,今天的事,说起来也好办,只要你一点头,我们也就好说话了。”

曹金吃了一惊,因为来人竟知道自己的姓名身份,可知绝非偶然,他是老江湖了,遇事镇定得很,当下微微一笑道:“有什么事姑娘你请说,曹某只要能办到,一定效劳!”

黑衣女一笑道:“好,那么,就请你们打开车门,把车里面的那位姑娘放出来,任凭我带走,否则我可是不客气了!”

曹金呵呵一笑道:“大姑娘,你说得好轻松,你要劫差,不如取走我的项上人头,不然是休想!”

黑衣女冷笑了一声道:“我早就料到你是不会答应,这也好办。”

说罢双手交叉着向身后一翻,一双寒光四射的短剑已执在了手中,双刀米文和当先纵身而上,口中喝叱道:“大胆的女贼,你有几个脑袋,竟敢拦道劫差?看刀!”

双刀一扬,闪出了两道银光,可是马上女子,早已腾身而起,翩翩如窜空的燕子,飘出丈许以外,身法之快,使得在场各人为之咋舌。

立在外围的一名捕役,名叫“蝎子”刘方,惯使一双铁拐,黑衣女身形一落,刘方以为有机可乘,双拐就势向外一展,直向黑衣女面上砸去。

少女一声娇笑道:“你也配!”

但见她双剑一分,两道银光闪过,蝎子刘方双拐展出,尚未碰着对方衣边,忽地一声惨叫,踉跄后退了三四步,一交跌倒,众人看时,他双腕已为利剑砍下了两截,人也痛得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昏死了过去!

四下里众差役一拥而上,黑衣女哪里把他们看在眼中,双剑不过是略微展动,已将来犯之人砍倒了三四个,余者吓得纷纷后退,只是口中狂叫,却不敢上前。

黑衣女冷笑了一声道:“拦我者死!”

她说罢,直向着囚车一步步逼去,闪电手曹金由车后扑过来,掌中一根蛇骨枪,分心就点。

黑衣女森森一笑道:“怎么,曹头儿,你也要动手?”

曹金蛇骨枪己到,同时左手向外一推,用“铁沙掌”的重手法,向黑衣女右腋下一掌打到。

黑衣女剑身一偏,“呛”一声磕开了来犯的蛇骨枪,随之扬剑向上绕出了一片银光,直向曹金手腕上砍去,曹金猛然退身,奈何黑衣女剑招奇妙,人随剑走,竟是寸尺不离。

忽然人群中一人叱道:“打!”

黑衣女头也不回,只把左手短剑向后一磕,“叮”一声,便把飞来的一支“瓦面透风镖”磕在了一边。

闪电手曹金身子转侧间,改由左侧方攻上来,可是那黑衣女似乎早已料到他有此一着,美妙的身子,向下一弓,等到曹金扑到时,黑衣女子却蓦地向外一窜。

这一招施展得确实很美,可是也是极为棘手的一招,曹金再想躲避已是不及,他眼前但见冷芒一闪,剑刃已迫临面门。

黑衣女似乎对曹金,手下特别留了几分情,曹金自忖必死的当儿,忽听得对方少女一声冷笑,剑式由正面直劈改为侧击,剑身一偏,正正点中在曹金左肩下的“井穴”上。

曹金身子一晃,虽没有倒下去,可是整个身子却是麻木不仁,一时呆若木鸡,休想再移动分毫。

黑衣少女毫不迟疑地已扑上了囚车,右手宝剑向下一落,“呛啷”一声,车门上的铁锁竟为之斩落两截,一名捕役扑身而上,却为黑衣女反手一剑正中咽喉,栽倒车下。

接着这少女拉开车门,闪身进入车内。

唐霜青到了此时,才睁开眼睛看了看来人,她一声冷笑道:“盛冰,你好大的胆子!”

黑衣女以指按唇“嘘”了一声道:“别多说,快走吧!”

说罢上前就要拉唐霜青的手,唐霜青却向后一缩,道:“对不起……我不能跟你走!”

盛冰一怔,一双眸子转了一转道:“为什么?你真的想死?”

唐霜青摇了摇头,苦笑道:“盛姐姐,你去吧,别管我的事了,我如果想跑,何必又等着你来救我?”

车外一人大吼道:“好个女贼,你别想再出来了,出来就打死你!”

说话者是米文和,唐霜青不由吃了一惊,皱眉道:“姐姐,你快走吧,别管我的事了,你莫非不知道,他们有抬枪?”

盛冰呆了一呆,鼻中哼了一声道:“我才不怕呢。走,我背着你!”

唐霜青道:“我不走!”

盛冰跺了一下脚道:“这是为什么,要死我们也死在一块!”

这时车外人声鼎沸,数十名差人把囚车团团围住,曹金与米文和二人把着一杆火药抬枪,火绳子已亮着了,只要那黑衣女从车内一现身,他们就立即开枪,果真如此,黑衣女不死必伤。

几名差人用力拍着车门大声嚷着:“臭娘们,有种你出来!”

唐霜青不由甚是焦急地催促道:“姐姐,你快走吧,由窗户出去比较安全些!”

盛冰冷笑了一声,跳过来又要拉她,可是唐霜青却死命挣脱道:“你不要逼我!”

盛冰一怔,又惊又气地道:“你这个人真是死脑筋,你……你为什么不走?”

唐霜青仰面一叹,泪流满面道:“我志已决,姐姐要是再逼我走,我也只有一死以谢知己了!”

盛冰闻言吓得退后了一步,坐了下来,频频冷笑道:“告诉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唐霜青双眸微闭,滚下了两行泪水,喃喃道:“姐姐,我过去为人所迫,过了一段盗贼生涯,杀了许多无辜的人,我也曾伤过一个人的心……”

盛冰冷冷地道:“那个人是郭飞鸿么?”

唐霜青立时睁开双目道:“你怎……么知道?”

盛冰愤愤地道:“你写那封血书时,我看见了。哼,你也太迂了!”

唐霜青这时脸色很白,苦笑道:“既然你都看见了,我也不必瞒你了……我爱他,可是我配不上他!”

“所以你就想死,来表示你对他的痴情?”

盛冰唇角带出了微微的不屑,说话的声音更是含着三分怒气,可是唐霜青似乎主意打定了,她淌着泪点了点头,不再吭声。

“哼!”盛冰冷笑了一声,道:“这个姓郭的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倒要见识一下!”

唐霜青闻言忽地触动灵机,坐正了身子道:“姐姐,我那血书,现在身上,如果你肯为我转交与他,我就感激不尽了。”

盛冰苦笑道:“你不是要曹头儿转交的么?”

唐霜青摇了摇头,冷笑道:“我现在才想通了,这批人,终究靠不住!”

盛冰冷冷一笑道:“你才知道?你的东西,我都为你取来了!”

说着拍了拍背后,又道:“包括那一口宝剑!”

唐霜青惨笑道:“那就更好了,就请姐姐连同这封血书一并交与那郭飞鸿就是,我死亦感激!”

盛冰侧耳听了听,车外乱成一片,她哪里知道那火药抬枪的厉害,技高胆大,也就没有把这一干人十分放在心上。

闻言之后,她冷冷一笑道:“你既然是自己愿意死,我也无能为力!”

伸手探入唐霜青衣内,把那封血书取出,收好怀内,站起身来,揭开窗帘一角,向外望了望,只见灯光照射得刺眼生痛。

盛冰重新用黑纱把面部蒙住,气道:“你还是跟我走吧,好死不如赖活,何必呢!”

唐霜青干脆闭上了眼睛,不予答理。

盛冰大声道:“真的不走?”

唐霜青只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又闭上了。这时车外曹金的声音道:“唐姑娘,你可不要糊涂,我劝你还是不要逃走的好,否则的话,我也无法救你了!”

他的话方自说完,双刀米文和接着狂笑道:“你们谁不怕死谁就出来,看看是你们的头硬,还是枪子硬!”

唐霜青忽然拉开窗子,冷笑道:“曹捕头,你放心,我绝不会逃走,我这位姐姐并不是要救我出去,她只是跟我说几句话,现在就要走了,你们千万不可用抬枪伤她,我负责她不会杀害你们的人也就是了!”

曹金怪笑了一声道:“姑娘你说得太轻松了,她已经杀伤了我们好几个弟兄,此番再想活命,只怕是妄想了!”

盛冰想不到唐霜青竟会去为自己求情,一时又气又感动,当下寒声道:“你既不同我走,还管我死活作甚,这一群酒囊饭袋,谁能奈我何?”

说罢右手向外一推,“轰”的一声,已把整个车窗震碎,唐霜青忙拉住她道:“姐姐不可造次,那抬枪非常厉害,可不是玩的!”

车外的曹金呵呵笑道:“唐姑娘,冲着你的面子,我们不用枪打她就是,你叫她快走吧!”

唐霜青不由大喜,忙推盛冰道:“姐姐快走!”

盛冰望着她叹了一声,冷笑道:“你想想清楚,我会再来的,再见!”

双足用力一顿,已自破碎的车窗中飞纵而出,她身子飘落地面,但见四外差人已围成一圈,灯光耀目,盛冰冷冷一笑道:“打扰了……”

这个“了”字方出口,忽听曹金一声断喝道:“放!”

火光一闪,“轰”的一声大响,大片白烟弥漫中,百十粒铁砂子,一齐向盛冰身上打来。

盛冰见状大吃了一惊,这才知道上了曹金的当,忙用力地向上腾起,可是饶她身子怎么灵活,到底比不上枪子儿,她只觉得腰腿之间,起码有五六处地方,一阵刺痛,差一点痛昏了过去。

好个盛冰,如此负伤之下,她仍然极力地挺身不倒,枪声过后,大群差人蜂涌而来。

盛冰紧咬着牙,一声惨笑道:“曹金,我错看你了!”

话落娇躯一长,竟然越过了来犯众差人的头顶,直扑到了曹金身边。

闪电手曹金因心怀方才盛冰剑伤之恨,是以才下此杀手,此刻见对方中枪之后,仍然扑向自己,不由心中有些发毛,转身就跑。

盛冰赶上一步,右手短剑向外一探,娇叱道:“着!”

这一剑深深地刺入曹金背心,可怜曹金作威半生,竟然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死了,甚至都不知道杀他的是谁!

随着盛冰宝剑向后一抽,曹金推金山倒玉柱似地倒了下去,顿时一命呜呼!四下众人见状高声叫道:“不好,曹头儿死了!”

盛冰这时已再也没有力量与他们周旋,附近是一片广阔的树林子,她忍着身上的伤痛,飞快地窜了进去,隐隐听得身后有人呼道:“快放枪,快放枪!”

这一次盛冰学乖了,事实上,她也是不得不倒下去,因为两条腿压根儿一点劲也提不起来了,听见放枪这两个字,她身子蓦地向前一倒。

身子方一倒下,就听得又是轰然一声,树林子里唰地一阵脆响,落下了一地的树叶,紧跟着几个提灯的兵差跑过来,用灯瞎照一气。

盛冰伏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几个人找了一阵,其中之一骂道:“妈的,还是叫她跑了!”

双刀米文和这时已把囚车重新锁好,他对惊怒的唐霜青冷笑道:“放心吧,姑娘,你那位朋友跑了,不过我们总有办法把她找到的!”

说完,他立刻催促着把死伤的人清理妥当,下令兼程向“常州”赶去。

辘辘车声中,唐霜青心中思潮汹涌,方才在枪声一响之时,她似乎听到盛冰呼痛的声音,看来她必定是受伤了。

以盛冰之重义轻生,涉险犯难来营救自己,确是令人感动,尤其令人钦佩的,她和自己之间,不过是患难中萍水一面之交,这份至情该是多么可贵呀。

江宁府外告示墙上,新近贴出了一张告示,那位昔日扰得江宁、苏州二府鸡狗不宁的女贼,已然成擒,并且宣告说,本月十六日午时,就要问斩了。

这一个消息,简直就像是一声惊雷一般,使得江宁府整个地震动了,这几天所有的大街小巷,茶楼酒店之中,无不都在谈论这件事。

“开阳楼”酒馆,在日落时分,约莫上了有八成客,风尘仆仆的郭飞鸿面窗而坐,独酌自饮,面前杯盘狼藉,已有离去之意。

他虽是刚刚进城不久,可是已知道有关那个女贼的事情,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感伤。

这时整个酒楼中,都在议论纷纷地谈论这件事。郭飞鸿放下了酒杯,暗忖:难道果真是唐霜青被擒了不成?十六日开斩的是她?

实在有点难以令人置信,因为凭唐霜青那一身功夫,竟会为官家所擒?她不是随金婆婆走了么?

站起身来,他放下了一小块银子,匆匆步下了酒楼。市街上已现出沉沉的暮色。穿过鼓楼,来到了热闹的大街上,随便找了一家客栈住下来,这家客栈名叫“福升老店”,虽是年久失修,显得很旧,可是却还干净,房院很是宽敞。

飞鸿落店之后,心中仍不停地盘算着这件事,老实说唐霜青给他的印象极深,记得第一次见面时,在苏州的“宝华班”内,她那种绝代的风华姿色,曾使得自己面红心跳……然后第二次,第三次……自己与她的缘分,好似就告终了。

想着,飞鸿不禁发出了一声喟叹。

他感到一些歉疚,因为这数月以来,自己一心系念着铁娥,所思所为,几乎无不与铁娥有关,反过来,对于另外的一些朋友,未免太疏远了,比如说,这位黑蝴蝶唐霜青,她的下落如何,自己就从来没有去想过,果真此次问斩的就是她,而自己不闻不问,于心何忍?

想到此,飞鸿内心有如针扎一般,他真恨不得天立刻就黑下来,自己好亲自到江宁府牢内去察看一个究竟。

他推开门,走到院中,却见本店的一个伙计,正在墙上张贴一张红纸。

那伙计一眼看见了飞鸿,突然笑道:“相公,天下也有这么好赚的钱,你看奇不奇,贴一张给一两银子,嘻!”

飞鸿微微一笑道:“一定是要紧的公文了?”

那伙计贴好了一张,手里还拿着一张,就回过身去摇头笑道:“才不是公文呢,相公你一看就知道了,是一张寻人的告示。唉,天下竟有这种事!”

飞鸿懒散地走过来,随便的向那张红纸上看了一眼,谁知这随便的一眼,却使得他心中一动,因为他看见那纸条上好像有一个“郭”字。

当下他凝目细看了看,只见上面核桃大小的字写的是:“寻郭飞鸿。

如有仁人君子知其下落者,请速至本城‘仁风’老店联络,定重酬,绝不食言。”

飞鸿不由暗吃了一惊,却见那个伙计,还在张贴第二张,就唤道:“喂,伙计,你过来!”

那伙计忙转身道:“相公有事么?”

飞鸿剑眉微皱道:“这告示是什么人要你贴的?”

伙计笑道:“相公,是这么回事,前几天仁风店里来了个生病的女人,她的病势大概不轻,是她写了这么些红纸条子,先是在仁风店贴了几张,找这个姓郭的,后来没有消息,那个女人急了,又命人在每一家店里都贴两张,仁风店的小伙计跟我要好,就把这二两银子的油水送给我了。”

飞鸿怔了一怔,道:“这女人是什么样子?”

伙计摇了摇头,笑道:“这女人我没见着,不过二羊告诉我说长得很不错,留着长头发,可真有钱哪。”

说到此,哑声一笑,道:“我看这个姓郭的八成是她的汉子!妈的,真他妈的傻瓜,这种老婆还舍得丢?”

飞鸿不悦道:“不要胡说八道!”

这伙计呆了一下,翻着小眼睛呐呐地道:“相公你问这些干吗?你认识她呀?”

飞鸿冷冷一笑道:“你带我去仁风店,我要见见这个人!”

伙计一怔道:“不行,听说这女人病很重,除了那姓郭的本人,她任何人不见,这几天连大夫给她看病,她都不让进去!”

飞鸿鼻中哼了一声道:“这么说我就更要见她一见了,你不要多管,快带我去!”

店伙计叹了一声道:“好吧,等我贴好了这一张!”

飞鸿伸手拉他道:“不用贴了,快带我去!”

这伙计差一点摔了一个筋斗,嚷道:“别拉别拉,我的大爷,你是想招这门亲是不是?”

说罢,他就带着郭飞鸿走出了客栈,用手一指对街道:“哪,那不就是仁风店,小的还有事,大爷你自己去吧!”

郭飞鸿大步过街,一进仁风客栈,就见一个毛头小伙子,正拿着几张红帖子,笑嘻嘻地往外走,郭飞鸿向他招手道:“二羊,你过来!”

小伙计怔了一下道:“咦!你怎么知道我叫二羊?谁告诉你的?”

飞鸿冷笑道:“你不要再贴了,我知道那个姓郭的下落,你快带我去见见那个女客人去!”

二羊大喜道:“真的呀?”

接着靠前涎脸笑道:“大爷,我带你去,你可得分我一份赏钱!”

飞鸿急于想知道这寻找自己的女人,到底是何许人,也就顾不得这小厮敲诈,当时顺手赏了他一锭银子,二羊乐得嘴都合不拢,立即转身带着郭飞鸿向后面走去,穿过了一个四合院,来到了东院的三间耳房前。

这伙计二羊嘘了一声,对飞鸿道:“大爷,轻着点,这位小姐最是烦人吵!”

飞鸿问道:“她姓什么?”

二羊摇摇头道:“不知道,问她也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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