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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时与桑先生对面坐谈,越觉其风骨嶙峋,笑态可掬,心中更增无限亲切之感!当下欠身道:“小可斗胆请教仙师大名,仙号如何称呼?”

桑先生一笑道:“我名桑羽,从道已数百年,早先在苗疆玉树屏落身,人皆以‘玉树真人’相称,只因求道过切,走火入魔,苦了近百年,方得摆脱了缠身魔障;只是那‘小诸天六二法相’却始终难以打透,至为苦恼,近年来迁居雁荡之后,略有进展,却又心绪不宁,若有所苦!唉——”

长叹一声,他才又道:“你此刻尚未入门,自是难以想象,俗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能够于始道时保持一分纯洁,以后便可少了一分干扰,至为重要!”

说到这里,微微一笑,接道:“你的雪鸡烤好了!”言罢双手一拍,即见一只烤熟的焦黄雪鸡自空中鼓翅而来!那只烤熟的雪鸡,一直飞进石洞,就空止住。

“玉树真人”桑羽用手一指,雪鸡徐徐落在杜铁池面前平空定住。

杜铁池顿时就觉出一股奇香扑鼻,当下伸手接住。

桑真人道:“你就趁热快吃吧!”

杜铁池告了放肆,就手撕一只鸡腿,咬了一口,只觉得入口奇香,当得上香、脆、肥、嫩,一时食指大动,就口大啖起来!

这只雪鸡,少说也在五斤左右,他只吃了一小半,就吃不下去了!又不舍得把余下的抛弃。

桑真人见状,微一颔首,说道:“这里天气甚冷,就是放上几天也不会坏,你留着以后再吃吧!”

杜铁池应了一声,步出洞外,先就着清泉把嘴脸洗净,然后找了一片雪莲的叶子,将剩下的半只鸡包好,这才转回洞内!

桑真人正在闭目调息,只见两道白气,一长一短约有手指粗细,不时自他鼻孔左右伸收不已。

杜铁池心中一惊,却知道必是一种内家调息功夫!当下不敢打扰,正自进退两难的当儿,桑羽已睁开眸子,两道白气自行消失!

桑真人微微一笑,说道:“不妨事,你坐下说话!”

杜铁池依言坐好!

桑真人目光注视着他道:“七修真人当年修真洞府,隐藏在东山,是一个绝大的隐秘,知的人不多,我和吴嫔却是知道这件事的!”

杜铁池心中怔了一下!吴嫔就是梁莹莹的师父。

桑真人一笑道:“我二人表面上不曾明说,但是暗自里都知道彼此的心意,私下里我二人曾用尽心机,各施展搜山法力,只是几年下来,却一无所获——你当这是什么原因?”

杜铁池坦诚地说道:“那是因为,七修真人的洞府,隐藏得过于神秘,不易为外人所发觉!”

桑真人笑了一下道:“不是这样!以我二人功力,就是隐藏得再神秘,也能找出来,那是因为七修真人飞升之前,在他洞府前,设下了一层玄奥的禁制,若非是他选中之人,任何人都难越雷池一步!是以多年以来,我二人虽费心机,却一无所获,明知那洞府就在这座山上,却是不得其门而入!”

杜铁池心里不胜纳罕,嘴里却不便说将出来!

“玉树真人”桑羽叹息了一声,苦笑道:“那吴嫔比我更是心急,生怕外人得讯登临,来此搜寻,乃在北雁荡前后各处设下了十七道禁制.然而百密仍有一疏,想不到你竟然会是漏网之鱼!”

杜铁池不敢插嘴,静静地听着。

桑真人看了他一眼,道:“那吴嫔虽属正派中人,但是她生性偏激,度量奇窄,锱铢必较,嫉恶如仇,自从她得自青城嫡传,更加目无余子,素来看不起同修各同辈,除了有数几个仙长以外,她谁也瞧不在眼里,是以多年来开罪了许多人,直到十年前结仇于点苍山的剑髯公,双方比斗结果,吴嫔不敌,险些丧命,为剑髯公‘天蓝神砂’所伤,至今元气未复,那剑髯公为旁门有数高手之一,得道已近千年,吴嫔与他有丧子之仇,如何能容她活命?为此曾昭告宇内,发誓要取其性命,吴嫔这一次惹了厉害对头,偏偏几位正派有名望的前辈仙长,皆因为恨她昔日自负过甚,俱都袖手旁观,不管她的闲事,吴嫔赌气之下才悄悄迁居来到雁荡。”

微微一顿,又接下去:“吴嫔来到雁荡是有双重原因的。第一,乃是北雁山势奇险,她匿居之处极为隐秘,暂时不愁为剑髯公所知;第二,也就是我刚才所说的了,她目的乃在寻找七修真人修真遗址……同时她这多年来闭门加紧练功,冀图练成足以克制剑髯公天蓝神砂的‘紫气护体神光”。当然,这门功夫并非这么容易练就的,她生性急躁,凡事都抱定必成的信心,绝不接受失败教训!”

说到这里叹息一声,又道:

“我与吴仙子结识甚早,甚知她为人惯于铤而走险,又知她开罪了剑髯公,如今走投无路,乃思加以援手,就近照顾,不意她生性要强,拒不接受,反倒厉颜相向,为此我二人乃至动手,以她道力看不易胜我,只是我却深知她太过要强,如果再败在我手下,恼羞成怒,必然其势大变,如此非我所愿,大违我维护故人之初衷,于是故意败在她手上,退居后山,这样一来才保全了她的面子,两下里互不来往,乃得相安。”

杜铁池听他这么说,不禁对于面前此人,肃然起敬,但是却有些不解,他何以要对自己说这么多?

桑羽似乎已看出了他的心意,微微一哂说:“你不要奇怪!这些事情我所以不厌其烦地告诉你,是有原因的——因为从今以后,你的身份将对于我与吴嫔大为不同,就整个雁荡来说,也构成三足鼎立,不可化解的必然性!所以,有关我与那位吴仙子的事情,你不可不知。”

杜铁池欠身道:“仙师教诲——”

桑真人道:“我刚才说了这么多,无非是要你了解一下今日雁荡所潜伏的危机!基于以上的理由,这里随时都将有可能爆发一场可怕的劫难——而………

顿了一下,他眸子里射出殷殷情意。“而……”他接下去道:“能够解救这场劫难的人不是我,也不是吴嫔,而是你!”

杜铁池一惊站起,惶恐地伏身拜倒道:“小可一介凡人有何德何能过问此事,万祈仙师指示迷津才好!”

桑真人笑道:“请起来吧!这一拜我万万是担待不起的!”

杜铁池遵命站起,侍立一边。

桑羽道:“果真你要是接受了七修真人遗留的道统,论辈份,当比我还要高出许多,最起码也得同辈论交,说起来,反倒是贫道高攀了!”说到这里,面含笑容道:“我说此话,并不虚伪,有朝一日,贫道还需杜小友你加以援手,才得渡过难关呢!”

杜铁池大为惊异,骇然道:“仙师指示迷津,有朝一日小可果能为仙长尽力,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玉树真人”桑羽禁不住面上一喜,频频点头道:“小友心性敦厚,诚发内外,有此一说,贫道亦足感盛情了!”

杜铁池慨然欠身一礼,说道:“小可一介凡人,及今屡见神奇,已决心排除万难,进修仙业,只恐天资驽下,尚祈仙师垂怜——罗致门墙……”

“玉树真人”桑羽哂道:“不要再说了!——我与你说了半天,你居然无从体会。”

说到这里,微微地闭了一下眼睛,运神略思,不过瞬息之间,他又睁开眸子道:“这就是了,你此刻不脱凡俗,须待七日之后,拜饮灵石仙液之后,才开愚顽,一切前因后果,是时自知,此刻与你多说无益!”

叹息了一声,他又接道:“七修真人当年领袖群伦,声名之盛,自非你此刻所能梦想,而属意于千年之后今生的你,这其中必然与你有不可化解的宿缘,真人的真知灼见,继千年而后,乃能显现,仙法无边,深泽广被,怎不令人大兴叹息!”

杜铁池情知桑真人所说必系真情,只是以他目前的智慧,却是无论如何难以想透。

桑羽微微笑道:“北雁后岭绝峰之白猿,原本共二十七只,后为吴嫔所豢养之黑猿杀之过半,那些黑猿照理是说打不过白猿的,那是因为它们身上系有吴嫔所绘制的山行护符,是以白猿才会吃了大亏,后为我无意发现,乃暗中行法将黑猿符咒破坏,那些黑猿才会失去了宠恃,只是白猿却所剩无几!”

提起这件事,桑真人大生感慨。

他娓娓道来:“我与前山吴嫔早先俱不知这些白猿竞与七修真人灵居洞府有关,说起来这件事实在很微妙,也很偶然!”

又是一件杜铁池大感惊异,闻所未闻的事情。

“玉树真人”桑羽含笑道:“方才我推算,你当在‘辰’时进入洞府,按仙律乃属大吉之数,现在还早,不妨与你谈些闲话。”

顿了顿,他才笑道,“这些白猿出现,俱非偶然,说起来也都与当年七修真人有关?”

他慨然叹息一声又道:“这件事还是我偶然自老友小仓神君所收集的一本《群仙典籍》中所看到,书中记述当年七修真人在括苍收伏两只白猿事,才使我灵机一动,联想到本山的这些白猿!”

杜铁池心中一惊,说道:“莫非真人以为这些白猿,与当年七修真人所豢养的两头白猿有关?”

“岂止有关?”桑羽微微一笑,接道:“经过我详细考据的结果,目前本山的这些白猿,就是在一千年前,七修真人所豢养的那两头白猿的后裔。这些,都是在一个偶然机会下,被我所发现!”

杜铁池心里一动,他细想了一下,认为果然有此可能!

桑羽道:“当年七修真人飞升之前,二猿已深有道行,七修真人必己关照二猿,要小心看守门户,不使外人发现,是以二猿也以此传家,直到今天为止,这些猿类也都恪守着它们祖先传下来的任务,十分认真地执行着这项使命!”

杜铁池一怔,道:“可是,小可却是被那些白猿所导引才找到了那座洞府的!”

“不错!”桑真人微一点头,说道:“这就是你的缘份了,我也正是因为看见你与那些白猿相处融洽,才断定你必然已经发现了七修真人当年修真的洞府!”

说到这里他叹息了一声又道:“不久以前,我擒到了一头大白猿,要它带我去找寻七修老前辈的洞府,不意那头老猿执意不肯,后来为我法力所迫。不得不勉强从命,谁知在途中,它乘我不注意之际,竟然自堕深渊而死,那一次事后,我才想通了这个道理!”

他冷笑一声接着又道:“前山的吴嫔必然也发现了这项隐秘,居然用尽了苦心,也擒到了两头白猿,一心想豢养熟悉之后,再令它们带路去搜索七修洞府,谁知二猿品性刚烈,居然绝食而死,以全节义!”

顿了顿桑羽接道:“如此一来,我和吴嫔才注意到这些白猿的贞烈,只是再想擒捉,已是不易,即使是擒到手里也是妄然,我倒是死了心了,吴嫔却不然,无时无刻都在搜索着这些白猿的踪迹,只是并没有用,因为这些猿类,早已由一代因循相传,学会了躲避人类的方法,平素活动范围,也都在七修真人所设有的禁制之内,万难窥出端倪!”

他显然曾对这些白猿研究过一段极长的时间,否则万难知悉得如此清楚!

像是自嘲似的,他微笑了一下。

“直到昨天,我正在静坐之时,隐约听得猿鸣之声,一时好奇,前往观看,才发觉到黑白二猿,相互对搏,白猿因数目较少,吃了大亏,那些黑猿显然是为吴嫔所差,前来诱捉白猿,吴嫔自从收服这些黑猿之后,曾传授过它们技击之术,是以这场对搏,白猿自是吃了大亏!”

他冷笑着道:“——及我赶去之时,才发觉到白猿已死亡大半,仅余四猿尚在拒死力拼,是我不忍,正待施法略予援手之际,却见你在一白猿带领之下,竟然来到了现场,经你出手助阵之后,才逐渐扳回了颓势,我因见你剑法精熟,生怕你将黑猿杀戳过众,引起吴嫔不快,才以吹竹声将黑猿惊走!”

说到这里他苦笑了一下,才又接道:“待我将那些黑猿引走之后,再回来时,竟然失去了你们踪影,前后不过瞬息之间,我的观察之力不谓不敏锐,居然会查不出你们丝毫踪影,大是令我不解,后来经我静心推算结果,才知道你与白猿之间的邂逅绝非偶然,从而断定你与七修真人之间宿缘一定很深,事实证明果然不错!

杜铁池这才想到那日吹竹声,原来是他所为,这时,听他这么一说,不禁大为惊喜,惶恐。

他实在难以相信自己竟然会有如此福泽,可是这些话出之桑羽之口,却又断然不是戏言,一时百感交集,却不知何所适从。

总算他福至心灵,当下向着面前桑羽深深一拜道:“弟子愚蠢,实在想不透其中奥玄,请仙师指示迷津才好。”

“玉树真人”桑羽一笑道:

“小友如此谦卑,来日必成大器,七修老前辈,既对你有此一番安排,必有深意,以我法力,一定要将小友你与七修前辈这段因果参透,当然并非不能,只是未免对前辈不敬,如有意外,更是罪过,是以不便说得太露骨。”

微微一顿,他遂又道:“也罢,我想七修老前辈,千古真仙,无所不知,既容我居住在此附近,未必全无缘份——这么吧,我暂且陪同你共至他老人家洞府,一看究竟,再定道理吧。”

杜铁池大为兴奋,高兴地道:“多谢仙师开恩,弟子前头带路了!”

桑羽道:“你也不要高兴太早,七修真人乃前辈真仙,能知千古未来之事,贫道是否有此荣幸,得至其昔日洞府,尚还不知,万一无此缘份,却也是爱莫能助,一切须靠你的机智,福至心灵了!”

杜铁池躬身道:“弟子知道!”

桑羽这才自蒲团上站起,微微点头道:“入山的时辰倒是差不多了,你我去吧!”

说罢向外步出。杜铁池跟随在他身后,出得洞外。

“玉树真人”桑羽手掏仙诀,向空中虚划了一下,顿时闪过一片霞光。

光华乍闪即收,杜铁池定目再看时,不禁大为骇异,原来面前洞府,已然消失,原先洞府地方,居然换成了一片苍茫云海。

桑羽行法闭门之后,又在前后左右各指了一下,设下了禁止,这才含笑道:“雁荡为海内三千六麻湖天福地之一,时有妖人宵小窥伺,不可不略加小心!说罢左右打量了一眼,问杜铁池道:“你可记得此去那洞府的路径么?”

杜铁池看了一下,茫然道:“弟子屈察,竟然不知这是什么地方!”

桑羽微微一笑,说道:“无妨,我可以带你到那日黑白两猿搏斗之处,再怎么走,可就不知道了!”

杜铁池道:“弟子省得!”

话声出口,即见桑羽袍袖挥处,面前红光大显,和先前来时一样,转侧之间,已经来到了另一处地方。

杜铁池身形站定之后,四下认了认,才发觉到二人立身之处,正是那日黑白两猿交阵的翠岭青谷,只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他明明记得前面不远,穿过松林,即是一堵耸立云天之间的高峰,其下就是万丈深渊,而此刻,松林依旧,却不见了那堵高插入云的石峰。

桑羽显然已经发觉了他的面色有异,不由含笑道:“怎么了?”

杜铁池匆匆跑入松林,向外看了几眼,奇怪地道:“这是怎么回事,明明这里有座山峰,怎么忽然又没有了!咦——”他四下里张望着,实在想不通这是怎么回事?

一旁的“玉树真人”桑羽却似已知道了是怎么回事。他微微笑道:“我去去就来,你再看看是否有异。”说罢身形微晃,已失踪影。也就在他身形方自消失的当儿,眼前景致即为之一变,等到杜铁池眼睛再移过时,前此所见的巍峨高峰,霍然就在眼前。心里一喜,忍不住脱口叫道:“仙师请回,我看见了!”

那里知道,话方出口,那座山峰倏地又失去踪迹,同时眼前红光一闪,“玉树真人”桑羽去而复返,已站立在眼前。

杜铁池大为惊惶,桑羽却似早已料中,脸上现出一片泰然。他目注着杜铁池道:“你有什么发现。”

杜铁池呐呐道:“怪事——仙师你一来,情形又变了!”

“玉树真人”桑羽轻叹一声,微微顿首道:“这就是了,咫尺天涯,可望而不可及,这份难得的仙缘,是属于小友你一个人,外人无福分享,你需好自为之,莫要辜负了前辈真仙对你的一番期望,三月之后,贫道当来此处候你,你自去吧!”

杜铁池依依难舍,还要再说。

桑羽喟然道:“小友不要再多说了,今夕何夕,万一错过了七修前辈的这番恩泽,岂不可惜?一切只有靠你自己的缘份,贫道无须多言,也无能为力,我会赠你八字真言,你牢牢记住,必有大用!”

杜铁池欠身道:“弟子恭聆恩训!”

一刹时,他面色红润,如沐春风。

桑羽遂即口宣八字道:“专诚致一,金石为开!”言罢左手微伸,红光猝闪,已失踪影。

杜铁池伏地恭敬地拜了三拜,这才站起身来,心里忧喜交加,难以自己。然而,当他目光再视过竹林时,却发觉到那堵高插云层的山峰,赫然又在眼前。

他忽然明白了。必然是七修真人仙法无边,缘份的遇合,亦只限自己一人,即有半仙之份的桑真人,亦难以沾边得窥堂奥!诚然是不可思议!

他面对着这番恩泽非同小可,哪里敢丝毫掉以轻心?当下把身上略事整理了一下,怀着一番忐忑兴奋的心,遂即向峰前步去。他心里先时仍有顾虑,生怕眼前景致再变。谁知一直来到了面前,亦是原样!很容易地,他找到了那片断崖峭壁,在那里发现了那棵古松树。穿过了树洞,即来到了那道迂回的壁间廊道!

一切俱和昨大的情形一般无二!

伫立在壁廊中间,前望着开阔的云海、断壁、残虹、老树、昏鸦,交织成一片清新脱俗,而从来未曾体会过的心情!

“人间仙境”当之无愧!

面对着这等壮观的景致,杜铁池在心灵深处,仿佛也有了前此未有的微妙感觉,一刹间,他心里充满了自信与喜悦。

一声清亮的猿啼,异常尖锐。

就在杜铁池恍然惊释的当儿,两只白猿已来到了他面前,是大白、二白。两只白猿乍然发觉到杜铁池,欣喜不已,接二连三地发出啸声,顿时就由山壁道间,奔出了许多小猿!不久另两头大猿三白、四白也来了,一时更形热闹!众猿围绕着杜铁池前后蹦跳叫啸不已,现出一片欢欣鼓舞神态!

杜铁池与它们玩耍了一刻,才向着七修真人的那座洞府走去!

他这一次来,心里事先已经有了准备,打算在这里停留一个时候。有一个他不甚了解的问题!一座空旷无人居住的石洞,究竟对自己有些什么居留的价值?

这个问题,似乎并不能马上获知答案,必须先静居下来才能慢慢体会出来!

杜铁池与那些白猿玩了一会,发觉到一个奇怪的事实,那就是这些白猿尽管是调皮得很,可是一入石洞却现出安宁神态,除了几只小猿不甚老实,其他各猿都不再高声嚣啸!而且,杜铁池也注意到,它们起居的范围,也只限于最前的那间洞室,无论大小各猿,绝不擅入二门之内!自然,从第二间起的两间石室,也许是光线都太黑了,不适宜它们活动!

在嘻玩一阵之后,四只大猿离洞外出,几只小猿都跑到廊子里去晒太阳。

气氛一下子静了下来!

杜铁池先在前堂观看了一阵,又仔细地看了一下墙上的那些雕像,由于是男女二人的共同坐姿,他自是无从体会,只是觉得这些石雕雕凿得维妙维肖,顾盼传神!

自然,这些“合籍双修”的上乘道法图解,非他目前所能领受知道的!

他料定图解中的那个年轻羽士,必是这座洞室的主人——“七修真人”,那个妙龄道姑,必系其妻室七修夫人了,自是不可失礼!于是重新跪好,恭恭敬敬地分别叩行大礼,这才向第二间石室步入!

这间石室内,除了一个打坐的石墩之外,就只有一个矮平的圆桌,似乎别无他物。

他站在室内中央,四下打量着,似乎不如昨日来时那般的模糊,只见四壁石质皆为暗红色,室顶中央,石质却是浅白色,却有正反不同的回旋纹路。

这些纹路,初初一见,必定会误认是石质本身的颜色,但仔细辨认之后,才知不是的。

杜铁池博读群书,也颇通晓易经,有关那些看似虚空的八卦太极,阴阳五行生克易理也井非全然无知,经他仔细辨认之后倒觉得这些图纹很有点意思,似乎其中含有深湛的道理!

他坐在正中的石墩上,再仔细地向四壁上观看过去,这一次又为他发现到了一些东西!

原来四面石壁上,有三面隐约雕刻着一个人的坐姿,由于那人相雕刻在原本就黝黯的石质上,极不易为人认出。

须知杜铁池今晨自服食梁莹莹所赠予的“冬果”之后,一时元气大为充沛,目力更见奇佳。他本来就内功深湛,擅调息运神,此时定心细观之下,壁上细微可见!

被他所发现的这个坐相,显系同一个人,因为不曾着色,石质色泽又系黯红,如非特具智慧,凝神细阅,简直不易看出!可是一经认出之后,却就越看越真,栩栩若生!

三个坐相,三种姿态!

第一个是正面的叠膝坐姿!

坐者双手按膝,头颈后仰,一双肩头紧收着,收腹拱背,想象中该是一个吐气的姿态!

第二个坐相,是一个侧坐的姿态!

坐者右手插腰,身躯却向左面力弓下去,看上去头已着地,似乎全身无骨模样!

第三个坐姿,却是一个背相!

虽然看上去是一个背影,却是大有文章!

三具坐相,全系赤身露骨,全身上下不着寸缕,是以身上每一根骨骸,甚至于每一块肌肉,都能清晰在目!

即以这第三个坐相而论,虽然是一个背影,可是杜铁池却可以肯定地知道图中之微妙全在背后所现出的那些骨骼!

每一根骨骼都清晰在眼,似乎都有极为特殊的姿态在着力!

这间石室别无其他,就只有这三具坐相!

四壁上有三面显示着坐相,剩下的那面墙上却是满目凄凉,像是被人用刀斧劈砍过,到处都是残破的痕迹,地上也散满了碎石粉屑!

杜铁池看了半天也摸不清是什么道理!

他于是站起来,步入第三间石室——最后的一间,也是最黑暗的一间!

这一间石室,显然比第二间要黑得多,也要大得多,室内陈列着大小高矮无数根石柱。

这一点,却使得他十分困解。

可是毕竟他此番遇合,不是偶然,“福至心灵”对他来说,确实屡证不爽!

一个念头,电也似地自他脑子里闪过!

——他忽然想到:如果眼前这些长短不一的石柱,是一些高矮不等的石座就好了!

心里有个奇怪的念头,再看眼前的这些高矮不一的石柱子,果然就像是供人叠坐的石砖了!

他立刻试着,在其中最矮的那一砖上坐下去!

果然不错!

他只觉得那石柱顶端的宽平度,正好容纳下一个人,而且石面虽然有凸凹之处,深浅适度,坐上去舒适极了,简直就像是为自己所设计的一般模样!

杜铁池心里一阵喜悦,立刻再试坐向第二砖,亦是如前砖一般模样!只是高矮与坐姿的朝向不同罢了!

他不禁又感到纳闷了!

“这是为了什么。”

——心里这么想着,越是不解!

因为既是供人坐的石砖,何必设下如此之多?如果是同时供多人聚坐,也是欠通,因为那样似乎应该置得一般高矮才合情理,何必一根高一根矮?哪有这等待客的道理!

这么一想,他可就更糊涂了。

在这间石室内,他停留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却怎么也想不透这个道理,真是懊丧极了。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他仍然是想不通这个道理,只得踱出石室!

白猿都已经回来了,在第一间石室之内,相拥对眠——天早已经黑了!

杜铁池也不知道在石室里关了多久,算计着时间,必然已经过了午夜,因为他肚子又饿了。

白天吃剩的那大半只鸡还在,他拿出来,就着清泉又吃了一半!

阵阵冷风吹进来!

当空是一轮明月!

在空旷的前庭,他徐徐踱着步子,只觉得天地万物,一切都静极了。

这座石府所选的地势实在是太妙了,由此前眺,非但是云天一览无遗,似乎更能上邀天宠,那轮冰月看上去好像就垂在头顶上百十丈处,几颗寒星,座标分明,更似纵身可攀!

如此纵目浏览,只觉得心胸畅快极了。

站在这里,深深地吸上一口气,却似有一番奇特不平凡的感释!

很快地,先前的懊恼、困躁,一扫而净!

前庭正面,一树软藤花下,设有一樽平削的树根,显然是供人坐息用的!

杜铁池忽然发觉到,除了前室的几个石鼓之外,其他可供坐息处,皆为供人静坐参习之用!

眼前这条木根也不例外!

杜铁池就在这条木根上盘膝坐定,调练了一阵内功!

他心知,这些白猿一定起身很早,自己既打算住在这里,就一定要配合它们起居!再者,他也有些累了,于是返身入室!

这间石室内,还有一个石桌子空着。

他略为整理一下,铺上一块兽皮,就倒睡其上,不久就沉沉入睡!

他早已习惯了早起!

这些猿类更较他起得早!

东方不过微微透出了一点点白意,这些白猿俱都起来了,杜铁池忙自起身,却见两只大猿正把日间所采摘的山果分给幼猿,他也分到了两只“雪桃”!

那是本山的一种特产,实大而圆,肉厚而汁甜,吃下一个已经觉得很饱了。

吃完了桃子,这些白猿叫嚣玩耍一阵之后,才相继呼啸离开外出!

于是,整个山洞里,现在就剩下杜铁池一个人,空气顿时就静寂了下来!

杜铁池巴不得这些家伙都出去,好一个人静心研习壁上图解。

他面朝东方紫气,参照着梁莹莹所借给自己的那本“青城秘芨”,行了一阵吐纳之功。

果然仙家宝籍不同凡响!

杜铁池只是参照一二两图,就着那些维妙维肖的动态图解运行了三、五遍,即感觉到遍体生春,仿佛全身上下三万六千个汗毛孔,通统都张了开来,说不出的一种舒适意态感觉!

耳聪目明,全身上下更似充满了活力内劲。

他初试神仙法籍,内心充满了兴奋!把一本青城秘芨反复研习,爱不释手!

忽然,他脑子里兴起了一个奇怪的念头:“我何不把这本青城秘芨与那些石室内的壁刻共同对照参习!”他在想,这么一来,很可能收到“它山之石,可以攻玉”的功效。这个念头,不过是闪电般地由脑内闪过,却觉得十分有理!

当下他不假深思,遂即手捧着这本青城秘芨,向石室之内转入!也许当真是福至心灵—

—他并没有急着走向第三间石室,却在第二间石室内停留下来!

前文曾述说过,这间石室内一共只有三个坐相,分别为正面、侧面、背面三种不同的坐姿!

杜铁池坐在正中的石墩上,分别打量着这三具坐相,然后随着翻动手中秘芨。他每翻一图页,遂即思念着莹莹所传授的口诀,用手向书面上一指,青光闪烁里,即现出栩栩若生的画面,然而,这些画面似乎与眼前壁上的三具雕相有所不同,好像难以牵联在一起。

杜铁池心中正自懊恼,无意中眼光一瞟,着眼在第二具也就是左面的石墙上。那幅浮雕,是一个侧面的坐姿,一手插腰,身躯向着一个方向力弯下去!

这个浮雕井无什么特别出奇之处!只是看在杜铁池眼睛里,却似心中怦然一动。妙在他手中的画册所翻看的那一页,也正巧是一个侧坐的姿态!

杜铁池心中霍然一喜,立刻注目画面!

前文曾经说过,这本“青城秘芨”的画面极其生动,每一个架式皆是由一连串生动的画面所串连构成,举手投足妙若生人——

画面的开始,原本是一个直坐的式子,可是当杜铁池眼光注目其上的一刹,无巧不巧的,正好着眼在那画面人一个弯腰的势子!妙在这个弯腰的势子,竟和壁上那个弯腰的势子看来极其相似!

不过是瞬息之间,画面像闪过,一切又回复到原来形状!

杜铁池顿时有所省悟,他的眸子,直直地注视着手上的画页,心里一阵说不出的欢喜!

霍地站起身来,动手把身上的衣服全部脱了下来。这么一来,就和壁上的图解十分酷似了。

好在仙府无人,大可不必顾忌其他一切!

他遂即照着手上青城秘芨的图像,由原始第一个势子练起,只是每当他练到弯腰如壁图的一刹,立刻会觉得腰眼上一阵疼痛!

那种疼痛的感觉,就好像是拧了筋一样,虽然只是极短的一刹,却极其敏锐剧烈!

如此练了三四次,每一次都是一样,只要练到那一式上,准定会猝然发出如先前疼痛的现像!

阖起了手上的秘芨,他独自个发了一阵子呆,目光再向壁像上看去,忽然注意到壁像上所显示的那个人一只脚是屈起来的。乍看上去,像是盘叠双足,其实却不是的!那人的一只脚却是由腿下插进去,叠坐在尾椎骨下!

——这一点的发现,使得他心中一动,当时依样照来,哪里知道就只是这么一点点的改变,顿时使得他身上起了玄妙的转变!

他只觉得一股热气,直由丹田升起来,刹息间,已经遍布全身;当下依照着先前的动作,再做一遍,果然前此的疼痛感觉,已经不复再现!三、五遍之后,全身大热,遍体汗下。

整一个上午,他都在融汇着这间石室内的三幅坐相,经过他参合那本“青城秘芨”研习的结果,简单的三式坐相,演变成了二十一种的基本姿态,他确信他已把握了这三式坐相的重心,以后将是进一步的勤习探讨工作了。

当下他穿好了衣服,来到了前室。想象中,那群白猿一定都回来了,谁知竟是一只也没有,非但是老猿,连小猿也没有一只!这倒是出乎意料之外的事情!

他本想到外面找些吃的,可是心里记着“玉树真人”桑羽的嘱咐,知道这三个月对自己太重要,而眼前自己所栖身的这座七修真人洞府,更是一个绝大的隐秘,一旦为外人所窥知,势将惹上许多不必要的麻烦!自己眼前功力根本谈不上对敌,还是少惹事的好!

这么一想,立刻就打消了外出的念头。可是肚子饿的问题,却要急待解决。

石室一角,贮置着一些黄精、首乌,只是想系年代过久,早已枯萎了。

杜铁池试着用小刀削开一个,咬了一口,干枯乏味,不得不吐掉,心里正自后悔早上何以不从那白猿那里多要上几个桃子,这时也就可以将就着当一顿饭吃了!

愈想愈饿,肚子里咕咕地直叫,一双眸子情不自禁地四下瞧着,想能意外地找些吃的东西。目光视处,却发觉到侧面石峰壁上,开着一些白色的小花——滋生着一些角状的肥大叶子!

杜铁池心里一喜!他立刻就认出,这些是野山芋所开放的白花!

过去五年里,这种野山芋他吃得多,尤其是放在干柴炭里烘烤过后,吃起来特别香。

只是眼前这些野芋满生的地方,距离这座洞府,总有十来丈远近,而且看上去危险得很!芋花是由石缝隙里挺生出来的,要想采这些野芋,势必要涉险攀上石壁方可!

几经打量之后,他才发现了几处可供落脚附手之处,当下把心一横,干脆把鞋袜脱下来,把一柄小刀含在嘴里,袖子挽起来,先在附近不太高的安全地方试爬了几下,觉得不甚困难,这才敢大胆地向野草滋生处爬游上去!

他内功轻功俱佳,五年山居的生活,这类事情也并非没有经历!只是都不似这一次那般惊险罢了!当下他真力内敛,把劲力聚集在双掌与足心,施展出“壁虎游墙”的轻功绝技,一路地揉升上去!

如此,每行三、五丈就定下来看看情形,找着落脚之处先喘一口气,再向上游!

这种方法,果然有效,只是险也险到了极点!

先前他只是站在洞前向上观看,虽然倒不觉得十分的高,这时身子一路附壁上游之后,才体会到自己所附身的峭壁,敢情下临深渊,上接霄汉,当真是高过千仞,一个失足坠下,怕不立刻摔成了肉饼。

只为贪口腹之欲,涉身万险,的确有些不值,一时心里真有说不出的后悔!却又奈何,总不能半途而废,如同船到江心,来去都是一般的远近!

说不得,只得硬下心来,一步步地往上面硬爬!

天风冷冷,砭人骨髓!正午的阳光照射着正面的冰峰,由峰上近射迂回而至的光华,更是逼人视觉,令人眼花缭乱。

杜铁池内心真是叫不迭的苦!所幸那些猛袭侵体的风力,固然是奇冷砭骨,却帮助他把身子紧贴向山壁,如此一来,倒增加了一些稳固的定力。

如此上行了十六七丈,已可用手攀向野芋生处。他先固定好脚下,然后抬手攀去!

一片浮云,正好遮在芋花上首。

想象里,芋花之上,必然是更高的峭壁,其实却是大谬不然。就在他手势方自向上一攀的当儿,出乎意料的,上面居然像是一块平地!杜铁池心里一惊,同时时腕上着力,已把整个身子收了上去!

一点都不错!

呈现在他眼前的,竟是一块向阳的平台地方!这块地方虽然不大,却也有两丈见方,容纳他一个人是足足有余!妙在这块平台崖地上,滋生着甚多野芋,花色甚多。白的黄的红的,各色都有!

杜铁池这些年来山居,对于野生植物认识得很是清楚。此刻经他细认之下,竟然多的是黄精、首乌、百合、野芋。

这块两丈见方的向阳平地,几乎没有生长另外的东西,全是可供食用的植物!

杜铁池大为欣喜!他知道这类吃食,对于修道练功之人大有裨益,当下先挖出了一个首乌,削了皮生吃下肚,只是苦涩不堪,肚子饿了也顾不得许多。一个首乌下肚,已饱了一半。

当下他脱下了一件外衣,又挖了六七个黄精野芋,一并包好,心想歇上一刻,再返回洞府。抬头看看,当空的几片浮云伸手可掏,透过云层,再向上仍有数十丈高下才到峰顶!

左面是另一座山峰!似乎与自己落身的这座山一般高矮,妙在这两座山峰,紧紧依附着,同伸共展,下面地方连为一体,直到千百丈高处,才分出岔口!

二峰之间的这道缝隙,宽约半丈,高个子的人分开手足,勉强可以两边抵位。一道瑰丽的阳光,正好投射下来,清晰地照见这道缝隙,由此透视过去,却又是另一番气势!

一只乌鸦“呱呱”连叫两声,向着那道缝隙之间拍翅飞入!

杜铁池打量着这番山势,真有惊心动魄的感觉!

他实在有些想不透,何以这只乌鸦,竟然择巢在千仞峭壁之上?

这个念头还停留在脑子里未曾转完,耳中又听得再次的鸦鸣声,那只先前所见的乌鸦,又自飞出。“呱呱”两声之后,这只看来较寻常乌鸦要大得多的硕大黑鸦,一个低飞回转,竟然由杜铁池头顶上掠了过去!等到杜铁池注目看时,它却又投身在那道山缝空隙之内。那只乌鸦显然在山缝里更不安宁,叫声益加剧烈,“呱呱”之声,震得人耳鼓发麻!

杜铁池听得心烦气躁,不由自地上拣起一粒石子,心里盘算着这只讨厌的乌鸦不出来则罢,要是再出来惹厌,说不得就赏它一颗飞蝗石,叫它知道厉害。

心里想着,却听得鸦鸣声更觉刺耳!

这种鸣声,绝非寻常——

也许是荒山寂静,这只乌鸦从来不曾目睹过人类,是以乍见生人,引为怪异,才会这般地叫个不停!

杜铁池正自纳罕,陡然间那阵刺耳的鸦鸣之声,忽然中途止住——却传出了一声清晰的叹息之声。荒山寂静,这声叹息之声,他听得格外清晰。

就在杜铁池大吃一惊当儿,由那道山缝之间,却再次传来苍老的一声叹息!

一个人用着低沉微颤嘶哑的声音开口道:“怎么不说话?敢情你是个哑巴?”

杜铁池心里禁不住一阵发急,这才知道敢情这些黄精、首乌、野芋、百合并非是野生的,而是人家栽种的!

何以会在这里种植这些东西?这个人怎地生存在这孤顶绝峰?

这些个问题一刹时围绕着他,简直使得他有些惊惶失措,一时更不知如何置答。思念未完,一阵乌鸦的鸣叫声,再次在耳边响起。随着杜铁池目光抬处,那一只讨厌的黑乌鸦,竟然再次鼓翅飞出。

杜铁池原以为它仍若先前那般地在空中翩跹飞行,却未曾想到,这一次可不是这样。

他耳中的鸦鸣声方自响起,却只见那只硕大乌鸦鸣叫着,劈拍振翅有声地直向着杜铁池面前飞过来!

杜铁池做梦也不曾想到,一只乌鸦竟然敢向人施以攻击!一念方兴,那只乌鸦已飞临面前。

在一阵刺耳惊心的鸦鸣声里,这只乌鸦,竟然用它尖锐的长嘴,直向杜铁池的右眼上啄来。

杜铁池何能容它猖狂?当下他怒叱一声:“大胆!”

右掌拍处,用“妙手翻天”掌势,手掌上暗骤真力,一掌向着这只乌鸦身上拍去。

在他想象里,这一掌必定能击个正着,以自己掌上功力,小小一只乌鸦,必将会拍成肉泥。

其实却大谬不然!就在他掌势方自向下一落的当儿,那只乌鸦“呱”的急鸣一声,身躯落地一个侧转,竟然滑飞出十数丈以外!

乌鸦的利嘴虽然不曾啄中他的眸子,可是那张开的翼梢,却扫中了他的右颊。难以想象出,一只小小的乌鸦,竟然有如此强劲的力道,当真是不可思议!

杜铁池顿时就觉出右颊上一阵子炙痛,宛若火燎一般!他不禁为之大怒!

那只乌鸦就空一盘旋,第二次向他俯冲过来。这一次势子更急,叫声益烈!想是前次未曾得势,这一次它却改变了战略方式,改直冲为侧袭。像是一支箭,一片狂风中的桐叶——

简直是快得出奇!

随着那扁毛畜牲一声尖厉的鸣叫,这只乌鸦翩跹的身子已由左侧方霍然欺近。

“劈啪”一声——

想是因为前番已经尝到了甜头!这只乌鸦却改用另一只翅膀,直向着杜铁池左边面颊上拍来。

杜铁池有了前番经验,自然不会再容它得势。他身子霍地向下一矮,右足突地向前一跨步,身子却猛然向后一个倒仰!

这一招由于时间步位拿得极准,恰到好处,居然使得这行乌鸦变势不及,那么快的势子,也扑了一个空!

杜铁池恨透了这只扁毛畜牲!决心要给它一个厉害!是以,就在这只乌鸦一式扑空之下,他冷笑着叱了声:“去!”随着他的身躯霍然向前一弯,右手二指陡地叉开来,用“剪梅指”的手法,直向着这只乌鸦背上力扫过来!

这一招较前一手可要高明多了。“疾”“快”“准”!

杜铁池昔日练习这一招时,曾经手毙过一只掠空而过的蝙蝠!

眼前,这只乌鸦的速度,似乎还要快过蝙蝠,然而要想全身脱离,却也是不易。逃过了头,逃不过背,逃过了背,却又逃不过尾。不错,杜铁池的双指,正好点在了乌鸦的尾梢上!

只听得“呱”的一声急叫!

乌鸦负痛尖鸣一声,全身就空一个急翻,散开了满空的羽毛一下子摔落在地面上!只见它两翅力拍,掮起了满天泥沙!

杜铁池正待上前擒住它时,它却尖叫着又自挣扎飞了起来!

只是看起来身体显然已不若先前那般的利落了,歪歪斜斜地在天上飞着。

就在这时,赫地一个人陡然由山缝里纵身而出!

杜铁池耳中仿佛听得铁链子“哗啦”一响,一条人影已就空直坠了下来。仿佛天空中光华闪了一闪。

总之,就在杜铁池什么都还没看清楚时,那个人已站在自己面前!

一个蓬头虬髯的魁梧汉子!这人黄发黄髯,看上去连眼珠子都是黄的,身上还穿着一袭黄衣,足下是一双黄麻鞋。“黄”!全身上下,简直无一处地方,不是“黄”的!

这样的一个人,已经够显眼了,偏偏是那般的魁梧,简直像是猛张飞一号的那么一个人物!虎背熊腰,豹头环眼,紧压在眸子上的两撇黄眉,就像刺猬似的尖锐如针,身体极高,看上去没有八尺,也足有七尺开外!

这样的一个人物,的确是太少见了!

杜铁池乍见此人,可真是吓了一跳!

然而当他再看得清楚些时,可就更加吃惊了!

原来眼前这个魁梧大汉,右足踝上竟然系着一条粗若儿臂般的赤红铁链子——

使杜铁池惊心的非止如此!

更有甚者——那条铁链子竟然烧得赤红,一经着地,滋滋!连声响着,泥土地上冒着片片白烟。

那汉子岂能会不感觉到痛苦?

杜铁池注意到了那只有足踝上,早已被火链烧得都成了焦黑模样,看上去简直像是一块黑炭模样,惨不忍睹!

也许是长年累月这条火链子都是红的,那汉子的痛楚可能早已经麻木了,那条腿居然尚能行动自如,不能不谓之为“奇迹”!然而,无论如何,面对着这样的一个人,岂能不吓煞?

杜铁池惊得后退了一步!

空中乌鸦怪声叫着,翩跹着遂即落在了那汉子肩头之上,张着一张尖嘴,叫声更为凄烈,似乎在那汉子耳畔诉说着什么似的。

黄发大汉狞笑一声,探出一只手来,伸出了有若胡萝卜粗细的一根手指。那只乌鸦遂即纵身跳落在他那根手指头上,人鸟正面相向,乌鸦叫声更为凄厉!

黄发大汉听了一阵,冷笑道:“你自己临阵不小心,怪得谁来?且先回去,等一会我再看看你的伤,死不了已是万幸了!”

乌鸦偏头听着,似乎对那汉子的话大不满意,头上的一丛角毛直耸起来,呱呱又叫鸣起来。

黄发汉子不耐烦地道:“去去!少惹我讨厌!”手势一翻,已把指上乌鸦抛了出去!

那只乌鸦低飞厉鸣一阵之后,才径自转飞向那道山缝之内,不再出来。

杜铁池还是第一次见过人鸟通话,心里大是奇怪。再者这汉子的突如其来,大有兴师问罪的意思,不禁使得他惊骇交加!

黄发汉子脸上兴起了两道极为深刻的怒容!并不仅仅是“怒”,更多的是“惊”!使得他想不透的是,百十年来,这是他见过的第一个人——

“人”——?

在他记忆中,“人”这个字,这个毫无意义的名词,可能早已是记忆中的化石了。

此时!

此地!

这个人!

“啊——”他心里几乎在呐喊着:“太不可能了!”

然而这个人——杜铁池可不就活生生地站在眼前吗?

这是绝不能置疑的!

黄发汉子在经过内心一番挣扎之后,脸上的怒容显然缓和了许多——

“你是谁?”

“杜——杜铁池!”

“是干什么的?”

“我……”

杜铁池镇定了一下,抱拳道:“兄台是……?”

那汉子“哼”了一声,一对黄眼珠子,在他身上骨碌碌一阵子打转。

“兄台?”他冷笑着道:“你有多大的年岁?居然与我称兄道弟!”

“这——?”杜铁池楞了一下道:“那么我该怎么称呼你?”

“怎么称呼我——?”那汉子嘴里学着他的口气,哼了一声,道:“称呼我爷爷——老祖宗,都不为过!”

杜铁池不由一时大怒,冷笑一声,道:“你我素昧生平,怎地一见面就如此欺人?”

说时他真力内敛,只要对方再出口伤人,他就打算马上给他一个厉害!

幸好,这个人并没有再说出更刻毒的话来。

听了杜铁池的话,他咧开一张大嘴嘿嘿有声地笑了起来,露出了白森森的一口牙齿——

由外貌上看起来他大约在四十上下,偏偏他“语不惊人死不休”——

笑声一落,他一双手托着下巴道:“小家伙,你当我存心占你的便宜么?”

一对黄眼珠子在杜铁池脸上转着:“说!你看我有多大年岁了?”

杜铁池“哼”了一声,摇了摇头,不予置答!

黄发汉子一笑,说道:“我说是你爷爷,老祖宗一辈的,丝毫也没占你便宜,老实告诉你吧——”

说到这里似乎想起了什么,“晤”了一声,眼睛看向杜铁池。

“今年是什么年份了?”

杜铁池看他问得诚恳,不便不答。想了想,他才说:

“今年是大明武宗正德四年——”

“啊呀——”汉子叫了一声,睁大了两只眼,惊讶地道:“你说什么——大明?成吉思汗忽必烈,那个蒙古鞑子打下的天下——大元朝亡了吗。”

杜铁池大吃了一惊。他仔细地看了一下他的脸,确实不像是在开玩笑。

忽必烈也就是“元”朝的开国皇帝,即元世祖,在位三十五年,其后下传五帝,至“顺帝”,共为九十一年,后才接本朝太祖朱元璋皇帝,再后,历经各帝,才至本朝的“武宗”

皇帝。

把两个朝代的年代细一盘算起来,杜铁池的脸色猝然变了。

黄发汉子睁着两只大圆眼道:“你怎么不说话?当真元鞑子完蛋了吗?”

杜铁池冷冷地道:“你是真心相问?还是信口胡说?”

“当然是真心问你!”说着他狞笑一声,抬了一下脚上的锁链子,“哗啦”地响了一声。

“小家伙——信不信由你!”

他指着足踝上的这道链子道:“这道链子,就是铁木真忽必烈那个蒙古鞑子侵犯中原,张弘范攻陷崖山,大宋亡国的那一天加上去的,啊……这该有多少年了呢?”

杜铁池又是一愣——

他两眼发直,心里再次盘算了一下,元朝都元帅张弘范攻陷崖山,宋朝亡国的那一年,历史上记载的是元世祖十六年……”

九十一年的元朝减去十六年是七十五年,再加上明朝开国至今的一百零一年。两者加起来,一共是一百七十六年!

杜铁池脸上顿时兴起了一片戚容。对于面前这个人,他毋宁兴起了无比的同情——如果他果真说的是实话,那么这个人的身世也太凄惨了。

——显然他不是一个世俗常人。一个常人,绝不可能活到这么大的岁数!

其实能够登临本山的人,又有哪一个是平常人?

平常人岂能被囚禁到这个地方?

平常人岂能有这等举止?

杜铁池渐渐相信他说的可能是实话了。

黄发汉子见他久久不说话,似乎又面现不悦,大声叫道:“你怎么不说话?快说呀,说呀!”

杜铁池点点头道:“你说的不错,蒙古人亡了,早就亡国了。”

“是亡给谁了?”

“亡给了我们汉人。”

杜铁池接下去道:“如今是汉人的江山,明朝取代了元朝已有百年之久了!”

黄发汉子先是面上一喜,可是紧接着他脸上遂即罩下了一层凄惨的神色。

“这么说……这其间一共有多少年了?”

“我刚才算过了。”杜铁池慢慢地说道:“如果你果真是宋亡的那一天住在这里,那么,你在这里已经住了一百七十六年了!”

“一……百七……七十六年?”

“不错,一百七十六年!”

“那么……”那汉子呐呐地道:“这比我想象中……还要多出好几十年……”说时,他脸上陡地罩起了一片灰色!那般煞神恶鬼的狰狞面颊,居然一下子变得憔悴了!

铁链子“哗啦”一响,他情不自禁地坐在地下。深深地垂下头来。

他摇了一下头。

用力地又摇了几下!“一百七十六年……一百七十……六年………一百……”

嘴里反复地说着这几个字,忽然他咧开大嘴,像是疯子般地笑了起来!

“七修老儿——”他喃喃地说道:“你把老子整惨了,整得太惨了!”

火链子“哗啦”又是一响,他已经站了起来!

“冲着你告诉我这些!”这汉子说道:“我们之间,方才的那一点不痛快就算了啦!没事啦!”

他坐下来,拍了一下地,道:“来,我们坐下说话!”

杜铁池抱拳躬身道:“未曾请教尊姓,大名怎么称呼?”

那汉子嘿嘿一笑,说道:“问得好——哈哈……”说着张开大嘴狂声大笑了起来!

空谷回音,响遍行云!

笑声一顿,他看向杜铁池道:“你猜我笑什么。”

杜铁池道:“在下正要请教!”

“请教!”黄发大汉道:“看来你是一个很有礼教的孩子!我就告诉你吧!自从那一年阵前失手,落在了七修老儿手上,被他羁押在此,已有一百七十六年之久……这一百七十六年以来,不曾见过一个生人,说得实在一点,除了先前为你所伤的扁毛畜牲以外,我就不曾接触过其他能动的东西——”

停了一下,他才又道:“这里有很多猿猴,只是它们就从来没有上来过一次……你说什么来着。”

杜铁池道:“我是在请教你老人家的尊姓大名?”

“对了!”那人伸出一只手来用力地在头上搔着,一面呐呐道:“我是应该有名有姓的……我姓徐——徐雷,对了——”他似乎突然回到了记忆里,频频不断地点着头。

“徐老前辈!”

“对了!”黄发汉子笑道:“这么称呼就对了!”

杜铁池在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

“只是徐老前辈,”杜铁池呐呐道:“你老人家怎么会被囚在这里?不知是否可以告诉弟子……”

徐雷冷冷一笑道:“杜铁池——你是叫这个名字吧?”

“正是!”

徐雷冷冷一笑道:“你也别老问我,我却先要问问你!”

“老前辈请问,在下知无不言!”

“好——你先说说,七修老儿,是你什么人?”

“老前辈所指的可是七修真人?”

“不错,是他!”

“七修真人据说成道已近千年,弟子只不过是一个平凡的俗人,怎能与他老人家拉上关系?”

徐雷一对黄眼珠子在他身上转着,摇摇头道:“你绝不是个平凡的人……且住,你站起来向我面前走近几步,站好了!”

杜铁池才知道他受足下那道火链子限制着,最多只能达到这个境限,似乎想再要前进一步也是不能!

当时,他略一盘算,未免犹豫不决。

徐雷冷笑道:“我只当你忠厚纯朴,直爽可爱,原来你也有满腔心机!杜铁池——你莫非怕我加害于你,对你不利么?”

说到这里怪笑一声,接道:“果真我有此意,你怎能活到现在。我法力无边,虽然至今仍然未能破了七修老儿的禁制。和足上的这根‘火赤链’,可是在这个禁制圈内,我却是可以为所欲为,取你性命,易如反掌。”

杜铁池一惊道:“这么说——弟子已经误入了你老人家的禁地么?”

“谁说不是?”徐雷左右指着,道:“这方圆二十丈之内,为我所有——虽然一度,这整个雁荡山都是我的,可是眼前,我却仅仅只能保留这些……”

他又想到了前面的话题,微一点头,接道:“你站过来吧,我只是要多了解一下你,并无恶意!”

杜铁池相信他说的必然是真的,像他这等神通之人,要取自己这样一个人的性命,真是易如反掌!他不再犹豫,遂即站起来向前走了一步!

黄发汉子徐雷点头道:“好——”

“好!”字出口,顿时由其眸子里射出了三尺左右的两道黄光!

杜铁池只觉得身上打了一个哆嗦,已被对方目光射定,当真是他平生从来也不曾领略过的一种感受,说不出的一种麻痒感觉。怪异的是,自从被对方这种怪异的目光射中之后,全身上下仿佛冰冻石塑,休想移动分毫。于是,徐雷的目光,就像是两道冰蛇般地恁地在他全身上下徐行不已。

杜铁池一刹时竟然变得木讷了。

也不知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他只觉得这一刹时,他脑子变得极为呆滞,仿佛成了个白痴,似乎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总之,这一刹间,他脑子里是一片空白,混混沌沌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复记忆。

一—这只不过是很短的一段时间!

就在徐雷那两道黄色的目光倏地收回来时,杜铁池的感觉倏地又回复如常。

徐雷叹息一声道;“这就是了!你本是身具三世慧根之人,今世才得如愿以偿,雁荡乃是你弘扬道基之地,来日不可限量!”

顿了一下,他才又道:“——七修道人料事如神,这一次又为他料到了。”

他在说这几句话时,面色虽然显得很沉重,但是却又似乎包含着无比的喜悦。

杜铁池根本就不知道他是在说些什么,但是却料定对方这黄发汉子徐雷必有所见!

果然徐雷仰首当空,嘴里喃喃地念道:“那么你就是解救我脱离本山的恩人了!”

杜铁池大为疑惑地道:“老前辈,你说什么?”

徐雷这才看向他,只是他那双大眼睛里,忽然滚出了两颗泪珠!

“恩人在上,请受徐雷大礼参拜——”

嘴里说着,纳头便拜!

杜铁池忙自闪身一旁,道:“徐老前辈,——你可是把我弄糊涂了!”

徐雷拜罢,直身而起,他满脸感动地道:

“杜恩人,你请坐下,容我略道前因后果,你就明白了!”

杜铁池因见对方彪形大汉,豹头环眼,尚还对他存有几分小心,这时双方交谈过后,才知他貌虽吓人,其实心地却并不恶。

当然他只是凭着直觉,才这么认为的,对方如果真是一个善良的人,也就不至于为当年七修真人锁困在此达一百七十六年之久了。

杜铁池终因为同情心促使,当下在徐雷对面坐了下来。徐雷看着他,满脸冀期渴望,说不出的悲喜交加神态,再次由眸子里涌出了热泪。

“杜恩人,你有所不知,提起当年事,可就话长了,恩人——你当我徐雷是什么人?”

杜铁池道:“想必你曾铸大错,才会招致真人之怒,而长期羁押于此了!”

徐雷用力地点着头,说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他喃喃地又道:“我是要恩人猜我的出身!”

杜铁池苦笑道:“这个我如何得知?莫非老前辈出身邪道中人么?”

徐雷摇摇头说道:“猜错了,猜错了!”说着,他长叹一声,接着道:“我真是邪道中人?真要说起来,我岂是邪道中人的一个硬对头,厉害煞星……”

嘿嘿一笑,他那张病态百出的黄脸上,炸开了几道凄惨的笑纹——

“恩人,你不知道,我出身宋室宦族,我父徐军平,也是朝廷职掌军权的一个重臣,只为征辽一役,满门俱歼,那时我年方十五岁,在西辽为先师‘黄发教主’莫三威所救,先师因见我生具异禀,又以我生就黄发,酷似他亲人子侄,乃破格收为门下,传我道法!五年后我道法大成,尽得教主真传,先师乃立我为掌门人——我因衔恨西辽东路元帅金乌杀害我全家之恨,乃私自背师,前往寻仇!”

说到这里,他脸上洋溢着无边痛恨,长长叹息了一声,又道:“那时我年轻气盛,虽受道法熏陶,却因我教有异于一般正派,拘束较少,心愤之下,未曾顾忌到仙律戒条,竟然私往寻仇大开杀戒!

——我找到了西辽东路元帅金乌,那时正值西辽三次东犯宋室之时,是我夜袭辽营,以师授‘九鬼催神,大法,一夜之间,将金乌此次一万七千西辽精锐,全数尽歼,化为肉泥和灰。”

杜铁池心中大吃一惊。

徐雷面色如土。

良久——。

他才叹息了一声道:“杜恩人——我这就错了!”

徐雷喃喃道:“那时我只以为报得父母大仇,并为宋室建了大功,心里好不兴奋,殊不知却犯了十不可赦的十二天律。”

抬起一只大手,擦干了脸上泪水——

他哺喃地道:“为此,当时职掌仙纪的是昆仑山的‘无为上人’,他为此大怒,纠合正道各派人士,大举兴师,前来我教问罪——我师虽知我犯了大罪,却不忍将我交出,双方一言不合,大打出手!”

徐雷呜咽着道:“我师仓促应战,不是对手,当时遂即被无为上人‘无形飞剑’斩首,黄发教一夕摧散,荡然无存,各师兄弟死伤惨重,作鸟兽散!”

杜铁池听得惊心动魄,徐雷说得热泪簌簌。事情的发展,似乎是高潮迭起。

“此一事件发生之初,先师先把黄发教镇山三宝面交与我,并指示我前往崆峒找寻崆峒葛教主,暂时保全性命,只是,我并没有投奔崆峒,却联合了散离的三位同门师兄弟,在十万大山里,以百日时间,将本教镇山大法‘四雷阵’研习透熟!”

杜铁池愕然道:“莫非老前辈要去向无为上人寻仇?”

徐雷看了他一眼,黯然点了点头。

“杜恩人你猜得不错,就是这么回事!”他呐呐道:“当时事情决定后,由三师弟向冲化装为一个野僧人,前往昆仑参禅,就便窥伺虚实,末几向师弟飞书相告,说是各正派掌门已相继离开,正是复仇良机,促我等速往!”

“这一次,我又错了!”徐雷独自个滔滔不绝地道:“我等三人接报后大喜,即速前往,奈何无为上人法力无边,所在处禁制重重,我四人冒然出手,绝非其敌!”

他在叙述这件住事时,脸色充满了悔悟,两道黄眉紧紧地蹙着,现出无比的沉痛。似乎更离奇悲惨的发展,就要揭开了。

杜铁池一言不发,凝神听着。

徐雷痛定思痛地道:“——我四人因为见那无为上人绝非等闲,是以匿居昆仑足有三月,未敢动手,说来也是上人活该有此一难——”

顿了一下,他才接道:“那一日,适值‘九华山’郭真人开山大典,各派人士,均住庆贺,无为上人乃派其四大弟子。前往祝贺,实力因是大减,上人本身因参习上乘心法,须坐关十日,才得脱身,这一消息为我等探知,一时皆大欢喜。”

他又发出了一声叹息。

“当时我四人乃布下了‘四雷阵’,由我为首,乘机发动,我当时因心恨上人过甚,一出手即施展师门镇山之宝‘雷火金棱”,可叹上人当时何曾料及有此一着,再加以他正自闭关之际,几无还手余地,即被雷火梭将躯壳炸为飞灰!我四人一举成功,连番施展之下,将昆仑一派弟子尽数杀害……即连那座树立千年的昆仑塔亦以雷火炸毁,昆仑一派几乎亡在我四人手中,就在这个时候……”

他呆了一下,似恨又悔地道:“七修道人居然赶了来,见状大怒,和我四人动起手来,我四人自然远非他的对手,双方照面之间,我那三个师兄弟先后丧生,形神俱减,我也为七修道人‘九转法轮’罩定,生死只在一线之间!我只当是死定了……七修老儿这个九转法轮厉害极了,霞光一转,管教人形神俱灭,我那三个师兄弟,就是这样死的!”

苦笑了一下,徐雷才又接下去道:“……我当时真是做梦也想不到,七修道人居然不曾杀我,仅将我从法轮上摘了下来,事后我才知道,原来先师昔日与七修交情不恶,七修道人因见我生像和先师极为酷似,又想到黄发教创教维艰,不忍全数赶尽杀绝,他并悉知我性情原非大恶,这才动了一念之仁!”

杜铁池这才明白道:“所以你才被真人囚禁在此……”

徐雷慨然道:“正是如此……七修道人得道极早,只因为了完成他一件未了心愿,才留居雁荡,其时早已是真仙之分,他把我囚在这里是有作用的!”

杜铁池痴痴地问道:“什么作……用?”

徐雷恨恨地道:

“他真要是杀了我也还罢了,偏偏这样不死不活地禁制我,以大赤链将我足踝系住,如果平时安份不动,这道链子并不起任何作用,只要越出他所设定的范围之外,这条链索必然自燃生火……”

说到这里他嘿嘿一笑道:“我最初五十年,竟日身受炼魂之苦,惨厉号叫,奈何七修所设禁制,内外重重,居然不为任何人兽所惊觉……”

他翘了一下腿,足上链子哗啦一响。

杜铁池只见他足踝上链子,通红地烧着,相距丈外,已可觉出烈焰燎人,想象中身受者之痛苦,真不禁打了一个冷战。

——然而事实上却并不然。

看上去徐雷并不觉得如何痛苦。

他一面注视着足上链子,一面咧着一张大嘴笑道:“——这根火赤链也足足折磨了我五十年之久,可是五十年以后,我己练就了‘坎离交济’之法,痛楚因而大减,百年之后,我更引链上火力,与内在坎离相冶,日夕焙冶,炼成了脑后一颗‘火雷神珠’,自此以后,这道大赤链非但不再与我痛苦,反倒成为我的恩物了!”

杜铁池心中大是惊惧。

果然,那道链子尽管是火花四溅,烧得地上吱吱乱响,只是在徐雷那黑若木炭的足踝上,看来似乎发生不了什么作用。

徐雷见他在注意自己足下,哈哈一笑,将一只脚翘得更高——

瞬息之间,他这双翘起的小腿,也同于他系在足踝上的那道火赤链一般,变得赤红了。

杜铁池简直是难以置信,眼看着他那只赤红的腿脚,变为一团烈火,整个一条腿,就像是一块烧红烙铁,通体上下蒸腾起一团烈焰。

瞬息之间,他整个全身,也变为赤红。

那副样子,不折不扣地是一个火人。一个烧得赤红的铁人。

杜铁池顿时为他身上所传出的烈焰,烘烤得面红耳赤,只觉得奇热无比,不得不向后退了好几步。

对方徐雷那种形象,简直太骇人了。岂止是对方那个人,就连他身上那袭黄衫,甚至于他满头乱发、胡须,也都变为通体赤红。环绕在徐雷身侧四周,有一圈白色的火圈,白色火圈之外,才是赤色的火焰。

杜铁池被这番火势烘烤得节节后退。

他简直就像是看见了什么怪物一般,吓得面色大变——

眼看着火人徐雷哈哈一笑道:“杜恩人你不要惊吓,我只不过展示一下我的功夫给你看看罢了!”

话声出口,那团环绕在身侧的火圈,遂即渐渐收小,渐渐地,那圈白色的火圈也收入不见,一时热力大减。最后,徐雷身上的火势也渐渐地消逝。先是头发、眉毛………最后面颊,上半身………一样样地恢复为原来的模样。直到最后,只剩下了一只赤红的腿。再后来那只腿上的火势也渐渐退为没有。徐雷回复到先前时一般模样。

杜铁池眼见着这般的神奇形象,惊吓得目瞪口呆。

徐雷哈哈笑道:“恩人一一你怎么了?”

杜铁池恍然惊释道:“这太………可怕了………如非我亲眼得见,简直万难相信!”

徐雷道:“杜恩人你有所不知,五行之论,日金,木,水,火,土,各具微妙无穷,如得一功,毕世亦可享用无尽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才道:“那七修道人,分明是看准了,我足堪火成,又研判清楚了我的霹雳火性,才会想到有此一着………唉!这么说起来,我倒是不忍心再衔恨他了!”

杜铁池欣然道:“老前辈这么一说,弟子想着也是有理,七修真人,对老前辈称得上是用心良苦了!”

徐雷摇头道:“那也并不尽然,事实证明,他羁押我来这里,主要的是为他看守洞府,但是他并不把我锁困在他洞府之内——”冷冷一笑,他接下去道:“后来我才明白,那是他洞府内隐藏着外人不知的隐密………”

“当年道人离开之时………”

徐雷呐呐地道:“我记得他临去时,曾对我说,我身犯重律,论罪当死,皆因他受我师父再三情托,始留下我的活口,因我罪孽深重,须身受百年以上火炼之刑,才得消灭,百数十年后,当遇一明主,才能脱困回生——”

他鼻子里“哼”了一声道:“当时他并不与我多说,只与我说一切作为,生死祸福皆我个人修为,如我心性不改,百年火刑必然熬不过去,中途亦必形神俱灭,如能熬过,日后尚有可进之机,说了这几句话后,遂即传授我本山禁制之法,告诉我雁荡乃来日昌大之门,不可容外邪入侵,当时传授了我石镜透视之法,这才去了………”

杜铁池看了他一眼,心里不禁奇怪,实难相信自己就是他所说的那个日后明主。

徐雷呐呐道:“七修道人交待了这些遂即离开,当时我试以他所授透视之法,一察东山远近,果然远近如意无不在目——只是……”

顿了一下,他才道:“只是这个方法,施之于道人的七修洞府,却是不能应验,再试以他所传授的仙法,来开启加于我本身附近禁制,却是不见功效………是以,我这才死心塌地地在这里居留了下来!”

杜铁池一怔道:“这么说,我来到山上居住的事,老前辈也知道?”

“我当然知道!”徐雷笑了笑,露出锋利结实的一嘴白牙道,“这山上远近百里事无巨细,除了七修洞府附近嘴内外,我无所不知!”

杜铁池道:“那么前后山的几位异人仙师,老前辈也知道了?”

“你说的是小仓洞府所居住的桑真人和前山水碧崖的吴嫔吴仙子师徒么?”

“正是他们!”

杜铁池心里甚是折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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