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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回

这一手局外人无从体会,当事人却是自己心里有数。

虽说是并没有伤着了皮肉,可是以瘦老人今日这样的身份,却已大大地觉得脸上无光,嘴里嘿嘿连声笑了起来。

“宫老当家的!你这是存心要找我老头子出丑!我看,今天这个架不打也不行了。”

说着,这个老头儿把那件半长不短的长衫往上拉了拉,向腰带里一掖。

“宫老当家的,你就高抬贵手吧!”

说话之间,他身子已缓缓向下蹲了下来,一双绿荳大小的眸子,一霎间蕴蓄着闪闪精光。

看到这里,场子里起了一阵子骚动。即使是不擅武功的人,这时也都看出来了,敢情这个外貌不济,语不惊人的小老头儿,原来竟然也是个练家子。

宫一刀看到这里,由鼻子里冷冷哼了一声,黑眉微微向上扬起,同时右脚后蹬,已把身后那张坐椅踢开一边,就势向前面跨进了一步。

瘦老人倏地一声长笑,声音似九幽鹤鸣。

“宫老当家的,你看招吧!”

声出人起,也许是本来就瘦小的关系,这一纵身起来,看来更轻飘,随着他张开的两臂,那样子简直就像一只大鸟。“呼!”一声,已临向宫一刀当头。

好快的来势!看来似乎与方才的那个黄发鬼范江身手有几分近似,只是却远比他更快捷得多了。

像是疾风里的一片云,“呼!”一声袭近,蓦地就空一顿,带起了一阵衣袂飘风之声,在大片的衣衫影里,瘦老人的一只手掌倏地探出,直向着宫一刀当头拍了下去。

宫一刀身子向下一缩,右脚伸处,施展了一式漂亮的“犀牛望月”,那只独掌竖直了,猛地向上穿去,两只手掌并没有真的迎在了一块。

空中的瘦老人,霍地一收小腹,施展了一手极为漂亮的“细胸巧翻云”,整个身子霍地向后一收,随着他落下的奇快疾猛势子,已来到了宫一刀身后。

甫行落地的瘦老人,真是快到了极点。身子绝不少缓须臾,落地进身独掌平伸直穿,其势有如奔雷疾电,骈掌如刀地直向宫一刀背上劈来。

宫一刀容得他指尖几乎已经粘住了背上的俄顷之间,才倏地一个快速转身。

看起来,两个人几乎是完全一样的式子,两只手在几乎已经接触的瞬息之间,竟然双双擦身而过。

局外人所能看到的也只是如此而已。

然而透过海无颜目光所见,情形显然就并非这般。

在他们双方互迎的一霎间,两个人几乎都在变幻着姿态,短短的一霎,双方最少各挪变了五种以上的身法,而在最后看来非要接触不可的情况之下,却竟然错开了。

双方的势子是那般的疾!

宫一刀垫步拧身,“唰”地拧过了身子。

这一霎,他怒由心起,已然是动了杀机,独掌之上聚集着无比的劲道,决计要在紧接着另一次交手里,夺取对方性命。

然而另一方的瘦老人,显然却没有恋战之心,两者互擦之间,疾若星丸跳掷般地,已飞出数丈之外。带着一串玩世不恭的笑声,只见他身子倏起倏落,一迳地消逝于视线之外。

宫一刀脸上显现出一丝阴森森的冷笑,双方虽然两度交手,却并没有分出胜负,彼此心里有数,留一点下次再见的余地,也是好的。

主人乌苏直到现在,还弄不清是怎么回事,只是傻呼呼地向宫一刀盯着。

宫一刀冷笑一声道:“这个人,你以前可曾见过?”

乌苏摇摇头,转看向一旁的梁威道:“你见过他么?”

梁威摇摇头苦笑道:“这--这--没有!”

宫一刀脸上显现出一丝轻视的笑,虽然对方那个瘦老人,在他心目中已构成一个“强敌”的威胁,他却故意地不加以重视。

也许是一连两次当众逞能,都未能尽兴,尤其是陈现在现场各人面前的威风还不够,宫一刀决计要再次继续施展他的武功,用以服众。他慢吞吞地又回到原来的座位上坐下来,眼睛看向乌苏道:“还有人要来么,请不必客气!”

乌苏显然已对宫一刀心存折服,为了更进一步证实他的信心,乐得再继续观望下去。当下他随即向梁威点点头,示意他继续比武。

梁威当下用藏语、汉语分别宣布了一遍,话声方落,即听见有人喝叱一声,现场人影一连闪了两下,分别纵出了两个人来。

两个人一式的蒙古装束,即使容貌也十分相似,身材看上去也似乎相当,矮胖矮胖的,大冷的天两个人每人只穿着一袭单薄的衣服,捋着袖子,各人都露出黑乎乎的大片胸毛。

右面那个身材略为高一点的,手里舞着一对流星锤,两团锤影满空乱舞,嗖嗖之声实是惊人!

左面那个矮一点的,两只手上抓着一对畸形兵器,左手是一柄牛耳短刀,右手却是一根满生剑刺的“狼牙棒”,两个人看上去是一般的狠。

两个人一经现身,立刻赢得了在场一个满堂彩!

他们似乎也都认识这对被称为“虎豹双雄”的蒙古兄弟,兄弟二人哥哥叫。‘铁山本”,弟弟叫“达木儿”,自从投奔乌苏以来,一直为乌苏待若上宾,乌苏为笼络二人为自己效力,除了为每人置有一份产业之外,还为兄弟二人各自讨了一房媳妇。这么一来,兄弟二人便老实心安地为他效力不再思迁了。

这时乌苏眼看着他们兄弟现身而出,心理不禁愣了愣,盖因为他知道这兄弟二人下手极猛,一经上阵,向来是联合出手,从来不知道顾虑出手之轻重,以眼前情形而论,对方宫一刀虽说是名重一时的武术大家,虽然俱知其武术精湛,但是到底高到什么程度,却是尚未可知。兄弟二人这么冒失联手,各出兵刃,就难免与不乐帮结下了梁子,岂非不智?

这么一想,乌苏便立刻大声喝止道:“你我兄弟还不快快收起兵刃,只可徒手向宫老师请教!”

话声方出,即听宫一刀突地发出了狂笑之声。

“老当家的不用担心,这样才能一尽他兄弟所长,叫他们随意施展吧!”

乌苏愣了一下道:“这--这不太好吧!”

宫一刀一双精光四射的眸子,分别在对方兄弟二人身上一扫,再次落向乌苏脸上,微微冷笑道:“老当家的今天安排在下在此献丑,要是不拿出一点真正的能耐来,何以服众?叫他们不必顾虑,只管下毒手就是!”

乌苏还没来得及出口,即见兄弟二人中,那个手舞流星锤的铁山本,忽然大喝一声,一只亮光闪烁,足有碗口般大小的流星锤,已经脱手而出,忽悠悠直向宫一刀面前上抡来。

兵刃无眼,惊得乌苏梁威二人慌不迭跃身场外,眼看着流星锤过处,划出了一道经天银虹,挟带着一股尖锐的疾风,直向着宫一刀当头猛飞过来。

那真是惊险绝伦的一霎!眼看着银光一点即将要接触到宫一刀的脑袋上,那颗头却在最后千钧一发之际,忽然转动了一下,看起来简直不可思议。铁木山的流星锤简直就是贴在宫一刀的脑袋上,一个头一个锤,紧紧地相贴着那么转了一转。

这番惊险状况,直把现场各人都看直了眼,一时由不住爆雷也似叫起了好来。

叫好声还没有完全消失的一霎,却只见宫一刀那颗头忽地向外一甩,铁山本的流星锤蓦地反弹了起来,其劲道较诸铁山本所发出来的犹要大得多,忽悠悠,划出一道银光,反向着铁山本头上打来。

这一手更出乎在场各人意料之中,由不住又自爆雷般地喝了个彩。

铁山本一惊之下,嘴里喝叱一声,脚上一垫步一腾身而起,右手向上一托,使了一个巧劲儿,居然硬生生地把这枚栲栳大小的锤头接到了手上。身子一拧,飘出了两丈以外。

四下里又是一声叫好,这场比武似乎发挥到了最高潮,铁山本身子虽然飘落出去,无奈加上他身上的力道,竟使他难以平衡,脚下一连跄了两跄,才自拿桩站住。

就在这一霎,另一方面的达木儿怒叱一声,身子一连两个快速起落,扑到了眼前。

这个达木儿看过去似乎较诸他哥哥更要凶猛十分,身子向前一欺,右手的狼牙棒,一式“横扫千军”,直向着宫一刀坐着的身子力扫了过来。

宫一刀鼻子里哼了一声,只见他坐着的身子蓦地向后一吸,变成了一个弓的形状。

这一当口,达木儿的狼牙棒,夹着大片疾呼之声,几乎擦着了他的胸衣,“呼!”一声扫了个空。

达木儿脚下一个快步,另一只手上的牛耳短刀,蓦地向回里一带,雪亮的刀身,反挑着直向宫一刀心窝上挑扎过来。

宫一刀冷笑道:“好招!”

话声出口,那只独手霍地抡起,只见他五指箕开,蓦地向外一推,已把达木儿的刀锋紧紧夹于指缝之间,达木儿一惊之下,用力地向后抽刀。

宫一刀竟然借助他抽刀之势,整个身子平穿而起,呼噜噜一阵衣袂飘风之声,身形已飘出丈许以外。

原来有“虎豹双雄”之称的这对蒙古兄弟,一向极其自负,兄弟二人各有绝功,如非乌苏一力笼络,平日待若上宾,用了不少手腕,否则实难将他们留住。

兄弟二人心知乌苏将要建立起一份实力,以与布达拉宫的扎克汗巴分庭抗礼。便有意要争得领导之权,决计要使眼前的宫一刀知难而退。却是没有想到这个断了一只手,貌不惊人的老汉人,敢情竟是如此难以应付,兄弟二人联合出手之下,简直连对方的身边也摸不着,一时气急败坏,其势更难自己。

铁山本怒声用蒙古话向其弟打了个招呼,嘴里“哈赤!”叫了一声。

一双流星锤蓦地由左右两方,同时快速包抄起来,在流星锤运施方面来说,这一手叫“双飞燕剪翅”,两道银光,夹着两团栲栳大小的银团,直向宫一刀身上两侧袭来。

另一方面,达木儿配合着兄长的势子,脚下一连两个快速前进,又扑向了宫一刀后方。

兄弟二人由于多年联手合作,早已“心有灵犀”。铁山本流星锤出手,亦正是达木儿进招之时,狼牙棒施了一招“拨风盘打”,直向着宫一刀兜头盖顶地猛力直挥下来。

哥儿俩个大概已经尝到了对方的厉害,下手也就越加毫不留情,这一式联手前后夹击,确实厉害得紧!

宫一刀岸然站立的身子,看过去并无异动。然而,正当流星锤与狼牙棒,眼看着已将双双招呼到他身上的刹那之间,猛可里宫一刀那只断了膀臂的袖子,倏地向上飞卷而起,于是同时之间,他的另一只手,已飞快执出了背后长刀。

这一霎真是快了,随着他出刀的势子,一片银光,有如戏凤之龙,刀光过处,耳听得一片叮当声响。

“虎豹”兄弟上来得快,退身得更快,看起来有如风中枯叶,乍聚又散,双双一沾即退,饶是这样,却也吃了大亏。

敢情宫一刀这种“气波力功”盖世无双,由于手法诡异常规,就连现场旁观的能者如海无颜者,亦自为其所欺。

随着对方兄弟二人的踉跄退势,可以肯定的他们两人都受了伤了。

一个伤在右肩,一个伤在右侧肋,出刀者分明手下留情,没有像以前那样施展他“断臂刀法”,确是难能之至!

铁山本一边的链子锤,唰啦啦缠住在了脖子上,空出的一只手,用力地按向右边肩窝,大股的血水由他按着的指缝里渗出来。

达木儿却似伤得比他更重,右侧肋下巴掌大小的一片皮肉被刀给片了下来,痛得他直往里面喝气,全身一个劲儿地打着哆嗦。

乌苏看到这里急忙出来,招呼着梁威等人,匆匆把这对蒙古兄弟给搀了下去。

经此一来,乌苏才算真正认识了宫一刀的真实功夫,又惊又喜,直把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全场各人自目睹此一场决战之后,俱都暗自折服于宫一刀神威之下,再也没有一个人胆敢轻举妄动,出面与其较量了。

任三阳低骂了一声,看向身边的海无颜道:“鹅知道你是深藏不露,不轻易出手的人,鹅可他娘的真忍不住了,好歹也得跟他会一会,要是真不行,临场泄了气,兄弟你还得给我接着。”

说着就要站起来,身子才动,即被海无颜一只手按在了背上,任三阳倒是老实得不能动了。

“怎么回事?”任三阳不服气地道:“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这个老小子神气活现的?”

海无颜微微一笑道:“那又有什么不好?总之,现在还没到我跟他见面的时候。这场热闹还没有完,好戏还在后面呢!”

任三阳道:“你是说?--”

海无颜微微一笑,却没有说出来。

是时乌苏已在现场交待了一番体面话,十分尊敬地陪着宫一刀进入内宅,现场即由梁威招呼着解散离开,海任二人也随众退出。

任三阳见海无颜一副安详淡然表情,不免好奇地问道:“兄弟,你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也说出来听听,还有这个宫一刀他到底又是怎么一个打算?”

海无颜一笑道:“亏你还是老江湖了,居然连这点道理都看不出来,他们这是互相利用,对我们却也没有什么坏处,往下再看吧!”

任三阳怔了一怔,道:“哦!鹅明白了,乌苏是想用宫一刀来对付扎克汗巴?他还想恢复他过去的声望权势可是?”

海无颜点点头道:“当然,这一点实在已很明显!”

任三阳仍然不大明白地道:“可是宫一刀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海无颜冷笑道:“这一点也正是我要进一步探知的,不乐帮向来行事独来独往,绝不会无缘无故地与人攀结,这里面必然大有文章。”

任三阳“嗯”了一声,点点头道:“有道理,那么鹅们眼前该怎么办呢?”

海无颜忽然警觉地往前面看了一眼,快步走向自己居住的帐篷,迈步进入。

任三阳跟进去,想到他必然发现了什么。

可是当他进去之后,却是什么也没有发现。

“怎么回事?”任三阳四下看了一眼,奇怪地道:“有什么不对么?”

海无颜道:“有人来过了!”

“谁?”任三阳左右看了一眼,依然看不出有什么异态,海无颜不说话,缓缓走向一边观察那扇掩实的窗户,伸出一根手指摸了一下,指上沾了一些泥沙。

“哼!这人轻功很不赖,但他还是留下了痕迹!”

说时他伸出一根手指,在另一处幕壁上摸了一下,指尖上又现了几颗沙粒。

任三阳四下打量了一眼道:“他是由正门出去的?”

海无颜摇摇头,眼睛往篷顶上看了一眼,身子霍地腾起来,一只手托向篷顶那一扇小小天窗,随即飘身而下,冷笑道:“就是由这里出去的!”

任三阳愕了一下,缓缓点点头道:“这么说这个人显然会施展缩骨之术了?”

“不错!”海无颜道:“他原是想由前面出来的,正好碰到我们回来,我远远看见帐篷颤动,就想到有人出入,来看看有什么东西遗失了没有?”

二人随即各自检查了一下行李。

任三阳一面翻,一面大骂道:“王八羔子,果然被人动过了。”

一面说他拿起了一个皮银袋,上下抖了一下道:“哼,你看给翻得乱七八糟,倒要看看里面的钱丢了没有?”

海无颜道:“他是不会要你钱的!”

说着,他即系上了自己的行囊。

任三阳道:“你丢了什么没有?”

海无颜摇摇头道:“什么都没丢。”

任三阳也检查过了他的钱包道:“钱一点也没有少!奇怪,这家伙是打着什么主意?”

海无颜冷冷一笑,心里有数。

“这个人又会是谁呢?”任三阳道:“这可真是怪事?难道是扎克汗巴派来的人?”

“这个可能不大!”

“那会是谁?”

海无颜微笑了一下道:“你可觉得刚才在比武时,那个干老头儿走得有点太快了么?”

“啊!”任三阳恍然悟道:“会是他么?”

“错不了,就是他,”海无颜道:“由他刚才跟宫一刀动手的招式上判来,我更可断定他就是‘红羊门’当今唯一漏网的那个娄全真!”

任三阳道:“这个老小子可真透着玄,他老盯着鹅们干什么?”

海无颜道:“其实他早就发现了我们,刚才在场子里他有意离开,其实根本就没有远去,依我的判断,宫一刀住处才是他主要去的地方,我们这里不过是顺便看看而已!”

“好个老小子!”任三阳骂了一声道:“他到底想在鹅们身上找到什么?”

“当然是那张宝图了!”海无颜道:“他是在作梦,哼!这么看起来,西藏宝藏这件事,确是已满城风雨,闹得外界尽知了!”

任三阳说道:“现在鹅们到底该怎么办?”

海无颜道:“使我想不透的是宫一刀既然来了,为什么不和白鹤高立会合,莫非这当中有什么虚玄不成?”

任三阳怔怔说道:“以你个人的看法呢?”

海无颜冷笑道:“不乐岛凡行一事,无不精打细算,而且他们行踪一向是神出鬼没,掩蔽犹怕不及,宫一刀今日的动作不免令人生疑!”

任三阳点头道:“这其中还会有什么虚诈么?”

海无颜道:“以我的判断,白鹤高立所以要他师弟出面拉拢乌苏,这其中是有深意的。”

微微顿了一下,他再接下去说道:“第一,可以增强实力,来牵制布达拉宫方面,第二,这其中难免有声东击西的诡计。”

任三阳“噢”了一声:“这么说,白鹤高立他的人已到藏宝的地方去了?”

“只怕是这样!”

海无颜脑子里不禁想到了昔日邵一子所说之言,白鹤高立虽然杀死了邵一子,由他身上抢得了那张宝图,但是那上面专属富庭王族的深奥藏文,却是极不易译解得开的,所以高立如不能找到一个像已死的“左瞎子”那类人物,他得到宝藏的企图只是妄想。然而自己虽然有了邵一子所赐的全部译文,却又苦无那张宝图的地形指引,亦是难达目的。如今第一要务,当是如何设法由白鹤高立手中得回那张宝图,这可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了。

这么想起来,白鹤高立刻下的行踪,就更令人费解了。

冷月如霜。

布达拉宫这所巨大的建筑物,在夜的掩饰之下,显得更神秘了。月色的映照之下,一片片的琉璃瓦,像是星星一样地闪灿着寒光,那些围绕在宫宇四周生长的巨松,微微地摇曳着,不时发出一阵阵和谐松涛声。如果你再仔细地聆听下去,当会发觉到隐藏在这阵松涛声之后还有另一种声音,喇嘛们低沉的诵经声音。

“西达云寺”,布达拉宫所属的一所别院,有十六位年老的喇嘛住在这里。对于整个的布达拉宫来说,这里是最冷清的一处住所了。自从前王圆寂之后,十五王登基,到如今的大权旁落;这一连串的惊天动地事故,都似乎与“西达云寺”毫不相干,这里所居住的十六个老喇嘛,早已为人们所淡忘了。

这么说,并不意会着这里所居住的十六个人全是无用的废物,也许今天他们真已是废物,但提起当年,嘿嘿,想当年十二王在位时,这十六个人可俱是当时宫内炙手可热的人物。

也许正因为他们那个时候的权力太过大了,才促成了一旦失势之后今日的过于渺小。

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十六个老喇嘛倒也很能明白其中盛衰的道理,逆来顺受,多少年了,倒也相安无事地住在这里。

想当年,他们这一批失势的前朝臣子二十七人,如今物故人非,却只剩下了十六人。

现世人情常是这样的。

年近八旬的苏拉老喇嘛,是这里面年纪最长的一个,他是前朝十二王时,职掌武术营铁衣队的首领,一身武功颇是了得,由于他心念故王,又看不惯当今王叔扎克汗巴的嚣张,不甘为其所用,情愿住在像是养老院的西达云寺里,过着年复一年,月复一月的无聊岁月。

今夜,苏拉老喇嘛的兴致似乎特别高。对着窗外的月色,他先弹了一段日常喜爱的“哈克里八”。那是他们西藏最古老的一首曲子,内容是叙说来自喜马拉雅山的雪水,灌溉着西藏土地的快乐调子,后人另外为它配上歌词,用传统的长管西藏三弦琴来奏,和着低音唱出来才够味道。就像现在苏拉老喇嘛所唱的这个调子,才最够音味,只是对于不明所以的外族人士,像是汉人吧,听起来就有点怪里怪气的感觉,不知道他是在唱些什么。

老喇嘛挽着一双棉袄袖子,露出他七上八下,早已发黑的牙齿,配合着冷涩的琴弦,只听他嘴里唱着:“西--咦--唔--哂--”

低沉嘶哑的嗓音,配合着冰涩的弦律,只有悲凉的韵味,却是丝毫感觉不出来快乐的意境在那里,然而它却是流传西藏最久,至今仍为人们所喜爱的音乐之一。

月色依旧,寒夜无声。此时此刻,即使连惯以夜鸣的蟋蟀都寂静无声,整个的空间,却只被苏拉老喇嘛的琴韵歌声所充斥占满了。

一堆干枯的松枝,在冷彻肌骨的西风里,滴滴溜溜直打着转儿,不时地散开来,又合拢,再散开,再合拢--风力是由高处投下来,撞向地面才散开来,待到冲向四墙才又被迫合拢,因为这样,所显现的现场情形才会是如此滑稽。

老喇嘛苏拉的歌声未歇,月影似乎已经偏西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条人影,直由布达拉宫正殿屋檐上拔起,接连着三起三伏,轻若炊烟一缕,向着西达云寺这片院落里飘落下来。

歌声依旧,风力如常。

这个人轻飘飘,似乎片尘不沾地已经落在了院子里。

一袭月白颜色的长衫褂,瘦高瘦高的身材,几乎秃了顶的头上,却耸生着一络禽鸟也似的“角毛”,长眉凹目,双颧极高,尤其是深眶陷进去的那双眼睛,开合之间神光毕现。

这人身形甫现,一双眼睛频频向四下转动,立刻就投向那个角落,那个琴韵歌声的角落。

紧接着,他的身形再闪,疾若飘风般地已袭到了近前,一只手轻轻抬起,向着糊有桑皮纸的窗上轻叩了一下。

这虽是一个轻微毫不起眼的动作,但是室内的人显然已有了警觉。

顿时,传自室内的琴歌声忽然停止。

紧接着,那两扇关闭的窗户倏地敞开来。

院中人身形略闪,有如炊烟一缕,就在对方窗扇倏开的一刹那,已然飘身而入。

紧接着,那敞开的两扇窗户又为之关上。

老喇嘛苏拉,以无比惊异的神态,打量着进来的这个人。他的脸显现出一种难以置信的表情,频频眨动着那双似乎已现昏花的眼睛。

“老喇嘛,我们久违了,”进来的鹤发老人道:“别来可好?”

苏拉,这个看来异常瘦小,白发苍苍的老喇嘛,似乎为眼前的这个突来的人,突来的话,弄得简直糊涂了。他的那双眼睛虽然小得只剩下两道缝,但是这一霎却睁大了。

“你是谁?我们以前见过面么?”

也许很久很久没有说过汉语了,说起来似乎有些生硬,但是他的确会说,这一点是无可置疑。老喇嘛在说这些时,两手扶案,矮小的身躯已缓缓地站了起来,看来他大概只有五尺高,一身肥大衣服穿在他瘦小的身躯,确是显得有点不称。

鹤发老者呵呵一笑道:“你大概老糊涂了,居然连老朋友都。不认识了。”

苏拉哼了一声道:“我没有什么朋友,在这西达云寺里,我已住了有三十年,我不认识你,你找我有什么事?”

鹤发老人一笑道:“四十年前,大概是一个秋天的晚上,我们就在这个布达拉宫见过。老喇嘛,那时你威风得很,不像现在这个样子,嗯,看起来你可真是老得多了。”

“四十年前?一个秋天的晚上?--”苏拉缓缓地摇了一下头:“对不起--我实在记不起来了。”

鹤发老人神色微微一沉道:“不要紧,我会让你记起来的。”

一面说时,他脚下缓缓地向前迈进了一步。

“老朋友,四十年来你的西域神拳功夫,大概更有精进了吧!”

苏拉聆听之下,顿时吃了一惊,退后一步,长眉倏地一挑道:“你--怎么会知道?”

话声出口,老喇嘛身子已倏地纵身而起。

双方彼此间隔着一道长案,老喇嘛身形一缓纵起,疾若飘风,“呼!”一声,已来到了鹤发老人面前。敢情这个瘦小的老喇嘛,身手果然不弱,身形向上一欺近,两只手倏地向外一探,直向着鹤发老人两处肩头上抓来。

鹤发老人哈哈一笑道:“好!”

四只手掌猝然交接之下,两个人的身躯蓦地一转,带来一股劲风,直向一旁转了出去。

紧接着,两个人倏地分开,鹤发老者一声沉笑道:“这里地方太窄了,展不开身子,来,我们到外边玩玩去!”身形一纵,随着他前探的身子,两扇关着的窗户,霍地敞开来,他整个人身,在一式虎扑的势子里,突地穿越了出去。

身后的老喇嘛苏拉,自是放他不过,紧跟在他身后,倏地跟踪扑出。

两个人就像一双戏檐的猫,忽地现身院中。

冷月下,两个人极为快速地交换着身手。

苏拉的确在施展他毕生最为得意的“西域神拳”,月色之下,只见他人影飘飘,袖风呼呼,所出拳式,的确中原少见,妙在左右双拳变化巧妙,左手出拳,右手出掌,右手出拳,左手必然出掌,以掌护拳,虚实莫辨。

然而,与他对手的那个鹤发老人,看上去身法更见奇妙,尤其是对付老喇嘛这套西域神拳,更像是胸有成竹,极有把握。

事实上老喇嘛苏拉的每出一拳,都像是早在他计算之中,是以常能未卜先知。如此数招过后,苏拉尽管是招招凌厉,奈何却连对方的身边儿也招不着。

猛可里,老喇嘛的双手、双拳同出,疾若电闪般地,直向着鹤发老人两肋击去。

在动手的过程里,这一式看起来猛厉极了,称得上是一式杀着。

鹤发老人像似早已期盼着这一招的来到,忽然一声轻笑道:“好招!”

不知他怎么一来,双手下分,极具轻灵地已分开了对方的双手,进步欺身,“噗”地一声,已抓住了苏拉的一双肩头。

苏拉顿时向后一个踉跄,嘴里“哦”了一声。

鹤发老人加诸在双手上的力道可能不轻,而且显然施展的是一式极为特殊的拿穴手法,老喇嘛苏拉顿时为之全身发麻,身子一跄之后,便为之动弹不得。

对苏拉来说,显然是他平生少有的经验,然而却并非是绝无仅有的一次。一个念头,闪电也似地掠向脑海,终于使他想起了一个人,这个人原是他不该忘记的。

紧接着鹤发老人,已松开了他的双手,带着一声轻微的冷笑,他已倏地拧身,再次纵回老喇嘛禅房之内。苏拉紧蹑着他的身后追上去,他不甘就此服输,双掌交合着,用“开山神掌”的一式,倏地直向着前行的鹤发怪人背上击去。

鹤发老人一声怪笑,倏地转过了身子来。只凭着这一式转身,为今武林之中就前所未见,原来他身形不动,双足固立,仅仅只凭着上半身拧动之势,就把身子转了过来。同时他的一双手及时抬起,看来异常绵软地已接住了对方的双手。

苏拉老喇嘛只觉得两只腕子上一阵子发软,全身上下彷佛一些儿也施不出力道来。

这只是极为短暂的片刻。苏拉老喇嘛身子一麻之后,顷刻之间又恢复了原状,再看对方的那个鹤发老人已然飘身三尺开外。

“哈哈--”鹤发老人笑道:“老喇嘛,你真的记不起来了?”

苏拉在鹤发老人上身拧转的一瞬,忽然间记起了一个人来,事实上这个人的影子多年以来,始终困惑着他,并不曾淡忘,忽然忆及,由不住全身打了个寒颤。

“哦,你--你是老--白鹤--是你--是你--”

鹤发老人又是一声怪笑,向前踏进一步道:“你总算还有点记性,到底认出来了,不错,我就是那个老白鹤,咱们总有四十年不见了。”

苏拉嘴里连声地“哦”着,不时眨动着眼睛,一再地向对方脸上认着,似乎既感“难以相信”,却又“不得不信”的样子。

“你真的是老白鹤--不错,不错--你竟然还没有死--四十年了,四十年了。”

鹤发老人呵呵笑道:“大概你是巴不得我死了,阎王不点名,小鬼不来传,你叫我怎么死?哈,你叫我怎么死?”

一面说着,只见他身形一纵,像是一阵风似的,已由苏拉头顶上掠了过去。他身形越加地看来像白鹤,双手平张着,平平地由老喇嘛的头顶上掠过去。

苏拉倏地一个快转,一副咬牙切齿的狰狞面貌,那副样子像是准备拼命的表情。

“哼!”鹤发老人站定之后,看着他冷哼一声道:“放心吧,过去的事我们一笔勾销了,我这次找你可不是来跟你算旧账的。”

苏拉听到这里,原来惊吓忿怒的脸上,忽然显现出一种难以置信的表情。

“我不信,那么,你今天晚上又来干什么?”

鹤发老人一笑道:“我说的是真话,信不信由你。说真的,你这个老东西还能活到现在,倒是真有点出乎我意料之外,过去的事咱们都别谈了,今天晚上我倒是专心诚意地来拜访你,叙叙旧,你怎样,你可愿意咱们双方化敌为友?”

苏拉老喇嘛连连眨动眼睛,将信又疑地频频向他打量着。

“你说的可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

“那--”苏拉忽然叹息了一声,点点头道:“那是再好也不过了--”

说了这句话,他像是真的松了一口气,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用手指了一下另一张椅子,道:“你坐下来说吧,我这里是穷地方,可没有什么好东西来招待你。”

鹤发老人坐下来道:“四十年,我们都老了。”

苏拉点点头道:“老了,可是我还不想死。”

鹤发老人道:“怎么样,看来你在这里日子过得像是挺不错吧?”

苏拉冷笑了一声,喃喃地道:“不错,哼--”

鹤发老人那双锐利的眸子,频频在他身上转着,一望即知他是个极有心机城府的人。

苏拉忽然愕了一下,霍地站起来道:“不对,你今天来找我,一定有什么事吧,是不是?”

鹤发老人嘿嘿一笑,一只手抬起来摸着他下巴上翘起来的一丛短须。

“不错,你猜对了,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夜来找你当然有事。”

“什么事?”

苏拉立刻显出了很紧张的样子,一面频频摇着头,冷冷地笑道:“我今年已经七十多了,你应该知道,宫里的事现在我早就不管了。”

“你刚才说过,你还不想死。”

“这--”老喇嘛十分费解地看着对方:“当然我不想死,难道你想死?”

鹤发老人嘿嘿一笑,说道:“我当然也不想死,可是,活就要活得痛快,像我这样,海阔天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像你。”

苏拉愕了一下,喃喃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怎么知道我活得不快活,你--”

老喇嘛虽然一大把岁数了,火气还很大,一句话不对,就摆出一副要打架的样子。

鹤发老人轻轻一笑道:“老喇嘛你少安毋躁,我们现在是朋友了,朋友可就无话不说,总之,这一次我来找你,绝没有什么坏的意思,这一点等一会你就明白了!”

苏拉原本站起来的身子,听他这么一说,随即又坐了下来。

鹤发老人道:“对了,你的气先要消一消,我们才好说话。”

苏拉被弄得简直莫名其妙。

“你到底要说些什么?”

“我要跟你谈谈一件你所亲身经历的往事,当年布达拉宫所发生的一件隐密大事。”

“什么大事?”

“我想这件事你是知道的,有关七十二武士集体中毒,双目失明的这一件事--嗯!”

这几句话一经道出,苏拉顿时面色一阵大变,倏地再次站了起来。

“你说什--么?你怎么知道--你--”

鹤发老人冷哼了一声道:“我什么都知道,什么事也瞒不过我。”

“你还--知道--些什么?”

老喇嘛一面说,显然表情大为紧张:见他喉结频频起伏,像是触发了他一处隐痛似的。

“好吧,我干脆把我所知道的都告诉你吧!”

“你说--你说--”

“我还知道当年藏十三王留下的大批宝藏的事!”

老喇嘛脸上一阵发白,却故持镇定地坐下,冷冷一笑道:“我当是什么事呢,原来这四十年来,你对这件事还不死心。当初我不是就告诉过你了,这件事并不确实,只是江湖上风风雨雨的传说罢了。”

“好吧,就算是传说吧!”鹤发老人脸上显现出一丝狡黠的笑:“那么七十二武士中毒,双目失明,以及后来集体被杀这件事,可是真的了!”

“你--你听谁说的?”

苏拉再一次显出紧张神态。

“哼!你不要管我怎么知道的!”鹤发老人冷冷地道:“这件事我经过很久时间的调查,证明是千真万确的!”

苏拉咽了一下唾沫,苦笑了一下道:“好吧,就算是真的吧,可又与我有什么关系?”

“当然与你有关系!”鹤发老人道:“因为七十二名武士之中,除了一个漏网之鱼外,其他七十一人俱都死在你的手中!”

“你--”

老喇嘛霍地抬起了手,似乎作势待向对方发出,可是一想到对方的厉害,自己根本无能取胜的事实,这只举起的手就又慢慢地松了下来。

“老喇嘛,这件事是千真万确的,你也就不必否认了!”鹤发老人脸上含着微微的笑:“说起来,这件事你虽然心狠手辣了一点,可是也不能怪你,因为你也是听令行事,要不然,你也不可能活到现在了!”

苏拉那张脸一霎间变了好几次颜色,终归无能发作,过了一会儿,他才无可奈何地叹息了一声,十分沮丧地垂下了头。

“所以我说你这些日子过得并不快乐,”鹤发老人冷冷地道:“因为你心里一直存着歉疚,藏十四王是个最昏庸无道的人,全西藏的人都恨他入骨,而你居然助纣为虐,为他干下了这件丧心病狂的事,你是全西藏的罪人。”

“我--”苏拉眼睛里充满了泪水:“我又有什么办法?--谁教他是主子--我是奴才,我能不听他的话么?你不要再说下去!”说时,眼泪一颗颗地顺着他的脸滴了下来。

鹤发老人那双眼睛一直留神地打量着他,看到这里微微笑道:“你总算命长,要不是那个昏王被人刺杀在先,就算你已退居西达云寺,他也不会放过你,那可就太冤枉了!”

苏拉伸出一只干枯的瘦手,擦了一下脸上的眼泪,苦笑了一下道:“你说得不错,我是西藏的罪人,这多少年以来,我一想起这件事,心里就像刀扎一样的难受。老天,我已经不再去想了,你又提起来,为什么?你今天晚上来找我,就是故意来提这件事的么?”

鹤发老人摇摇头道:“那倒也不是,我只是要向你打听一件事情而已。”

“什么事?”苏拉十分沮丧地道:“我早就告诉你,有关那批宝藏的事情,我什么都不知道!”

鹤发老人道:“但是我知道!”

苏拉一愕:“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那批宝藏确有其事!”鹤发老人道:“已死的七十二名武士,就是埋藏宝藏的人。要不然你又为什么去杀他们?难道不是杀人灭口?”

苏拉叹了一声道:“你能不能不要再提这件事,我求求你好不好?”他语音颤抖,说这几句话确实情发于衷。

鹤发老人脸上现出一丝微微的笑,似乎已经感觉到自己的布局成功。

“这么看起来,你倒不是一个没有良心的人。”鹤发老人微微冷笑了一下:“仅仅内疚是不够的,你得想一个法子赎罪,做一点好事来补偿这里的人。”

“你说什么?”

苏拉似乎顿时为之精神一振:“做好事?做什么好事?”

他睁大了眼睛,满脸渴望的表情。

“告诉我,我能做些什么?只要是好事,哪怕是死了,我也愿意!”

鹤发老人点点头道:“你们喇嘛教都相信轮回,灵魂昇天的说法--像你干的这些坏事,死了以后,你当然知道会有什么样的结果,这就是我劝你干点好事,为你自己死后赎罪的原因!”

这几句话,听在苏拉耳中,果然发生了作用,只见他一时獃若木鸡,眼泪由不住又自汨汨淌出。

须知人性本善,早年嗜杀为恶的人,无不晚年心存后悔,何况眼前苏拉晚年虔诚向佛,深信轮回报应之说,近年来早已心存忏悔,日诵百经,以图减轻往年罪恶。眼前鹤发老人这一番话,自是深深打动了他,一时既惊又愧,顿时呆在了现场。

鹤发老人看到时机成熟,这才说出了他的本来之意。

“老喇嘛,我眼前有一事要你相助,你如果能助我完成,将功折罪,足足可以抵挡你过去所犯的罪恶了,你可愿意?”

苏拉顿了一下,紧紧咬着牙道:“说吧,只要能赎我过去的罪,死都可以!”

鹤发老人一笑道:“你放心,不会要你命的。”

“到底要我干什么,你快点说吧!”

“好吧!”鹤发老人眼睛精光毕现地逼视着他,“我知道,你是如今仅活着参加埋藏宝藏的一个人,其他的人都已死光了!”

苏拉脸上又显现出一片青白,每当过份惊吓时,他脸上都会出现这种颜色。

“谁告诉你的?这话你可千万不要乱--乱说--”

一面说他下意识地由椅子站起,走向前面,拉开门探头向外,四下注视一下又缩回来。

“老兄,帮帮忙好不好?不要再提这件事了,这句话要是被外人听见,传到了里面宫院里,我这条老命可就完了!”

鹤发老人点点头道:“这么说你是承认了?”

苏拉看了鹤发老人一眼,轻叹一声点点头道:“就算你说对了吧,可是--”

忽然他冷笑了一声,看向对方这个神秘老人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哼哼,你想让我去帮你把那批东西挖出来,你以为我会去做这种事?哼哼!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鹤发老人寒下脸道:“这么说你是不想赎你过去的罪了?你刚才不是已经答应我了?”

“我答应你是去干好事,谁答应你去挖宝发财?”

鹤发老人冷冷地道:“我并没有告诉你,要发财。如果这是一件好事,你可愿意?”

老喇嘛愕了一下道:“哦?是什么好事?”

鹤发老人道:“把所挖出来的宝藏全部分给西藏的穷人,这是不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老喇嘛顿时神色一怔,脸上充满了喜悦之情。

“老天,怎么这件事我一直都没有想起来过?太好了,太好了!”

鹤发老人微微点头道:“我猜你定会做的!这是你所能唯一为自己赎罪的机会,你当然应该去做。”

苏拉在一阵狂喜之后,脸上又变成了苍白。

“可是,事隔了好几十年,那个地方云封雾锁,实在难找,我怕已经忘记了。”

“你不会忘记的。”

“我一点把握也没有。”

一面说,他气馁地摇着头,苦笑道:“五年前,我曾经偷偷的--”摇摇头他又不想说下去了。

鹤发老人冷笑道:“原来你也动过这个念头?想私自侵吞?”

“你想错了。”

苏拉频频苦笑道:“我只是想找着那个地方,想看看那些东西被人家偷走了没有?”

“难道有人想去偷挖这批宝藏?谁又会知道那个地方?”

“哼,想这批宝藏的人多了,就这个布达拉宫,就不知道有多少人在作这个发财的梦,光我知道就有七八个了,可是这些人只有去,却从来没有一个人回来过。”

鹤发老人哼了一声道:“那又因为什么?”

苏拉冷笑了一声,说道:“第一,他们根本不知道准确的地方,第二,那个地方云雾封锁,就算是找着了地方,也危险得很。”

苦笑了一下,这个老喇嘛气馁地道:“刚才我说过,五年前我曾偷偷去过了一次,可是在那里找了三天,也没有找到地方。”

“那又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苏拉冷笑道:“好几十年了,当初挖的地方,全部长满了藤子,野草。再说当初,我虽然亲身参加埋宝的工作,可是也只知道一个大概的地方,至于宝物埋藏的洞穴,却有一张宝图记载,只有找到了那张宝图,才能知道那些东西到底埋在那里。”

“这么说来,外面传说的宝图是真的了?”

“当然是真的,千真万确的事。”苏拉回忆着道:“我记得先王收藏那张图时,我曾看了一眼,那是一张绘制在羊皮上的图卷,一边是图,一边是文字的记载。”

说到这里他冷笑了一声说:“一般人就算得到了这张图也是没用的。”

“为什么?”

“因为,”苏拉耸动了一下双肩:“你知道,我们西藏的文字很特别,而埋藏宝物的那张宝图,更是用经过特别设计的秘语文字所记载,大体上看来虽与一般藏文没有分别,只是到了重要的地方便不同了。”

“哦,”鹤发老人像是恍然大悟的样子:“这么说起来,即或是有人能够得到了这张宝图,也是枉然了!就连你也不认识那些特有的字体了?”

苏拉苦笑了一下道:“我是认得那些字的,只是,有什么用:要有图才行耶。”

鹤发老人听到这里,情不自禁地挑动了一下长眉,一颗心总算完全放了下来。他不愧老谋深算,总算拐弯抹角地把这个老喇嘛给引到了“死角”上去。微微笑了一下,他打量着这个老喇嘛道:“既然是特别设计的秘语,又怎么会让你知道呢?”

“哼!问得好。”

老喇嘛起先是不肯承认,现在一经谈开了,反倒是有如“鱼硬在喉”不吐不快了。

“先老王本来是不想告诉我的。可是,我的情形特殊,你知道我的工作是负责监督挖掘埋宝的,所以他们才不得不告诉我。”

“我明白了!”鹤发老人冷冷地道:“事隔数十年之久,你想你还会认识这些秘体的字么?”

“我--不会忘记的--”苏拉说:“就算再过几十年,我也不会忘记的,这些字,早已经刻在了我的心上。”

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他哑然失笑道:“说了半天,有什么用?没有那张图,一切都是空的,废话!”

“不是废话。”

一面说着,鹤发老人已取出了一个黄绫包裹,打开来,取出了那卷秘藏的羊皮图卷。

苏拉脸色顿时为之一变,倏地站起来惊诧的道:“咦!你从那里得来的?”

“你先别管这些,只看看这卷图是不是真的?”

“嗯--好好--”

鹤发老人一面宁神驭气,使之聚集双手,一面故示大方地把手中图递向苏拉。他当然知道此图的重要,不可遗失,他也更是自信,这种情形下,眼前这个老喇嘛是无能逃开自己手掌心的,是以干脆放得大方一些。

老喇嘛苏拉用着一双抖颤的手,接过了羊皮图卷,先不打开来,只是仔细地观察着它的外面,特别注意到卷边的一颗小小玉坠。

他抖颤的手指,一面摸索着,一面点头道:“不错,这就是了!我记得,这是真的。”

鹤发老人点点头说道:“打开来再看看。”

苏拉听言行事,随即展开了图卷。

一时,一张图文毕现的完整画面,展现在二人眼前。

苏拉只看了一眼,已连连点头,他弯下腰来,仔细地辨认着一行字迹。

“嗯嗯,这是真的了。”

“好吧!”鹤发老人取出了早已备好的字笔,放向桌上道:“既是真的,现在就请你把它完全译为汉文,我知道,你的汉学根基很好。”

苏拉点了点头道:“好吧。”

他脸上显现出多年难见的喜悦,到底是一件天大的隐秘,将要在自己的手指下揭露开来了。

“啊,不行--”就在他刚要写下去的一霎,忽然又停住了笔。

鹤发老人道:“怎么不写了?”

苏拉摇摇头放下了笔,把宝图卷好,重新送到鹤发老人的手上。

“这卷东西还给你,它在你手上,谁也抢不去,你保管着吧。”

鹤发老人道:“可是你还没有翻译成汉文。”

苏拉哑然一笑,指了一下头道:“所有的东西,都在我脑子里,跑不了的。”

鹤发老人面色一沉道:“那没有用,我要你白纸黑字地写在纸上。”

“我不能答应你。”

苏拉的表情很是沉着、冷静。

鹤发老人有一股突然的激动,当然,他绝不会在这个时候向苏拉这样一个重要的人贸然出手的。

“你难道变卦了?”强自压制着内心的愤恨,鹤发老人冷冷地道:“你是在动什么念头?”

苏拉呵呵低笑了两声,无惧地看向对方道:“我一点也没有改变,我是怕你说了不算,等我写好了那张东西,你拿着一走,我可就没有办法了,现在最好,东西在你手上,你既不必怕我,我也不必怕你,我们一起走,到什么时候办什么事情,这样不是很好么?”

鹤发老人倒也没有想到对方这个老喇嘛,敢情还是粗中有细,不过事已至此,倒也不愁他会闹什么玄虚。

“很好,就照你说的这么办。”

一面说,鹤发老人已把羊皮图卷收进了怀里,站起来道:“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动身吧,日出之前,我在宫外八角山下等你。”

苏拉道:“你也把这件事看得太容易了,嘻嘻,你知道埋藏的金银财宝一共有多少?只我们两个人就能搬动得完么?再说一定有别的人--”

鹤发老人冷笑道:“这件事就更用不着你来操心了,你跟我一起来,你的一切安危当然由我负责。”

苏拉拱了一下手道:“多谢。”

接着他以十分怀疑的眼光,打量着面前的鹤发老人道:“这些年来,我也听见了一些外面关于你的传说,你可是来自不乐岛上的白鹤高立?”

鹤发老人微微一呆,随即笑道:“原来你一点也不傻,竟然把我的底细都摸清楚了,不错,我就是高立,从不乐岛上来的。”

苏拉怔了一下,冷冷地道:“你在中原的名声不大好,贪财是出了名的。”

白鹤高立冷笑道:“人不爱财,天诛地灭。”

苏拉神色一变。

高立明白他的意思,立刻一笑道:“你不必多心,我答应你的事绝不会变的,这批宝藏出土之后,我们两个二一添作五,一人一半,我只要我的一半,至于你的那一半做什么用,那是你的事情,做好事也罢,坏事也罢,反正我们互不相问。”

苏拉听他这么说,想了想,觉得倒也人情合理。他内心确是对过往所做所为,充满了愧恨,一心想着要做些补偿的善功,自然有了这些钱,即使是只有一半的数目,也是够他拿来应用行好为善了。这么一想,苏拉也就乐于从事。正如高立所说,他也并不是傻子,当年宝藏是他亲手埋的,由于他对某些特殊地形的了解,使他在与白鹤高立合作过程里,感觉到一些安全保障。

高立精锐的眼睛望着他,神秘地一笑道:“我们就这么说定了,日落前后,我在八角山下等你。”

说完不待苏拉答话,身形轻纵,如同一缕轻烟般地已自飘身而出。

老喇嘛愕了一会,这才熄灯就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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