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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回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高手对招似乎一开始都是采用这种方式,这也是一种挑战的暗示。大体上本人内力的强弱程度也可在这个动作里传达过去,彼此当可知道对方的实力,用以衡量眼前自己的是否出手。

是以,眼前的风来仪这个动作,等于给了对方一个暗示,那意思是要她好好衡量一下自己。无如李妙真一来自己本身不是弱者,再者“不战而屈”对她来说,是前所未有的羞辱,基于以上两点原因,她眼前就绝不甘心眼看着风来仪把朱翠带走。

是以眼前风来仪内力一经运到,李妙真也就绝不含糊地立刻还以颜色。只见她脸色一沉:“阿弥陀佛。”

先是她那一袭金色袈裟,在风来仪迎面的劲力暗袭之下,整个地向后甩了开去,现在在她本身内力贯注之下,缓缓地收了回来。

她方才在对付蓝衣人时,虽然未曾施展全力,但在那一霎相形之下,显然已落了下风,这一次她决计不甘再受对方摆布。

两股内力真元甫一交接,李妙真立刻改守为攻,身子陡然向左一个快闪,霍地却向中锋抢进了一步。

在一般传统武功的打斗方式里,是难以看见这种动作的,其威力似乎也非局外人所能想像。

风来仪细长的眉毛挑了一挑,微微吃了一惊。她原以为凭自己功力与所代表的门户,对方万万不敢对自己轻举妄动,却是没有想到对方非但不买账,竟然抢先向自己出手,而且居心险恶,厉害无比!

即以眼前这一手急转中锋来说,当中所含蓄的凌厉杀机即有其不可思议之处。

原来李妙真这一式急转在内功真力交锋上来说,叫做“夹锋之刃”,威力至猛,大非寻常,如果时间部位配合得好,再加上施展人本身功力够强的话,只这一下即可置对方于死命。

风来仪自然是此道中的大行家,不过由于她事先没有料想到李妙真竟会对自己施展这种毒手,有失之意外,动作上便未免慢了一步。

只听见“哧”的一声,一片金刀劈风之声,直向着风来仪正面疾劈过来。

风来仪赶快向左一个快速旋转,同时运施内力霍地向外顶出。虽然这样,她依然是慢了一步,只听见“刷”的一声,疾风过处,把她上身左侧方足有半尺长短的一截衣角给平平地斩落了下来。

对于风来仪来说,这不啻是生平罕见的奇耻大辱,刹那间怒由心起,平素最重涵养的个性,这一瞬竟然也难以把持,一张脸变得雪也似白。随着她的一声冷笑,上身轻轻晃动,已如同一缕轻烟般飘出窗外。

显然地,风来仪是觉得禅室内地方过于窄小,难以施展得开身手,是以转移现场。

另一面的李妙真几乎与她抱持着同样的思想,她既然已向对方出手,自然只有全力之一图。一手得意的“夹锋之刃”,满以为在对方未曾料及之下,定然可以得手,却没有想到竟然被对方闪过,这一惊较之风来仪更有过之。她当然知道风来仪这个人的不易招惹,更知道自己一战不胜可能遭致的下场,是以这一仗非得全力求胜不可。

高手搏斗,也许更较平常人注重制敌的先机。风来仪身子方自腾起,李妙真已尾随其后紧跟着闪身扑出。

那是一个颇算幽静的小小庭院,院子里除了数棵修竹外别无其他,这是庙方专为供应李妙真来此驻锡的住处,甚是静寂。虽然在庙会之期,亦不为任何噪音所干扰,然而这一霎却成了两位并世高手作殊命搏斗的战场。

风来仪身子还没有沾地,忽然间己感觉出背后的劲风袭项,已猜出李妙真自身后攻到。

一旁的青荷眼看着主人处危,不禁出声大呼道:“三娘娘小心!”

风来仪又何须她出声示警,随着身子的一个前俯,左手撩处,长长袖角,就像是一道倒卷的飞瀑,迎头挂脸,直向着李妙真上躯反卷过来。

李妙真发出了一声低叱,金色的袈裟卷起了一阵狂风,向着风来仪的来势迎了过去。

两股急迫的气流乍然在空中交接之下,发出了“嗤”的一声,其声虽然并不宏亮,可是力道却是极为猛厉,在场的各人,都能清晰地感觉出扑面而来的一阵疾风。

风来仪的进身势子极快,红影乍闪,已切近了李妙真正面。

“剑主看招!”随着这声清叱,她的一只雪白手掌,配合着尖尖五指,就像是一口利刃,陡然间直向着李妙真腹间刺了过去,动作之快,出人意表。

李妙真冷哼一声道:“好!”

金衣掀处,一只素手由肥大的长袖底层翻了出来,不偏不倚,与风来仪的个掌迎在了一块。

“啪”的一声,两只手忽然间就像是被胶粘在了一块,然而这只是极为短暂的一霎,紧接着双双分了开来。这么一来,双方功力的强弱立刻就分了出来。

风来仪在一震之下,不过往后面退了一步,李妙真却一连后退了三步,兀自频频摇动不已。

这一霎,朱翠、青荷、慈一三个人也都先后由房中跟出,李妙真自负极高,想不到今日一连失利,自忖当着面前各人脸上实在挂不住,再者她确实还有许多高明的招法不曾施展,就此落败万不甘心。

“无量佛,善哉善哉!”李妙真双手合十向着当前的风来仪欠身道:“久仰风帮主武技超群,天下罕敌,今天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贫尼不才斗胆还要向施主你请教几手高招,尚请不吝赐教才好!”

风来仪冷笑一声道:“你放心,我们这不是已经动了手了么!总不会让你失望的!”

“阿弥陀佛,”李妙真道:“风帮主真不愧是女中丈夫,既然这样,就请施主你划下道儿来吧。”

风来仪淡淡一哂道:“很好,只怕我划下的道儿大师你未见得喜欢吧!”

“阿弥陀佛!”李妙真冷笑道:“那也未必,贫尼是早已舍身为佛之人,善结四方之缘,施主你就不要客气了!”

这几句话已明显地交待对方,无论对方要怎么个打法她都奉陪。

风来仪点点头道:“这么说,恭敬不如从命了!大师你可练过提江过海的气功么?”

李妙真神色微微一怔,但是她正如风来仪一般,生平最是要强好胜,这两个女人碰在了一块,可真应上了“针尖碰上了麦芒”,谁也不服气谁!

所谓“提江过海”之术,乃是内功中极为上乘的一门功夫,又名“提呼一气功”,练功人如没有极为精湛的内功根基,根本就不得其门而入,待到开始入门练习之后,其中艰难更是与日俱增,功力越高阻力越大,而这门功夫较诸别种功夫不同之处,似乎是在于它的永无止境。当今武林固然不乏浸淫此功之人,只是还不曾听说那一个使到了顶尖儿地步。

李妙真一听对方开口即要与自己较量这门功夫,心里焉能不为之暗吃一惊。好在在这门功夫上,她确实也下过一阵子苦功,对方既要与自己较量这门功夫,说不定要与她放手一搏了。她当然知道,这门功力的厉害,一旦动起手来,说不定就有性命之忧,对方指名要施展这门功力,可见恨恶自己的程度已是昭然。

心中转动着这个念头,一面早已运施功力,将一口内力上至祖窍下至丹田中经黄庭,一气贯通。

“无量佛,就依施主所请,贫尼候教了!”

话声一落,只见她芒鞋轻企,整个身子看起来猝像是提高了数寸,俄顷间之后移了尺许左右。

风来仪自然早已调度好了内力,见状长吸口气,足尖点处,轻飘飘地昇起了四尺左右却落足在一棵盆景中的海棠花巅。

这一手功夫,使得一旁冷眼旁观的朱翠大为心惊。说起这种“提呼一气功”,她虽然也曾练习过,但论功力不过入门而已,比起眼前两个人来,实不能等量齐观,尤其这时目睹风来仪施展时,更是自愧不如。

说时迟,那时快。风来仪足下不过往海棠花上轻轻一沾,随即腾了起来,只是看上去不像是一个真实的人体,却像是一个轻飘飘的影子而已。然而飘起来的这个影子可真是太厉害了!像是一阵风也似的,忽然来到了李妙真身前,这一霎李妙真慌不迭地亦跟着纵了起来,如同风来仪一般,那么轻飘飘的,简直就是一条影子。

两个像煞影子的身体在空中乍一交接,彼此互换了一掌,李妙真的手掌直印对方前胸,风来仪的手掌却是拍向李妙真腰间。

那是极为奇妙的一霎,透过现场旁观者的眼睛所见似乎对方都得了手,双双都击中对方的身上,紧接着两条人影已交错着擦身而过。

像是一片彩云般,风来仪落身在一堵假山石上,眼看着她梦幻般的躯体在一阵令人眼花缭乱的快速闪烁之下,由虚幻而变为实在。

含着一抹似乎是属于胜利的微笑,她打量着对面的敌人李妙真。

李妙真的情形显然就不一样了。在一阵快速的疾转之后,她的身子终于站住了,只是看上去却颤抖得那么厉害,金色的肥大袈裟映着阳光闪出了片片耀眼光辉,相形之下,她的那张脸也就更加显得苍白。

“好,”半天之后,她才吐出了这几个字:“金乌门的武功果然奇妙,施主你好身手!贫尼总算见识--”一面说时,身子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踉跄。

一旁的慈一女尼这才看出了不妙,敢情庵主多半是负伤了,当下慌不迭地上前赶忙扶住了她。

“庵主你--”

“不要紧!”

说话时她单手一分,慈一身子一晃,差一点摔倒在地,李妙真那双眼睛,含蓄着深深的仇恨,直直地向风来仪注视着。

“阿弥陀佛。风施主你们去吧,今后数月之内,贫尼定当还要拜访,面请教益,阿弥陀佛!”双乎合十,深深向着三人一拜:“请恕贫尼这就不相送了!”

风来仪冷笑一声道:“大师来访,不乐岛自当竭诚欢迎,只是为阁下今日盛誉计,哼哼,你还是不来的好,言尽于此,我们这就告辞了!”

李妙真直竖单掌,长长地喧了声“阿弥陀佛”,那张脸显然白中透青。

“就算是火海刀山,贫尼一定还是要来的,哼哼--”微微一顿,她才喃喃接下去道:“当然,说不得,还有几位方外的老朋友要向施主等介绍!”

这话等于说明了,李妙真是绝对忘不了风来仪今日所加诸在她身上的仇恨,言下之意似乎是她自知不是风来仪的对手,但是此仇却非报不可,因此在下一次相会之时,她将要有几位方外朋友出手助阵。

风来仪当然明白她话中之意,聆听之下,脸上欣然带出了几丝笑容。

“那可是太好了!我们那个岛上样样都好,就只是太寂寞了一点,大师真要能引见几位武林同道朋友在岛上见见面,可真是皆大欢喜之事,我们就这么说定了,不乐岛随时恭迎大驾。”

转过身来招呼朱翠道:“姑娘,我们走吧!”

朱翠向着李妙真点头微道:“对不起,打扰了!”随即与青荷同着风来仪扬长而去。

目送着风来仪等三人步出了偏院之后,李妙真身子晃了晃,终于忍不住张嘴喷出了一口鲜血。

在屋子里来回走了一转,朱翠有说不出的一种惆怅。

撩开帘了向外头看看,黑沉沉的不见东西,倒是小桥那一端的一盏高架挑灯,在夜色恨光彩夺目,不过也只能照清那方圆两丈左右的地方罢了,再远一点也就啥也看不见了。

一阵风吹过来,飘下了一些细雨星子,敢情是又下雨了。

夜雨、孤灯,天涯羁旅--唉--

回来已经两天了,下了两天雨,那里也没去,只是闷在房子里。

风来仪昨天还在说,江水已经大涨了,再下两天雨就可以出海启程了。

已经决定去“不乐岛”,朱翠倒是不再三心二意,确实定下了这颗心了,心里何尝没有慕亲的冲动?只是兹事体大,可不能由着性子,是以三番两次地把这件事想过,现在依然还是走上了这条路。

不乐帮的种种传说,江湖上传的多了,就自己所知,能够活着进去又活着出来的似乎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恩兄海无颜,再一个就是新近才结识的那个姓单的怪人。那地方既然被形容为只能进不能出,像是阎罗殿那般可怕的地方,自己却偏偏要往里面闯,也叫无可奈何。

一阵悦耳的琴弦声自楼上传出来,那个孤傲的女当家的风来仪又在自己作乐了。

只听风来仪边弹边唱,唱的是:

美人卷珠帘,

深坐蹙蛾眉。

但见泪痕湿,

不知心恨谁。

这二十个字李太白的诗句,出自她的唇齿,似乎别有意境,今夜听来,尤其感人。

朱翠随着音的猝然间为之神往。

她暗忖着:人闻风来仪喜爱诗词,直到今夜才领会到她的文采斐然,倒也难得。

弦声琤琮,和着窗外纷纷细雨,激发起一种起自内心的共鸣乐章。那弦音声声冰寒,似琴非琴,倒有七分像是琵琶。

她那里声声弦慢,唇齿送音:

寂寂竟何待--

朝朝空自归--

欲寻芳草去,

惜与故人违。

当路谁相假?

知音世所稀。

只应守寂寞,

还掩故园扉。

这是孟浩然当年赠别王维的绝句,喜读唐诗的人无不能朗朗上口,只是却不同用于朱翠今夜之感触至深,似乎只有今夜此时,这个人,这张嘴才唱出了诗句中的那般凄凉,也似乎只有楼上人的那双手,才能拨弹那么恰当的音瑟声韵。

朱翠情不自禁地微微发出了一声叹息,想不到风来仪竟是如此风华气质,自己倒是看错她了。

窗外夜雨声声,冰弦声既是如此之低,歌声掩抑更非意在撩人,朱翠想要听得十分真切便感为难了,她干脆敞开了门扉,轻轻闪身楼外,原想攀上阁楼外站立廊下,倒要听个真切,看个明白。可是这么一来势将惊动了她,焚琴煮鹤,却是大煞风景。

雨点飘落在她头上、身上,凉凉的,冰冰的,彷佛作贼似的,自己对于自己这一霎的举动也觉得好笑,敢情自己还有这么一股傻劲儿,好傻、好痴。

她的傻,倒也岂非没有代价,因为紧接着楼上幽人却又传出了悲切的词儿。

以上两者是触景而发的唐诗,刻下的这一段儿,却非出于前人手笔,想是她自撰的,却是份外感人。

只听风来仪和着拍切,声声唱道:

一叶飘零至露初,

数载相依二心从,

岂意今岁终化鹤,

遂将长剑束高阁,

南湖水槛三秋冷,

赤岸松门一径封,

萧瑟秋风吹身冷,

凄凄素帐忆君容--

未后两句,她更反覆地唱着,琵琶弦已冰涩,弹唱人亦已泪眼迷离。

朱翠在她弹唱未半时,已身不由己地腾身而起,轻轻地落身在廊一隅,忍不住轻轻向前掩去。她自信轻功绝佳,身形落下翩翩如骛,确实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然而却仍然惊动了房子里的那个人。

就在她身子方凑近窗前的一霎间,忽然眼前的那扇门扉倏地大张了开来。朱翠心里一惊,点身就退。

须知朱翠一身轻功,确实了得,眼前施展开来,真如当空夜蝙,两臂开合之间,翩若惊鸿地已落身在楼下阶前。

然而楼上那个女人风来仪却硬是要较她快上一步,朱翠身子不过方一着地,正待向房内扑进,猛可里面前人影乍闪,带着一阵子衣袂破空噗噜噜之声,风来仪已好端端地站在了她面前。只见她手里仍然抱着方才弹奏的琵琶,眸子里含蓄着不怒自威的神色,狠狠地盯着面前的朱翠。也许是方自由悲伤的情绪里惊觉,一时还难转过这个弯来,她只是冷峻地注视着对方,一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

朱翠愣了一下,既然为对方看破了行藏,索性放大方一点,当下一哂道:“刚才的琵琶是前辈你弹的么,弹得好唱得也好,我一时忍不住,所以--”

风来仪身子一闪,已飘身进入厅内。

朱翠才感觉到自己还站立在雨地里,当下身子微闪,跟踪进入。

厅内黑沉沉的,只有壁角的一盏小小琉璃灯,散发着略渗有绿色的光彩,整个大厅看上去阴森森的,衬以外面萧萧风雨之声,有一种说不出的凄凉感觉。

朱翠想过去点灯。

风来仪忽然阻止住她,说道:“用不着!”

朱翠听她口气不善,当下站住脚,道了声是,随即在一张椅子上坐下。

“风前辈请坐!”

风来仪轻轻哼了一声道:“这是我的家,还要你来让我的座位么?”一面说她也坐了下来。

眼前气氛似乎很尴尬,朱翠轻轻哼了一声道:“刚才我听见前辈所弹奏的曲子,唱的词实在凄凉感人,好极了。外面下雨听不真切,所以一时忘形上楼,尚要请你不要怪罪!”

风来仪冷冷地道:“你也懂曲子么?”微微一顿接道:“我是说你也会弹琵琶?”

朱翠点头道:“这--懂一点!”

话声才住,即见风来仪霍地把手上琵琶一抡道:“接着!”

“呼--”一道黑影,直向着她脸上飞了过来,朱翠突然一惊之下,伸手一托将来物接在手里,才知道敢情是对方个人的那个玩意儿。

她原以为一个空心的琵琶,不会有什么份量,那里知道一接到手里,才知道敢情这玩意儿竟然不是琵琶,亦非木竹之器,通体遍平,上尖下圆,乍看起来像是琵琶,其实不是。概琵琶为四弦,这东西竟然有十来根弦子,通体上下看起来黄澄澄的,像是铜器,有一个圆乎乎,可以手握的把手,通体上下一式弯巧扁平,形状古雅,一看即知乃是古乐名匠精心所制。

朱翠出身大家,自幼王府即聘有工于此道的乐师。自己因为喜爱此道,便养成了日后的兴趣,但所弹无非一般乐器,举凡如七弦琴、琵琶洞萧,无不精通烂熟,而眼前这个乐器她却还是第一次见过,一时在手上把弄着,迟迟思索着它的名字。

风来仪一双眼睛一直都在注意着她,这时略似现出了几分神采。

“你现在还说这是个琵琶么?”

说时她那双眼睛微微收小了,脸上微微洋溢着几分笑意。

“这--”朱翠用手通体把这物件摸了一遍,心里思索着,已有几分知道,只是却不敢拿准。

“大概是太暗了吧,你看不清楚!”

说话时,风来仪已由身侧取出了火器,吧嗒一声打着了,亮起圆圆一团火光。

那是一个颇为精致的火招子,通体上下像是一根玉管子,却有一面斜削出来的管口,那股清清的火焰,即是由那个门子里喷出来的。

“现在你可以看清楚了!”

一面说,风来仪拨动那玉管底部暗置的弹簧,只听见“叭!”一声,自管内弹出了一团流焰。这团流焰有如黑夜流萤,在空中划出来一道弧光,“波”地一声轻响,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空中吊置的那盏吊灯里,顿时引着了灯蕊,全厅大放光明。

朱翠十分欣赏对方指法的巧妙与准头,微笑道:“真妙!”这才向手上那具铜制乐器注目。

“哼!”风来仪脸上显示着一丝冷笑:“你虽然贵为公主,出身王族,但是我确信你说不出这个东西的名字来,你服气么?”

朱翠经过一番盘算,确信对于手中物什已猜知了个八成,但是她仍然有些拿不准儿。

于是她试探说道:“我知道,这是一件古乐器,这三百年以来早已失传,是不是?”

风来仪微微呆了一下,含笑点点头道:“大致不差,你可知道它的名字与用处么?”

“这就是一般常听的‘瑟’!”朱翠由对方的脸上表情,已可断定自己是猜对了。

当下她微笑了一下,接下去道:“我所以没有马上说出它的名字,那是因为你这一把瑟和我所知道的形像略有不同。一般乐具,如是出自宫制,则形像虽千百年也不会更变,看起来这座古瑟,必是出自前辈世代珍藏,多半是私家独创的了!”

风来仪脸上绽出了一片笑靥,点点头道:“你能说出这一番话来,显然高明之至!”

朱翠道:“前辈夸奖,这应说这个瑟是出自你的传家之宝了?”

风来仪摇摇头,轻轻一叹道:“确是传家之宝,只是并非是我家的宝物,是--我-个故世的朋友--”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轻轻摇头叹息一声道:“这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朱翠注意到她的脸色在诉说这位“故人”时,一下子变得沉默了。

“是了--”她心里默默想着:“怪不得刚才那末尾一首歌词,听来像是吊挽友人的诗句,这样看来便不错了!”

风来仪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一双眼睛又重新落在了朱翠身上,微微点点头道:“你说得不错,这是一座‘瑟’,是江南柳家三十九世的传家之宝!”

“前辈说的是江南铁狮子桥柳家?”

“唉?”风来仪颇为惊讶地道:“你怎知道这家人家?”

朱翠一笑道:“铁狮子桥柳家我虽然无能拜访,只是有‘琴仙’之称的柳舒卷前辈,我是久仰极了,不知道你所说的柳家可是他老人家?”

风来仪脸上带出了一种欣慰又似悲伤的表情,听了她说的话甚久之后,她才微微点了一下头:“不错,就是他,想不到你小小年纪,阅历竟然如此丰硕,实在是难能可贵了!”

似乎她已经消除了方才不愉快的情绪,这一刻如沐春风,脸上显现出少见的和谐。

“这么说,你也会弹了?”

朱翠摇摇头道:“我不会,我只会弹琴!”

“好极了,琴瑟原是要配合的,你可知道两者之间的区别么?”

朱翠点头道:“知道一点!”

风来仪道:“这么说倒要考考你了,你可知琴瑟之分又在那里?”

朱翠道:“琴声调高,瑟音调低,据我所知,瑟分两种,一种是多弦,又叫大瑟,分二十五弦,一种称小瑟,只有十五根弦子,就像这个--”

“还有呢?”

朱翠想了想,一一笑道:“堂上之乐首重琴瑟,但是却有琴传而瑟不传之说。其实,并非是瑟不传,重要的是很少有人学习这种乐具,千百年来便很少有人知道罢了。”

风来仪轻轻一叹道:“当今天下,懂瑟之人不能说没有,只是舍弃柳舒卷其人,再也没有那美妙如梦如幻的幽怨指工了!”

说到后来,她脸上显然又着染起一层伤怀。

朱翠道:“这也不一定,前辈你的造诣不也很高么!”

“我,比起柳--来,我差得太远了!”

忽然她挑了一下细长的眉毛,手指向厅内原置的琴座道:“听你说得头头是道,来吧,我弹琴你和瑟,我们来对应一回可好!”

朱翠想了想,其实她早已技痒,对方既有此情,倒也不再推辞,当时应了一声:“好,只是我弹得不好,拿不准儿!”一面说,便把手中铜瑟平置桌上。

风来仪点点头道:“这是你头一次合瑟么,你可知怎么合法?”

朱翠微笑道:“琴欲高张,瑟欲下调,所弹曲调其实一样,前辈你赐曲吧!”

风来仪见她这么说越加兴致高炽,当时一面移座琴侧,含笑道:“你能懂得这个便不差了!”

于是她先定了弦,便用右手空挑七弦,作了个“仙”字,又用左手无名指按住五弦的十徽,右手勾五弦,应了个“翁”字,这便是所谓的“小间勾”。

朱翠见对方已调好些弦子,不甘示后,立刻以右手空挑七弦,作个“仙”字,左手大指按住四弦的九徽,右手勾四弦应了个“翁”字,乃是个大间勾。

这具铜瑟,果然非比等闲,音色苍古每有余韵,诚是不可多得之宝。

风来仪见对方果然是个知音的行家,一时大为欣似。

她嘴里报出了曲牌道:“来一段《七四》吧!”

朱翠一笑道:“遵命!”

于是这一瑟一琴便和将起来。

朱翠初弹还怕摸不甚清,谁知一段《七四》弹下来,指法已熟,原来这铜瑟虽是形样略异一般,但那十五根弦子用法一如焦尾瑶琴,朱翠以前五弦定合四上尺工为徽羽宫商角,即所谓琴中之中吕钧,次五弦如之,两手双弹,即两合字成仙翁音。

一曲既罢,双方已有欲罢不能之势,于是紧接着第二曲《玉宫赡》弹和得越为动听,一时间整个楼宇便沐浴在琴韵之间,那里又理会得窗外雨潇潇。

这一调《玉宫赡》情意绵长,弹和起来非得全神贯注不可。

一曲既终,双方已似到了“忘我”之境。

风来仪一双眼睛含蓄着罕见的慈爱,默默向朱翠注视着,甚久之后才微笑道:“我很久没有这么快乐过了,想不到你这么聪明,第一次合瑟就能把握住个中三昧,真是难能可贵,如果舒卷还在人世,看见你弹奏得这么好,不知他该有多高兴。”

无意中她说出了“舒卷”二字,不再冠以姓氏那个“柳”字,可见这个柳舒卷与她确属私交非浅了。

经过这番“琴瑟相和”,朱翠确实对于眼前的这个风来仪刮目相视,她原就感觉出她的气质不俗,这时便更为心存敬仰了。

一阵大风,揭开了窗前纱幔,带进了一些小雨星子,使得朱翠猝然有所惊觉。“错将大敌为知己”,这个疏忽可是不小,这是她一直暗中在提醒自己的。

似乎有郁雷在天上响着。

朱翠掠了一下头发,懒洋洋地由椅子上站起,双手捧着这具铜瑟走向风来仪道:“这真是一件难得宝贝,前辈你收回去吧,别叫我碰坏了!”

风来仪道:“你碰不坏的,也许你还不知道,这铜瑟正是当年柳舒卷的随身兵刃,他爱此瑟真是较性命还有过之!”

朱翠一怔道:“随身的兵刃?”

“怎么不是?”

说时,风来仪已就其手中把这具铜瑟接了过来,只见她右手向那个铜瑟的把柄上一握,“呼!”一声已抡了起来,一股巨大风力,夹着一团黑影,直向朱翠头顶上砸了下来。

朱翠一惊,倏地闪身纵开,风来仪却紧跟着她闪出的身子蓦地袭了过去。朱翠心里一惊,倏地一个翻身,右手猛地递出,想去抢夺铜瑟的把子,猛可里肩上一沉已吃铜瑟另一端搭在了肩上。不容许她另有行动,只听见“喀!”一声,铜瑟一端似乎搭下来了一个盘头,把她整个左肩头紧紧锁住,一时动弹不得。

风来仪哼了一声道:“你看如何?”

手上一振,“喀”的一声,瑟顶盘头又自松了开来,倒是朱翠不经意之下为对方制了先机,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脸也红了。

风来仪道:“另外的妙用还多得很,更可兼发暗器。”

才说到这里,似乎由一隅传过来一声轻微的冷笑,只是这声轻微的冷笑立刻为空中猝然传来的一声雷鸣所掩饰,紧接着亮出了一道刺目难开的闪电。

风来仪、朱翠相继为那声冷笑吃了一惊,不约而同地一齐扭脸望去。

闪电下,她们看见一个高大的人影停立在窗前廊下,闪电的光度,甚至于使她们清楚的看见对方这人穿着一袭蓝缎长衣,也许由于被雨水浸湿了的关系,在闪电下闪闪有光。

朱翠一眼之下,心中大为震惊,根本无需看清对方的脸,已可断定这人是谁,一颗心顿时为之忐忑起来。

对于风来仪说,这是前所未有的耻辱,尽管是惑之于风雨,但是对方欺身到近前咫尺,竟没被自己发觉,对于一个像她如此武功而又自负的人来说,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当然接下的反应,实在是够快的,随着风来仪扬起的铜瑟,手指已经拔动了一很特殊的琴弦,“哧!哧!”两股极为尖锐的破空之声,夹带着两支银光耀眼的银钉陡地飞出,直循着窗下那高大的蓝衣人身上射去。

蓝衣人显然身负奇技,这一点可以由他在风来仪暗器出手之后,仍然没有立刻逃开之意看出。

那是一种武林中罕见的收接暗器手法。随着蓝衣人撩起的右手,一上一下,只听见“叮!叮!”两声脆响,已把古瑟中飞出的一双暗器接到手里。

闪电乍亮。这一次风来仪和朱翠都看得很清楚。对方敢情脸上带着一面极其狰狞的面具,即使心知是假,亦不禁为之暗吃一惊。

风来仪一声清叱道:“你是谁?”随着叱声之后,身子已倏地腾了起来,起落之间直向对方蓝衣人身上猛扑了过去。然而,她的这种进身之势,立刻受阻于来人身上所发出的充沛内元罡气。

当然这种抗拒是无形的。风来仪似乎未曾防备到对方有此一手。双方力道猝然一交接之下,她不得不中途落下,身子一歪,一拧,落身子现场一隅。

来人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冷冷地道:“我只当不乐帮三娘娘武功有什么惊天动地之能,今天一见不过如此,令人失望之至!”

对于朱翠来说,这个声音太熟悉了,“海无颜!”她心里呼叫着,差一点脱门而出,然而,对于风来仪来说,这个声音却是闻所未闻的陌生。

“你是什么人?”

吐出了这五个字,风来仪已向前踏进了一步。

两股内元真气立刻在空中交接顶撞起来,凭着风来仪数十年交敌的经验,她立刻就判断出对方这个高大的蓝衣人功力至强,是过去从未领受过的一个劲敌,这一惊使得她禁不住心头昇起了一片寒意。

两股气机继续在抗衡着,只是从表面上看来,两个人却像无事一样的平静。

“你好大的胆!”风来仪冷笑着道:“这里岂是你随便可以进出的!”

“我想来就来!”蓝衣人用同样冷的声音回答道:“包括你们那个不乐岛在内,我只要想去谁也阻不住我!”

风来仪怔了一下,摇摇头道:“我不信,你只是口说白话而已!”

“那就算是空口白话吧!”

“你是谁?为什么脸遮面具?”

“这还不简单!”蓝衣人说得极其自然:“当然是不想让你看见本来面目!”

“这么说,我们以前见过面了?”

“也许是吧!”蓝衣人道:“我已记不大清楚了!”

风来仪在说话时,一面暗聚真力,好几次都想试图把对方护身真气突破攻入。但是每一次对方都似乎有备在先,一任她内力攻向那里,那地方总似有了防备,两股力道交接之下,便使得她的用心白费。

风来仪一向目高于顶,然而这一次却是自内心对这个人生出了戒惧,那里敢丝毫掉以轻心。

“尊驾贵姓?”

“我不会告诉你的!”

蓝衣人冷森森地接下去道:“不过你不必多心,今夜我来这里,只是一次礼貌的拜访,确实没有心存恶意。”

风来仪一笑道:“这么说你是手下留情了?”

蓝衣人冷笑道:“对于贵帮,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微微一顿,他立刻又接下去道:“当然该留的我已经留过了!”

风来仪一笑道:“听你口气,好像你与不乐帮有不共戴天的大仇似的?”

“也没有这么严重,不过我倒是自己心里发了一个誓罢了!”

“愿闻其详!”

“也没什么!”蓝衣人轻描淡写地说道:“只要我活着一天,便要与‘不乐帮’周旋到底!”

“哼,这又为了什么?”

“不为什么!”蓝衣人略似轻狂地道:“不乐帮一天到晚要别人不快乐,我也想让他们尝尝不快乐的滋味就是了,这是我私下里的一点心意罢了!”

“你以为你能做得到么?”

“做不做得到我不知道,不过我决计这么做就是了!”蓝衣人冷笑了一声:“我的最后宗旨是把不乐帮全数瓦解,彻底消灭!”

风来仪发出了一串颤抖的笑声。

“你的雄心壮志,确是值得嘉奖,听你口音,你的岁数不大,小伙子,来试试吧,想毁不乐帮,最起码你要先胜过我,要不然岂非梦想?”

“这话有理!”蓝衣人点了一下头道:“这也就是为什么今夜我冒雨来访的道理!”

风来仪冷冷笑了一声,道:“那一天在马王庙,我们不是见过面吗,为什么你走得这么快?”

“因为那个时候我还没打算与你见面!”蓝衣人脚下已轻轻在向后面移动:“今天见面不是比较恰当么!”

话声一落,他身子已如一只巨大的飞鸟,两只手倏地一张,腾身而出。呼噜噜,衣袂荡风声中,他已落身子楼前木桥。

雨势未己,蓝衣人身上早已淋湿了,只是却压不住他心里的火气。

紧随着他的转进之后,风来仪一阵风也似地飘身而出,落身在小桥的另一端。

两条人影虽然落身先后的顺序不同,可是所采取对立的势子却是相同的。

蓝衣人身形直立如前,透过他脸上面具,可以觉察到他亮炯炯的一双眸子,瞬也不瞬地盯向对方,似乎有立刻出手的意图。

风来仪在片刻伫立之后,忽然间如风摆残荷般地摇动了起来。蓝衣人慢慢地矮下了身子。四只眼睛彼此全神贯注着,情势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

看到这里,朱翠忍不住纵身而出,正因为她猜出了那个蓝衣人是谁,心里才越加的为他担心,生怕在此一战里,失手于风来仪。只是眼前情势之将要发生,却是她无力所能阻止的。就在朱翠身子方自纵出的同时,木桥两端的两个人已经同时展开了身手。

两条人影几乎在同一个时间里,猛然向当中挤了过来,其势之快,简直令人来不及细辨。在极为短暂的一瞬间,双方已似乎交换了七八掌。

带着一声轻啸,蓝衣人身子戛然划空直起,落向荷池之尖。他的一只足尖无非只在残荷顶端上点了一点,随即腾身直起,揍在了木桥的另一一端。

“果然高明,见识了!”

话声既落,再也不想在此多留片刻,身形再次拔起,却是一招“神龙昇天”的绝妙轻功。沉沉夜色里,他身子足足拔起了六七丈高下,在紧接着吹来的一个风势里,立刻消逝无踪。

一旁冷眼旁观的朱翠,看到这里才算是喘了一口气。转过脸来再看风来仪,出乎意料之外地,她竟仍然还站立在木桥上。她在发獃。

朱翠目睹着海无颜的来去,本想唤住他上前说几句话,只是碍于风来仪的在侧,却不便如此。

甚久之后,桥上的风来仪才似警觉过来。她冷冷地笑了一声,目光转向朱翠道:“这个人你可认得?”

朱翠心里一动,以为被她看穿了心事,可是转念一想,觉得这想法几近无稽。

摇摇头,朱翠道:“我不认识,他不是戴着面具吗!”

风来仪一言不发地转身进入厅内,朱翠亦跟着进去。

忽然风来仪转过脸来,目光炯炯盯向朱翠道:“这个人一定与你有关系。”

朱翠一惊道:“怎么--”

风来仪冷哼了一声道:“因为他两次出现,你都在现场,这绝非偶然的!”

朱翠原本以为她发现了自己什么隐秘,听她这么说不禁放心,摇摇头道:“我不知道你说些什么,这是我第一次见他,我真希望能够见识一下他的庐山真面目。”

风来仪这才想到上次这个蓝衣人出现时,适逢朱翠中计李妙真,昏倒在地,当然她不知道了,这么一想确实也不能断定她与那个蓝衣人暗中有来往。一想到蓝衣人那般杰出的身手,果真要是他立意与不乐帮为敌,前途还真是大有隐忧。

朱翠见她神态有异,心里多少也猜知了一些,当下试探着道:“那个蓝衣人武功真的很强么?”

风来仪看着她点头道:“他是一个我生平罕见的高手,哼--但是如果他凭此就认为可以与不乐帮一较高下,也未免太天真了!”

朱翠道:“听他口气与贵帮仇恨不小,前辈你可知道他是谁?”

“现在还不知道!”微微一顿,她又接道:“不过我会查出来的!”

经此一闹,风来仪自然失去了先前的兴致。正当她想把背后的古瑟拿下来,忽然身边上响起了一阵奇怪的响声,像是有节奏的六种不同声音,却是一串传出,尤其在静夜里听得格外清晰。风来仪神色先是一怔,不禁冷冷地一笑。

朱翠奇怪地道:“这是什么声音?”

风来仪没有说话,可是紧接着身边上又自响了起来,仍是先前的一串音阶。

“哼,他居然还没走!”风来仪长眉挑了一下,甚至得意地道:“这一次他可是自投罗网,看他还怎么逃!”

一面说,她随即向着朱翠看了一眼道:“这小子误入阵门,如今阵势已经发动,敌暗我明,看他是无能逃生出去了,你可要跟我去看个热闹?”

朱翠为之一惊,心里记挂着海无颜的安危,点点头道:“好,我们这就去吧!”

话声才住,即见厅前人影一闪。

风来仪一声叱道:“谁?”

“三娘娘是我!”来人进来道:“莫青荷!”

说时分别向风来仪二人请安站起。

“有外人擅入别馆,现在在六音楼,已被阵法困住,高二管事已经亲自出手,他临走前要婢子报告三娘娘不必担心,他还可应付,请安心睡觉!”

风来仪点点头道:“高二管事是否已经看见了来人?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这个--婢子还不知道!”青荷道:“二管事已经亲自出手,还不是手到擒来!”

“哼!”但愿如此--”风来仪眉头微微一皱道:“这人要是无知入阵,倒也罢了,要是故意闯阵,可就不是容易对付之辈,我们这就瞧瞧去!”说完率先步出。

朱翠由于一心惦记着海无颜的安危,不觉信步跟出,心里却不禁暗暗责怪他的鲁莽,即使是他的武功超人,可是此刻身困阵内,如果再加上那位高二管事与风来仪的一旁助阵,这么一来想要从容进出,只怕是不易了,最起码要现出了本来面目,岂非是得不偿失?想着,她便跟随风来仪步出了大厅。

外面风雨依旧,三人穿过了木桥,只是这一小段路,已是全身水湿。

青荷慌道:“婢子来得匆忙了,竟不及与三娘娘公主备伞!”

风来仪冷着脸道:“用不着,一点小雨又算得了什么,没瞧见么,人家还不是说来就来说去就去!”

她一心只想着那个蓝衣人,尤其渴望着能把他困入阵内,只是当着朱翠的面,却故意压制着激动的情绪,不使现出表面。

前文曾经描述过这座别馆内的建筑情势,原来六座楼阁之间,都有一道回廊所连贯,是以三人一踏入楼廊之内,顿时就感觉到风雨势微,最起码身上再不会有雨水浸入。只见两个青衣小童,正在把悬挂在楼廊两侧特制的灯笼点着,一时间大现光明。

朱翠边行边自打量,黑夜里看去,这片院落闪烁着点点灯光,这些灯盏色彩既是各异,悬挂的地位,或高或矮,更是不一,加以连贯楼与楼之间这些回廊内的挂灯,形成了一片奇幻迷离。一个不知底细的人,贸然来到这里,只是这片灯阵已把他弄花了眼了。

朱翠看在眼里,情知这里阵势必已发动。那一天她与青荷外出时,曾经乘机观察了一下,当时尚觉不出十分奥妙,想不到一经发动,尤其是黑夜里看起来竟是如此奇幻,大非寻常。

风来仪故示从容地缓缓前行,一面向身边的朱翠冷冷地说道:“我们马上就可以看见这个大胆涉阵的人了。要是刚才那个小子,只怕这一次容不得他那么张狂了!”

说话间已来到了正中石楼,即见四名青衣抱剑弟子,并立门前,楼内悬满了灯,光度极强,朱翠猝然接触之下,真有点刺目难开,心里禁不住狐疑忖道:“这又是怎么回事?那里来的这么强的灯光?”

四弟子乍见风来仪等三人来到,慌不迭地上前跪拜见礼,口呼三娘娘,敢情这里规矩甚严,较之皇宫内院亦相去不多。

风来仪冷冷地道:“来人可曾现出了身形?”

四名弟子中为首之人趋前抱拳道:“回三娘娘的话,敌人已被困在六光阵内,目前还掩身未出,不过--”

风来仪不待他说完,已向楼内踏入。

朱翠青荷随后跟入。

乍然一走进后,朱翠只觉得一阵眼花缭乱,彷佛自身涉入了波谲云诡的灯阵一般。

侍到她定下了心神,仔细打量之下,才算看清了眼前一切。敢情那些炫目难开的五色灯光,全像来自四壁的反射所致,而致使灯光反射的原因却是由于四壁间所镶铸的四面铜镜。铜镜的形状凹凸各异,所影射的灯光,自然也就不同。这些反射出来的灯光,再经过高悬中厅的一个六角形的明珠折射,便形成了眼前如梦如幻,泛如置身星海的奇妙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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