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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古寺兴波 江心遗恨

花心怡一路落着泪,飞驰在松林之内,她手上的郭潜十分沉重,累得她香汗淋漓!

费了不少的力,才算把他提到了自己居处。

原来心怡自发现心蕊落居于此后,自己在附近找了一处山洞,暂时隐居。

石洞很大,早先是几个道人辟来修炼之处,所以间数还不少。

现在她就把郭潜安置在最外面的一间石室之内,她查看了一下他的伤,知系内伤,绝非短日可愈,本来她想马上回黄山五云步,向母亲复命去的,如今,她不得不多事逗留了。

她忍不下心,见这个人就这么伤重死去。

可是,对于男女,她内心是存着原始的戒心的,她秀眉微微皱着,细细地看这个人,见他身上有很多血,脸上也沾满了血渍。

她是一个同情心很重的女孩子,并且因为这人是万斯同的朋友,她就更要救他。

用冷水把他脸上的血渍洗干净,又把他脚上的靴子脱下来,郭潜才微微醒了过来。

他慢慢睁开了眼,忽然大吼了声:“花心蕊,你欺人太甚!”

猛地坐起身来,举手直向心怡脸上抓去,却为心怡退身闪开了。

她皱眉嗔道:“你伤得很重,不要动,快躺下。”

郭潜张大了眸子,奇怪地瞪着她,心怡叹了一声道:“你认错人了,我不是花心蕊,心蕊是我妹妹!”

郭潜目光在她身上转了半天,才点了点头,他轻轻闭上了眸子道:“那么,你就是花心怡了?”

心怡奇怪地眨了一下眸子道:“咦!你怎么知道?谁告诉你的?”

郭潜又张开瞳子,迟滞地打量着她道:“自然是有人告诉我,姑娘,你为什么不杀死我?”

说着又顾视了四周一番道:“这是什么地方?”

心怡怜怜一笑说道:“我要杀你,还会叫你活到现在?这里是雁荡山。”

郭潜忙要坐起来,心怡秀眉微颦说:“你放心,这里不是紫松坪,是我救你来此的!”

郭潜闻言才算安静了一点,他叹了一声,感激地望着心怡道:“这么说,你并不和令妹住在一起?”

心怡点了点头,郭潜双手抱了抱拳,激动地说道:“谢谢姑娘。”

说着又咳了一声,目光却视向一边的茶杯,心怡忙过去把杯子为他端上,郭潜说:“谢谢!”

他喘得很厉害,喝了几口水,叹口气道:“我伤得好厉害,这条命不知道保不保得住!”

心怡微微一笑,说道:“放心,你死不了!”

郭潜说:“伤在肝肺,很重!”说着皱着眉。

心怡说:“井不算太重!”

郭潜不禁看了她一眼,因为伤在自己身上,她好像比自己更清楚,不由对着她苦笑道:“姑娘如何会得知呢?”

心怡说:“我怎么会不知道?!”

这种轻松简单的对话,使得郭潜十分地注意她,望着她冰寒的一张清水脸,除了少一些笑容而外,那真可以说是美到了极点!

同样的美,并且还是同胞双生的骨肉姐妹,怎么会产生如此相异的两种个性?这真令人“匪夷所思”。

他只管望着这个冰样的美人出神,心怡却显得怪不自然的。她站起来道:“我等会儿替你采些药来,你只要在此静养些时日,一定会好的。”

郭潜点了点头说:“谢谢姑娘,唉,我实在太打扰了!真是过意不去!”

才说到此,见她早已推门而出,郭潜只好把话中途吞住了,只是对着石顶翻着眼睛。

中午,花心怡送来了一碗稀饭和几枚山果,放在他床前几上,不待他多说话,就转身离去了。

郭潜本想和她说几句闲话,可是,见她如此端庄,自不便和她搭讪,便也作出一副正色,抱了抱拳,道了声:“谢谢姑娘!”

饭后,不待他说话,心怡即进来把碗筷收回,送上一块手巾为他净面,郭潜才注意到,她的那双手,竟是白嫩修长,十指尖尖,宛如春葱也似。

他并非好色之人,况且对方又是救命恩人,绝无动念之意。

只是,他却觉得,这双姐妹的美,使自己有一种没法抗拒的力量,心蕊已成过去,不用再提了,可是眼前这位心怡姑娘,正因为她的娟秀、冰情、冷艳,却更令郭潜感到一种超然的感觉。

这姑娘,她就像是冬夜天边的一粒寒星,给人一种深慕、冰寒和同情的感觉。

只要望着她,你不自觉地就会想去亲近她、爱抚她,因为你似乎觉得她太需要支持,太需要爱了,可是有一点,却是你自感不配去安慰和亲近她!

郭潜正是有这种感觉,所以现在他只能痴痴地看她一眼,甚至于不敢逼视。

心怡收了碗筷之后,最后端来了一个陶土烧成的粗碗,碗内是黑黑的浓汁。

郭潜感动得不知怎么才好,他说:“姑娘你太好了……谢谢你!”

心怡奇怪地看着他,不发一言,等他喝下了这碗药之后,她才说道:“你不要谢我,我妹妹伤了你,我救你,那是应该的。”

她声音还是和刚才一样的冷,甚至连正眼也不看他一眼。

过后她才注视着他,浅笑了笑,说道:“觉得好些了没有?”笑容顿使她美艳若仙。

郭潜不禁觉得浑身舒服,他受宠若惊地道:“啊?好多了,好多了!”

心怡秀眉微颦,半笑道:“好多了,你并未吃多少药呢!”

郭潜讷讷道:“姑娘服侍无微不至,病情自是大大见轻……”

还要说话,心怡却指着碗道:“那么快喝下去吧,喝了以后更会见轻松些!”

郭潜忙端起碗,大喝了一口,想不到人口奇烫,咽也不能,急得一双大眼睛,朝着心怡骨碌碌直转。

心怡忍不住抿嘴一笑,这一笑令郭潜顿时忘了苦,忘了烫热,咕噜一声把那口药咽了下去,只烫得张嘴吐舌不已,心怡忍不住又笑了。

她说:“小心一点喝,烫得很!”

郭潜红着脸连连点头,心怡在他床边,见他一口气把药全喝光了,才收了碗。

她走了几步,却又回头问道:“你是万斯同的朋友?”

郭潜点了点头说:“是的,我们是结义的弟兄!”

心怡望着他欲言又止,遂自返身而去,郭潜望着她苗条的后影,暗暗赞叹了一声:“好美丽的姑娘!”

方才的倩影笑姿,不禁又使他有些意乱神迷,需知一个感情脆弱的人,时常会自作多情的。

他不禁有些想人非非,他想:心怡对自己那种甜美的微笑,绝不会是偶然的,那是有情而发的。

想到此,一时真有些把持不住,不禁脱口唤道:“姑娘!姑娘!”

“来啦!”随着声音,心怡已推门而进。

她转着眸子问:“有事么?”

郭潜一时脸涨得通红,讷讷道:“我……我……”

心怡一笑,道:“你不要过意不去,我不是说过了,何况你还是万大哥的好朋友!”

郭潜这时咳了两声,心怡忙把茶杯送上,那只纤纤的玉手,又呈现在了他的眼前。

郭潜在接过杯子的时候,实在忍不住,也不知是一种什么力量刺激着他,他竟紧紧地握住了心怡的手,花心怡不禁吃惊地后退了一步。

她用力地把手抽了回来,双目之中,闪过了一层愤怒的光芒,可是却又马上消下去了。

她只是瞪着大眼,惊奇地看着他,郭潜一时面红如布,他微微垂下了头说:“姑娘!

原谅我,我实在太失礼了!”

心怡冷冷地道:“我不会怪你的,因为你身上伤得重,可是……”

郭潜抬起头道:“我很喜欢你!”

心怡冷笑道:“我并不喜欢你!”

说完话,她倏地转身欲去,郭潜红着脸唤道:“姑娘请回来。”

心怡冷漠地转过了身子,郭潜正色道:“请姑娘原谅我冒失,我只希望能跟姑娘做一个朋友!”

心怡摇了摇头,眼泪在她眸子内直转,郭潜咬了一下牙说:“你孤单,是需要我这个朋友的,我以后会为你带来快乐!”

花心怡喃喃道:“谢谢你,可是我心中已有所爱的人了,我的感情是终身不会改变的。”

郭潜一时不禁木然,因为他真没有想到,像她这样冰清的人,居然早有钟情之人,昔日闻万斯同说,她姐妹二十年隐居黄山五云步中,不曾结交过任何异性朋友,她这么说,又作何解释呢?

想着,内心不禁浮上了一种说不出的失望和悲哀,他轻轻叹了一声,道:“他是谁?”

心怡想不到他会如此问,当时玉面鲜红,可是她居然很直爽地回答了他,道:“万斯同!”

“万斯同?”郭潜一时张大了眼睛,他几乎呆住了,他说:“那是不可能的啊,他不是曾和令妹……”

心怡淡淡地一笑道:“不错,但是我也爱上了他,只是他并不知道罢了!”

她又说:“我并不打算要他知道,只是我爱他……”

郭潜苦笑了笑,他不禁大为惭愧,可是他却知万斯同的隐病,也许万斯同刻下已经出家为僧了,那么这姑娘莫非空守一生么?

这太残酷了,我要老实地告诉她。这么想着,他就大胆地说:“姑娘,你那种感情,我很钦佩,可是万大哥也许已经出家了,他曾说过……”

“为什么?你快告诉我!”

郭潜长叹了一声:“这是一件隐秘,你也许并不知道,万大哥是为你们姐妹二人所牺牲的!”

心怡几乎颤抖了,她追问道:“怎会呢?”

郭潜冷笑了一声,他身子往上坐了坐,道:“你那母亲固然是爱女心切,可是心大狠了……太狠了!”

心怡不禁蛾眉一挑,低叱道:“郭兄,请你说话有分寸一点,我不愿任何人骂我母亲!”

郭潜苦笑着点了点头道:“听我一说,你就知道了,姑娘,你可记得当年万斯同为你母女所囚之事?”

心怡冷冷地道:“我自然记得,我们太冒失了!”

郭潜看了她一眼,又说道:“那么,你可知道令堂大人曾偷偷背人,把他给废了?”

心怡不禁打了一个冷战,颤抖着声道:“这……不可能,我曾见他好好地离去的啊!”

郭潜冷笑道:“我指的废,远比废除四肢更可怕、更残忍!”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心怡,又道:“令堂闭了他的精蓄穴,万斯同将终身不能人道!”

这句话,就像一个雷,击在了花心怡的头上。又像一根尖针,深深刺入了她的心,她只觉双瞳一阵发热,差一点跌坐地上。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就像闪电一样地击中了她,她真想不到母亲竟会施出这种辣手,现在一切她都明白了,她用发抖的声音道:“这是真的?”

郭潜冷冷一笑,说道:“自然是真的了!”

心怡咬了一下嘴唇问:“那么现在他在哪里呢?”

郭潜惊异地看着地,问道:“姑娘,你……打算怎么样?”

心怡的大眸子里,坠下了两粒晶莹的泪水,她喃喃地说道:“我要找他去……我一定要找到他。”

郭潜单手撑着身子,皱了一下眉头,叹了一声道:“姑娘,他现在可能已经出家了,再说……”

他似很难启齿,以下的话就接不下去了,一双大眼睛直直地盯在她身上。

心怡这时脸色苍白,她苦笑了笑,对郭潜说:“不怕郭兄笑话,我爱他,我爱的是他的人……”

说着顿了顿,叹息道:“我不能让他出家,我要找他去。”

郭潜似乎很感动,他紧紧地握着自己一双手,点了点头,说道:“我很钦佩你的至情,你可以去找他,他大概目前还没有走……”

心怡忙问道:“他住在什么地方?”

郭潜望着她说:“我来的时候,他还住在洞庭澧水中流的‘波心寺’内,现在走没走就不知道了。”

“波心寺?”心怡问。

郭潜点了点头:“那是一座非常有名的寺院,随便一打听就会有人知道,姑娘你这就去么?”

花心怡脸色微微一红,她问郭潜道:“你一个人在此养伤行么?”

郭潜哈哈一笑道:“这点伤算什么?再有几天我就好了,你放心去找他吧!”

心怡默然点了点头,郭潜冷笑一声,说道:“令妹欺人未免太甚,还有那个葛金郎,我岂能与他们善罢甘休,等我伤愈之后……”

花心怡大惊道:“郭兄,你千万不可如此,那葛金郎武功出众,你……你不是他的敌手!”

郭潜脸色一红,心怡忙改口道:“他二人合力,只怕你一人应付不下。”

郭潜冷哼了一声,很不得劲地笑了笑说:“这点我知道,不过我不会就这么甘心的。”

心怡呆了呆道:“舍妹如此自甘堕落,日后必当自食恶果,郭兄你暂时还是忍耐一下吧!”

郭潜知道她心中还是深爱心蕊,唯恐自己伤害了她,闻言之后,一时倒不好言声了。

他顿了一顿,才苦笑道:“姑娘如见着了我那万大哥,请代我深深致意,说谢谢他的关爱,只是他的希望,却恕我无法从命了”

心怡问:“什么希望?”

郭潜叹了一声,苦笑道:“姑娘不必多问,只要见着了万大哥就会知道了。”

心怡又深深嘱咐了他很多疗伤之法,并把挖来的野药指给他看,好在这些轻微的劳动,在郭潜来说,并不十分困难,现在就留下他一个人在此静居养伤了,当然不久之后,他就能恢复健康了。

静静的洞庭澧水,在晨曦中无波如镜,那些紫色的朝霞,橘红色的块状流云,历历如绘地自波面上飘过去,映衬得一片五彩斑谰,万紫千红。

金碧辉煌的波心寺,倒是名副其实地耸立在这条如带似的溰水中央,只是那是远看,近看就会发现,水面上只是一座桥而已!

这座雕刻得形同龙蛇的长桥,横跨波心两岸,更巧一头是接着“波心寺”的。

当小沙弥敲了晨钟的时候,水面上惊起了成群的野鸭。

它们深灰的翅膀,在水面上拍起了无数的涟漪,水花飘溅,银花朵朵,极是好看。

这是一座历经三朝的古刹,寺内僧人多达三百人以上,老方丈智通年已近百,出身武林,精技击,据说武功出众,只是很少有人见他施展罢了,因为他一天大部分的时间,只是在禅房里盘膝打坐,别的事他很少管,大部分的事情,都由一位叫海天和尚的住持僧人来管理。

老方丈智通武功不说,最擅长的是医术,听说经他医治过的人,无论内伤外伤,都能起手回春,因此在他禅房内外,都挂满了匾,全是些歌功颂德的话,诸如“功同良相”,“华陀再世”,“上池之水”,不一而足。

智通和尚擅医的名是出去了,远近百里内外,提起来是无人不知,因此凡是来波心寺的,除了上香之外,十有八九都是来求医的。

他虽是不胜其烦,可是对于一些奇难重症,却也无法拒绝,因为出家人是以慈善为怀,身为一寺之主,更是无法推辞。

因此形成了一种有求必应的趋势,老方丈无可奈何之下,干脆定下了一个看病的时间,每两天抽出一个下午专门看病。

这么一来,他就等于正式的悬壶行医,求治的人多多少少都会为寺里布施一些银子,因此他这波心寺,真可谓之香火鼎盛!

说来也都怪他的名声太大了,否则像这种情形,他是不会遇见的。

原来在去年冬末,来了一位仆仆风尘的相公,这位相公名叫万斯同,他来此的目的是专为求医治病的。

按照寺里的规矩,凡是求医问治的,如是外乡客,是可以暂时在寺内留居的,不过病愈之后,即刻就要离开而且还要酌收一些香火银子。

这万斯同风度翩翩,衣冠楚楚,极为寺内和尚欢迎,再加上他出手阔绰,所以立刻就受到寺僧的欢迎,留宿在偏院的一间静室之内。

老方丈智通,在第二天为他看脉问病之后,显得很是忧虑,本来他是不想管的,经不住万斯同苦苦哀求,这智通老方文才用了他独擅的“敲骨问髓”之学,为他遍体施医。

可是医治的结果,竟然是枉费心血,万斯同反倒反虚成疾,病倒寺院之中。

这一来老方丈可是吓了个不轻,他除了让万斯同在寺内留居之外,每日都要亲自去看他一趟,问他的病情,很是体贴!

万斯同一病不起,竟达月余之久,而老方丈两鬓不知平添了多少白发,额上也不知起了多少皱纹!

他一生医人无数,差不多的疑难大症,在他手下真是轻而易举地即可获得痊愈,而这位万相公的病情,看来是“精蓄穴”不通,并非是什么大不了的难症,他自信经过他“敲骨问髓”的重手法之后,定能血畅脉通,却万万想不到,对方竟差一点为此丧命!

现在万斯同卧病在床,他内心实在是感到万分愧疚,他自动地停收万斯同布施的银子,一日三餐还特别关照,要以上好的素餐招待他,尽管如此,他内心仍不免焦虑万分。

现在太阳才不过刚刚出来,他已经老早地就起来了,雪白的胡子为风所吹动,就像一条白绫子似地往一边飘着,他不停地在几棵松树之下来回走着,双眉紧皱,像有无限忧伤!

走过来一个小沙弥,老方丈唤他道:“过来。”

小沙弥合十而来,深深向他望了一下。

智通老方丈问他道:“万相公起来了没有?”

小沙弥弯腰道:“弟子不知,弟子现在就去看过。”

老方丈摇了摇手道:“不用了,我自己去看看吧!”

说着他独自迈着步,直向偏院前去,才一进院,就见万斯同身穿晨衣,正坐在一张靠背椅子上晒太阳,他那张黄蜡蜡的脸,在金色的阳光下,显得是那么瘦削、病弱和无神!

晨风飘动着他青色的长袄,露出白灰色的松管绸裤,两只白皙的手,交叉地放在胸前。

他端望着当空那群呢哺的燕子,脸上带着多时未见的微笑。

智通老方丈站住了脚,道:“相公,早啊!”

万斯同忙起身相迎,却为老方丈赶上一步,硬把他按得又坐了下来。

老方丈说:“一院子里风大,相公你最好还是不要多吹风,以免受寒,你这病就更加不易医治了!”

万斯同哂然一笑道:“老方丈请放心,我这病也就该好了,在此晒晒太阳觉得很舒服!”

智通和尚点了点头,又长叹了一声道:“老僧无能,相公你身子耽搁坏了!”

这时小沙弥摆上了一张坐椅,另又送上了两杯香茗,老方丈就坐下来。

万斯同苦笑道:“方丈何必如此说,这将近两个月的时间,给贵寺添了不少麻烦,我想起来,才问心有愧呢!”

万斯同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声,又把目光转向了一边。老方丈道:“我如知道这人是谁,也许可设法差人去讨教一下解救之法,否则……”

才说到此,万斯同冷冷一笑,说道:“这人如肯解救我,也就不会如此辣手伤我了!”

智通老方丈还在一个劲地皱眉,随后才道:“我见相公枕下有长剑一口,知道相公是一擅武之人,但不知相公系何宗何门?”

万斯同心中一动,打量了老方丈一下,含笑道:“老方丈法眼果然厉害,弟子是天南门下后进末学,和贵派少林却是素无渊源!”

老方丈不禁怔了一下,当下眯着一双细目,嘻嘻一笑道:“这么说天南老人是施主什么人?”

万斯同点点头道:“那是家师呀!”

老方丈似乎很是吃惊,他愣愣地道:“既如此,小施主你怎不去求求老人为你医治呢?天南门中洗髓易筋,江湖蜚声已久,你却找上了老僧,唉,小施主,你真是大大地糊涂了!”

万斯同微微一笑,道:“老方丈所言不虚,只是这其中原因很多,弟子不便投医师尊……”

他微微叹息了一声,又道:“再说,这伤我之人,手法诡异,家师怕也不易救治,否则以你如此造诣,何以尚未奏效?弟子只好饮恨终身,一切认命算了!”

智通老和尚白眉徐徐搭下,叹息了一声,他单手伸出轻轻搭在斯同脉门之上,很久才放下了手道:“照目前情形看来,你中气已日渐充沛,只是精蓄穴不通,血满逆流,常会感到焦急炎热……”

他点了点头,又说:“好在这些都无碍生命,今后时日正长,你还可另觅良医求治!”

老方丈说完后,呷了一口香茗,即告了扰,起身作别而去。

万斯同目送着他离去之后,内心不禁又浮上了一层悲哀,这些日子以来,他思念花心蕊的情意更加浓厚了,虽然自己早托好友郭潜前去探望照顾她,可是内心仍不无依依之感!

想不到一年的岁月,竟如此空空磋跎过去,尤其令自己痛心是的,花蕾加诸在自己身上的隐疾,竟会成了绝症,自己虽遍求名医,竟是无一见效,真真令人抱恨终生了!

这么一想,人生真个毫无意义,万斯同紧紧咬着牙齿,这一年来,早已经把他盛烈的火气消磨得干净了。

他徐徐自椅子上站起来,慢步走向正面朝阳,僧人禅唱之声,随着晨风轻轻飘过来,听来令人有一种清心寡欲之感!

忽然小沙弥知雨,推门进来,高声呼唤道:“相公早啊!有人来找你啦!”

万斯同一怔,道:“找我?是谁?”

知雨小和尚红着脸走过来,又东张西望了一会儿,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万斯同一伸手握住他,问:“知雨,你怎么不说?是我的郭兄弟来了是不是?快请!”

小和尚忸怩地摇了摇头,说:“不是!不是!是……是一位年轻的女……女施主。”

万斯同不禁大吃了一惊,他的脸不禁马上变了一下颜色,一时也呆住了!

小和尚红着脸说:“这里除了庙会,平日是不许女客登门的,只是这女客,她是来找相公你的,主持大师特别要小僧来报,相公你倒是见她不见?”

万斯同怔了一会儿,才摇了摇头,说道:“我不能见她,你去告诉她,说我已经搬走了。”

知雨张大嘴,说:“那不大好吧,我方才已经说过你老是住在此地方的。”

万斯同这一会儿真是心乱如麻,他苦笑了笑,如丧考妣似地坐在了椅子上,一面摆了摆手:“小师父,你去告诉她,就说我外出访友,要过些时日才回来。快去,快去。”

小和尚一个劲地皱着眉,说:“何苦呢?人家从很远的地方来看你。”

万斯同摆了一下手,悲伤地说:“小师父,你照我的话去做吧,你不明白,唉!快去。快去。”

这么说着,小和尚才低低哼了一声,叹着气走了。

万斯同低声道:“天哪,她竟找来了……心蕊,你要原谅我……”

他低下了头,喃喃道:“并非是我狠心,实在是我配不上你,我不能害了你的终身……”

他默默地想着,内心就更坚定了,只是他奇怪,心蕊如何会找到了这里,莫非郭潜把自己的住处告诉了她?

“可恨的郭潜!”

他真想给他一拳,自己当初是如何嘱咐他的?想不到他还是走露了消息,即使是你不中意于她,也不应该把我的住处泄露,我如今已是一个外强中干的废人,怎可耽误她如花似玉的青春?

想到此,更不禁又急又羞,只觉得从脊椎骨丝丝地泛着冷气,由是更恨郭潜不已。

这时候那小和尚知雨由外面回来,万斯同忙问道:“如何?她走了没有?”

知雨点了点头,万斯同松了一口气,问道:“她对你说些什么没有?”

小和尚翻了一下眼皮道:“她只说她姓花,是从远地来的。”

万斯同不禁一时不知怎么才好,小和尚在一边道:“她说她还要再来看你,少施主你为什么不见她呢?”

万斯同摇了摇头,苦笑一声,道:“你去吧。”

知雨似乎还有些遗憾地叹息了一声,就转身走了。他走之后,万斯同的心,可就更不得安静了。

他心里未尝不觉得歉疚,只是这个时候,他必须要狠下心来。

他想这个地方,还是不能住下去,自己要赶快搬,只是因为还在病中,一时却急不得。

由是不禁令他想到了心蕊,这姑娘千里迢迢,找到了这里,其心之痴,可想而知,难得她在长长的一年时间里独处深山,空虚寂寞,自可想知,这期间竟能谨守诺言,苦苦盼望,非但不怪罪自己,竟不远千里来此地,其心之痴,爱心之诚,真是难能可贵,而自己却避不见她,若非是有难言之隐,其心何异于禽兽。

这么思前想后,内心竟是无法得以安宁!

他本是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当他对一件事情决定之后,那是绝少变异的,尤其是他认为一件事必需要这么做,他更不会避疑。

禅房内,自他病后,老方丈命令小和尚,不得打扰,严禁出人,所以显得很脏很乱,衣服被褥随处乱放,扫目其中,竟是凌乱不堪,万斯同看过的书,也是随处乱抛,满处都是。

午夜,这所波心寺,静悄悄的没有一些声音,连僧人们的晚禅也早就停止了。

整个大殿,一片漆黑,除了在正门两檐的两盏风灯还时明时灭地亮着,这附近是再也找不出一些灯光了,这时候一条纤细的人影,倏地自波心寺的石桥上拔了起来,直向寺墙上落去。

她的身形,竟是快得出奇,像是在轻功提纵术上,有着特殊的造诣。

这波心寺内,并非是随便可任人出人之地,少林门下,毕竟是有异一般。

这条人影,方自向墙头上一落,立刻就为守夜的和尚发觉了。

一人喝问道:“何人夜访?”

这是一个中年着黑衣的僧人,背系戒刀,足踏芒鞋,这和尚法号静玄,是本寺十八弟子之一,平日自负武功了得,为人不免有些骄狂。

这时叱问了声,却见夜行人竟是伏墙不动,更不禁怒从中来。

他不便再出声喝问,为恐惊醒了早已人睡的僧人,只见他大袖倏地向两下一分,身形已如同一只巨鹰似地蓦地腾起。

可是当他芒鞋足尖,踏上了瓦墙之后,但见长空月明,风吹衣摇,哪有任何人的踪影?

这和尚不禁打了一个冷战,暗道了一声怪哉,可是他确实再也没发现什么,也就只好算了。

夜行人以超人的轻功绝技,瞒过了静玄和尚耳目,一路兔起鹊落地直向偏殿行去,这条路,这间禅房,在白天她已由小和尚的口中打探清楚了,所以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这个地方,

室内是那么的静,她用长剑启开了门,悄悄地进去,差不多天快亮了,她才静悄悄地出来,她用手擦了一下流出的泪,径自踏瓦而去。

黎明,万斯同和往日一样地起来了。

可是,他顿时为眼前的奇迹,惊愕住了。

因为他目光到处,这一切竟是大异于昔日,首先他看见长列的书,整齐地排列在书桌上,不再是随地乱抛,其次被褥也井然地折叠在一边,那些散放在到处的衣衫,也都叠放在一边,茶具杯盘,也都洗得净洁光亮,整整齐齐地排在一块儿。

万斯同“哦”了一声,他随手去拿脱下的衣裳,可是那件衣裳,竟不翼而飞。

这一切,都不得不令他大惊失色,他取下了一件干净的衣服换上,然后走出室门。

知雨小和尚正在扫院子,见他弯腰叫了声:“早啊!”万斯同对他招了招手,小和尚连忙走了过来,问道:“相公,有什么事?”

万斯同微笑道:“我房中,是你为我清理的么?”

知雨翻了一下眼皮,又摇头说道:“没有,老师父不叫我们进去,说相公在养病!”

万斯同闻言不禁怔了一会儿,遂笑道:“原来是这样,你去吧。”

知雨小和尚又一笑道:“相公也该吃早饭了,我去给你端去。”

说着就走了,万斯同待他走后,越想越怪,遂又走回室内,仔细地察看了一遍,并没有见到任何字迹,能显示出来人的身份。

他看了一遍,心中更是诧异,只是有一点可证明,来人并无任何恶意,而且对自己很爱护,心中甚是感激,不由联想到了心蕊。

可是这一假定,立刻又为他否定了。

因为心蕊的性情,他是十分了解的,她是一个非常热情的女孩子,但她绝不会这么细心,如果是她,她必定会把自己唤醒,一倾别后幽情的,绝不会隐忍那么热烈的感情,而不惊动自己。

如果说是郭潜吧,更不可能,因为他没有必要那么偷偷摸摸地来。

这些假设,真真令他感到费解了,所幸不久老方丈来访,他也就不再细想这个问题。

智通老方丈还是照往常一样问了问他的病情,又闲谈了些别的事,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奇怪的事情,一连延续了三天,一任万斯同提高了警觉,可是来人都能从容出入。

这人总是把他的脏衣服洗后送来,为他把零乱的杂物放置得整整齐齐,甚至于他脱下的鞋,也都为他把上面的灰尘拍打干净,细心体贴可谓之莫此为甚,但是这人是谁,至今还是一个谜!

万斯同心中是愈想愈怪,因为这人的行为太离奇了,他似乎并不希望见到自己,只是义务地为自己尽力。

瓶中的花,早已凋谢了,可是现在每日却会换上新鲜的,黎明,当斯同才一坐起的时候,他必定会闻到那种清芬的气息!

这时候,他并且会发现到,有新鲜的水果,用竹篮子盛装着置于几上。

三天来,诸如此类的事情,都在继续着,这日清晨老方丈智通来探,言谈中,道及门下弟子有谓,曾见夜行人出入本寺,嘱斯同诸事小心,因那夜行人行踪诡异,来意不明。

他去之后,万斯同整整呆想了一天。

今夜,万斯同决心要察看一下来人是谁,上榻之后,他把灯光拨小了,其光如豆。

他又在枕下置好了长剑、暗器,虽然来人是那么友善,可是在不明来人身份之前,他仍认为小心些好。

他手上摊开了本《洗日录》,静下心来,细细地看着,时间就这么慢慢地过去了。

也不知什么时候,他竟倚着床睡着了,那本《洗日录》也摊在了床上。

就在这时,那个如幽灵似地影子,忽然出现了,她望着倚床而睡的万斯同看了一会儿,目光之中,满是爱怜同情!

随后,她就像往常一样地开始弯下腰,非常细心巧熟地整理着东西。

她手中捧着一大棒山茶花,轻轻地插换于花瓶之中,那萤火似的灯光,照着她修长的身材,蛾眉杏目,只是在她那浓淡适宜的右眉心中,有一料朱砂红痣,看来益发的秀俏!

这姑娘用一块青色的绸子,紧紧地扎着头上的青丝,剑穗斜着由颈项搭下来。

在略事整理之后,她就像往日一样,静静地在面对斯同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来。

然后她用那双美妙的眸子静静地望着斯同,似如此,竟有很长的一段时间。

当西殿传来轻微的更声,她才慢慢自位子上站起来。

“我要走了!”她说得是那么的小声。

然后她悄悄行到了斯同床前,把那本散开的书合起来,放好在书案上,然后伸手,想去搬动他的身子,可是她怕把他惊醒,她犹豫了一刻,轻轻地叹息了一声,随着挥掌,残灯应掌而灭。

她拉了一袭绸被,向他身上盖去。

可是这个时候,斯同忽然惊醒了,他猛然一欠身子叱问道:“谁?”

他并且很疾快地已经拉住了这人的手,大声地道:“你是谁?”

这人用力一挣,抽出了被握的手,蓦地夺门而出,万斯同双手一按床,也跟着跃起了身子,可是当他病弱的身子,扑抵门前时,那人早已飞上了殿瓦之上,一路纵跃如飞而去。

万斯同自忖着自己久病之身,那发软的腿,是无论如何也追不上来人的。

他只是发怔地望着,虽然来人是谁,他还是没弄清楚,可是他却可以断定来人是个女的,因为来人身材纤柔,而且方才那只被自己所握的手,滑嫩异常,自然她是一个女的了。

想到此,他真有说不出的惊异,因为自己自从出道江湖以来,从未结交过什么红粉知己,尤其是此女如此对自己,分明种情已深,如果她不是花心蕊,那才是真正令人费解了!

就在他出神凝思的当儿,后殿同时有了些惊动。

原来智通老方丈,自接报有夜行人出入本寺的消息之后,他已在暗中留了意。

今夜,他坐禅方毕,正想亲自巡视一番,也正是他有这个意念的时候,他看见一条疾快的影子,如飞鹰搏兔似地,正自后殿上疾快地上了经楼横檐。

老方丈乃少林门下七十二高僧之一,自掌波心寺以来,因职高位尊,差不多的事,根本就用不着他管,武功也就搁下了。

可是这么说,并不是他不擅武功,在内功方面,他仍有极深的造诣!

此刻眼见于此,不禁大怒,当下一提僧衣,已穿窗而出。

露冷瓦滑,智通老和尚蓦地落足,差一点踉跄倒下身子,可是就在这一跄之际,他已挥掌打出了一掌菩提子,挟着一股疾劲之风,直向这夜行人全身罩过去。

老方丈同时口中叱道:“大胆贼子,你屡次三番探我波心寺,究竟意欲何为?今夜却要还本方丈一个公道来,你慢走一步,朋友!”

这老和尚倒真是动了肝火,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可是他身子决不停留,已用“燕子飞云纵”的功夫,倏起倏落地,已扑到了来人身后。

他猛地一挥双拳,喝了声“打!”向着夜行人后心就打。

夜行人似乎是急于逃奔,显得十分急躁,方才老方丈那一掌菩提子,也似有一二粒伤了她,她足下滑动着,已踩碎了好几块瓦。

老方丈双掌递到,忽觉眼前冷光一闪,耳闻得敌人一声娇叱道:“躲开!”

同时眼前剑光一闪,冷森森的剑刃,已至眼前,智通口中“唔”了一声。

他倒是没想到对方是个女的,更没有想到她会下手如此之毒。

剑势如电,快得无以复加,他也知道对方一手剑招名唤“出巢燕”,可是眼前这种情形,竟会令他感到难以回避!

他双袖乍然两下一分,凭着他数十年潜练的内功,足足把身子拔起了丈许高下,冷气耀目的剑光驰啸着自眼前闪过,艺高胆大的老方丈,也不禁激泠泠地打了一个冷战!

望着奔驰如飞的背影,智能和尚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低低地骂了声:“好女贼!”

在他获悉对方是一少女之后,他反倒生了不少顾虑,凭自己一个掌寺方丈的身份,自不便去追打一个坤客女性,再说方才那一剑,也使他有些心寒!

他沮丧地返回禅房之后,才发现右边僧衣大襟之上,竟被划了一道尺许长的口子。

这一惊,老方丈更是半天出声不得,试想对方在出剑前,如多进半步,自己岂不要在她剑刃之下开了膛了?好险!

天亮之后,全寺都惊动了,原来那女夜行客,在逃过了老方丈追拿之后,更是高潮叠出。

掌震刑堂弟子静玄,并剑伤释经大师慈威,后者因为阻挡过力,而遭致对方剑削右手三指,虽经智通老方丈连接上了,可是看来也不免落成了残废!

这么一来,全寺都不禁哗然大乱,尤其是负责保护全寺安全的达摩堂十二位弟子领堂大师慈金,都受了老方丈的严词罪责!

一夜之间,令这座平静经年的波心寺,起了极大的惊涛,全寺僧人无不把这扰乱本寺安全的夜行客恨之人骨,俱存下决心,要生擒她归罪。

事实上,全寺僧人,除了老方丈及那负伤的二僧人之外,竟无一人晓得来人竟是一个女客,而方丈本人也不愿对此有说明,可是暗地里,却把达摩堂领堂大师慈金及十二位弟子召进,详细说明来人系一少女,在动手之时,不可冒失,务必生擒,擒后老方丈要亲自审问。

慈金大师及十二弟子领命之后,倒是严格地在寺内布置了一番,因知来人是一个少女,他们在心理上倒是略略地放松了一些。

这消息在传人偏院养病的万斯同耳中之后,确实是吃惊不小!

他很明白,这个所谓的夜行客,也正是每夜在榻前细心照顾自己的那个人,这个女孩子,为了关怀自己,竟不惜闯下了大祸,竟敢掌震刑堂弟子,剑伤释经大师,把一所佛门善地,弄得鸡犬不宁,真是糊涂荒唐至极!

万斯同为此,担了一份不必要的心,对这个少女,也不禁生出了一些恼意!

因为寺内僧人,对自己恩惠非浅,尤其是老方丈以下各堂大师,为人都极为慈祥,自己养病经月,已为寺内添了不少的麻烦,此时这夜行人,竟一连伤了二人,大闹庙寺,弄得人人不安,这份责任,万斯同内心是要负的,因为他明白,这全是为了自己。

自那一夜之后,他可不能疏忽了,夜晚一直惊醒着,渴望能见到这来意不明的女客。

可是一连三天,竟是不见一点动静,万斯同这才放下心来。

因为他觉得这人闯下了大祸,大概是再也不敢来了,自己虽感内心有负她这一番深情,可是到底不明对方底细,也就乐得安下心来。

他的病,也可以说是大体痊愈了。

这一夜,大概天将四鼓的当儿,寺内响起了一片云板之声,声震云霄。

万斯同自梦中惊醒,耳闻得殿内众声鼎沸,有人高呼捉贼。

他不禁匆匆穿上了鞋,自枕下拿出了长剑,也顾不得身子尚未复元,蓦地推窗纵身而出,只见殿内众僧纷纷持着火把,东奔西跑,忙做一团。

万斯同剑交左手,右手略提大襟,身形倏地纵起,落向了正殿偏阁。

迎面踉跄驰来一名僧人,万斯同朗声问道:“师父受伤了么?”

这僧人单手扶着右膀,一只手已为血染红了,他似乎很是惊异万斯同竟有这种身手,当下怔了怔,说道:“万相公,是你?”

万斯同在彼此对话之际,已看清了来人是达摩堂门下最得力的一名弟子,他名唤静一,这时见他伤得颇重,不禁甚为难过!

他忙扶着他,纵下了殿阁,静一和尚咬牙恨声道:“想不到这个女贼,如此厉害!

相公,你不必管我,还是去前殿看看吧!”

万斯同不禁剑眉一挑,重重地在地上跺了一脚,问:“这女人在什么地方?”

静一和尚回头朝一边指了一下,一面咬牙忍着痛,这时已跑来了几个打着灯笼的小和尚,把他搀了起来,呼啸而去。

万斯同拧腰上了殿阁,一路纵跃如飞,直向静一和尚手指之处飞驰而去。

果然目光望处,正是几条黑影,打作一团,万斯同挺剑而上,并且高呼道:“师父们,你们暂且下去,待我来会会她。呔!”

他这么叫着,足下用力疾点,已猛扑了上去,就在这时,僧人群中,已有数人惊呼之声,纷纷负伤而下,那夜行女电闪星驰地直向寺外遁去。

万斯同高叱了声:“朋友你慢走一步,万某来会你了。”

他口中这么喝叱着,足下却是运足了功力,用“登萍渡水”的轻功绝技,吹牛皮嗖!

嗖!一连三四个起落,已紧逼在那夜行人身后。

这时候面对着那夜行人正面,倏起倏落地扑来了两条人影。

内中一人,尚留着白花花的胡须,用苍老的声音低叱道:“好孽障,今夜倒要看你往哪里跑?”

这是智通老方丈的声音,他口中这么叱着,已用“云龙探爪”的招式,陡然直向对方打去。

几乎是同时,他身边的那位达摩堂的领堂慈金大师,也出手击敌,他掌中是一柄月牙形的方便铲,此刻已自抡动,发出哗啷啷一阵闹耳的声音,直向这夜行人拦腰折去。

夜行人娇叱了声:“和尚,不要逼人太甚!”

她口中这么大声叱着,身形却风车似地一个疾转,掌中剑平直着一旋,耀出一道环形的光墙,只听是‘“呛啷啷”一声大震,慈金大师抽铲而退。

万斯同也正在这时赶了上来,他哼了一声:“女贼也太猖狂!看剑!”

掌中剑点起一点银星,直取夜行人左膀,同时老方丈右手“贯穴手”兜足了内力,直向这女客后心击去,两股劲招之下,夜行女再想从容脱逃,只怕是万难了。

可是她那一身超人的轻身功夫,确实罕见,只见她莲足猛点,身形荡起。

这时候,万斯同等三人,才发现是一个头系青绸,面蒙黑纱的少女。

因为那一袭黑纱,使万斯同看不清她的真面目,不禁纳闷异常,他倏地抽剑后退了一步,低叱道:“朋友,请你报一个万儿吧,来此究竟意欲何为?快说!”

老方丈也拧身而退,单手捋须,冷哼道:“波心寺与你究有何仇?你屡次三番来此胡闹?”

夜行人发出了一串冷笑之声,右手“苏秦背剑”,后退了几步,她左手拢向怀中,似乎抱持有物,倏地用剑指向万斯同,冰冷地道:“你的病还未大好,不宜劳动,这几个和尚欺人太甚,姑娘要给他们一些厉害!”

才言到此,慈金大师已厉叱了声:“着!”振腕打出了四粒铁莲子。

夜行女长剑飞舞,叮咚声里,已把四粒铁莲子磕飞半天。

只见她楚腰轻扭,似乎有意卖些能耐,掌中剑“扇点秋萤”,点出了两朵剑花,直向智通老方丈及慈金大师二人面上点去,却单单放过了万斯同。

可恨万斯同一时呆笨,竟未能体会出美人青睐,一心想要剑下立功。

他见机缘凑巧,霍地向前一垫步,恰巧这姑娘为慈金大师方便铲逼得身形腾起,上下不接,老方丈倒是碍于身份,暂时袖手旁观。

万斯同猛然叱了声:“女贼休走!”

只见他身形霍地向前一伏,掌中剑“举火烧天”,猛然向上一举,就势展出了他天南派的得意剑招“三环套月”,唰唰唰!绕起了三圈剑光,直向夜行女全身绕去。

那姑娘一心对付慈金大师,尚要分心一旁的智通老方丈,怕其突然出手,可是她怎么也没想到万斯同竟会对自己骤下毒手。

待其发觉,不由惊得“呀”了一声,一时花容变色,正巧慈金大师的方便铲,也长虹贯日似地划到,她急匆间足尖踢开了飞来的方便铲,娇躯猛地一个疾滚,长剑护住了整个上身。

可是万斯同仍然是伤了她了,还算他剑下留情,未敢全剑递出。

只听得她“哦”了一声,身形如断了线的风筝似地,飘至一边瓦面,全身摇摇欲倒!

“万斯同,你……你……”她口中这么说着,那左手抱持的东西,悉瑟地散了一瓦。

老方丈叱了声:“拿下她。”

慈金方自抖铲而上,却为万斯同用剑拦住了,他惊异地问道:“姑娘你……,到底是谁?如何知道我的名字,你……你来此何为?”

姑娘全身颤抖成了一片,小蛮鞋一跺瓦面,猛地转身蹒跚而去,她口中尚自娇声道:“你别叫他们追我!让我走。”

慈金大师一抖方便铲厉哼道:“好孽障,你还想逃走么?”

他说着向下一塌腰,正在抖铲而上,却为万斯同一把握住了。

慈金怔道:“少施主是为何?莫非任她逃走么?”

万斯同望着她渐远的背影,苦笑道:“她已受了我的剑伤,任她去吧!”

这时一边的智通老方丈口宣佛号道:“阿弥陀佛,万相公既如此说,不妨暂时放过她算了。好凶的姑娘,老袖如此年岁,还是第一次见过!”

万斯同这时走前几步,见现场方才从那姑娘手中所遗落的东西,竟是一大捧鲜花,还有几件衣服。

他捡起了那几件衣服,不禁面上一红,原来竟是自己之物,他立刻明白了,只是痴痴地朝着方才姑娘遁处发呆,心中追悔不已!

一旁的老方丈奇怪道:“这些花是干什么用的?还有这些衣服。”

万斯同这一刻忽忆起方才那少女音容,竟颇似自己熟悉之人,只是她绝不是花心蕊,一时却是不能断定是谁,总之,此女今夜来,仍是为了自己,她是来看望自己的病,并体贴地献上鲜花,送上换洗的衣裳。

这是一份多么难得、动人、纯洁的感情啊,而万斯同竟恩将仇报,反倒用剑伤了人家,此刻忆起,真令他说不出地伤心。

他一句话也不说,慢慢捡起了地上花,随即飘身下了殿阁。

老方丈轻声问道:“万相公,有什么不对么?”

万斯同回头笑道:“没有什么,我要回去休息了!”

这时庙内和尚差不多全都起来了,灯笼火把照耀得如同白昼一般,有那为夜行女客剑伤的和尚,此地都为人搀扶着行走,老方丈和慈金大师遂也都飘身而下,处理着善后工作。

万斯同回到禅房之后,心中戚戚不乐,经过了整整长夜的思虑,他现在决心要离开这所寺院,因为这陌生人的情意,在他来说,也是不敢领教的,因为他是没有资格结交任何异性的。

就在第二日的清晨,万斯同打点一个随身的包袱,把长剑藏在包袱之内,通知小沙弥,请来了老方丈,当面向他告辞。

智通老方丈很是惊讶,道:“你的身子还没有大好,还是多休息几天吧!”

万斯同抱拳道:“谢谢方丈垂爱,已经大好了,再说,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去办理……”

他说着自袖内掏出了一锭纹银,双手捧上道:“弟子在此打扰多日,此区区数目,权作香资,尚请老方丈笑纳……实在是不成敬意!”

老方丈竟是无论如何也不肯收受,斯同只得又收了回来,遂躬身作别。

智通老方丈亲自送他到寺门前,合十道:“少施主,请不忘再来,唉,但愿再来之日,隐疾已去……”

万斯同面色十分沉重地道:“倘若有人来访,老方丈请转告,就说弟子飘零四海,居无定处就是了。”

智通老方丈点了点头,斯同转身而去,这时已日上三竿,阳光耀目难睁。

平窄的江面上,万斯同独往江心,水面上金蛇跳跃,远望洞庭浩浩荡荡,偶有三五帆影,却是时隐时现,再望西南水天相接处,大片乌云,昙状上升着,像是一大片散开的鱼网。

这是一个晴朗的天气,可是内行人一望即知,大雨将临。

歙乃声中,舟子俏皮地说道:“相公,要落雨啰,要不要歇一歇?”

那是道地的湖南官话,万斯同摇了摇头道:“不要紧,我看还不至于,你放心地走吧。”

舟子望了他一眼,暗忖,你知道什么?往上看吧,也不与他争论,小舟咿咿呀呀直向洞庭而去。

万斯同心中仍自频频想着心思,他那双长可人鬓的剑眉,紧紧地皱在一起,他实在忘不了他心中的心蕊,还有那个被他误伤谜样的人物。

江水溅打着船板,水花弄湿了船头,万斯同离座而起,展望洞庭烟波飘渺,东见石承,彤云密集,北星君山,更是黛绿相连,只见天连水,水连天,这洞庭东西二百里,南北百里,周围约七百里范围,端的好大气魄,万斯同这北来客,是可谓之一开眼界了。

湘沅二水,汇成主流,滚滚入湖,此处早晚潮来时,据闻水深可达十六七尺左右,一般水上人家,常待是时作业,收入甚丰。

紧随着这叶小舟之后,尚有一较大花船,船帘低垂,二舟距离不过三丈,所行方向竟是一路,万斯同不禁往这船上看了两眼。

舟子耸肩笑道:“花船里乘坐的都是堂客,她们要到晚上才有生意。”

斯同不耐道:“这么划法,要多久才能出湖,你与我快划。”

船行遂快,小舟左右荡漾频剧,先前那聚集在西南角上的大片乌云,只一会儿的工夫,已弥漫了整个的天空,湖面上散发出一股鱼腥的气息,这种味道,在天晴时是闻不到的。

舟子仰首当空,频频皱眉,水面上已有人彼此打着收船的招呼,显然是大雨即将来临。

万斯同回望了身后的那艘花船一眼,见它仍是不快不慢地尾随着自己,就向舟子道:“不要紧,你看人家的船还不是照样走么?”

说话的工夫,当空忽地亮起一条闪电,紧接着震天价响了一个焦雷。

大雨就像洒豆子似地落了下来,顷刻之间,蔚为奇观,雨势之猛,竟是万斯同生平仅见,大雨倾盆,落打在船篷之上,有如万马奔腾。

那舟子吓得脸色苍白,躲入船篷,讷讷对万斯同道:“相公,这可怎么好?没法子行船啦!”

水面上行船本稀,此刻更是纷纷回避得渺无影踪,所奇怪的是那艘花船,仍然紧随小舟之后,并未退离,雨势在这刹那之间,更加大了一倍,整个洞庭湖水面,起了极大波动,起伏之间,卷起丈许的浪头,震荡得这两叶小舟,时高时低,大有顷刻即覆之势!

这么一来,万斯同才开始感觉到紧张了。

他紧紧地抓住船舷,对舟子喝道:“停船,停船!”

那舟子一时也慌了手脚,他身披蓑衣,头戴竹笠,一只手还持着一支长篙,却只管双膝打颤,口中连连大叫道:“天老爷啊……要沉船咯!”

万斯同不由用劲推了一下,厉声道:“你还不停船,可是要翻了!”

这舟子才似忽然悟出不妙,一丢手中竹篙,抢着扑向船尾去解锚,可是那频频起伏的小舟,实在是摇动得太厉害了,就在这个时候,翻起了一个大浪,那船夫就像是一粒弹丸似地被抛了出去。

只见水面起了一圈波纹,连水声都听不清楚,这舟子就沉下水了。

万斯同不禁也吓得呆了,他苍白着脸,猛然扑到了船尾,大雨把他全身都淋湿了,天空的雷电更是肆威,轰隆之声震耳欲聋!

他大声叫喊道:“喂,喂,你在哪里呀?”

总算他足下有些定力,一任那小舟颤动得如此狂烈,也不能把他跌落下去。

可是在这白浪滔天的水面上,要想去搭救一个落水的人,那可是太难了。

他盲目地用手中长篙,胡乱地往水中寻着,嗓子都唤哑了,可是竟找不到那舟子的下落。

这时他惊瞥见身后那艘花船,此刻也在亡命之际,湖水卷起的白沫浪花,竟比船篷还高,只是它船身较大,一时却不易沉覆。

那花船上的舟子,双手抱舵死不松手,全身都坐在舵边,犹在死命挣扎!

花船内似有一女子娇声叫着,一会儿又叫松帆,一会儿叫松舵,可是那舟子却是死抱着舵不放手,足见老练和临危镇定了。

忽然万斯同发现方才坠水的船夫,竟紧紧抱在那花船船舵之上,随着水花乍沉又浮,并未为大水卷去,他的心这才略为放了一些!

两舟距离并不远,可是此刻,却已距有七八丈以外,又加以各自在挣命之际,谁也无法照顾谁,万斯同这时,可真有些心惊胆战了,因为他水中功夫是有限的,万一舟覆,如欲在如此水势中逃得活命,那可真是梦想了……

偏偏雷电交加,雨势更是有加无减。

船头翻起了一个巨浪,竟由斯同头顶上掠了过去,紧接着,震天价的一个霹雳,小舟从前至后一个倒栽,整个地翻没水中。

万斯同惊魂中,只抱住了一块木板,同时呛了几口冷水,身子随同浪花,卷出了五丈以外。

他拼命地叫着:“救命!花船……救命!”

这时花船上舟子也看见了,他惊吓得目瞪口呆,只是他再也无能为力去救人,甚至于连呼叫的声音也没有了。

就在这时,舟门开处,一个妙龄的姑娘出现了,她脸色苍白,极为惊吓地叫道:“救人,救人,快救他呀!”

那船夫张大了嘴,沙哑地叫道:“小姐,没有用,你快进去吧!小心也下水了。快!

快!”

可是姑娘哪里肯听他话,只见她娇躯扭动,已至船边,大雨冲击着她满头的青丝,纷纷遮在了脸上,她看来就像一个鬼似的。

可是这一切,她都不管了,她拼命地用长篙,往水中伸着,这时候,才可看见,原来她一只膀子,还为青绸紧紧地绑着,仿佛是有伤。

她口中大声地叫道:“万斯同,大哥,万大哥……你在哪里?”

忽然,她看见万斯同抱在一片船板上,身子为浪涛卷起,又随着沉下去了。

她再也不管了,眼前有一条长绳,那是系船用的,她把一头系在自己腰上。

船夫见状,大惊,就爬过来想拉她,可是她却不顾一切地纵身入水。

昔日在黄山五云步,曾随母练过水功,她姐妹都能在水中穿水自如,只可惜这种水势,她的功夫似乎是失去了效能,何况她还有一只膀子负着伤。

远远地看见万斯同显然已是不行了,她就更加奋力地向前游过去。

“万大哥,万大哥,我是花心怡,我来救你……我来了!”

万斯同早已为湖水灌饱了,可是这呼声他似乎是听见了,他拼命在水面上翻了一个身,伸手想去抓住她,而就在这时,一个高如小山的浪潮打过来,把他们陡然地分开了。

水面上白茫茫一大片,大雨打着湖面,就如同是开了锅的稀饭一样,不知何时,水面上还起了风,风助雨势,更成了“火上添油”之势,一发不可收拾。

这场大风雨,在洞庭居住的水上人家,皆认为是若干年来仅见,虽然在事前,他们都有了准备,可是损失的生命财产,仍是大大可观。

在风平浪静之后,花心怡独自伏在船板上抽搐不已,她哭得声尽力竭了。

船板上另外还坐着两个人,一个是木船主人老七,另一个却是由水中救起,幸得不死的那个小舟的舟子阿金,二人都是愁眉苦脸地对望着,一副“牛衣对泣”的样子,老七叹了一声道:“姑娘,你这是何苦呢?人死了是不能复生的。”

阿金还一个劲地淌着鼻涕,他一只手摸着那为水浸得浮肿的脸,失神地东瞧瞧,西望望,他的船早已七零八落了,今后如何生活,都成了问题,至于万斯同的死活,那倒是次要的问题。

“斯同!大哥,你死得好惨,好惨啊……”她断断续续抽搐着道:“我千里迢迢找到了你,跟随着你,谁知道竟会是如此下场……”

“大哥!”她颤抖着站起来,腰上仍然系着那根绳子。

忽然她一跺脚,扑通一声又纵入湘水中。

两个船夫大吃一惊,双双赶了过去,老七抓着船头的绳子,拼命地往回收,二人累了半天,才把她拉上来,看心怡已是奄奄一息,俱惊吓不已,控水,灌汁忙了一通。

好容易救活了,这姑娘却仍是哭着嚷着,非要寻死不可。

老七急得跪在船上直给她磕头,才算把她劝住了,阿金沮丧地道:“大小姐,你又何必非死不可,他是你汉子吗?”

心怡哭着摇了摇头,两个船夫对看了一眼,觉得稀奇,阿金又道;“这就更犯不着了,人死了有什么办法,你再一投水,又加一条命,那是何苦呢?”

他说着用手抺了一下鼻子,大概是伤风了,哑着嗓子又说:“我一家五六口子,就指着我吃饭,我的船都完了,我都不寻死,死有什么用?”

说到了他的船,他的委屈可大了,又叹了一声道:“我一看天就知道不对,唉,那位相公非叫我行船不可,这一下可好,他也死了,我的船也完了,妈的,我才真是个苦主,连找个人赔都没有。”

说着又看了一边的老七,埋怨道:“真怪,你们的船早该靠岸停下的,怎么也跟着遭殃,这不是怪么?”

老七指了一下心怡道:“还不是这位小姐不要我停下,叫我跟着你们,加了我一两银子。要早知如此,十两我也不敢来呀!”

阿金缩了一下脖子,遂站了起来,一面拉着为水浸透了的衣服,叹道:“也别说,要不是你这条船跟着,妈的,我还不早喂了王八了,得啦,我走了!”

说着,又对花心怡说道:“大小姐,你想开一点,回去吧,小心病着了身子,唉!”

老七搭了一条船板,他就踏着板子上岸了,见两岸一片一片哭喊之声,他啧了一声道:“惨!惨!惨!”就这么拖着那双水渍的破草鞋走了。

老七张罗着他走了之后,又回头问心怡道;“小姐,你府上在哪儿呀,我送你回去吧!”

心怡这时倒是不再哭了,她的脸很白,眼睛有点肿,闻言后摇了摇头,说:“不,我就在这下船算了!只是……我这身衣服!”

老七忙道:“你进去换一换吧,我刚才看了,你的东西都还干净,没被水淹着,这身衣服,我为你烤烤吧!”

花心怡无奈,只好进舱内,略事整理,换了一身干衣服,把湿衣抱起来,还有她一口剑,都放好了才出来,船夫老七倒是真关心,要给她提东西,被她拒绝了。

她拿出了一锭五两重的银子,赏给他,老七也不客气就收下了。

花心怡伤心地下了船,却回头问他道:“他的尸首要什么时候才浮起来?”

老七怔了一下,伤感地道:“这不一定,怕要三四天吧,不过也许明天就能起来,唉,小姐,你还是雇一个人打捞吧,这种事你可犯不着劳动!”

心怡也没有理他,转身走了。

从此,每当清晨黄昏,都可看见这痴情的姑娘,坐在一叶小船上,来回地在这附近水面上找寻着,找寻着她心上目中爱人的尸体,可是每一次她都感到失望,慢慢她的范围也扩大了。

有时候她的小船,甚至划到了湖心,在这方圆达七百余里的湖面上,要去寻觅一个人的尸首,那是多么的不易,要费多少的时日,可她是那么的认真,风雨无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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