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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人迷图失 穷追力蹑

面对着黄尘漫天的驿道,这匹马昂首摇尾,发出唏呼吁吁一声长嘶,万斯同勒缰扣马,剑眉微轩。

原来他想连夜地赶下去,可是看着那即将下山的太阳和疲惫的马,他就想暂时找一家客栈休息一下,等到明晨再作前行的打算,也好在今天晚上养精蓄锐一番,才好继续赶路。

这是杭州府北的一条必经要道,前行里许有地名“北高”,这里风景优美,居民富裕,一片太平景象,沿路的来往商贩多,载运盐、茶、鱼、米,而本地人惯乘毛驴,老小不分,更是南来少见之一景。

浙省水道频繁,一般客运多系乘船,骑马上道的,并非没有,只是较北方各省,就显得差得太远了。

万斯同一路仆仆风尘,这种急于赶路的情形,在这朴实民风的杭州近郊,倒是很少见的,所以一路上,都引得路人驻足而视。

他脑子里想到了瞎喀婆婆的嘱咐,由于临行匆忙,他还始终没有工夫能够静下来好好地把那张桑皮纸所绘载的地图拿出来研究一番。

老实说,这部《合沙奇书》,现在倒是真的把他的兴头给提了起来。他要得到它,不信自己不能学成罕世的绝技奇功。

想起来也实在可笑,近来自己的邂逅也实在太多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若非是那瞎婆婆慎重其事地再三关照自己,深怕那几名武林高手捷足先登,他倒是想先见了心蕊之后,再作取书的打算,可是现在,他却不得不先取书了。

他的心很乱,既思念着长年未见的心上人,又不得不处理眼前这旷世难逢的奇遇,真可说是左右为难。

这时候,他身后响起了一串清脆的串铃声音,万斯同本能地把马向道旁靠了靠,一骑通身黑毛的小毛驴擦着他身子过去了。

小毛驴上端坐着一个清秀的相公,黑衣黑帽,十分俊秀神采,只见他左手揽辔,右手拿着花穗的马鞭,一闪而过。

可是他那星星也似的一双眸子,却有意无意地在万斯同身上瞟了一眼。

万斯同不禁心中一动,如果他记忆不错的话,他记得方才也曾在路上见过这位相公,当时他也是飞掠而过,只是却又如何落在了后面?

可是继之一想,他也就不再多疑了,因为自己胯下是千里良驹,对方只不过乘的一头毛驴,在脚程快慢上来说,那是不可比拟的。

再想那乘驴的小相公,细皮嫩内,分明是个雏儿,自己首次南来,与江湖素无恩怨,不可能是暗中有人跟踪自己的,这位相公定是本地的富家子弟,无事出来跑着玩的。

想着他就策马继续慢慢地前行,这时候暮色已经浓了,远处的客店都上了灯,那些赶来做夜市生意的人,也都推着车子来了。

万斯同一路行来,但觉这“北高”虽不如杭州市上那么繁华,然而紧逼闹市,又是盐商士客会集之处,入夜以后,看来也是游人如鲫。

行马街上,但闻弦歌不辍,呼卢喝雉之声,不绝于耳,道左有酒楼名“聚香园”,甚是宽敞,售卖饭食包饺,看来食客不少。

万斯同早就饿了,见状就把马牵到聚香园前,店小二接过了马缰,忽听到一声:“慢着!”

二人一并回头看时,但见一个骑驴的相公疾驰而来,万斯同心中一怔,暗忖道:“真巧,又遇见了他!”

来人正是那个黑衣黑帽的俊秀少年,他匆匆策驴赶到,目光有意无意地在万斯同的身上转了一下,面色微微发红地道:“你们这里卖饭么?”

店小二连连笑道:“卖!卖!吃什么都有。”

黑衣少年目光瞟了万斯同一眼,才翻身下驴,店小二接过了驴,向二人道:“二位是一路来的吗?”

万斯同尚未说话,那黑衣少年已摇头道:“不是!不是!谁和他一路!”

万斯同不禁心中一动,剑眉一轩,可是转念一想,反倒哂然一笑。

再看对方少年,不过是十八九岁的年纪,白面细腰,尤其是他那双手,看来真像是个大姑娘似的,在他那偶一顾盼之下,总似乎觉得他像一个人,可是再看他左唇角下那颗黑痣,又令他觉得,自己并不认识此人。

万斯同拱了拱手,微笑道:“幸会!幸会!兄台请。”

那黑衣少年,大眼睛翻了翻,有点忍笑地低下头,也不客气地就昂然而入。

万斯同只觉得对方稚气甚重,当下也进了店内,他本想和那少年坐在一起,可是却见他似乎有些避着自己的意思,因为他选了一个靠窗的位子独坐下来,却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万斯同。

万斯同坐下之后,对他笑了笑,那少年却忙把目光扫向一边去了。

堂馆跑来招呼,万斯同随便点了一笼烫面饺,两样小菜,匆匆吃完,却见那黑衣少年,又在用眼睛看自己。

万斯同擦了擦嘴,呼来小二算了饭钱,在他离座的时候,似见那黑衣少年,正自仰首饮酒,也许是不擅饮酒的缘故,只喝了一口,却连声地咳了起来。

万斯同看着想笑,因为这少年远避着自己,自己也不便讨他无趣,就径自付账自去。

这时天已大黑了,晚秋的天气,风吹到身上,觉得凉飕飕的,天空中有几颗寒星在眨着眼睛,闪闪烁烁,甚是好看。

大街上行人不少,万斯同拉着马向前走,他见不远的地方有一家客栈,挂着“安乐老栈”的招牌,门前立着一串灯笼,黑墙面有好几处都剥落了。

万斯同胸有成竹地就把马拉在了店口,彼时客栈多为来往的小贩而设,设备都很朴素,像万斯同如此讲究的人物,却是并不多见,小二自然尽心地招待着,把这位贵客让了进去。

万斯同要了一间上房,店小二送上了一盏灯,一壶茶,万斯同挥手令去。

他把门关上,灯光拨得亮亮的,然后由身上把瞎婆婆赠给自己的那张桑皮纸卷掏出来,在灯光之下慢慢展开,然后全神贯注其上。

褐黄色的纸面上,布满了叠印皱纹,却是不见任何笔墨字迹。

万斯同不禁大吃一惊,只疑是自己拿错了,匆匆又在身上摸了一遍,并没有遗忘身上,这么一来,他的一腔热望,算是完全凉了。

一个人看着桌上这张发皱的桑皮纸发呆,心说这么看来,这位瞎婆婆是在跟自己开玩笑了。

可是自己与她素昧平生,她又何苦跟自己开这个玩笑,这不是无聊吗?

想着又气又悔地把这张纸顺手一丢,正想再看看那个小香囊中究竟放有何物,谁知纸丢出去,无意间,却在灯光之下,纸面上映衬着无数透明的细洞。

万斯同不禁心中一动,慌忙又把这张纸拾了来,对着灯光一照,一时不禁大喜。

原来这张纸上,满是细小的针孔,密密麻麻,因针孔极少,如不对光而视,万难看出。

万斯同仔细研究了半天,才看出了那是一条指示路径的指标,因路道过于复杂,一时不易弄清楚。

他就把它放好身上,然后开门,问店家索了一张纸和一支笔,在他回身的时候,无意间,却见一边槽头内,拴着一头黑光锃亮的小毛驴,正在昂首凝视地看着自己。

万斯同不由怔了一下,心说这可是真巧,想不到他又来了。

想了想,终于以为是一个巧合,也就没有再费心思去细想,当下一个人进入房内,把门关好,辅开白纸,在灯光下,用毛笔细心地把这张针扎的线图,慢慢地画在纸上,而且,自己更把已知的地名都加上去,如此看起来,就显得一目了然,很顺眼了。

他费了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才把这张线图绘好了约有四分之三,还剩下极少的一小部分,他就端详着看如何简易地下笔。

正在这里,就听到门口有人敲门道:“相公睡觉了么?”

万斯同皱了下眉,忙把绘好的图和那张桑皮纸图一并收了起来,走过去把门开了。

门口站着的是一个含笑的茶房,他双手拿着一封信,弯腰笑道:“相公你老的信!”

斯同吃了一惊,一面接过了信,只见信皮上写的是:“送呈 二十六号客房

万相公察收内详”

斯同皱了一下眉,奇怪地问:“这是谁叫你送来的?”

那茶房龇了一下牙笑道:“是一位住店的小少爷叫我送来的,还说这封信请你背人再看。”

万斯同本来正想拆视,因听到了这句背人再看的话,他就临时止住了。

当时想了想又问:“是那位骑驴来的小相公么?”

茶房连连点头笑道:“不错!不错!就是那位少爷,他就在十二号房里,相公要去看他么?”

斯同笑了笑,说:“不必了,等会儿再说。”

说完就回身入室,走到床边坐下,心想奇怪呀,他怎会知道我住在这里呢?莫非他是有意跟着我的吗?

愈想愈觉奇怪,再看那茶房送来的信,是一个贴得甚为严密的牛皮纸信封,信封上那几个字,写得挺秀气的,看起来真像是出自女人手笔。

想着就用手把信皮撕开,并且探指入封内取信。

他手指方一探入封内,似摸到了一根极为细软的丝线,不禁心中突然一动,慌不迭把手向回一收。

谁知就如此,也是嫌得太晚了,只听见“哧”的一声,由信封内,就像泉水似地喷出了一大片白雾。

万斯同见状大惊,慌忙把信封向内一合,可是鼻中已闻到了一股怪香的异味,他及时地屏住了呼吸,可是犹嫌得晚了一步。

顿时只见他剑眉连耸,全身瑟瑟地抖了一阵,随着,竟咕噜一声,倒在地上。

可是他脑子里还多少有些明白,知道自己是中了人家的道儿了。

奈何他此时全身竟是一些力气也提不上来,空自肚内急怒难当,却连口也张不开来。

昏暗灯光里,忽见窗门大开,那白日数现的黑衣少年飘身而入。

他望着地上的万斯同笑了一声,然后款摆着腰肢,把窗子又微微关上,万斯同窥见他这动作,真是五内如焚,只恨得全身一阵疾抖。

黑衣少年见状,似吃了一惊,他猛然低下头来,去注视万斯同的脸。

万斯同很机警地忙把眸子闭上,因为他不明白这少年要对自己作何企图,如果他发现自己神智尚清醒,很可能会下毒手,所以佯作昏迷地闭上了眸子,口中并胡乱地发着呓语。

少年嫣然一笑,笑得很美。

然后他就动双手,在万斯同身上摸索着,先摸到了万斯同那口剑,在手中把玩了一刻,似乎是有些爱不释手,可是最后,他又依原来样子,把这口剑重新围在了万斯同的腰上。

万斯同紧张焦急地出了一身冷汗,他本以为对方绝不会放过自己这口剑的,谁知他却又还给了自己,这倒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

放好了宝剑之后,这黑衣少年的手,又在他的身上继续摸着,并且摸到了他的怀中。

他手指柔若无骨,在身上游移之时,令人忍俊不禁,可是,这可不是发笑的时候。

最后,那张桑皮纸,为他摸到了,黑衣少年就如同是获到了至宝一样的高兴。

他匆匆把它展开,在灯光下照了照,立刻面带喜色匆匆地把它揣入怀中,却对万斯同自己已绘就的那张图和那个放有眼睛珠子的小香囊,看也不看一下,就赶忙地站起身来。

万斯同心中暗暗地叫了声苦也,心想好个聪明的贼子,他怎么把我摸得如此清楚?

这张线图一失,自己还得个屁书呀!真是前功尽弃,想着急得想掉泪。

可是那黑衣小伙子倒是没顾虑这个,他把那张桑皮纸图收好之后,又回过头来,用手在万斯同脸上摸了几把,笑着说:“傻瓜!这部书怎能给你呢!我想了十年了,对不起啊!”

万斯同肺都要气炸了,可是却为他意外地发觉出了一点,那就是对方是一个女人。

因为她说话的声音,是那么的娇嫩,宛若黄莺出谷,男人绝不会有那么细柔的喉咙,而令他奇怪的是,那声音极为熟悉,只是一时却未能悟出,有了这一层发现,万斯同更觉得脸上无光,他想大叫一声,可是却连嘴也张不开来。

这个黑衣服,唇角有个黑痣的小伙子,在搜到了这张桑皮纸图以后,显然是目的已达到了。

他就手由几上拿起了茶杯,见杯中还有大半杯凉茶,就全数地泼在了万斯同脸上。

同时之间,他整个的身子,就像是一只大鸟似地,忽然腾了起来。

随着他伸出的掌势,那两扇窗户应势而开,他的人也就一闪而逝。

之后,又过了一个相当的时候,万斯同才觉得全身的酸痛感觉,慢慢消失了,同时微微的风,正由窗口徐徐地贯进来,吹在了他的身上,令他慢慢地复苏过来,他勉强地坐起身来,仍然觉得全身发软,匆匆检视了一下身上,除了那张桑皮纸图以外,并没有遗失任何东西。

令他感到不幸中大幸的是,那张自己描绘的线图,和那个神秘的小香囊并没有遗失,那张地图虽然还有一小部分没有完成,可是相差有限,自己仍可凭残余的记忆之力把它完成,可是其中当然难免有些错误,但这已经是很难得了。

他收起了那张图,一个人坐在床上,闭目调息了一阵,渐渐觉得体力全部恢复了。

这时候天已近四鼓,秋夜深长,看来真像是为浓墨所染的一般。

客栈内始终没有断过人声,尤其是这个时候,一般小贩都打点着上路了,呼茶唤水忙成一气,万斯同也推门而出。

他满面怒容地直向十二号房间寻去,却见室门大开,内中却是空空如也。

他仍然不死心地行到了前面马槽边,那头黑毛的小驴儿也不见了。

万斯同低低地叹息了一声,自己真是丢脸丢到家了,竟会屡次三番地失手给女人,这些丢人的事,要是传扬出去,自己可是露脸啦!

想着不胜懊丧地又回到房中,见那封迷魂笺,仍在桌子上放着,就信手拿过来,先在一张纸上轻轻抖了抖,倒出了不少白色细粉,他一面闭着呼吸,又拍了几下才敢打开来看。

其中有素笺一张,展开来,只是潦草的几个字,但是字迹甚为娟秀。

写的是:“问君晚安,多谢赐图。”

竟连上下具名都没有,万斯同冷笑了一声说:“好丫头,你竟敢如此戏耍于我,到时候,我却要叫你尝尝我的厉害!”

想着把这信封拆开仔细研究了一番,又把那剩余的半包迷粉也放在怀中,茶房见他起来,自动送来了汤水。

万斯同本该识趣灰心而去,可是他一来觉得对不起瞎婆婆的一番寄望,再者自己如半途而回,于心不甘,三来自己更要见识见识这位机诈的女贼,他绝不能这么轻易地就饶过她。

有了这些因素,他就决心不辞辛苦地前去试上一试,还要去碰一碰运气。

一个人垂头丧气地上了马,在黑沉沉的夜里,疾速地放马西行。

行了一个更次,天仍不见明亮,可是林子里的鸟都醒了,尤其是那些讨厌的乌鸦,三五成群地在天上飞着,嘴里发出“呱呱”的叫声,冷风里,似乎夹着一些细微的雨星儿,也许是露水。

万斯同的一袭单衣,在这种情调里,看来似乎显得太单薄了。

这一带人家渐少,因为万斯同所行,是一条荒僻的道路,他的口渴了,见一处茅屋亮着灯,而且有辘辘的磨子声音,他的马就行过去,停了下来。

见是一家豆腐房,一个大姑娘正在绕着石磨子磨豆浆,另有一口大锅,热气腾腾地煮着豆浆,一个汉子用石膏正在点豆腐。

茅房内悬着两盏瓦罐豆油灯,光线很暗,万斯同的马停下来,大姑娘磨子也停了下来。

那汉子痴痴地站起来,一面擦着手道:“先生有事么?”

万斯同脸色一红道:“我口很渴……是不是可以给我杯水喝?”

那汉子点了点头,笑道:“奇怪,又来一个。”

说着拿起了一个粗质的大碗,自一边舀了一大碗豆浆,笑着递过来道:“趁热来一碗吧。”

万斯同道了谢,接过了豆浆,喝了两口,因为太烫,他就搁下碗,笑问那个汉子道:“请问,往下走,有一处地方叫乱石岗么?”

这汉子想了想说:“不错,往下走有这么个地方,你先生是找谁?”

万斯同笑了笑道:“不是找人。”

那个姑娘一边推着磨子,一边在听他们说话,磨盘上发出咕咕噜噜的声音,她不时地把黄豆加进去,磨出来的是白色浓浓的泡沫,弄得她双手及头发上全都是。

万斯同看着问:“你不累么?”

大姑娘羞涩地笑了笑,又摇了摇头,就低下头推着磨子不再看这边了。

那个汉子还一个劲用眼睛打量着他,又伸出头去看他的马,笑嘻嘻地道:“先生你是骑马,刚才过去的那个是骑驴!”

万斯同不禁心中一动,张大了眼睛问:“是穿一身黑衣服的小伙子是不是?”

汉子点头怔道:“不错,他过去可有一会儿了。”

万斯同咬了一下牙,心说:“好呀!我看你怎么跑?”想着把那已经凉了的豆浆几大口喝下去了,由身上摸了个制钱,往灶上一放,说声“谢谢”扭身就走。

那个汉子追出来,笑道:“我们不要钱!”

万斯同也不理他,当下心中所想的,只是能尽快地追到那个骑驴的少女,把地图给抢过来。

他扳鞍上马,抖动缰绳,这匹马嗒嗒嗒直向前疾驰而去。

晨鸡这时陆续地发出了啼声,天空中兀自悬着半轮银月,此情此景,可真有点鸡鸣茅店月,人迹板桥霜了。

马行如风,在这荒芜无人的野地里,晨风吹过来,带着很清新的泥土气息。

前行约五里左右,地势渐高,虽仍有一条蜿蜒的小路伸下去,可是道上却生着过膝的野草,草色青黄不一,看来更为荒芜。

忽然,正前方传来了几声清晰的晨钟之声,按说天已经亮了,可是看起来,还是那么昏昏的,阴阴的。

万斯同为这几声钟声惊愕住了,他暗喜道:“莫非这钟响的地方,就是乾元寺么?”

这一条道路他在昨日白天,早已经详细地打听过了,而且确知在靠近乱石岗的地方,有一处寺院,院名乾元,这些在他绘的那张图谱上,都已经标注得很清楚。

他欣悦地带过了马头,一路放缰直行,展望在他眼前的是如云的冈阜,萎黄的野草,而这些枯黄的野草尖上,却遍洒着一滴滴晶莹的露水。

这时候,他发现到,路途已经没有那么难走了,地上的乱草,似为人都砍削平了,而且铺上了黄黄的一层细沙,除了佛门子弟,大概不会有其他的人,有这么好的心来清除道路的。

马蹄在细平的沙面上,留下了显著的痕迹,万斯同无意凝视着地面,可是却为他意外地发现了一些痕迹,那是一些有规律的驴蹄子印。

这一点他是可以确信的,因为驴子的足迹要比马小得多,一朵朵很像梅花。

他的精神不禁为之一振,左手紧紧地抓紧了马缰,右手却情不自禁地触到了束在腰上的剑柄。

他知道只要是循着这些蹄迹追下去,不难会追到那女扮男装的小贼,他恨透她了。

眼前的沙道渐渐宽了,树林也较前路稀少得多,由前路的树林空隙中,隐约地看到了一处高大的寺墙,是用红色的砖围起来的。

一个戴着瓜皮小帽的和尚,正用大扫帚在弯腰扫着地,那些蹄痕,到此为止,因为再过去,都为他用扫把给扫掉了。

万斯同不得不把马勒住,他感到大失所望。

和尚直起腰,惊奇地看着他,道:“我说呢!原来是你骑着马来回地走呀!”

斯同在马上抱了抱拳道:“请问师父,这地方是乱石岗么?前面那个庙,是叫乾元寺么?”

和尚翻了下眼皮道:“不错呀!施主你是找谁呀?”

万斯同笑了笑说:“我不找谁,只是路过此地。”

和尚用手指了一下万斯同来处道:“看这些蹄印子!”说着又弯下腰,继续地用扫把去扫地。

扫了几下,又直起腰,皱着眉道:“我说这位施主,如果你没有事,最好不要在这沙道上跑来跑去,老方丈说明后天有位大法师南巡,这条路上要扫净,不许留下一个脚印,昨天今天,光扫地我就扫了十来次,都是牲口的蹄印子。”说着又指一下地道:“你看看。”

万斯同怔道:“谁跑来跑去?这条路,我还是第一次来。”

和尚眯着眼,一面指着他的马,意似不信,问:“那怎么会有这么些个蹄印子?这里很少有人来的。”

万斯同听他这么说,心中不禁动了一下,当时冷笑了一声道:“我怎么会知道?”

说着一抖缰绳,这匹马就得得地扬动蹄子,直向前面跑去。

和尚在后面大声嚷道:“喂!喂!不叫你走你还走!你这小子是哪里来的?”

出家人也是一样,一急起来同样地是口不择言,万斯同哪里再有工夫理他,一路策马如飞,朝前直驰了下去。

别看这条人工铺就的黄沙道路,倒是挺长,路面极平,马行其上,十分平稳。

万斯同策马驰到了这乾元寺的寺门口,果见是一所规模十分庞大的佛寺,寺门大敞,内里雕梁画栋宝相万千。

他记住了图上的虚线,一到了乾元寺,那乱石岗就在眼前了。

他担心自己来得太晚了,可能那个女孩子,在抢去了那张地图之后,此刻已经找到了藏书的地方。

在绕过了一片岗阜之后,眼前形势豁然开朗,群山环峙,乱石崩云,天风冷冷,自四下袭来。

万斯同勒定了坐骑,四下环视了一番,果见道左树下有一方大石碑,其上深深地凿刻着“乱石岗”三个大字。

斯同下了马,他知道,到了这个地方,已经距离那个藏书处不会太远了。

太阳正由山尖上跳出来,像一个红透了的大橘子,这附近的天空、云彩,立刻被染得鲜红欲滴。

万斯同深深地吐了一口气,现在他必须要冷静地分析一下他怀中的地图,并且要进一步地观察一下这附近的地势。

马低下头在吃草,石洞里传来淙淙的流水之声,他独自倚着一方大石坐了下来,慢慢展开了那张地图。

图上的标志是用“X”来表明的,在乱石岗的地方,也有如此的一个标志。

使他奇怪的是图中有无数的虚线,环绕在这个乱石网“X”的附近,由小而大,一圈圈地圈出去,像蛛丝结网一般。

他实在不大了解这些,同时他也想到那个抢走图谱的少女,看到此也定是猜测不透这其中的含义的。

果真如此,万斯同可就是犯了一项极大的错误了,那就是他太低估了别人的智慧。

他正在凝图细思的当儿,忽听见“哧”的一声轻笑,那声音是发自身后。

万斯同倏地一个返身,却见一人笑立在他身后不及两尺距离。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万斯同亲手释放的青蛇许小乙,他似乎刚刚由弯腰而改为直立,很可能他已经由万斯同的背后偷窥这张图谱,有一段相当长的时候了。

这种情形,使万斯同很是惊怒,他匆匆折好了那张图谱,愤然而立。

青蛇许小乙厚颜地嘻嘻笑道:“别急,别急!我并没有看清楚。”

然后他在万斯同肩上拍了一下,眉飞色舞地笑道:“我的小兄弟,可真有你的,弄了半天,这份东西原来在你的手上,嘻……”

万斯同冷笑一声,道:“你怎会来到此地?”

许小乙一摸脑瓜,摆出一副洋洋自得的神态笑道:“哟!这是怎么说?我不能来这里是不是?”

万斯同哼了一声道:“你当然能来,只是你来得令人奇怪罢了。”

“一点都不奇怪!”许小乙耸了耸肩,那两撇鼠眉纠在一起,神秘地笑道:“老弟!

我也是为了这个……”

又往前凑了一步,一只手半掩着嘴,小声道:“咱两个是志同道合,嘻!”

万斯同怔了一下,冷然道:“可能是志同,但并不道合。”

许小乙愣了一下,又嘻嘻一笑道:“小兄弟!你不要太大意,你可知道,那一群宝贝,也全都来了么?”

这句话,倒是真令万斯同吃了一惊,可是他表面并不现出来,反倒哂笑道:“他们也有来的自由!”

许小乙眨了一下小眼,生气地道:“什么话,来的自由!他们一自由,我们可就不自由了!”

斯同哼了一声道:“你可以说你不自由了,不必把我也拉上,事实上……”这时斯同冷嘲着又道:“我和你也并不是在一起的,是不是?前辈!”

说着他把脸转过来,正视着许小乙,许小乙脸色立刻显得不自然了。

要是在平日,青蛇许小乙岂能忍受别人对他的当面讥讽?可是今天的情形却是有异于昔日,那是多么奇怪的一个转变,眼见着他那暗褐色的脸,由愤怒而变为平和,由平和又进而微笑。

他又笑了两声,油腔滑调地道:“我的小兄弟!你应该知道,我们二人就像是被捕在网子里的鸟,合则有利,分则无益……”

他用大拇指,抵按着一枚门牙,继续道:“我因为感谢你救助之恩,所以才屈意来设法帮助你的,可是听了你的这些话,就令我大失望啦!”

万斯同暗责自己真倒霉,怎么会碰上了他,看样子想摆脱他,确实不是一件容易事。

他并不是一个笨人,因此很快地就令他想到了“以其人之道,反制其人”这一句话。

因此,他也就不再动怒,并试探着道:“你的那位兄弟丁前辈呢?”

许小乙晃了一下头道:“我想他也会来的。”

“你们不是一路来的吗?”万斯同问。

“是的!”许小乙说,又笑了两声,小声道:“你是知道的,大利之前,人人都想独吞。”

这一句话,暴露了他的野心,可是他立刻先声制人地对万斯同道:“譬如说,小兄弟!你就想一个人独吞,甚至于对我也存了怀疑!”

斯同笑了笑说:“我怎么敢怀疑你,事实上,你在这方面,知道的远比我更清楚!”

许小乙立刻打了一个哈哈,他摇着头道:“你太客气了,我只是瞎摸乱闯,而你……”

他狡黠地一笑,并且用手比了一个四方的图形,又说道:“你却有这个玩艺儿。”

万斯同暗悔自己方才大大意,既为他发现了,只怕想不拿出来是不行的了。

他淡然地一笑说:“你不是也看见了吗?”

许小乙嘿嘿笑道:“凭良心说,我的确是看见了,所以小兄弟,你也就不必再瞒着我了。来!来!”

他说着席地而坐,回过头来急切地道:“把它拿出来,我们好好地再研究一下,那上面有一些凌乱的圈圈,我们要好好看一看。”

万斯同心说好狡猾的东西,你别想叫我上当。

他装着无所谓地笑了笑道:“本来也没什么,不过我认为现在不大好吧!”

说着他向一边瞟了一眼道:“要是现在,又另外来了人呢?怎么办?”

许小乙一跳而起道:“对!还是你聪明,这一点我倒没想到,这批老家伙,可真是没有一个好惹的。”

他目光向一边一转,说:“走,咱们找一个隐秘的地方。”

万斯同一面拉马,一面问:“你敢保证,这些人他们都来了么?”

青蛇许小乙哼了一声道:“错不了的,他们一定都来了,他妈的!”

他骂了这么一句,愤愤地说:“要不是龙十姑这个娘儿们来这么一手,说不定,现在那卷《合沙奇书》,已经在我的手上了,现在我也就不至于还要和你受这些烦恼了!”

说了这句话,似乎又引起了他的极度恐慌。

“真的,”他说,“你是怎么来的?龙十姑放你出来的吗?还是……”

万斯同自不会告诉他实话,他笑了笑道:“我自己偷跑出来的。”

许小乙勉强地相信了,可是他又有疑窦,翻了一下小老鼠眼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可是……这张玩艺儿……”

说着又用手比划了一下,斯同镇静地道:“这个你就不用管了。”

许小乙哈哈一笑,重重地又在万斯同肩上拍了一下,道:“还是你行,这才是会逮耗子的猫不叫唤,果然你是胸有城府,你真行!”

说着向前走了两步,又回头过来,皱着眉道:“你既然有这个意思,却为什么要把他们都放了呢?你不怕他们会和你为敌么?”

万斯同笑道:“我以为他们受了这次教训,是一定不敢再来了!”

许小乙鄙夷地一笑道:“不敢?除了你把刀架在他们脖子上,他们是真不敢,要不然他们什么不敢?小兄弟!不是我说你,有些事情你做的,实在是不敢叫我恭维。”

他这几句话,说起来宛若多年故友一般,听得万斯同差一点笑了出来。

许小乙一只手摸着万斯同的马,边走边道:“凭良心说,别人我还不含糊他,只有龙十姑,妈的!这个小娘儿们是真难缠!”

万斯同冷冷一笑,吓唬他道:“我可警告你,她可是也来了。”

许小乙顿时怔住了,他翻了一下眼皮:“你听谁说的?”

“我是这么猜想,她一定来了!”万斯同这么回答说,许小乙立刻就嘿嘿地笑了。

他说:“放心吧!小兄弟,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她睡莲龙十姑不敢来,因为我们这批人都在这里,她要是碰上了,嘿嘿……”

万斯同淡淡一笑说:“她要是怕你们,也不会放你们了。”

青蛇许小乙闻言眨了一下眼,有些害怕地道:“喂!你可别吓唬我,她到底是不是真的来了?”

万斯同不禁肚内暗笑,当下翻了一下眼皮道:“我只是这么猜想罢了!”

这时候,他们已行到一堆巨大的乱石丛中,那些散落的巨石,有的大如屋楼,有的却矮小仅几许,人行其中,倒是构成了天然屏障,太阳光斜射过来,形成了各式各样的阴影。

飕飕冷风刮来,令人感到遍体生凉。

青蛇许小乙指了一下石后道:“我们就在这里歇歇吧,来!我给你挂上马。”

他说着就把马缰接过来,打了一个圈,套在一块尖出的石头上,然后用袖子扫了一下地,一屁股就坐了下来,万斯同见地面甚为平滑,也坐了下来。

许小乙咳了一声,干笑道:“我说兄弟,你那张图……”

忽然他口中咦了一声,目光凝视着眼前的地方,并且站起身子慢慢地走过去。

万斯同循着其目光向前望去,只见地面上有人用石块画着几道线图,很像是一个无聊人信手涂鸦。

可是许小乙却惊异地张大眸子,口中“啊”了一声,一面向万斯同招手道:“快来。”

万斯同好奇地走了过去,青蛇许小乙张着大嘴说道:“果然有人先我们一步来了!”

万斯同留意地看地上的线图,点线不一,很是凌乱,似乎是一个人思索时画下的图案,地面上有一些散落的草穗,像是为人信手扯下丢落,另外在接近草坪的地方,有几堆牲口的粪便。

万斯同只一眼,已看出了是驴子的杰作,因为驴马的排泄物,在内行人眼中,是有着显著的差异的。

他不禁冷笑了一声,许小乙正在低头仔细看地上的图线,闻声抬头道:“怎么,你有什么发现么?”

万斯同不愿把自己丢人的事说给人听,他摇了摇头,许小乙撇了一下嘴,道:“好!那么就看这里吧。”

他显然是对地上的那些乱糟糟的线条有了兴趣,他用手指着道:“你看,这一定是有人在计划着要窃取那本书,这些线条,很可能是画的那个神秘的地方。”

他把万斯同向前一拉,道:“来,老弟,你们年轻人脑子好,仔细琢磨琢磨!”

万斯同垂下头来看了一看,立刻已看出来一些眉目,并且很确定地知道,这些凌乱的线图,脱胎于自己遗失的那张桑皮纸图,这是毫无疑问的。

他猜想那黑衣少女,定是遭遇到了某种困难。她按图索骥地找寻到了这里,却无法再进一步地了解下面过于复杂的线图,所以才潜身在此,苦苦思索。

想着,他就把身子蹲了下来,青蛇许小乙也蹲了下来,说:“太乱了!”

万斯同没有理他,正在聚精会神的当儿,却听见半空中有人嘿嘿地笑道:“许花子太晚了,这张地图,我已经全份地描下来了,你们来晚了一步。”

二人猛然回身,却见一方大石上,一掌红石子奇正在伸着懒腰。

说完话后,他一振臂,轻轻地由巨石上飘身而下,二人心中都不禁一动。

许小乙脸色很难看,他寒着脸笑了笑道:“石老儿,你虽然早来了一步,可是眼前我们也并不后你,这张图你能描一份,我又何尝不行?”

他遂问万斯同道:“有纸笔没有?”

石子奇哈哈一笑道:“许花子,你要描下来,我不反对,可是我要告诉你,这其中有十几条线,是我乱加上去的,你不怕麻烦,就照描一份好了!”

青蛇许小乙后退了一步,冷哼了一声道:“我不信你的话,你想支开我们,而独取现成么?石老儿!你也未免把你自己想得太聪明了。”

石子奇一声狂笑,他探手入怀,摸出了一张地图,在空中抖了抖,道:“看见没有,化子,我莫非还欺骗你不成么?”

青蛇许小乙不禁怔了一下,一掌红石子奇又哈哈一笑,一面把地图揣入怀中。

他慢慢地走到了万斯同身前,双目眯成了一道缝地笑道:“怎么着,老弟,你也跟着来蹚浑水?”

万斯同笑道:“我是自己来的,谁也不跟。”

一掌红耸了一下肩笑道:“这么最好,这玩艺儿本来是各人看各人的造化,用不着去受人利用的。”

说着目光朝一边的青蛇许小乙瞟了一眼,冷笑道:“许化子是不是?”

许小乙心知他这是存心挑拨离间,自己好容易把万斯同说得心有些动了,眼看就可哄得他拿出地图,此刻石老儿这么一说,就会前功尽弃。

当下恨得一阵牙痒痒,真想举掌劈过去,他目视着石子奇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石子奇冷冷一笑道:“化子,你的鬼道儿,当我不知道,万少侠手上那张东西,别说是靠不住,就算是真的,人家也没有拱手让你的道理。”

青蛇许小乙小眼一翻,因为人家说中了心病,虽然愤怒万分,却是一时答不上话来,只气得全身一阵颤抖,他一面用眼睛去偷偷地瞟着万斯同,要看他是否就此对自己反目。

谁知万斯同却笑道说:“石老先生,你说错了,在下只是在此处凑巧碰见许前辈的,至于什么地图不地图,我是全然不知。”

一掌红石子奇怔了一下,遂冷笑了一声道:“老夫好心关照于你,万少侠既然如此说,显见得是老夫太多事了。”

他说着身形向一边霍地纵出,一路纵跃如飞而去,青蛇许小乙嘻嘻一笑,冷嘲道:“好一个自讨无趣的家伙!”

他心中不禁对万斯同这措词十分感激,石子奇走了之后,他望着万斯同嘻嘻一笑道:“老弟,你这就算很对得起你这个老哥哥啦!妈的,那个老小子还想挑拨离间我们。”

他笑了一声,低下了头,小声道:“这个老东西可是奸滑得很,你还得十分地小心着他呢,不过……”

又挤了一下眼睛笑道:“有我在这里,你大可以放一百二十个心,他不来便罢,要是真敢来……哼!”

那双小眼睛里泛出了两道奇光,万斯同立刻向他笑道:“你太多虑了,我们走吧!”

青蛇许小乙也就转怒为笑,他走了几步,又小声笑道:“瞎走也不是办法,这么吧,你那张图……”

万斯同拍了一下身上道:“图在身上,不用看,跟我走就行了。”

许小乙两道眉毛失望地往当中皱了皱,道:“拿出来咱们研究不好么?”

“不用了!”万斯同说:“我都看过了,你跟着我走就行,错不了。”

青蛇许小乙口中嘿嘿笑道:“那敢情好!”

可是他内心却禁不住骂道:“好个小王八蛋,你也未免太精了,我倒要看看是你耍得过我,还是我耍得过你,那张图你不交出来就是不行。”

二人一行,绕出了这丛乱石,当空的骄阳火炙炙的,晒得十分难受。

万斯同表面虽不再显出不愉之色,可是内心却是极度地厌烦不安,他在心中盘算着要如何地脱身独行,因为许小乙这么跟着,在心理上,实在威胁他太大。

尤其可恨的是,这匹马现在必须要负责两个人的重量,因为许小乙没有马。

万斯同让他坐在前面,因为怕他对自己施以暗算,其实许小乙倒不至于如此,窃图之心有之,害人之心倒未必敢存。

马行至一片山地斜坡,坡上生着密密丛丛的竹子,微风摇摆着,一片翠绿,四下全是矮小的灌木树林,斯同因来前早有一番研究,知悉这地方名叫清风堡,堡上有一义民村,居住的乃前朝迁来的忠贞之士。

对此许小乙也有耳闻,他们的马就直上清风堡,有一道弯曲的山路,延伸上去,道边栽着两行青葱葱的竹子,风吹着飕飕地响。

万斯同问他道:“我们在此稍微歇息一下可好?”

许小乙连连点头道好,原来他早已存下盗图之心,只是没有机会,此刻闻言不禁暗喜。

在“柳丝乡”客栈之中,他们痛饮了一番,然后分榻和衣而卧。

在此笔者必须要额外交待一笔,万斯同在酒食中途,他曾伪称如厕小离了片刻,归来后不久,他就宣称不胜酒力了。

这是一间颇为宽敞的客房,四壁为青竹编成,两面轩窗大开,因地势高,凉风不时贯窗而入,室内清风阵阵,乍睡极为舒适。

万斯同上床不久,就发出了香甜的睡息,又过了一会儿,青蛇许小乙悄悄地翻身坐起来。

他对着熟睡中的万斯同望了一阵,在他确定对方是入了梦乡之后,他那黄蜡似的面皮上,才显出一种忍不住得意的微笑。

然后他双手一按床沿,整个身子如同风吹树叶似地飘了起来,往下轻轻地一落,正好是在万斯同床前。

他行为极为轻敏,可以说没有带出一点声音,然后他皱着眉头,考虑着如何下手行窃。

就在他正想偷偷解开万斯同的随身革囊之时,他忽然在万斯同的枕头下面,发现了一角黄色的信封。

他的心立刻怦然一动,唇角漾起了一圈欣慰的笑容。

他目光在万斯同身上转了一转,心中笑骂道:“小家伙,你藏得太不隐秘了,哈!”

想着只一探手,已把枕下信封取到了手中。

那是一个常见的牛皮纸信封,厚厚的,鼓鼓的,这些都不足为奇,最奇的,却是信封上几个墨笔正楷,写着“合沙奇书秘引”。

青蛇许小乙差一点笑出了声音,他双足微微向后一点,已倒蹿了出去,落在了自己床前。

然后他用喜得发抖的手轻轻掀开了封皮,探二指入内,想把内中的地图抽出看看,谁知手指方探人内,似摸到了一根像线似的东西。

青蛇许小乙乃托钵乞门中第二代极为突出的人物,不论武功机智,都要高人一等,可笑他这时,竟是愚蠢得像一头猪。

凭着他在江湖上五花八门的众多阅历,他应该立刻体会到,这不是一件太好的事情,而立刻停止才对,可是他显然是没有想到这一点。

随着他指尖挑动,那根软线向外一弹,只听见“哧”的一声,由信封内,散飞出了大片白雾。

许小乙只吸得了一口,顿时感得一阵昏眩,双目向上一翻,“砰”一声摔倒就地,顿时不省人事了。

这巨大的声音,传到了万斯同的耳中,万斯同就像一个孩子似地,自床上一跃而起,他发出了一声惊奇的赞叹:“妙呀!”

在白雾迷漫中,他先不急着过去,直到迷雾完全消失之后,他才笑着走过去,弯腰拾起了地上的信封。

他得意地打开了信封,却发现内中的迷粉,意是一点也无存了。

许小乙吸进了相当的数量之后,预料着他当有一段长时间的睡眠,这一点不必置疑。

万斯同望着他笑道:“这怪不得我,只怪你自己心太贪,再见吧朋友!”

他就轻轻地拉开了门,走了出去,店家笑着问道:“客人要出去么?”

斯同嘻嘻笑道:“我的朋友喝醉了,现在睡觉,你们不要吵他,我因有急事,所以想先走一步了。”

店家连连点着头,斯同又道:“一切食宿银钱,我都留下了,等他醒后向他索讨就是。”

说完了,他就大步走出了店门,店小二拉出了他的马,他翻身上马,直向坡下疾行而去。

这次得了一个小小的启示,那就是对付奸滑的人,必须也要用奸滑的办法,套句俗语,那是“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

武林中尽管标榜着道义信实,可是多数的人是不理会这些的,他们的信条是弱肉强食。

万斯同内心的喜悦,是不可用言语形容的,记得不久之前,他为那陌生的黑衣人这么炮制之后,他内心的懊丧与愤恨,和此刻的心理正是一个强烈的对比。

酒足饭饱,再加上内心的喜悦鼓舞,万斯同此刻看来,真是精神百倍。

下了清风堡,他见道前有双股岔路,俱都是荒草丛生,真不知何所去从,但是他必须要选择其中之一。

站在两条路的中央,他左右仔细地分辨着,忽然,他看见左面那条路口,有显著的一些蹄痕迹。

万斯同上了马,仔细地研究了一番,发现那是驴子的蹄迹,他立刻跳上马,直向这条路上催驰而下,可是当他跑出了一段距离之后,他突然勒住了马,又跳下马背,仔细地在地面上观察了片刻,唇角带起了一个微笑,暗忖道:“那聪明的障眼法儿,可是我不会再上你的当了。”

想着他又跃上了马背,一路向回路驰去,到了路口,他就改行另一条路,一路催马疾下。

过了一片草地之后,现出了一条婉蜒曲折的黄泥道路,果然他没有猜错,在此,他发现了清楚的蹄痕,还有一些牲口的粪便。

令他惊奇的是,这些粪便之中,除了驴子的之外,有一大部分,是属于马的。

万斯同预料着,除了那陌生的黑衣人之外,前路定还有厉害的武林人物。

那么,争夺这部武林秘籍,定会遭遇到厉害的敌人,这是不可躲避的。

跑了一大段路之后,眼前的道路似乎是开阔多了,沿途多是穷山恶水,至此却是木秀天青,展望前方怪石林立,衬以灰色的天和杂生在石林中青葱葱的小松树,整个的天地,就像是一幅极大的彩笔风景画。

溪水分两弯,绕石而过,两岸有细窄的沙滩。

万斯同的马,惊扰了一群正在憩息的大雁,啪啪乱翅声中,只见它们争相地飞上了青天,灰白色的羽翼,翱翔了一个半圆的圈子,长鸣声中,这一群永远栖于大自然,而不耻与人类为伍的鸟中翘楚,已置身青冥,白云展示出它们的前程,谁知道它们这一程要飞多远,一百里?一千里?或者是一万里?

望着这群雁儿,他发了一阵子呆,然后他就把马牵到溪水旁边。

经过长途的奔驰,他的脸上身上,全都为沙土沾满了,马儿低下头在溪中饮水,他就脱下了上身衣服,把内衣权充浴巾,就在清冽的溪水中,好好地洗涤了一个干净,觉得精神好多了。

残阳,暮色,徐徐的风,点缀得这一片世外桃源是那么的柔美。

万斯同把洗净的内衣,搭在几根树枝上,让风来慢慢地吹干它。

然后,他又把地图摊开来,用石块压着纸角,仔细地去研究图上的线路。

图面上有两道点状的线道,弧形的向内包抄着,他猜想,那是两道流水,现在事实证明了,他这一想法果然正确,因为眼下这两道溪水,果然是如图中所绘,它们紧紧地抱着这一片石林。

万斯同的图载,也就到此为止,下面的三分之一,却是不得而知,他不禁又感到有些难了。

光阴似箭!

日月如轮!

残冬刚刚消逝,

春天又将远去……

已是阳春三月了,巍峨的山岩上还积着厚厚的一层白雪,远望过去,正像一个深沉衰老的老年人,在那本已银色的稀朗头发之上又加了一顶纯白的帽子。

寒冽的山风呼号着,从这个山头飘向那个山头,峡谷峻峰,仍是一片白茫茫的银色世界,严冬虽被春风驱离了城市和康平之道,但却顽强地逗留在山峰及丛林之中。

万斯同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地走着。

万斯同真有一种说不出的忧郁感觉。

当他仰首看着那些浮动白云的时候,不禁深深叹息了一声,这许多年以来,自己正如同这些天上的云块儿一般,飘动,飘动……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安定下来,才能抛除这些恼人的烦恼。

水面上微微蒸发出白色的烟雾,在靠近浅草的池面上,几只像是蜘蛛似的长腿昆虫,来回地划动着,四周是那么的静谧。

摊在他面前的,是一张残缺的纸——其上点线交集,错综的线路,像是显示着某种不为外人所知的秘密——他却似乎已经渐渐叩开了那神秘的门扉,来到“秘图”所显示的核心要地。

“如果那张桑皮图不曾失窃,仍在我手中就好了!”

心里这么想着,内心不无遗憾。

马在打噗噜。

碧空如洗。

四周是出奇的静,然而不知怎么,他却下意识地感觉到或许将要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这一点毫无来由的显示顿时使得他精神抖擞,匆匆收起了线图,翻身上马。

就在此时,他耳中听见了一声清晰的马嘶声!

万斯同心中一动,当下慌不迭地趋马一边,缩身上了一棵大树。

他看见两匹白马,一路联辔而来,步法极为快速,只一瞬已驰抵眼前。

马上是一男一女,俱都披着长长的披风,披风的颜色是一黑一绿,为风飘起,真是神采奕奕。

万斯同本来还未看清这男女二人的长相,心中正自狐疑,忽见那着黑衣的男子,倏地把马给勒住了,那匹白马唏吁吁长啸了一声,顿时就站住了。

穿着绿衣服的女人,见状也带回了马,并且游目四顾,万斯同不偏不倚,却正在这二人的头顶上。

当他看清了这男女二人的面貌时,他不禁吃了一惊,心说果然是他们这群人都来了。

这二人并非别人,正是一字剑商和夫妇,那女的万斯同也曾久仰她的大名,是燕翅镖段英。这一对夫妇,虽然俱不过是五十左右的年岁,可是由于他们不平凡的身世和武功造诣,自少年时刻,在江湖上就享有盛誉。

一字剑商和自拜秦岭怪侠“一鸠老人”习技之后,自老人身上学得了精湛剑术,尤其是那套他仗以成名的“一字剑”,据说是由六合归一的先天妙术组成,动手时有极大威力。

万斯同对这夫妇二人,也只是仅听传闻,而未眼见,但因久仰他二人厉害身手,此时,乍然见他们现身,不觉心中十分惊恐。

他伏在树身上,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只见树下二人此刻都已经勒住了马。

燕翅镖段英问:“为什么不走了?”

商和四顾道:“只怕是走错了路,这地方如果我猜得不错,可已经到了星石岩了。”

“星石岩?”段英惊奇道:“那不是已经快到了?”

商和点了点头,遂自身上摸出了一块黄色的老羊皮,展开了仔细地查看着。

万斯同心中不禁又是一惊,他本以为,瞎婆婆赠予自己的那张桑皮纸,是天下仅有的一张秘图,却想不到对方手中,也有这么一张。

看到此,他对于得书的信心,就更觉得渺然无望,可是另一个念头,闪电似地自他脑中掠过,他心中不禁又充满了信心。

他静静地躲在树身上,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只是注目看着树下的两个人。

这时那一字剑商和,已经把那张羊皮收入怀内,他点了点头道:“不错,这是星石岩,再往下就是花琴润了,我们总算不虚此行。”

段英面上现出了微笑,说:“你敢确定这个地方,只有我们两个人么?”

一字剑商和耸肩一笑道:“我所担心的只是龙十姑那个丫头,因为师父说,她外婆手中,好像也有一张秘图,除此之外,武林中是再也没有第二张了。”

段英皱眉道:“那么,她要是也来了呢?”

商和冷冷一笑,道:“你不要胡猜,她要是来了,我们这一路上还能没有一个耳闻?”

他说着,似乎很得意地笑了笑,又说道:“你莫非没有看见,田老婆子和江老婆子,只是在乱石岗打转,连门也摸不着么?”

“可是……”段英讷讷地说道:“在柳树林子里,那个钓鱼的小伙子,我总看他……”

一字剑商和冷笑道:“你是说的那个骑驴的小子?”

燕翅镖段英默默地点了点头,万斯同不禁心中一动,他由是知道,那个窃取自己地图的陌生少女,也已经到了,就更注意地往下听去。

一字剑夫妇想是一路奔驰,炎热不堪,此刻乍然行至阴凉处,不禁感到十分凉爽,于是借着彼此交谈,顺便歇息一下,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就在他们头上,还躲藏着一个人,这个人把他们口中谈论的机密,全部都听入了耳中,实在是大大地疏忽了。

这时段英说道:“就是那个骑驴的,我总觉得他有些别扭。”

商和哂然道:“就算他也是存心而来,只怕没有线图,也是空劳心机。”

段英说:“我们也要防他一防。”

商和点了点头道:“下次见了他再说吧!来!我们再往下赶一程。”

他说着一带缰绳,胯下白驹仰了一下头,直向前面行去。

万斯同心中正自焦虑,不知该如何才好,此刻见状,自是不胜欢喜,当下就见他夫妇二人的马直向左前方那一道溪水绕行而去。

那条小溪的左边,是一丛丛茂密的竹林子,两匹白马,并辔而行,徐徐投入林内。

万斯同迫不及待地跃下树来,他本想跟踪而下,只怕跟随太近,为对方看出了端倪,所以只有目送他们走远了,才敢自后追上。

他匆匆骑上了自己的马,顺着他们的去路,一路带马行去,心中边行边想,若非是他二人无意带引,只怕十天半月自己也转不出去。

这片竹林子并不如想像的那么深,对于这附近地势来说,像是一座屏障,因为它遮住了后面的石林,如果你不穿过它,你断然不会发现这些美丽得如同星罗棋布的石林。

至此眼势大开,似乎天在你眼前大大地开了,云也低了,低得好像只是在你的头顶上飘,风势很大,由于穿行过众多的石林,所以发出呜呜像哨子一般的声音。

万斯同正要放马出林,忽然他耳中再次听到了马蹄踏动的声音,并且有马打噗噜的声音。

这声音听得他像猴子似地,自马背上急速地翻了下来。

他先把马匹隐藏好了,然后一个悄悄地循声觅去,找了半天,果然他在一个洼子里,找到了一字剑夫妇所留下的两匹白马。

两匹马是拴在一丛竹子里,正在安详地扫着尾巴,只是,它们的主人却不见了。万斯同心中不由一怔,他十分后悔自己来得太晚了,以至于让他们抽身而去。

现在没有什么再怀疑的,显然是已经接近了那藏书之处,因为前面石林马不易行,所以他们才舍马徒步而行,自己如不快快追上,只怕为二人占了先机。

想着他不及再回头去照顾一下自己的马,就匆匆地向前面石林内行去。

看到了眼前的地势,才令他相信一字剑商和所谓“星石岩”,果然有些名实相符。

他一个人借着巨石掩身,不一刻已行至石林丛中,以此摸索着前进约有里许光景,仍未能行出,也没有再看见一字剑商和夫妇的人影。

太阳的影子微微偏西,阳光如炬,耀目难睁,所幸有这些石头遮着,否则定是热不可耐,这一片石林,可比那天所经过的乱石岗大多了,地势也阔得多,人行其中,如同置身阵内,若非轻车熟路,真不敢想象能轻易地转出来。

万斯同正感到进退维谷的当儿,忽然听到了一声清晰的驴叫之声。

这声音喘急而拖长,穿行在石空之间,仿佛就在近前不远。

万斯同不由得精神大振,当下飞快地直向驴嘶之处奔去,他自信这一次,那个窃取地图的黑衣少女,定是逃不过自己的手去。

可是他快,更有人比他还快,当他的身形蹿上了一根大石的尖峰,已有人自另一个尖峰飘身而下。

那飘下之人不是别人,正是一字剑商和。

万斯同本能地把身子向下一伏,再看地面上,果然有一只黑毛锃亮的小驴。

那头小毛驴,正是万斯同所熟悉的,它正是那乔装的少女所乘骑的驴子,只是这时候,却不见那个骑驴的黑衣少女。

一字剑商和这时面上罩着一层怒意,他双手叉腰地站在驴子身边,冷冷地笑道:“小朋友,我看见你了,藏又有什么用呢?”

心中正怀疑,那商和已施出一鹤冲天的轻功绝技,陡地自地面上拔空而起,向一根石尖上落了下去。

万斯同正惊奇,却见商和身形方一下落,却另有一条身影比他还要快地腾了起来。

那种式子是一上一下,甚为好看,一字剑商和身子方一下落,那腾起的人影倏地弹起,却并不远奔,仅仅掠过了五根石柱,蓦地又落下来。

一字剑商和无形中却是扑了一个空。

他口中叱了一声:“好小辈!”

只见他身子“嗖”的一声,又腾了起来,这一次那腾起的式子极快,也极为美观。

可是对于那个陌生的少年来说,他仍然是显得太慢了。

一上一下的势子,和先前依然没有两样,只是挨得更近了,看起来几乎是彼此擦肩而过。

这当口,一字剑商和,显然已知道对方并不如自己所想象的那么年少可欺,相反地,对方少年却是一个身负奇技的高手。

他的轻视之心,不觉去了不少,就在相互擦身而过的刹那之间,一字剑商和口中叱了声:“下去!”

他口中这么说着,右手已猛然劈出,并且用了相当的功力。

这一掌夹着无比的劲风,直向那人腰臀之间劈去,其势是劲猛力足。

在万斯同的心目中,他认为那人是断然逃不开了,因为一字剑商和这一掌来势是那么的猛。

半空里,传来了那人轻笑的声音,整个的身子,看来是那么灵巧地一转,如同柳枝为狂风荡起一般,只是那么轻轻地一闪。

两条人影,又轻飘飘地岔开了。

万斯同几乎惊得呆了,他为少年这种轻功身段震惊住了。

同时之间,这两个人,又各自落身在两个不同方向的石柱的尖峰之上。

这时候万斯同也已看清了,那人果是窃取自己地图的那个男女不分的少年。

只是他今日所穿的,不再是那件黑衣服,而换成了青衣青帽,日光之下极为俊俏调傥,青绸面的夹袄上还另外加了一件小背心,看起来愈发神采奕奕。

万斯同骤然发现了她的身形,想起前恨,真恨不得扑身过去,给她一个厉害,可是看到眼前的诸多情况,他只好忍恨一旁。

遂见这青衣少年哂然笑道:“商和,你已是我手下的败将,居然还敢发什么威?你真是好不知耻。”

商和被她骂得面上一红,他退后一步,紧紧地眨了一下眸子道:“足下何人?商和并不认识你。”

那少年嫣然一笑,看起来宛若女子,只是,她却偏偏丈夫气地冷笑了一声,沉声说道:“你不要管我是谁,反正我认识你。”

说着眸子向两边瞟了一下,露出编贝似的一口细齿笑道:“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何故容我不得?平白欺人,当我是好惹的么?”

一字剑商和哈哈大笑了一声,气态轩昂地道:“你的话未尝不对,只是你商大爷行事素来是干净利落,今日之势本来是优胜劣败,我们不妨印证一下武功,果如你所言,我商和如是你手下败将,那也简单,我是拨头就走,《合沙奇书》自然让你,否则却也不容你如此猖狂,小朋友,你意如何?”

那青衣少女嘻嘻一笑道:“商和,你也太聪明了,只是我并不会上你的当。”

他说着目光向万斯同这边瞟了一眼,咧嘴一笑,万斯同急速地又把头往下低了低。

他心中狐疑道:“莫非他发现了我藏身之处么?”

想着右手环抱前脸,只待蓄势发出,可是那少女只笑了笑,目光又回到了商和身上。

她冷笑道:“商和,你自诩为足智多谋,却不知不觉做了一件大大的傻事,我怕羞了你的老脸,现在也不说破于你,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他笑了笑,又轻松道:“眼前已是重要关头,我们各人但凭造化、武功,多逞口舌也是无益,好在你身上有羊皮线图,我们后面再见了。”

她说着双掌平胸微按,以“乳燕钻天”的身法,蓦地拔了起来,复向一座石尖上落去。

一字剑商和冷叱了一声:“休走!”

他单掌微提长衣下摆,正要以“八步赶蝉”的上乘轻功随后赶去,就在这个时候,传来一声娇叱,道:“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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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林爱国侠情故事。北宋徽宗年间,武林群英奉“老神仙”之命,赴辽国执行秘密任务。当众人抵达河北“仁义庄”之际,九十高龄的大魔头卓不凡突然陷身,要强娶庄主的小孙女儿。众侠士因要保存实力,颇不愿施以援手。唯有迟来一阵的风仗雨挺身而出,智斗魔头,结果却被卓不凡掠走带回神仙窟……几经周折,风仗雨总算来到辽京,混进大内,局面却异常吊诡,迫使他不得不周旋于年轻难耐的皇妃、孀居饥渴的皇姑、虎视眈眈的怨妇,以及辽帝延禧(天祚)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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