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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收回了刀,彩绫的脸雪也似的白,卓君明惊讶地看着她道:“姑娘,你觉得怎么样?”

郭彩绫冷冷地道:“不要紧--李快刀他们既然就在这座楼里,不怕他插翅而飞。我们搜一搜看看!”说罢转身往里面就走,在她转过身来时,卓君明发觉到她背后下侧方已染满了鲜血,心里一阵痛惜,忙自伸手去搀她。郭彩绫苦笑着看着他,点点头道:“谢谢你,我还挺得住!”说完挣开他的手,倔强地独自向前走去。

卓君明看着她凄凉地叹息了一声,其实他内心早已麻木了。忽然,他触及了加诸在身上的那番新仇,顿时如同万针刺体,一股热血上冲脑门,他再也忍耐不住,紧了一下掌中的剑,向前扑进。

二人一连踹开了几扇门,发觉到房里空无一人。

这座红楼占地极大,楼上足有十几间房子,布置得很是豪华。二人一左一右挨个儿的搜,一连闯了好几间都空无一人。最后一间,房门却上着锁,彩绫推了两下没推开,却听房子里人声混杂。郭彩绫正待提聚内功破门而入,卓君明已发出掌力,双掌推处,轰然一声大响,似乎整个的一座楼房都为之震动了一下,那扇门随即在卓君明的巨大的掌力下被敞开。

屋子里挤满了人,一屋子的女人。这些女人俱都穿着漂亮讲究的衣服,年岁看上去都不大,总有十来个,挤在屋角里,人人面现惊恐,忽然发觉到二人闯进来,情不自禁地同时发出了哭叫声音,郭彩绫倒不禁呆了一呆。

十几个女人哭叫着跪了一地,有的磕头,有的叫饶命,整个屋子里乱成一片。

卓君明手执着明晃晃的一口剑,怒叱一声道:“不许哭!”这一声真管用,房子里顿时鸦雀无声。

卓君明恨恨地道:“你们都是什么人?”

十几个女人,你看我,我看你,却是没有一个敢出声发话。

卓君明大声喝道:“说,不说话都杀了!”

莺燕丛里立刻暴出了一片哭声。却有一个生得白白净净,年在二十二三的少妇装束的女子膝行向上,向着卓君明磕头道:“大爷请息怒,我--说就是。”

卓君明点头道:“好,你说吧!”

少妇直起腰来道:“我叫秋儿,”一面用手指着身侧各人道:“她们和我一样,都是可怜人家的女儿。”说时,眼泪禁不住连连地淌了下来。

郭彩绫冷笑道:“看你们这种穿着打扮,能称得上可怜么?”

秋儿流泪道:“大小姐你那知道--我们都是被李大当家抢过来的,我们--”说着她双手摀着脸,禁不住呜咽着哭泣了起来。

彩绫铁青着脸,点了一下头道:“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原来你们都是李快刀的妻妾,可是?”

秋儿止住哭声,委屈地说:“什么妻妾?根本都没有名份,李大当家的高兴就把我们当个人看,不高兴就送到红水晶妓院里去接客,再不就打一顿--”说着又垂下头,呜咽着哭泣了起来。

另一个穿着红袄少妇痛泣道:“前几天,方婷婷就是受不住折磨才上吊寻死了!”

彩绫道:“谁是方婷婷?”

那妇人抽搐着道:“是大当家的新由外地押来的姑娘,她因为不肯顺从大当家的,被脱光了衣服绑着打了一顿,后来大当家就--”

彩绫道:“我知道了,你不要再说了!”她紧紧地咬着牙,气得身子发抖。

卓君明冷笑道:“好个李快刀,我不杀你誓不为人!”

郭彩绫看着面前的这群妇人,面色转为和善,轻叹一声道:“你们用不着害怕,起来吧!”十几个年轻妇人聆听之下,纷纷磕头站起来。

彩绫道:“你们想不想回家?”

秋儿哭道:“当然想,想死了!”说着触动伤怀,随即放声痛哭,其他各人也都跟着悲伤痛哭起来。

一个妇人道:“大小姐,你行行好,放我们回去吧!”

另一个眼泪汪汪地道:“我家住在冀北,离家已经两年了,我爹娘还不知道我在这里呢!女大王,求求你开开恩,把我们放回去吧!”

郭彩绫心里一阵难受,差一点连眼泪都淌了出来。她苦笑道:“你们都不要再哭了,我也不是什么女大王,只是看不惯姓李的欺压善良,所以才挺身而出,决心杀了李快刀和那姓刘的为民除害,那时候你们就可以回家了!”

众妇人一听到这里,俱都面现喜色。

那个叫秋儿的少妇立刻就要跪下来向彩绫磕头,后者伸手把她搀住。秋儿涕泪直淌着道:“女侠客您这么做,真是我们大恩人,我们一辈子都感激你!”

彩绫道:“不要这么说,不过眼前你们还不能走,须要等我们杀了姓李的,把他的势力完全铲除以后才行!”

卓君明这时才插口道:“李快刀是不是藏在这座楼里,你们谁知道?”

秋儿立刻道:“是藏在这楼里。”

穿着红袄的那个妇人道:“这楼里有个密室,李快刀他们就藏在那里!”

卓君明道:“你可知道那间密室在那里?”

那妇人摇摇头道:“这就不知道了,那个地方隐密得很,他们不许我们接近!”

另一个年纪更小的妇人道:“李当家的身边有两个穿蓝衣服的人保护他,那两个人本事很大,大侠客,你们千万要小心一点!”

彩绫与卓君明忍不住对看了一眼。这个妇人的话,证明了刚才被杀死的那个人话没说错,宇内十二令的确派来了四个人,已经死了两个,另外两个守护在李快刀身边。

郭彩绫冷冷一笑点头道:“我们知道了,你们好好地留在这里!等一会杀了李快刀,再来找你们!”说罢随即转向卓君明道:“卓兄,我们走吧!”

二人刚要转身,就见那个叫秋儿的少妇上前道:“等一下--我好像记起来--”

彩绫道:“记起什么了?”

秋儿道:“有一次--被蒙着眼睛,好像被送到那个密室去过一次!”

彩绫道:“好极了,你还记得那个地方么?”

秋儿吟哦道:“我当时是蒙着眼睛看不见--不过我好像记得他们在推一堵墙,墙是活动的。”

卓君明道:“是楼上还是楼下?”

秋儿思索着道:“好像是楼下。对了,一定是楼下,来,我带你们去找找看!”说着她就走出房外,彩绫同着卓君明跟出来,秋儿好像显得很兴奋,一个人跑在前面带路。二人跟着她一直下了楼,只发觉到整个大楼空空洞洞,没有一个人。

彩绫道:“这里的人呢?”

秋儿道:“李快刀平常是住在楼上,楼下是住着他的护院打手,这些人都派出去对付二位大侠了!”

卓君明冷笑道:“原来这样,他们早已死了多半,看来是不敢回来了!”

秋儿走几步停下来想想,再走几步又停下来想一想,忽然她像是触及了什么,立刻地调过头来,向另一条窄小的过道里走过去。她推开一扇门,进到一间房子里,摸索了一阵,又敲打了一下墙壁,失望地摇摇头道:“不对,这一间错了!”

卓君明帮着她一连打开了几扇门,让秋儿进去察看,结果证明都不对。

秋儿沮丧地皱着眉,忽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道:“对了,我记起来了!”说着她放开脚步,一直走到底,又向后退了几步,指着一扇门道:“是这一间!”

卓君明立刻踢开了这扇门,却见是一间很小的房子,里面空无一物,却吊有一盏大灯。

秋儿呆了一下道:“奇怪--”

她刚要转身步出,卓君明唤住她道:“等一下!”眼睛看着那盏被铁链子吊着的大灯,卓君明吟哦着道:“这么小的一间房子,为什么会装这么大的一盏灯?”

彩绫冷冷笑道:“这里面一定有名堂。”

卓君明身形略晃,掠空而起,左手一探,已结实地抓住了吊灯的铁链,使劲儿地向下一拉,就听到一阵隆隆声响,眼看着后面的那堵石墙霍地高昇起来,秋儿乍见,惊喜地尖叫一声,猛然扑了过去。

彩绫一惊,道:“秋儿小心!”话声未完,即听见秋儿惨叫一声,仰身就倒。那张姣好的面颊上,霍然中了一支银色短箭,箭头深入,以至于秋儿连话也说不出一句,顿时丧生。

事出仓促,彩绫与卓君明都大吃一惊。

郭彩绫探前查看了一下秋儿的伤势,认为已是无救,此时卓君明已怒吼一声,窜身掠入暗门。

彩绫几乎与他同一个势子,二人身子先后落入暗门的一刹那,又听见轰隆一声,那扇石壁暗门又再落下来,整个楼全部似乎为之一震,像是要塌下来一般模样,彩绫因系后进,差一点即被落下的石门砸中,禁不住出了一身冷汗。无论如何,两个人都已进入在暗门之内。

彩绫惊魂甫定,一打量眼前情形,只见眼前这间暗室的设计果然十分精妙。在插置石壁的两根油松火把照耀下,里面的布置一目了然。一条尚称宽敞的甬道笔直地伸展出去,甬道的尽头,通向一间石室,石室门扉紧闭,预料着那个李快刀与刘二兴等人,必然是藏身那里。

彩绫冷笑一声,娇躯纵起,起落之间,已扑向门前。她艺高胆大,虽然身入虎穴,仍然一身是胆,身子一扑向前,左掌霍地向外推出,即由手掌心里发出了一股凌人的巨大力道。只听得轰的一声大响,那扇门顿时敞了开来。也就在这扇门突然敞开的一瞬,即见眼前蓝影一闪,彷佛一人当门直立。尚还不曾看清那人是怎么一副模样,随着那人衣袖拂处,即有一股极为尖锐的风力直向着彩绫面颊上射了过来。郭彩绫身子一个快转,左手轻抄,已把来犯的这枚箭矢抓到了手中。一支份量颇为沉重的银色短箭。

发箭人显然具有相当的腕力,这一箭之力,相当可观,端的是可穿木碎石,一经射在人身,自是万无活理。

发箭人一身蓝色长衣,黑脸膛,扫帚眉,高而壮的个头儿。然而,使人对他最感奇特之处,却不是他的外型,而是他那身奇异的装配,一双手腕子上的装配。在他那双长而有力的手腕子上,各自戴有一截银光耀眼的钢锁铁袖,看上去,的确奇怪的很,前所未见。那是两截用无数钢片串连起来的两截袖子,其作用似乎是作为护腕之用,只是再配合着一双类如鹰爪般锋利弯曲的手套,看起来可就兼而具有攻击的能力。手套与袖面浑为一体,其间是用无数截细小的钢链串联一体,因此随着这人的每一移动,即会发出一阵唏哩哗啦声响,用以对敌,可以不虑敌兵刃,攻防兼宜,端的厉害之至。

郭彩绫方自将对方暗器抄在手中,蓝衣人已饿虎扑羊般的扑到了眼前。只听见一阵子铠甲声响,这人一双怒鹰般的利爪,已向彩绫面颊上抓了过来。郭彩绫娇叱一声,手中短刀霍地挥出,叮当两声,分别削在了来人的一双手腕上,这人由于钢锁片护着,不曾伤了皮肉,只是以彩绫刀身上所贯注的内家力道,自是可观,以至于那人踉跄着向后面退出,差一点跌倒在地。

这时卓君明却由侧面闪身而前,他倒不是对付蓝衣人来的,身形闪处,快若飘风般的直向这间石室内切入。

卓君明身子一切入,一口厚背紫金刀,搂头盖顶的劈了下来,他长剑一抡,当一声,把眼前紫金刀磕在了一旁,眼睛可就看见两个人,正自张惶万状的向着石室的另一扇门遁出。

两个人当中,一个是柱着钢拐的瘸子,另一个却是秃顶红脸的胖子,前者不用说也可以想知是刘二拐子,后者也可由他那身讲究的衣着与神态上猜出来,正是那个无恶不为的奸商李快刀。

这两人显然已被眼前的情形吓破了胆,不胜狼狈地夺门向外奔出。

卓君明怒叱一声道:“姓李的,你给我留下命来!”他身子一矮,方待窜身而起,奈何身边敌人,却是绕不过,一口厚背紫金刀,贴着地面卷起了一天金光,分向卓君明全身上下劈扫了过来。

施刀人矮胖的躯体,一身蓝衣,只凭他一连两式刀法,就可测知这人刀功不弱!

至此为止,四个蓝衣人已经先后全都露了脸,这四个人也就,是通过宇内十二令那位总提调鹰九爷的关系派来的,负责训练红水晶基层实力的四个高手。

先露面的两个人俱已作鬼,这后两个人,看上去较诸先前的两个人武技更为精湛。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李快刀必然对这四个人许以重金,才迫使得他四人不顾生死地为之卖命。

这人一口刀端的厉害,卓君明一时疏忽,差一点为他刀锋砍中,当时被逼退身,一足顿,退出丈许以外。

那人把握住此一刻良机,手腕抬处,卡嚓一声细响,射出了一枚袖箭。

卓君明旋身挥剑,叮!把那支来犯的袖箭格开一旁。他震怒之下,猝然以内力加诸剑身,长剑挥处,如影附形般地依附了过去。

那人一口厚背紫金刀方自抬起一半,已吃卓君明长剑隔空划过,在左肋上方留下了一道血口子。

那人恍然觉得对方这一手剑法中混有极厉害的剑术,不禁大吃一惊,再想从容脱身,那里还来得及?

卓君明长躯侧转,掌中剑却在侧身背转的一刹那作扇面似的挥出去,那人方自体会到冷芒袭体,其势已是不及。卓君明长剑落处,血光迸现,把这人左面肩头整个的砍削了下来,这人惨叫一声,踉跄跌出了六七步,一跤倒地,顿时昏死过去。

现场另一面,彩绫似乎也占了上风,只是她的敌手,显然是个棘手人物,尤其是那一双锁子护手钢爪,却要较诸寻常兵刃,难敌得多。

郭彩绫病伤压身,自不能全力以敌,饶是这样,对方这个黑大个子在她手下,却也没讨了什么好处,身上已多处负伤挂彩,只是仍然死缠着不放。

卓君明剑劈对手之后,快速扑过来,大声道:“姑娘把这厮交给我吧!”

说话时那人正自滚身而进,猝然乘隙而入,却把一双钢爪斜扬着直向彩绫肋间抓去。

这一来,他可是自寻死路了!原来彩绫自幼随父亲郭白云练功夫,最注重的就是贴身功力,郭白云曾经传授过她一种叫“贴衣七剑”的厉害杀手,最是凌厉无匹。

眼前彩绫故示松弛,予对方以可趁之机,等到那人一贴近身边,想要从容脱身,可就不容易了。

蓝衣人身形甫一滚近,陡地长身而起,双腕乍现,刷刷刷!一连三抓。

这三抓,还有名堂,叫做“夺命三抓”,可惜他此计早已在郭彩绫算计之中,钢爪落处,对方娇躯不过是左右略闪,随即相继落空。

蓝衣人陡然觉出环身四侧,似为一种无形的力道紧紧束住,方自觉出不妙,待要退出,那里还来得及?刀光乍闪,一蓬血光直由蓝衣人咽喉部位喷出来。蓝衣人身子旋风似的转出去,一跤跌倒毙命当场。

郭彩绫一刀得手,身后丝毫也不停留,足尖点处,海燕般的向门外扑出。卓君明却也与她不相先后的,同时扑向门外。

门外显然是另一番天地,白洁洁的一片白雪,覆罩着乱石峥嵘的大片废墟。寒风飕飕地吹着,四下里空无一人,二人四下打量着,卓君明恨声道:“糟了,莫非让他们跑了?”

郭彩绫锐利的目光,却注意着雪地里清晰的两行足迹,她脸色苍白显然由于一连串的对敌聚力过甚,忽然松弛下来,有一点儿脱力的现象。

卓君明已经注意到了,他关心地问:“姑娘你怎么了?”

郭彩绫冷冷摇了一下头,明锐的一双眸子,却缓缓地在附近搜索着。

卓君明正要说话,彩绫向他摆了摆手,指了一下地,卓君明顿时会过意来,暗道了声惭愧,某些地方他所表现的就是没有郭彩绫那般细心。

彩绫微微冷笑了一下,随即往前面走了下去。卓君明心知她必有听见,当下忙跟下去。

二人俱是施展上乘踏雪无痕轻功,是以雪地上不曾留下些许痕迹。

冷风飕飕,当空有几只寒鸦在盘旋着,在一个较为高出的雪丘上,彩绫定下了脚步,这一带由于乱石峥嵘难以再看出明显的足迹,而附近断壁残垣,俱都可以用以掩身。

看到这里,卓君明不禁心里凉了一半,郭彩绫冷笑着道:“你放心,他们跑不了的!”

卓君明道:“姑娘可有所见?”

彩绫那双深邃的眸子,在附近缓缓转动着,却大声道:“走,我们到前面看看去!”说罢踏石出声向前走了几步。

卓君明不知她何以要弄出声音来,却见彩绫去而复返,重重的走,轻轻的回来,不着任何痕迹的又回到了原来立足的这块雪丘上。她这么做,显系别有用心。卓君明顿时会意,不由提高了警觉,静以观变。

二人静静地停立在雪丘上,不曾发出一点声音。又过了一会儿,卓君明几乎有些忍不住了,正想向彩绫示意离开,忽然一粒小石子由侧面的石隙间滚落下来。郭彩绫立刻举手向卓君明示意,双双闪身两侧。

两个人方自掩好身形,即听见一阵细微的“叮叮!”声,铁拐触地的声音。一个抖颤的身影,缓缓地出现在雪地里。用不着看,即可以猜知这个人是刘二拐子。

一点也没错,就是他,这家伙八成儿是吓破了胆了。只见他弯着腰,小心翼翼地往回路上过来,大概是认定了郭卓二人已经走远了,才敢偷偷地现身出来,他是存心再想转回到那间秘室里,却不意正中二人下怀,来到了眼前这个死角。

刘二拐子边走边回头,一双铁拐子插行在崎岖不平的乱石地里尤其难行。他脸色狰狞,唇角上挂着阴险的笑,彷佛已经认定了逃得活命,心里充满侥幸的激动。渐渐地来到了眼前,就在这一刻,彩绫与卓君明双双现身而出,两个人像是剪空的一双燕子,蓦地现身,不偏不倚地落在了他身边左右。

刘二拐子吓得怪叫一声,霍地举起拐杖,向着先到的卓君明头上就打。

他如何会打得中?卓君明只一伸手就抓住了他的杖头,刘二拐子用力地夺了几下,有如蜻蜓撼石柱一般,休想拉动分毫,吓得他鬼叫了一声,松杖就逃,才跑了两步就倒了下去。

郭彩绫、卓君明两个人,仍然站立在他身边左右。

刘二拐了全身哆嗦着,发出了梦吃也似的声音:“幄--二位大--大侠--饶命--”

他手里还有另一根铁杖,借着翻身的机会,陡然抡起,直向着彩绫身上打来,大概他欺侮彩绫是个女人,且又在病伤之中,却没有想到这个女的更是厉害,铁杖才挥出了一半,只觉得右半边身子,一阵刺痛,顿时,那只举在空中的手,就像是被冰冻凝住了,休想移动分毫。再看当前的郭彩绫挥剑作势,隔空指向自己,自那口短剑尖上,若隐若现地闪烁着森森剑气。刘二拐子虽非是武林中人,可是平素来往和结交的都是此道上的朋友,耳濡目染的却也知道一些武术功力名称,也听过“隔空点穴”这么一种说词。

眼前情形,正是如此!刘二拐子身躯抖动得那么厉害,倾刻间汗如雨下,透过对方短刀指处,他只觉得半边身子酸麻不堪,像是被一种力量强硬的支撑着,上下不得,噗通噗通的心跳声,震得耳鼓发麻,那颗心就像是随时要由胸腔里蹦出来似的,嘴里发出话声:“女侠客--饶命!”敢情他还能说话,只是说些什么,几乎连自己都听不懂,更不要说别人了。

郭彩绫短刃比着他,冷笑道:“刘二拐子,你的坏事做绝了,还想活么?”

刘二拐子下巴打颤道:“饶--命--”

“我问你!”彩绫说:“我与你无怨无仇,你凭什么要姓费的郎中害我性命?”

“我--”刘二拐子口涎像挂面也似地往下淌着:“不是我的--主意--是--”

“是谁的主意?”

“是--李大--大--”一口气说了十几个“大”字,只是下面“掌柜”两个字,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清楚。

卓君明在一旁忍不住道:“这种人姑娘还跟他多费口舌,干脆给他一刀,结果他算了!”

刘二拐子听到这里,吓得半颠疯也似的怪叫了起来。

郭彩绫冷笑道:“李快刀在那里?”

“在--”他想指什么地方,只是身子不方便。

郭彩绫短刀向后一收,刘二拐子身子噗通一下子摔了下来。

“在那里?”郭彩绫眼睛逼视着他。

刘二拐子抖颤的手往前面指了一下:“往那边跑--跑了。”

“再问你一句!”郭彩绫说:“宇内十二令的鹰千里可在这里?”

“在--”刘二拐子结巴着道:“大--大当家的,已派人请他老人家--今--今天就--到!”

郭彩绫点了一下头,道:“很好,现在你可以死了!”一扬手,手中短刃倏地运劲向前一指,以内集功力透过剑身,点中了对方死穴。刘二拐子喔唷叫了一声,全身颤抖了一下,顿时一命呜呼。

卓君明冷笑道:“姓李的莫非真跑了?”

郭彩绫掠了一下散乱的长发,紧紧咬牙道:“走,我们追下去!”

二人踏着高低不平、起伏峥嵘的乱石,前后左右找了一遍,却不见任何人迹。忽然附近传过来一声马嘶声,二人闻声一惊,相继施展身法,快速地循声扑过去。但只见眼前有一个三五丈方圆的湖泊,这个时令里,湖水早已结成了硬冰,平滑得就像是一面镜子,湖边原本栽种着几棵垂柳,只是早已枯萎,不见绿叶,但见朽树枯枝,倍感凄凉!另外,在环湖周围,衍生有许多高过一人的芦苇,也都枯黄不堪。就在芦苇草丛里,系着三匹壮马,一个蓬头蓑衣的童子,正自惊吓地向二人看着。

卓君明冷笑着向彩绫道:“看来我们是来晚了一步,却叫那厮逃脱了!”说着遂向那童子走过去,披蓑童子抱着两只胳膊,吓得节节退后,一副可怜样子。卓君明站住脚,道:“你用不着害怕,我不会杀你的!”

那童子陡地跳起来转身就跑,才跑了一步,却意外地发觉到卓君明敢情已又站在眼前,他快转过身子,郭彩绫也站在了他面前,两边路都被人家堵上,那童子才傻了眼。

大概是在荒野地里停的时间太久了,冻得他直淌着鼻涕,不时地抬起手来,用破棉袄的袖子揩着。

卓君明道:“李大当家的是不是已经骑马走了?”

那童子点着头。

“往那里走了?”

“那边。”他伸手指了一下。

“是谁叫你等在这里的?”

“刘二当家的!”大概觉得这男女两个人,不如想像那么可怕,他的胆子也就放大了。

卓君明冷笑了一声,与郭彩绫对看了一眼,思忖他说的都是真话,对方一个不懂事的马童,也就不难为他。当下,卓君明走过去牵了两匹马,向那马童挥手道:“刘二拐子已经死了,尸体就在那边,你把他驮回去吧!”

马僮瞪圆了眼,吓傻了。

卓君明遂向彩绫道:“我们走吧!”

郭彩绫显然很失望,猝然间消失了先前的那股子锐气和冲劲儿。飕飕的风吹过来,她觉得很冷,胯间的伤处更不禁隐隐作痛。丢了手上的那口短刀,她无精打采地走过去,翻身上马,径自策马前行,卓君明心情更似较她沉重得多。

两匹马并辔而行,踏过了一片荒地,才看见一条黄土驿道,道上有两条压得很深的车轮印子,却不见有什么人迹来去。二人各怀着满腹心事,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前行了一段路,看见道边石碑上刻划着有箭形的指标,一边指着蔡家坡,一边指着宝鸡。

卓君明冷冷地道:“那李快刀经此一来,早已吓破胆,断断是不敢再回去了,我们就循着这一条路,往蔡家坡一直下去,一定能追得上他!”

彩绫几乎也没什么主意,略微点了头。

两匹马继续前进,却见道边有一摊新马粪,这一个发现证明了卓君明的猜测没有错,李快刀果然是朝这个方向逃下去了。预料着李快刀前去不久,二人打起精神,双双策马疾驰下去。

这一程快马奔驰,足足跑了一个时辰,才来到了蔡家坡这个地方。

两匹马累得浑身汗下,身上沾满了泥沙,再要跑下去,就非得躺下去不可,不要说马了,马上的人也感觉着吃不消。

彩绫虽然没有说一句话,卓君明却注意到她后胯伤处,渗出了一大片的鲜血,分明是过于震动的缘故。“姑娘可要找一家客店,住下来歇歇?”

彩绫点点头,似乎连说话力量也提不起。

卓君明策马在头里带路,两匹累马拖着疲倦的躯体往前面走,附近民家,都像穴居,难得看见几间像样的房子。前道有一个十字路口,算是这镇市唯一的一条大路,就在道边,盖有一座竹舍,占地颇大,悬有一块“蔡家老店”的招牌。卓君明在店前翻身下马,回身向彩绫道:“就在这里先歇下来吧!”

彩绫点点头,随即翻身下马。

卓君明这才发觉她的坐鞍都染满了血,由不住吓了一跳,彩绫苦笑着把身上的斗篷拉下来,向着卓君明摇了一下头,示意他不要出声。她一向称强好胜惯了,自不愿以伤病示人,卓君明看在眼里,心中好生难受。

蔡家老店门侧搭有一个茅草小棚,是专为南来北往客商钉马掌的铁匠铺,叮叮当当打铁的声音,传出甚远。一个毛头小子由棚子里钻出来,过来就拉二人的马,问明了卓君明是住店的,回头向着里面吆喝一声,也没听清楚他叫些什么,即见由店里跑出来一个伙计,乍看之下,不知是个什么东西,原来那伙计,披着一整块羊皮,只在皮上挖一个洞,把头钻出来,整个身子连两条腿,全都遮在羊皮里面。猛看过去,真不禁吓上一跳。

卓君明叫他开两间房子,那个伙计用十分惊异的目光,打量二人几眼,才转身向店里步入。

荒村小店,谈不到什么排场,光线也不好,大白天屋子里还点着火把,油烟子把四面墙壁熏得黝黑。这个翻穿羊皮的伙计也看出了来人是两个阔客,特意为二人找了两个上好的洁净房间。所谓上好的洁净房间,其实也不怎么干净,只是在黝黑的墙壁上多贴了一层桑皮纸而已,房子里除了一张炕(注:北方人冬季多睡炕,外系泥灰,内里燃薪,以供取暖),只有一张破八仙桌,两把椅子。

卓君明把一间较为干净的让给彩绫住,特意叫那个伙计把被褥重新换过。

郭彩绫实在支持不住,合衣倒在炕上。

卓君明服侍她喝了一碗茶,发觉到彩绫脸上烧得通红,不由大惊,道:“姑娘你病的不轻,得找个大夫来瞧瞧才好!我这就去。”

说罢正要站起,郭彩绫却唤住他道:“卓兄,你先别急着找大夫,还是先到红水晶客栈里去把那几个可怜的女人安置一下才好--”

卓君明叹息一声道:“姑娘你真是菩萨心肠。这些事,我记住就是了!”

彩绫点头道:“红水晶客栈里还有我的一些东西,有我爹留下半瓶灵丹--还有--”

“还有什么?姑娘你只管关照就是了!”

彩绫轻叹一声道:“还有那匹宝马黑水仙,你找着给骑回来吧。”

提起了这匹黑水仙,卓君明不禁连想到了寇英杰,心里未免有所感触,彩绫更似触及了满腹辛酸,眼睛一红,差一点流下泪来。她怪不好意思地强作微笑道:“这匹马是寇师哥留下来的,总不好在我手里丢了--”

卓君明点头道:“姑娘你安心养病吧,寇兄弟既然已现了侠踪。早晚总会遇见他!”

彩绫苦笑了一下,想说什么,一时未曾说出。尽管在病伤之中,看上去她仍是那么的美,一蓬青丝乌云似的披在肩上,弯而细的两道蛾眉微微的弯着,挺着鼻梁,直直的拉下去,却将玉白粉搓的面颊分成了阴阳两面,在壁灯的映衬下,尤其有一种朦胧的美。她那么半支着脸,睫毛下搭着,方才挥戈惩凶,跃马狂奔的那种豪劲儿,已不复存在,剩下的只是那种闺房处子的静态美。依人小鸟的那般温顺。

卓君明几乎不能再注视下去了,他内心郁积着过多的感伤,想到了眼前自身的遭遇,顿时有置身冰炭之感。退后一步,他抱拳道:“姑娘自重,我这就去一趟,大概在天黑以前,也就可以赶回来了!”

彩绫感激地点头道:“谢谢你。”她似忽然想到了什么,唤住他,道:“卓兄--”

卓君明道:“姑娘请吩咐!?”

彩绫微笑了一下道:“我忽然想起了那个翠莲,你何不把她一起接来?”

话才出口,即见卓君明脸色倏地一变,一种既惊恐又悲恸的表情,猝然使得卓君明身子如同木刻石塑般地怔在了当场。

彩绫吃了一惊,撑起身子来:“卓兄--你怎么了?”

卓君明像是在努力克制着自己,脸上强作出一副微笑,那种笑未免太牵强了。

彩绫惊讶地道:“卓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卓君明紧紧的咬了一下牙齿:“姑娘,翠莲她--她已经死了。”他似乎再也忍不住内心的凄怆,说了这几个字,忍不住垂下头,两行泪水夺眶而出。

彩绫忽然呆住了:“死--了?”她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说那个叫翠莲的姑娘她死了?”

卓君明缓缓抬起头来,他双目赤红,目神里充满了极度的伤痛与仇恨,汨汨的泪水点滴溅落下来。

彩绫支撑身子,再追问道:“就是那个要与你成亲的姑娘她--死了?”

卓君明点点头,抬起手,把挂在脸上的泪水抹干净。

郭彩绫噢了一声,缓缓垂下头来。

“是李快刀下的手!”卓君明恨恶的紧紧咬着牙齿:“他竟然对一个可怜的软弱女子下此毒手。”

“可是为什么呢?”

“因为要对付我。”卓君明冷冷地道:“李快刀打听到翠莲与我要好,知道我要把她救出火坑,所以就叫人下这个毒手!”

彩绫没有说话,她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凌厉,由她目神里所表露出的那种愤慨判断,她恨恶李快刀的程度,绝不在卓君明之下,甚至于犹有过之。良久,她才抬头呐呐地道:“你看见她了?”

卓君明点点头:“尸体就在她房子里--可怜她身中七刀!”卓君明痛苦地道:“这都是我害了她--她要是不遇见我,又何会落得这般下场?”

彩绫苦笑了一下,同情地看着他:“事情既然已发生了--卓兄你要想开一点!”

卓君明表情异常冷酷,他虽然不再流泪了,可是那张脸看上去却是沉痛,紧紧地咬着下唇,几至于咬出血来。

彩绫想安慰他,可是一时却又不知怎么说才好。

两张充满了悲愤、伤感的脸,木讷的相看着。

像是忽然触及了什么,卓君明点头道:“姑娘休息吧,我走了!”

风门拉开又关上,留下了满室的沉痛与肃杀。

勉强地吃了半碗面,彩绫只觉得身子异常的乏力。

冬日天短,不知不觉里,天已经黑了。

卓君明还没有回来,还没有带回来她要的药,她感觉到病势的益形加剧,头晕得几乎支持不住,全身骨节,酸疼得都像是要散了开来,禁不住发出了呻吟。

窗外风萧萧,桑皮纸的窗户,被吹得呼噜噜响着,不时窜进来几股冷风,袭在人身上,真有如冷箭一般的锐利。

她蹒跚地下了火炕,把窗户关紧了,才发觉到贴在窗框子上的桑皮纸,有许多已经破了,关上和开了没有多大的差别。

不过才走了几步路,她已经难以支持,全身发软,发烫,嘴里更是干渴得很。恍馏里,看见了八仙桌子上的那个盛有茶水的瓦壶,想着要过去倒碗水喝,勉强地走过去,才拿起壶来,只觉得一阵子天旋地转,一跤栽倒地上,顿时人事不省。

午夜时分,天更黑,风势更紧。

窗框子被西北风刮的咯吱咯吱的响,风里渗含着小石头子儿,吹打在瓦面上,刷啦啦的那种声音,让人感觉到今夜所刮的那种风,非比寻常!

蔡家老店陷于一片黑暗里。

两排竹舍,在骤风里微微摇晃着,发出一片轰隆声,像是随时都会倒塌下来。毕竟,它还屹立着,并没有真的要倒下来。

彩绫恍惚的惊醒过来,只觉得身上异常舒泰,那种舒泰的感觉,并不是全身一致的,而是局部的,随着一种奇怪的力量导引着,所到之处,酸疼顿止,那种感觉,像是一双有力而又拿捏得当的手,正在身上按拿着。她随即不自觉的,发出了微微的呻吟声,浓重的睡意,仍在侵袭着她,只是她实在不得不睁开眼观察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那双手实在拿捏得太舒服了!随着那双手十指的灵活运用,更似有一种极其温和的劲道,奇妙的灌流到她身体里面,从而洋溢起她体内所潜伏的真元内力,顷刻间上下贯通,彷佛全身的穴道全都为之通畅了。

毫无疑问的,那必然是一双男人的手!这个念头一经掠过彩绫模糊的意识,顿时使得她为之大吃一惊,倏地睁开眼睛。首先映入她眼帘的是悬在墙上的那盏昏暗的油灯,即使火焰并不强烈,在猝然接触之下,也使得她目光为之一眩,紧接着,她就看见了一个人,一个身着玄色外氅,面系黑巾的长身汉子伟昂的站立在她面前。

这汉子正自稳重专心的运施他的一双手,隔着一层外衣,在她身上各处拿捏着。双方目光乍然交接之下,彼此都似乎吃了一惊。

黑衣人正在运转的一双手,忽然停住了,他那双露出在面巾之外的眸子,这一刻交织着极为错综复杂光采,似喜又惊,又怜又怯--紊乱的目神里,更似包含着无比的情意,伤感与迷惘。

郭彩绫怔了一下,继而睁大了眼,等到她确定了眼前所看见的,绝非幻觉,而是实在的,她的惊讶才突地表露出来:“你是--谁?”随这声问之后,她倏地欠身坐起,只是不知内力不继抑或是黑衣人加以制止,总之,她的身子才仅仅有探起来的意识,却立刻化为无形。

黑衣人的一双手,正抚按在她前躯的俞海穴上,从那双手掌里流灌进大股的热力却将她欲聚的真力整个的包在了一团。

“绫姑娘!你还不能动。”说话的声音,压得那么低,像是在掩饰些什么似的。

彩绫果真就不动了。事实上她全身的各处穴道,气脉,全在这人的一双手掌控制下,这人如果真要不怀好意,探手之间,即可取其性命。

对于一个练武的人来说,这真是一种莫大的悲哀,也是最无可奈何的一种忌讳,此时此刻,“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即使你有托天盘地的威力,又能奈何!所可告慰的是,黑衣人似乎并没有存什么歹意。这一点,似乎可以认定。

然而,对于郭彩绫来说,惊吓固所难免。岂止是惊吓,这里面还包藏有无限的羞窘与忿怒,一个自视极高,守身如玉的少女,绝不容许异性轻易地接触自己身子,况乎这人显然已在她全身上下任意地摸按一通。羞忿,一时间使得她面飞红潮:“你--你到底是谁?”目瞪着他,她整个的躯体几乎在颤抖:“你要干--什么?”

黑衣人一双精锐的眸子注视着她,深邃的目光里,显示出无比的关怀,他没有说什么,两只手继续运行着。运用他的一双掌心,飞快的转动着,掌心所接触之处,全系她身上的各处穴道,随着这人运动的双掌,立刻她通体大为舒畅。黑衣人以行动代替了他的答覆,彩绫顿时息止了内心的疑惑。

只是,即使对方是心怀善意的为自己医治病痛,他这样莽撞的作风,也不可原谅。郭彩绫疑惑虽去,心里还生着老大闷气,她睁着大眼睛,狠狠地瞪着他,希望对方能够由自己的眼神里,判别出不友善,从而知趣罢手。但是,她的这种愿望落空了,因为对方根本就不再看她一眼,他只是聚精会神的在运转着他的双手。

渐渐地彩绫就体会出来,这人的手法迥异,而且,使她感觉更惊异的是,对方显然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奇异内功,那种内功妙在即使见多识广的郭彩绫,也分辨不出它的行径与路数。须知彩绫出身武术世家名门,一身武功,得其父郭白云亲授手传,一身内外功造诣,足可独步当今,睥睨武林,以她造诣来说,纵使当世仍有许多她未必能擅精的武功,却断断不会幼稚到即使连这种武功名字也叫不出来的地步。眼前,她显然就遇见了这个使她想不通的问题。这个人所施的究竟是一种什么功力?透过黑衣人的手掌,所传递出来的内功,显然有冷、热两种不同的极端,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道,何以能同时汇融于同一双手掌心里,这却是彩绫无论如何也想不通的。

显然,黑衣人左掌心所运施出的是极热之流,右掌心所吐出的,却是极冰之流,妙在这一热一冷两道功力配合得恰到好处,热气在先,冰气在后,二气分功,各具其妙。就在冷热两种功力气流运施之下,郭彩绫身上的关节俱都一一为之启开。郭彩绫很快就体会出来,对方所以要这般的施展,主要在于激荡起她身上潜伏的内在元力,从而使得她元气聚结充沛。

这种治癒伤病的手法,实在极其高明,绝对不同于一般,一般医者也万万不能模仿。渐渐地,彩绫身上已见了汗,同时她对于这人的忍耐力,也达到了极点。

她绝不能容许对方这个陌生人这般放肆,即使他是好人,也要自己允许在先。所幸,就在她将要发作之前,黑衣人陡然的停住了双手,并且向后退开来。也就黑衣人散开双手的同时,郭彩绫才感觉到身体内的内力猝然集结一气,她倏地欠身坐了起来。

“行了!”黑衣人口气里微微现出一些疲累:“我已用极功力,为姑娘打通了全身穴道,再服用令尊灵药之后,休息几天,即可痊癒。”

彩绫在对方提到灵药二字时,目光一转,已清楚的看见自己遗忘在红水晶客栈的那瓶丹药,正置在桌面上,她不禁更为吃惊。莫非眼前这个蒙面的黑衣人,是卓君明所乔装的?

不!绝对不是!卓君明无须要这么做,也不必要!

“你到底是谁?”彩绫那双惊异的眼睛,上下打量着他:“再要不说出实话,你可别怪我要对你失礼了!”

那人不作表情,事实上即使他有所表情,碍于悬在他脸上的那层面巾,也难以窥知。像是久别了多年的亲人故友,那双目神里,所表露出来的只是无比的关怀,亲切,以及更深的情意。只是这些表情对彩绫来说,却是一时难以体会出来罢了。

“你--”彩绫看着他大为惊奇的道:“你到底是谁?快说!”

黑衣人在彩绫咄咄逼问下,更似难以出口。他表情必然十分窘迫与尴尬,在彩绫的逼问下,他情不自禁地向后退了两步。

“不许你走!”郭彩绫大声地嚷着,双掌向后一按,身子已平窜起来,像是一片云般的飘落门前。

黑衣人眸子里惊得一惊,道:“姑娘,你还不便施展功力!”

彩绫大声道:“不要你管!”她长发披散,苍白的脸上显出了无比的惊疑:“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蒙着脸--?”

黑衣人身子抖颤了一下,他的情绪必然十分的激动,在彩绫一再的逼问之下,更显得张惶失措:“姑娘--你又何必多问?我确实是没有恶意--姑娘珍重,我告辞了!”说罢身形一闪,待向窗外扑去。

郭彩绫显然防到了有此一着,不待他身子扑到,先已闪身眼前,冷笑一声,纤手猝出,快如电闪的直向黑衣人脸上抓去。她显然是想抓下对方脸上的黑巾,一探对方庐山真面。纤手猝出,五指尖上传递出凌人的尖锐力道,以此功力,简直无须手指真的抓实在,只凭传出五指尖上的无形力道,也能够揭下对方那方面巾。

然而这个黑衣人,却端的不是易与之辈。

这个人非但不是易与之辈,简直具有罕世的身手,就在郭彩绫透着凌人力道的五根纤指眼看着已将触及黑衣人面门的一刻,后者身势霍地向后退了一步,却并没有闪躲的意思。

彩绫心方一喜,五指抓动之下,眼看着即将把对方脸上黑巾抓下来。蓦地,感觉出透过黑衣人全身上下,传出了一股无名力道,郭彩绫立刻感觉出一层莫大的阻力,像是一幢无形罩子,一下子将对方全身上下罩定。

这种无形的内集功力,是内功达到顶点之后,才可有所表现,对于彩绫来说,原不是稀奇,只是黑衣人的这种防身潜力,显然别具一格。就像方才他用以引渡彩绫身上的那种气机一般,除了应有的强大阻力之外,更有一种奇热炙肤的感觉。

郭彩绫五指一触之下,几乎有置手于炉火的感觉,一惊之下,忙的缩回手来,黑衣人把握住此一刻空隙,倏地侧身,向门外扑出。

立刻郭彩绫就感觉出那种强大的力量,含有奇热如焚的那种奇异力量,像是一堵墙,一座山那般的巨大不可撼摇。郭彩绫就算是身上没有伤,也未曾生病,面对着如此轩然凌人的巨大力道,也是万万阻挡不住。她身子不由自主的被这种力量向一边荡了开来,那扇门更不例外,随着黑衣人前进的扑势,尚还离有数尺,随即自动的敞开来。

黑衣人就像一阵风似地掠了出去,“呼!”一般骤风狂飙而出,房门在一度敞开之后,迅速地又关上,发出了匡当一声巨响,整个房舍都连带的为之一震。似乎威力尚不止如此,随着黑衣人去势之后,房子里旋荡起一股疾风,那盏悬挂在壁间的荳油灯,在长焰一吐之后,顿时为之熄灭,房舍里顿时漆黑一片。

郭彩绫显然为之一惊,这一惊纯系惊于黑衣人那不可思议的罕世绝功。她蓦地扑过去,开门纵出。院子里一片漆黑,狂风下飞沙走石,那里还能看见对方人影?郭彩绫身形再闪,纵上了瓦面屋脊,环目四顾,依然看不出对方黑衣人丝毫踪迹。

夜风呼呼,吹得她阵阵发冷,她确知,以黑衣人的那身功夫,即使是自己不曾负伤生病,想要追上他,也是万难。说句实在话,她自幼活到现在,像方才黑衣人那么杰出功力之人,确信还是第一次见过,若论来去身法之快,即使父亲郭白云在世也未见就能胜得过他。一时,她几乎呆住了。站在屋脊上,发了好半天的愣,一阵冷风袭过来,使得她机伶伶打了个寒颤,才蓦地又回到了现实。懒洋洋地飘身落地,一脚轻至脚重的摸黑回到了房间里,找到了火折子点燃了灯,这个人真使她无比的困惑!

他到底是谁?

谁又会这么好心来为我治病呢?

想到了病,猝然才使得她觉出自己身上舒服多了,而且负伤的胯股部位,也似不如以前那么疼痛,用手一摸,不禁暗吃一惊。原来先时负伤之处,显然已经过一番重新包扎,而且由伤处一片清洁的特殊感觉里可以断定必然已经过一种新的药物敷治。这一切,当然毫无疑问的是黑衣蒙面人所为。想到这里,郭彩绫的脸,可就情不自禁的红了。羞急之下,使得她出了一身冷汗。一个姑娘家,竟被别人剥光了衣裳,上药包扎--简直是羞人的事情。

黑衣人纵然是义行不顾细节,但是在身受者,守身如玉的郭彩绫事后想起来,却是羞愤难当。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会睡得这么死,以至于在黑衣人动手做这些动作时,自己居然毫无知觉。然而,立刻她就明白了这其中的道理:对方黑衣人在动手为自己上药治疗时,必然先以点穴手法,使自己沉睡于无知境界,然后才与以治疗。

羞、惊、怒、忿、懊恼、惭愧--说不出的各样感觉,一股脑地岔集在她心里,她真想倒头痛哭一场。如果眼前那个黑衣人重现眼前的话,她必然会毫不考虑的扑过去向他猝使杀手。然而眼前,她却只能独个儿的在这里生着闷气。想着想着,两行热泪情不自禁地滑下了两腮。

忽然,她的眼睛接触到室内的两张座椅上,意外的发觉到自己遗忘在红水晶客栈的行李革囊,连同自己的一口心爱长剑,俱都陈列面前。这些东西,她曾面托卓君明代自己去取回来,莫非卓君明已经回来了?不会,如果卓君明真的回来了,他断断乎不会冒失的就这么进到自己的房子里,而且,他就睡在隔壁的房间里,岂能对于方才所发生的一切充耳不闻。这么一想,思虑的焦点立刻又集中在方才那个黑衣人的身上。从方才黑衣人嘱咐彩绫服食她父亲留下的灵药一节推想,对方黑衣人对她的动态,分明知悉甚清,简直了若指掌。

郭彩绫思虑渐渐冷静下来,对于这个人,她继续地推想下去,眼前恍惚的记起了那人的一切,那人的身材、仪态--最后忆记到那人精光四射的一双眸子。她反覆的回忆着那双眼睛,思虑的触角越发的敏锐,渐渐地,她脸上泛起了一种激动,苍白的面容上,泛起了一丝红晕。敏锐的思索力,帮助她在一团乱丝般的千头万绪里忽然找到了那个丝头。

一时间,她显得那么激动,无比的羞、窘、愤、怒,一股脑地都化为乌有,代之的却是一阵狂喜。她几乎跳了起来:“寇英杰!”

她心里大声的呼唤着:“一定是他,寇英杰!”所有的疑惑迷团,就在她想到了寇英杰三个字时,立刻为之烟消云散。她的心跳动得那么厉害,如非是她反覆回忆证实了那双露在黑巾外的眼睛,毫无疑问必是寇英杰,她几乎不敢相信这是事实。如非是她先已听卓君明说过,外界对于寇英杰种种的离奇传说,她也万万不敢相信,那身负罕世奇技的黑衣人就是寇英杰。有了两重关键,再经过她进一步反覆推敲的结果,她已经可以断言,那个黑衣人正是自己朝思暮想,梦寐以求的寇英杰。

她几乎喜悦的哭了起来!然而,在一度极剧的喜悦之后,心情又重回复到了凄凉。原因是他又走了!

又怎么能知道,他这一走还再回来?说不定又像以前一样,他这一走,很可能又是长年累月的渺无音讯,这么一想,她顿时如同置身寒冰,心里遗憾、紊乱,简直非言语所能形容。就这样她忧一阵,喜一阵,一回伤心,一回断肠,几像是着了魔似的。

不知不觉里,天竟然微微的亮了。

郭彩绫就像是变了一个人儿似的,这一夜,她还渴望着寇英杰的重现,不只一次的,她推开了窗扇,向着漆黑的夜色里凝望着。

她失望了!

小店里已经有人起来的声音。

郭彩绫独守了一夜之后,重新兴起了浓重的睡意,不觉倒向热炕。这时候,却听见室外有敲门的声音,卓君明的声音。

“姑娘睡着了么?”卓君明急促的声音道:“是我,卓君明。”

彩绫顿时精神一振,坐了起来,道:“卓兄请进来。”一面说着,她随即下了炕头。

卓君明推门步入,形容至为疲惫,但是当他目睹着彩绫的神情焕然,不禁怔了一下:“姑娘你的病--”

“好多了!”郭彩绫微微苦笑道:“卓兄请坐下说话!?”

卓君明目光一转,看见彩绫的行囊及宝剑俱都置在桌上,脸色更为惊异,随即坐下。

郭彩绫道:“卓兄你才回来?”

卓君明点头道:“姑娘这是怎么回事?我去为姑娘索取衣物马匹时,店中人发觉到连同那匹黑水仙宝马,俱都无故失踪,我只当是他们有意侵吞,原要给他们好看,后来见他们哭死哭活,情形又似不像,是以我又到李快刀住处搜索他的踪影,也不见他回来。”

彩绫关心问道:“那些可怜的妇人呢?”

卓君明点头道:“姑娘放心,我已遵从姑娘的吩咐,将李快刀现有有财物,悉数分给她们,可以变卖的东西,也叫她门任意取拿,打发她们去了。”

彩绫这才稍微安心的点点头。

卓君明冷笑道:“我找李快刀不着,一怒之下,把他的妓院赌馆都拆了,等了他半夜不见回来,因为惦记着姑娘的病,这才匆匆转回来。”他奇怪的打量着彩绫的行囊各物,道:“看来姑娘的东西都已取了回来,那匹黑水仙宝马,也好好的拴在糟里,这又是怎么回事?”

彩绫倒不曾知道那匹爱马黑水仙也已牵回,聆听之下微微一惊。她不禁又想到了蒙面的寇英杰,内心更有说不出的惆怅凄凉,眸子一红,差一点落下泪来。

卓君明一时为之坠入五里雾中,怔了怔道:“姑娘--这--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彩绫忍着泪看了他一眼。“你不知道--在昨天夜里,已有人来过了--”

“谁来了?”

“是--”寇英杰三个字几乎已经出口,临时却又吞在了肚子里,摇了一下头,说道:“我也不知道。”

卓君明更迷糊了,只是看着她发愣。

“我猜想他是--寇英杰。”

“寇英杰!”卓君明大吃一惊,脸上现出了一片喜色:“他来了!在那里!”

彩绫苦笑着摇摇头,轻叹一声,道:“他又走了!”

卓君明呆了呆道:“姑娘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说清楚一点好不好?”

彩绫缓缓抬起头,冷冷地道:“我也说不清楚,因为到现在为止,我也只是猜想而已,当时他是蒙着脸,仅仅露出一双眼睛。”

卓君明失望的道:“那姑娘又凭什么猜想他是寇英杰?”

“我是凭他的声音,和神态--”一时间,她眼睛里似乎又看见了那个蒙面人的影子,脑子里不禁又追忆起那人所说的每一句话。顿时,她脸上的神色,充满了自信。“是他--”她呐呐道:“一定是他。我听出了他的声音,也认识他那双眼睛。”

卓君明怔了一下兴奋的道:“既然是这样,他又为什么不留下来?他上哪去了?”

彩绫苦笑。低下头冷冷地道:“也许他不想再见我,也许还有些什么别的原因。”

卓君明顿时不再吭声。他虽然不知道彩绫与寇英杰之间发生过什么事,可是很显明他们之间必有芥蒂。至于详情如何,自己却不便过问。

彩绫随即把昨夜所发生的一段经过摘要诉说了一遍。

卓君明听完之后,默默地点头道:“姑娘这么一说,我看也是寇兄弟不会错了。”

彩绫苦笑道:“一年多不见,想不到他的功力竟然精进如此,以我目前功力来说,简直难以望其项背,实在令人出乎意料!”

卓君明不胜向往的道:“这就是所谓的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只可惜昨天夜里我不在,要不然我一定不会让他轻易地离开。”

“不过,”他接着说:“姑娘不必懊丧,我想他一定还会再来的。”

彩绫道:“为什么?”

卓君明道:“他对姑娘一定放心不下,我想在你病势未曾痊癒以前,他不会离开的。”

郭彩绫摇摇头,苦笑着不再多说。

卓君明忽然一笑道:“无论如何,这总是一个好消息。姑娘用不着担忧,暂时好好在这里养病,要是寇英杰现身与我们一见,那是最好,要不然这里的事情一完,我们就找他去,他总不能真的狠心不与姑娘你见面。”

彩绫轻叹一声,站起来,缓缓踱向窗前,向外面凝望着。在昔日,她根本就无从体会伤感二字,可是如今,却饱经折磨,忧伤的情绪一再的折磨着她。把她个性里的那些有尖有棱的部份都磨平了。对于寇英杰,她真有千种愧疚,万般忏悔,另外更多的却是感情上的依恋。这么多的情绪困扰着她,使得她每一念及,即会迅速地陷入痛苦的深渊而难以自拔。

她只是愣愣地向外面看着,心里像是压着一块铅那么沉重。

卓君明冷眼旁观,岂有看不出这番微妙的道理?他心里深深的滋生出同情,对于寇英杰与郭彩绫之间的恋情,他不再有任何非份的感触,只是衷心的祈求着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这种高尚感情的昇华,是在翠莲死后才使他有所彻悟。看着彩绫这副样子,他心里更有说不出的难受,一时却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才好。

“姑娘的伤病还没有完全好,多休息吧!”卓君明道:“我就在隔壁房子里,有事随时叫我就是。”

彩绫回过身来,点头道:“谢谢卓兄。可有那个鹰千里的消息?”

卓君明忽然一怔道:“有,姑娘不提起来,我还几乎忘了!”他又坐下来道:“我正要告姑娘,红水晶客栈里的人,都盛传那个宇内十二令的鹰总管鹰千里已经来了!”

“啊!”郭彩绫显然吃了一惊:“这是真的?”

卓君明道:“详细情形,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据客栈里一个姓刘的管事告诉我说,鹰千里确实已经到了,并且说李快刀就是赶下来跟他见面的!”

郭彩绫冷笑道:“很可能。好呀,这个姓鹰的我更恨,他来的正好,倒省了我再去找他了。”

卓君明自然知道宁内十二令的总令主铁海棠与郭家的仇恨,郭彩绫之恨恶鹰千里,是必然的,只是他久闻鹰千里其人,料必一身武功定是了得,彩绫目前又在伤病之中,一个失策,保不住就会在他手中吃亏,这倒是大意不得。当下他道:“姑娘目前养伤第一,一切等身子复原以后再说,姑娘你休息吧。”说着他遂由椅子上站起来,抱拳告辞。

彩绫道:“卓兄你上那里去?”

卓君明道:“姓鹰的既然来了,我们大意不得,我打算在这附近查访一下,看看有没有他们踪影,一切等姑娘身子复原以后再说。”

彩绫感激的点了一下头,卓君明退身自去。

须臾店小二送来了洗脸水,侍候彩绫漱洗。用过早餐,郭彩绫也情知大敌当前,不敢掉以轻心,遂安心在房中养病,不再外出。

渭水与蔡家坡一水相隔的高店,一夕之间,来了几个特殊武林人物:凤翅铛关雪羽、雪豹子白胜、一掌金钱念无常,再加上那个位重权高,职掌宇内十二令总提调的鹰千里。这几个主儿可都是当今武林黑道上响叮当的角色。

四个人如今虽是都在宇内十二令食俸当差,可是在投身宇内十二令以前,已都是各有盛名,凤翅铛关雪羽出身长白山,雪豹子白胜是关外巨寇,也是一名独行大盗,比较起来倒是那个一掌金钱念无常出身还算正常一点,他是昔年襄樊武林名门“念子帮”的嫡传弟子,只是后来亦不免失身草野,落草为寇。

如今他们可以当得上发迹了。谁叫他们跟对了主子,那位宇内十二令的总令主铁海棠。

当今天下,黑白两道,无论你是什么角色,提起了这位铁总令主的威名来,无不谈虎色变,要你倒抽上一口冷气。水涨船高,连带着他手底下的这些人,无不神气活现,莫怪乎铁总令主自今秋以来,要重划势力范围,将宇内十二令扩大为宇内二十四令,较原先扩大了一倍。深入中原内陆,边及荒外沙漠,无不有他的组织存在。

组织系列依序是“总令坛”,下辖“二十四分令坛”,每一分令坛设令主一人,下分为四舵,各设舵主一人,除去总令坛的天、地、干、坤四坛分别总管各事,另有组织以外,只是这直系二十四令,九十六舵,蛛网也似的遍布各处,总人数在万人以上。

这么庞大的黑道组织,端的是武林罕见,称得上旷古铄今,铁海棠称霸天下武林的用心,至此已是昭然若揭,人人得见了。莫怪乎凡是得能在宇内十二令占有一席之地的人物,也都自比为朝廷命官一般的风采,耀武扬威,神气活现的不可一世。

话再绕回来,刚才所提到的这三个人:关雪羽、白胜、念无常,就是标准典型的这类人物。由于总提调晴空一隼鹰千里在总令主面前的保荐,这三个人如今可都是令主的身分了,鹰千里带着他们三个巡视一周之后,特意的来到了高店这个地方歇脚。高店在他们组织里是属于长白令的辖区,长白令的分坛也就设置在这里。凤翅铛关雪羽也就是长白令的令主。

鹰千里之所以能与李快刀这个人勾搭为奸,主要全靠凤翅铛关雪羽这个人居中拉的线。以鹰千里、关雪羽这类人如今的身分,李快刀想结识他们自然是高攀了。鹰千里当然不会白白结交他,好在李快刀有的是钱,只为了培植他成立一份武力,李快刀少说在鹰千里身上就花了十万两银子。

钱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都不会嫌多的,姓鹰的尝到了甜头,食髓知味,第二度卷土重来,下榻在老地方,高店的铁记马场。

铁记马场也就是长白令令坛所在地,明面上是经营贩马的生意,暗地里却是干着附近五百里内外黑道生涯,马场的场主也就是长白令的令主,场子里的任何一个人,也无不深通武功,是不折不扣的马贼。

铁记马场里,由于总提调鹰千里,连同白胜、念无常这几位贵客的忽然光临顿时热闹了起来。几乎在同一个时间里,红水晶的那位大东家李快刀也赶到了这里,他可不是凑热闹来的,是逃命来的。

听完了李快刀一番诉说之后,鹰千里漫不经心地往天上喷出了一口烟,他轻蔑地在听、大剌剌地倚坐在铺有锻垫的太师椅上,一双细长的眸子,微微眯缝着,隆起的背部,乍然看上去就像是背了个包袱似的累赘。一年多不见,他的头发都白了,只是脸色看上去却是那么的红润,十根手指上也都留着长长的指甲,一副雍容华贵形像,那里像是身藏绝技的武林中人。

另外几个人,俱都在座。那位红水晶的大东家李快刀,却像是斗败了的公鸡,一副懊丧神情。

听了李快刀这一番诉说之后,鹰千里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茶,却把一根讲究的白铜旱烟袋,在火盆上轻磕着,发出了一阵清脆的响声,这才开口说话:“你是说,那个姓郭的丫头来了!?”

“是她!”李快刀犹有余悸的道:“他们都管她叫玉观音,这个女人可是厉害得很!鹰爷你老可曾听说过么?”

鹰千里兹兹有声地吸了两口,冷笑着由嘴里吐出白烟,道:“听说过。哼!多新鲜!”

凤翅铛关雪羽在一边呵呵出声笑道:“李大掌柜的,这一趟,你算是没有白来,这个丫头,也正是我们要找的人,你倒好好说清楚了!”

姓关的四十开外的年岁,豹头环眼,身材不高,却生有一丛绕口的落腮胡子,比起形容猥琐,小鼻子小眼睛的雪豹子白胜来,可就魁梧多了。

李快刀似乎精神一振,道:“这个姑娘,身上带着病,可是还真厉害,我手下的人,竟然没有一个是她的对手。”说到这里,由不住叹了一口气,苦笑着又道:“不瞒四位说,贵帮的常、许、刘等四位师父,也都不是她的对手,先后都遭了她的--毒手。”这几句话顿时使得各人一惊,鹰千里的那张脸,忽然就像是罩了一层冰般的冷。

“什么?”他的烟也不抽了:“你是说我们派去的四个人,全部死了?”

李快刀那张大胖脸,一时间涨成了紫水晶的颜色,期期难以出口的点了点头。

鹰千里霍地怒立而起:“混蛋!”

李快刀吓得也跟着站起来,肥胖的身子一个劲儿的打着哆嗦:“鹰爷!开恩!”嘴里说着,一双膝盖直打战,差一点就要跪下来。

雪豹子白胜看出了瞄眼,噗哧一笑道:“大掌柜的,你用不着害怕,我们九爷也不是发你的脾气,他老人家是在生那个姓郭的丫头的气,你请坐!”

李快刀心里才松了口气,哆哆嗦嗦地坐下来,白胖的大肥脸上沁出了一层冷汗。这些主儿,他可是领教过,一个不高兴,瞪眼杀人,可不是好玩的!

“鹰爷,”他结结巴巴地道:“这里面,另外还有一个姓卓的--”

鹰千里冷笑一声,又坐了下来,一声不吭的抽着烟。

凤翅铛关雪羽接嘴道:“卓什么?”

李快刀用力的挤着他那双猪眼,总算被他想起来了。“叫卓--君明!”他说,“这个人跟那个玉观音是一路的,厉害得很。”

鹰千里徐徐地喷出一口烟,又恢复了他倨傲的神态,他冷笑着摇摇头,表示没有听说过这个人。

“不错,有这么个人!”一直没开口说的的一掌金钱念无常却在一旁搭了腔。这个入黑紫的脸膛,五十出头年岁,两道黑长的浓眉向上斜挑出去,目光炯炯有神,表情沉重而阴霆。“九爷应该听说过这个人!”他转过脸向着鹰千里道:“在关外,以养马起家的卓七爷,九爷会不知道?”

鹰千里顿时表情一怔,道:“卓铁宣,会是他?”

“当然不是他!”念无常阴森森的笑道:“是他的宝贝儿子。”然后他冷冷地接下去道:“不错,这个人我知道,一身功夫,自称打遍关外无敌手,人称卓小太岁,仗着家里有钱,到处吃喝玩乐,结交了许多三教九流的朋友,一身本事也确实不错!”

提起卓小太岁来,在座各人似乎都恍然记起。

鹰千里缓缓地点着头:“卓小太岁,晤!我知道这个人,我知道。”

风翅铛关雪羽点头道:“这个人听说每一年都参加在秦州举办的赛马会,还有一匹叫紫毛青的好马,你说卓君明我不知道,说卓小太岁,我可就知道了。”

李快刀如丧考妣的在一旁叹息道:“我的买卖,如今可都砸在了这男女两个人身上了,全都完了--”

鹰千里沉着声音,嘿嘿笑道:“现在我知道了,总共不就只是这两个人么?”

李快刀点着头,苦着脸道:“两个人已经要我的命了!”

鹰千里慢慢吞吞地道:“现在我们来了,你可放心,明天一早,我们就陪着你一块回去,姓郭的丫头,跟那个姓卓的不来则已,再要敢来,哼哼,管叫他们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李快刀神色一振,立刻站了起来,向着鹰千里,作了老大的一个揖:“一切全仰仗你老了!”

鹰千里冷森森地笑着,目光如隼的注视着李快刀,徐徐说道:“李掌柜的,你的事,我们一直都全力支持,只是,我们也有我们的规矩--”

一句话说得李快刀透心发凉,他那里会不懂得,分明对方这个老狐狸要狮子大开口向自己开价了。姓李的岂是大方的人?只是这个节骨眼,对方要是不伸手帮忙,眼看着红水晶这块招牌就要完了,非但是红水晶这个买卖,甚至于自己这条命也保不住了。他虽是爱钱如命,可是眼看着身家性命不保,两样权衡之下,自然还是保命第一。当时只得硬下心来,长叹一声,道:“鹰爷,你老对我的好处,我岂能忘怀--我知道,我知道。”

凤翅铛关雪羽在一旁笑道:“光知道不行,李掌柜的你得开个价码!”这个家伙比鹰千里更厉害,在要紧关头谈斤论两。

李快刀用力挤了一下他那双猪眼,发了一阵子呆,像是斩了他的肉也似的难过,半天才伸出了两根手指头,“这么吧!”他狠心地说:“各位爷要是能杀这男女两个人,保住了我的这份买卖,我愿意拿出这个数目,绝不食言!”

鹰千里喷出一口烟,冷冷的道:“这是多少?”

李快刀咬着牙道:“黄金两千两!”这个数目,在他来说,简直已经是不可思议的“空前”了,说出了嘴,心里还在一个劲儿的后悔。可是,却未曾料到,并不能满足对方的野心。

听了他的话,鹰千里忽然怔住了。“多少?”鹰千里牢看着他:“你再说一遍!两千两,黄金!”鹰千里冷森森一笑道:“李大掌柜的,你简直太大方了!”

李快刀两眼发直道:“鹰爷,你老的意思是--”

鹰千里斜过眼睛盯着他道:“就只四条人命,也不止这个数目呀!大掌柜的你大概是吓糊涂了,你再好好想想吧!”

李快刀脑门子一阵发炸,嘴里连声答应着:“是是,我是糊涂了,我再想想--我再想想!”一面说,李快刀把一双眼睛看向一旁的凤翅铛关雪羽,盖因为他之与这个鹰千里搭上关系,全赖关雪羽拉的皮条,以后的交易互利,也全赖关雪羽从中斡旋左右,在这个紧要关头,希望他能够从旁边帮着说几句话,敲敲边鼓。

关雪羽是说话了:“二千两太少了!”关雪羽的脸简直比鹰千里更冷:“九爷说的不错,四条人命该值多少钱?大掌柜的你想想看,这四个人是不是为了你才死的?”

话是一点都没错,把命和钱搭在了一块,这个价码儿可就大了。

李快刀再转过脸来看另外两个人,雪豹子白胜和一掌金钱念无常。这两个人的脸色更不好看,看样子这个价钱要是谈不拢,不要说玉观音郭彩绫和卓小太岁来了,就眼前这四个人,也能马上要了他的命。

李快刀心里一盘算,看着鹰千里,伸出了一个巴掌:“那就五千两。”

鹰千里摇头。

“六千两!”

鹰千里还是摇头。

“七千两!八千两--”答案还是摇头。

“那么--”李快刀的身子像皮球也似的瘫了下来:“那就一万两吧!这个数目,已是我所有的财产了,再也没有了--再也没有了--”他的魂魄似乎在说了“一万两”这个数目的时候,已跟着这个数目字同时飞走了。

鹰千里噗一声,把旱烟袋杆儿里的烟烬吹出来,当当有声的又在铜火盆上磕着。

“大掌柜的你太客气了!”他慢吞吞地喝了一口茶,又说:“就这么办吧,一万两黄金,我们接下了,只是另外还有个附带的条件!”

李快刀咽了一下唾沫,呐呐的道:“还--还有个附带的条--件?”

“不错!”鹰千里干咳了几声,说道:“总令主的意思,宇内二十四令现在要积极的扩充,所以,我打算,在你们这个地方,增设一个分舵!”

李快刀点头道:“这--当然好。”

鹰千里接下去道:“只是却找不到合适的地点,所以想把你的地盘要下来--”

“什--什么?”李快刀只觉得头轰了一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要--下我的--买卖?”

“不错!不过你先不要急,并不是把你所有的买卖都要下来。”

李快刀满脸淌着汗,看样子一口气接不上就要完了。

鹰千里却是不急不缓,慢条斯理的接着道:“你仍然可以保有你的饭馆,不过,客栈、赌馆、妓院都得归我们了--”

“不!”李快刀杀猪也似的叫着:“不行!这绝对办不到,绝对不行!”

鹰千里那张灰白的脸,顿时罩起了一层寒霜,手拍着椅子叱道:“放肆!”

李快刀吓得忽然愕住了,可是接下来,他又像喝醉了酒似的摇着头,身子瘫赖在椅子上面,“不--行--不行--”他嘶哑的叫道:“鹰爷,你不能这么狠心--吞了我整个的买卖,这万万力不到--办不到--”

鹰千里狞声笑道:“我的条件开出来了,办不到也得办,掌柜的你放聪明一点!”说时,他那双鹰也似的眸子里,闪烁着凌人的目神,两只瘦手,更像是鹰瓜般的弯曲着,那副样子看上去简直像是随时都能探手取人性命。

李快刀抱定了不妄动的态度,只是一个劲儿地摇着头,嘴里像是梦吃般的说着什么,谁也听不清楚他到底是在说些什么。

凤翅铛关雪羽再要不打圆场,眼前可保不住也要闹出了人命。到底李快刀活着,对他有利,所以他赶紧的起来代他打圆场:“李掌柜的!你是聪明人,还是想清楚一点的好!”关雪羽点醒他道:“不要忘了,你是靠干饭馆子起的家,还可以从头再来。”

“关爷!”李快刀眼泪涟涟的说道:“你要替我在鹰爷跟前说话,要多少钱都可以,就是不能要我的买卖,我就指靠着这个吃饭的呀--”

关雪羽眼睛向鹰千里瞄了一眼,后者脸上所显现出的那种神色,是丝毫也没有妥协的余地。这个忙他实在帮不上,也不想帮。当下冷冷一笑道:“大掌柜的,你可是要想清楚了,这件事是你来求我们的,可不是我们去找你!如果你认为我们条件开得太高,尽可以一走了之。不过,那么一来,一切的后果,你可要自己伸量伸量!”这最后的一句话,却是大堪玩味。换句话说,要是李快刀真的站起来走路,他所面临的敌人,已经不是郭彩绫和卓君明这一方面,要提防着宇内二十四令这一方面。

李快刀有几个脑袋?胆敢向宇内二十四令挑战?聆听之下吓得他一阵子发晕,那张大胖脸上,早已经丧失了血色,起了一阵痉挛。

鹰千里看到这里,微微笑道:“李掌柜的,你用不着这个样,我们对你已经够客气了,要是按照组织的规矩,在我们势力范围之内,根本就不容许你这种人存在,现在给你留一条生路,你要是再不知道好歹,嘿嘿!那可就真是跟你自己过不去了。”

李快刀倒抽了一口气,总算忽然想通了这当中的利害关系。问题是现在他已经丧失了讨价还价的资格,鹰千里的话倒也不是危言耸听,如今是答应最好,不答应更糟,自己有什么力量拒绝,想到这里,两行眼泪,却又汨汨的由眸子里淌了出来,他连连地点着头,表示完全同意了。只是,要让他亲口答应,一时却是万难。

鹰千里微笑道:“很好,我知道你一定会答应的。”顿了一下。他偏过头来看着凤翅铛关雪羽道:“雪羽,你扶着李掌柜的到后面房里去歇着去吧,跑了大老远的路,我看,他是累了!”

关雪羽答应了一声,离座走向李快刀,笑道:“大掌柜的,你请吧!”一面说,一面已伸手把他由位子上搀了起来。

李快刀流着泪,看着鹰千里作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又向在座白念二人点了点头,才向屋外步出。

外面正刮着寒风,一阵风吹过来,冻得李大掌柜的直打哆嗦。

“关爷!”他扭过脸来看着关雪羽道:“我们是老朋友了,过去我对你不错,只要你开口,我从来就没有少过你一文,现在--你怎么不帮着我说说话呀!”

关雪羽冷笑道:“我实在无能为力!”

李快刀看着他无情的脸,长叹一声,道:“我只当是我的救星到了,谁又想到你们这帮子人更狠--更厉害!”

凤翅铛关雪羽脸上,并不现出一些怒容,闻听之下反倒是笑了:“大掌柜的,你应该知足了!”到了这时候,他无须再隐瞒对方或是买对方的帐了。“老实告诉你吧!”关雪羽说:“你找错对象了,刚才鹰九爷说的已经够明白了,能够给你留下这条命,还给你保留一处买卖,已经不错,别不知足了。”

李快刀大声的咳嗽着,脚下一步重一步轻,那副样子真像是喝醉了。

夜像是墨漆的一般黑,马场里又没有点灯,只在远处栏栅,和马棚边沿的地方悬挂着几盏光度极暗的红纸灯宠,被风吹得滴滴溜溜的打着转儿。

关雪羽摸着黑,陪着李快刀,践踏着稀烂的黄泥路,一脚深一脚浅的走到了后院。那里有一连五间平顶的舍房,门柱上插着一盏油纸灯笼,一个长身黑衣汉子,正自背身站立在灯下面。关雪羽架着李快刀,来到了第一间舍房前,却向着灯下黑衣汉子招手道:“来来来,过来,过来。”那汉子其实不待他招呼,已经走了过来。

关雪羽吩咐道:“把门开了,生一盆火,再烫一壶好酒给大掌柜的暖和暖和。”

黑衣人脸上不着丝毫表情。

凤翅铛关雪羽正要出声喝叱,忽然觉出了不对,原因是对方这张脸太生了。

来人顶多二十七八的年岁,穿着一袭黑色长披,生得眉清目俊,鼻直口方,衬以猿臂蜂腰,端的是一个魁梧英俊少年!他确信自己马场里,绝对没有这么神俊的一个人物。

关雪羽忽然瞪大了眼,后退一步道:“你是谁?是干什么的?”

那人距离关雪羽不过咫尺,在对方虎视之下,丝毫也没有退缩之意。

“足下可是姓关,”这人打量着关雪羽,冷峻的道:“关令主?”

“不错,我就是。你是谁?”一个身上有功夫的人,绝不容许人家贴近自己身子,是以,关雪羽话声一落,本能的把身子向后挪开了三尺以外,右掌贴胸微沉,力贯丹田,只要些微不对,这一掌就可随时递出去。

只是对方并没有丝毫动手的意思。

“先用不着管我是谁,”这人目光又转向李快刀,冷森森地道:“这位想必就是红水晶的那个李大掌柜的了,是不是?”

李快刀彷佛一下又变得清醒了!打量着这个人,李快刀身子一个劲儿的向后面缩着:“你是谁?”

那人冷笑道:“你不用问我,我就是说出来姓什么叫什么,你也不会知道。”

“那么尊驾是--”

“我是来取你性命的!”他是那么沉着复冷静,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来,目光一转,盯向关雪羽道:“还有你!”话声甫落,关雪羽顿时就感觉到透过那人身子,传过来一种劲道。这股劲道,同时就像是一道无行的绳箍,缠住了他的身子,使得他立刻就感觉到一种拘束。

风翅铛关雪羽登时大吃一惊,他久走江湖,阅历精湛,是以立刻识出了来人的非常身手。“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抱着这个宗旨,凤翅铛关雪羽二话不说,猛快的向前抢上一步,嘴里怒声叱道:“去你的!”右掌翻处,用进步降龙掌一掌直向对方的脐上击打过来。关雪羽因知道对方绝非易与之辈,是以这一掌贯足了内力,五指间所聚集的力道,便似一面钢钩,足可破石裂革。

他对这个人的估计差得太远了。就在他这只递出的手,眼看着已将触及到黑衣人身上的一刹那,猛可里,他觉出一股奇热如焚的力道,由对方躯体里溢出来。那是一种他前所从来也没有过的感受,这种热力方一接触在他手掌上,紧接着给他的感受,有如触了电,遭到雷殛那么强烈的震撼了一下,足足把他身子弹出了七尺以外。

关雪羽双掌上自信有十年以上的深湛造诣,然而对面这个黑衣人,甫才出招的第一式,即大大地觉出了不敌,一只手,齐根酸痛,几乎有折断的感觉。

动手过招,讲究的是快,谁能快到较敌人领先一瞬,谁也就有了制胜之机。关雪羽一掌落空,眼看着对方那个黑衣人,就像疾风里一朵黑云,飘忽之间已临面前。关雪羽一惊之下,身躯向下一蹲,右腿用旋风铁犁之势,陡地一腿扫出,叭一声,扫了个正着。

黑衣人固若磐石,关雪羽却退势如潮。

这一腿力道不小,以关雪羽自己判断,足可以扫断三根木桩,以之加于人身,其威力可想而知。

受害是必然的!只是这个人却不是黑衣人,是关雪羽。随着关雪羽扫出的右腿,在一阵子连心痛楚之后,随即为之麻木,不需多看一眼,他也知道,这只腿已经废了。

黑衣人目的要他死,那么快速的身法,以及丝毫不着痕迹的动作,在武林中,确是空前未见。

像是鬼影子一般,在凤翅铛关雪羽惊惶兼顾的一刹那,对方已第二次贴近身前。

双方距离,不过咫尺之间,关雪羽咆哮一声,霍地分开双腕,用抱树功向着这人双膝上抱去。一下子抱了个正着,因为黑衣人根本就没有闪躲。

关雪羽能否败中取胜,就看他这一手了,所有的愤恨,怒火,尽在这一抱之中发泄无遗。

他施展了全身的力道,双臂用力向着当中一勒,不禁吐气开声,发出一声嘶吼。

黑衣人身躯纹丝不动,他那双站立在地上的腿,不像骨肉的化合,却像是一对精铁所打铸的钢桩。

关雪羽运施的力道显然不小,事实上这也是他所仅能施出的最后杀手,自是惟恐不用其极。全力运施的劲道之下,他身子猝然间起了一阵颤抖,紧接着像是炒豆也似的起了一串儿脆响声。

一串清新的骨折声,黑衣人挺立依旧,关雪羽嘶叫更烈。

两个人身子依附得那么紧,在一阵剧烈的颤抖之后,忽然分开来。

然后,其中之一--关雪羽的身子终于向前扑了下去。他双腕寸断,两肩片碎,强烈的依附之力,使他整个两肋胸骨尽碎,连同着胸腔之内的心肝五脏,也为内里急旋的气招破坏殆尽,没有一样再能保全完整,整个身子,就像是一具破皮囊,一口口浓黑的血涌出来,不过三四口之后,随即一命归天。

黑衣人表情沉着,其实在整个杀人的过程里,他根本不曾出过一招,坦白说一说,关雪羽无异就是死在他自己手上的。

夜风呼呼,呼啸来往的风势,把那悬在屋檐下的油纸风灯吹得高高抛起来,就像是秋千也似的在空中荡着。

站立在灯下的那位李大掌柜的,其实已经不再是“站”着了,看上去似乎矮了半截,整个身子蹲踞一角,缩成了一团,他显然不曾见那个黑衣人出手杀人,但是关雪羽的死,却是事实。世界上怪事固然很多,在他想来,却莫过于此。关雪羽一直在动手打人,黑衣人根本没有回手,但是被打的人没有事,打人的人却尸横就地,莫怪乎李快刀想不通了。

上述的打杀过程,说来甚费周章,其实在当事现场来说,却不过只是几个照面而已。

李快刀不是没有想到要跑,而是根本就没有时间,最大的因素还是他的两条腿根本就不听他的指挥,等到他忽然发觉到关雪羽死了,想到要跑时,才一挪步,就变成了眼前的这副模样。

黑衣人一步步的走到了他面前。

李快刀身子一用力,勉强的站了起来:“你是谁?”他的声音就像他脸上的肉一样颤抖着:“我--我不认识你呀!”

“可是我却认识你。”黑衣人又向前逼进了一步。冷峻的声音,锋锐的目光,使得李快刀原先颤抖的身子,忽然不再抖了,换了一个姿态,像是忽然被冰住了一般。

“姓李的,你的坏事干的太多了!”黑衣人冷锐的目光盯着他:“今天是你遭报应的时候了!”

“不--我,没有!没有!”

“你的事我听了很多,也曾亲自去调查过,我不会冤枉你的。”

李快刀结巴了半天,才说出几个字:“你--你打算怎么--办?”

“我杀了你!”

“啊!”李快刀真像是挨了一刀似的,大胖脸一阵子发抖:“这位壮士--我可以给你,给你钱,随便你要多少--”

有钱人的法宝,好像只有这么一样,任何情况下都忘不了这个钱字,事实上也是有用,灵验的很,百试不爽。

看来黑衣人好像也被这一记“银弹”攻势说动了,那冷漠的脸上,绽开了微微笑容。“谢谢你!”他打量着他缓缓道:“不过我想你一旦死了,这些钱也就不是你的了!”

李快刀呐呐道:“你--我--”身子猝然向后一缩,却把身后的那扇门撞开来,一个筋斗翻了进去。

黑衣人跟着逼进来,李快刀一个骨碌,由地上爬了起来,大声地吼叫着道:“救命!救命呀!”

那人冷笑一声,缓缓抬起一只手来,骈二指向他凌空指了一下,李快刀顿时就像是被一口锋利的匕首,忽然刺中了心脏,全身打了个急颤,登时定立在地。渐渐地他那张胖脸上,已失去了原有的颜色,变成了灰白惨凄的一片。他死了!

黑衣人显然是施展那种隔空点穴的手法,致他于死命的。

武林中尽管奇人频出,可是能够擅施这门功力的,到目前还极为罕见,不过三数人而已。而眼前的这个黑衣人,却并不属于这三四个人范围之内。

尽管室外寒风凛冽,可是李快刀临死前的那几声吼叫,却是太凄厉了,对于鹰千里这些有着敏锐观察力的武林异人来说,任何一点点风惊草动,都足以令他们有所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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