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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有胆识夸小豪杰 无情剑逐大魔头

这天晚上,天色阴沉,月光暗淡,展、铁二人躲在树上,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仍未见有风吹草动,正自提心吊胆,展伯承眼利,忽地发现远处现出一个黑点。

展伯承悄声说道:“来了,来了!赶快准备。”铁凝大为紧张,掌心里握了一把梅花针,只待那人来到门前,就发梅花针射他双目。即使不能将他射瞎,但给他一个下马威,也是好的。

那黑点越来越大,转眼之间,已清清楚楚的现出身形,展伯承心道:“这人轻功竟也这么了得,看来还在凝妹之上。倘若不幸战败,只怕要想逃脱也难。”

展伯承倒并非胆怯,而是关心铁凝之故。他是希望在迫不得已时,铁凝能够仗着超卓的轻功,独自逃生的。

心念未已,那黑影又近了许多,铁凝忽地悄声说道:“咦,不对,是个女人!”

这棵大槐树虽然树叶稀疏,但因夜色朦胧,展、铁二人又并非身躯粗壮的大人,躲在树干背后,也是很不容易发觉。那黑衣女子匆匆而来,似乎急于会见屋子里的主人,到了门前,片刻也不停留,就越过墙头,跳进去了。

来人既然不是独孤莹说的那个“大魔头”,铁凝那一把梅花针当然也就没有发出。展伯承见这女子跳过墙头的时候,中途要用手掌一按墙壁,才能腾身翻过,已知她轻功虽然不弱,但气力却不是怎么充足,所以跳不了那么高,非得用手帮助一下不行。心里想道:“这女子即使是吕家的敌人,料想独孤莹也还可以应付。”

铁凝在展伯承耳边小声说道:“奇怪,这女子的轻功身法和师父教给我的竟是一模一样!我在怀疑,莫非是我那个未曾见过面的师姐来了?”

铁凝的师父辛芷姑本来有三个弟子,二徒弟史朝英已死,铁凝是她最宠爱的关门弟子,还有一个大徒弟龙成香,早已嫁给冀东大豪穆安之子穆康为妻,年龄比铁凝长一倍有多。这个大师姐铁凝是从未见过的,她怕认错了人,故而不敢冒昧出声。

展伯承道:“估计现在已过子时,那魔头不知什么时候才来,不如你进去看看是不是你的师姐?”

铁凝道:“不好,吕鸿春发觉我们未走,又要赶我们了。”

展伯承道:“你师姐一定见识多些,认了师姐,咱们也可以合计合计。”铁凝也很想会一会这一位未曾见过面的师姐,可是又怕吕鸿春赶她,心中踌躇未决。

就在此时,忽听得一声长啸,啸声未歇,一个蒙面人已到了树下,来势之速,更胜于刚才那个女子。

铁凝恐防打错了人,正想看清楚对方是男是女,那人已到了树下,蓦地抬头喝道:“什么人躲在树上,快给我滚下来!”

铁凝一听是男子的口音,一把梅花针便撒了下去。陡然间只见金光闪烁,也未见那人扬掌,这一把梅花针已是反射上来。幸喜展、铁二人的轻功都很了得,梅花针一撒,他们也立即腾身而起,从树顶上跳下去,数十口金针都插在树上。

那蒙面人哈哈笑道:“我只道吕鸿春请来了什么样有本领的人物,却原来是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儿。”

话犹未了,展伯承已在半空中一个翻身,使出“鹏搏九霄”的身法一剑刺下。那人“咦”了一声,道:“小小的年纪,居然会使五禽身法,也算难得了。展元修是你何人?”

蒙面人口中说话,劈空掌同时发出。展伯承急降之势给他掌力一阻,这一剑便失了准头。那人抢先一步,占了展伯承将要降落的位置,想趁展伯承脚未着地,便用擒拿手法抓他脚踝。他所在的位置算得非常之准,恰恰是在展伯承的背后,此时展伯承离地不过丈许,在半空中已是难以再次翻身,改变方向。

好在铁凝轻功了得,后发先至。那蒙面人正以守株待兔之势要抓展伯承;另一边铁凝已以“黄雀捕蝉”的身法在半空中抖起一朵剑花,向他刺下。

这蒙面人是个武学的大行家,一听背后金刃劈风之声,已知铁凝是要刺他脊梁的“天柱穴”,这是人身十二死穴之一,这蒙面人虽然练有闭穴的功夫,也不敢让她刺中。百忙中只好身形略闪,挥袖拍出,铁凝一剑刺着他的衣袖,只听得“嗤”的一声,那人的衣袖不过穿了一个小孔,铁凝的剑尖却似刺中一种十分坚韧的东西,剑锋也给反弹回来,要不是收势得快,险险就要斫伤自己的额角。

双方都是只争瞬息之机,蒙面人那么一闪,展伯承脚尖已是着地,挥剑横斩那人肋胁。那蒙面人喝声:“好剑法!”陡然间已是步换身形,中指一弹,“铮”的一声,恰恰弹中展伯承的剑脊,同时又挥袖拂开了铁凝的一剑。

展伯承虎口隐隐发热,吃了一惊,心道:“这蒙面人的功力看来不在华老前辈之下。”他可并不怯惧,立即又再挥剑猛攻。

那人见展伯承的长剑并未给他弹得脱手,也是似乎颇感意外。笑道:“你们这两个小娃娃倒是有点来历,我本来是非成名的人物不斗的,今天就破一破例,让你们试试几招吧。”

这蒙面汉子口气极大,武功也的确超卓不凡,他只凭着一双肉掌,掌劈指戳,对付展、铁二人的两把利剑,也不过是十来招,便迫得展伯承与铁凝只有招架之功。但展伯承剑法的狠辣与铁凝剑法的奇诡,都是武林罕见的上乘剑法,那蒙面人也不敢小觑。

蒙面人使出大力金刚掌的劲道,一掌迫退了展伯承,却向铁凝笑道:“你这女娃子是谁人门下?快说出来,以免自误!”铁凝道:“你管我是谁人门下,你想要杀害我的吕叔叔,我就要与你拼过。”

蒙面人哈哈一笑,道:“你不说我也猜得着你的来历。你的剑法有几招是段家的飞龙剑法,段珪璋只有一个儿子,没有女儿,另外就只有一个铁摩勒懂得飞龙剑法,你一定是铁摩勒的女儿!”但他也只是看出了铁凝的飞龙剑法,却看不出她本门师父辛芷姑所授的剑法。

铁凝道:“是又怎样?你怕了我的爹爹你就快快滚开!”

那蒙面人大笑道:“我正是要把你的爹爹引来,挫挫他的威风。好吧,你既是铁摩勒的女儿,我可以收你作我的弟子。你拜师之后,你就可以知道我的武功胜于你的爹爹了。”

铁凝骂道:“放屁。莫说你的武功决计胜不过我的爹爹,就是胜得过又怎么样?武林高手都死绝了,我也不能拜你这样的邪派魔头为师。”

那蒙面人又大笑道:“你爹爹是强盗头子,和我其实也差不多。有人说他是大侠,也有人说他是魔头。正邪之际,本就难明。”

铁凝道:“那要看说他是魔头的是什么人?像你这样的坏人,当然要骂我的爹爹了。”

那蒙面人面色一沉,道:“小小年纪,倒是伶牙利齿!你这样倔强,不怕死么?”

铁凝道:“怕死我们就不会在这里恭候大驾了。看剑!”

展伯承一退即上,两人都是拼了性命与强敌恶战。

那蒙面人老羞成怒,冷笑说道:“好,你不肯做我的徒弟,我偏要你做我的徒弟。”他双掌分敌二人,对付展伯承用的是金刚掌力;对付铁凝则是一套极为古怪的擒拿手法。也幸而他只是意欲活捉铁凝,铁凝仗着轻灵的身法,居然又闪过了他的十来招。

但那蒙面人武功委实太高,时间稍长,展、铁二人更是难以抵挡。正当铁凝岌岌可危的时候,吕家的大门打开,走出了两个中年妇人。一个是独孤莹,另一个则是刚才来的那个女子。

独孤莹叫道:“你们两人退下,我来会他!”

铁凝当然不肯退下,那蒙面汉子也不容她脱身,不过,却暂时不施杀手,只是以凌厉的掌势把展、铁二人的身形罩住。

蒙面人胜券在握,意态悠闲地说道:“吕夫人,你要代丈夫来会我么?我早已有言在先,现在也不用多说了,你把那批宝藏交出,我就给你解药,换你丈夫一命。”

独孤莹道:“宝藏没有,要命倒有两条!但你只能杀我夫妇二人,却不能欺负这两个孩子。”

蒙面人狞笑道:“这是两件事情,不必牵在一起。你放心,我不会杀这女娃儿的,我还要收她做徒弟呢。只要你交不出宝藏,我可就要先取你的性命了。”

独孤莹豁了性命,拔剑就刺过去。蒙面人哈哈一笑,横掌如刀,一掌便劈过来。独孤莹一剑刺空,只觉头皮一片沁凉,那人的手掌几乎是贴着她的头皮平削过去,赛于利刃,竟把她的头发削去了一大半,青丝如乱草,随着掌风飞散,登时把一个长发覆额的独孤莹变作了个尼姑。这还是那蒙面人意在宝藏,故而先给独孤莹一个厉害瞧瞧,而不是想马上取她性命的。

三人之中展伯承武功最高,见势不妙,连忙从侧面猛攻,以解独孤莹之危。却不料这么一来,铁凝失了联手的相互照顾,又给了蒙面人以各个击破的机会。那蒙面人倏地一个“移形换位”,又到了铁凝面前,再施擒拿手法,抓她的琵琶骨。

与独孤莹一同出来的那个女子忽地叫道:“休得伤我师妹!”声到人到,抖起了三朵剑花,闪电般的连袭那蒙面人上中下三路。

蒙面人虽然不惧,可是也不能不分出精神,先解她这招凌厉的剑法,只听得“铮、铮、铮”三声连珠声响,黑衣女子连退三步,但铁凝之危亦已解了。

那黑衣女子松了口气,说道:“你是铁凝师妹吧?我是龙成香,我是你的师姐!”原来龙成香是看出了铁凝的本门剑法,这才冒险来救她的。

龙成香年纪比铁凝大一倍有多,使的虽然是同一剑法,威力却是不可同日而语。独孤莹本领稍弱,但亦非庸手,她之所以被蒙面人一招削去头发,固然是由于对方武功委实太强,另一方面也由于她心绪不宁,因此应付不了对方那突如其来的古怪手法。

如今她与龙、展、铁共是四人联手,情形便大不相同了。当然那蒙面人的武功还是远远胜于他们的任何一人,但他们四人联手,四方照应,蒙面人要想伤其中的一个,可也不那么容易了。

独孤莹起初很为铁凝担心,恐怕她不自量力,遭了对方毒手。待到联手斗了一会,独孤莹发觉展、铁二人年纪虽小,本领却似乎比她还要高强,这才放下了心,暗暗叫声“惭愧”。

独孤莹放下了心,精神陡振,四人配合得宜,有攻有守,差不多与那蒙面人打成了平手。

那蒙面人以一双肉掌对付四柄长剑,稍占一点上风。但他必须用劈空掌力震歪剑点,所耗的气力却要比这四人为多,虽然他内力深厚,但久战下去,势必占不到便宜。

独孤莹看到了这一点,希望更增,心里想道:“说不定今晚就可以杀退强敌,度过难关。只要这魔头不敢再来,我的丈夫就有活命的机会。我可以向金剑青囊杜百英求医,不见得就非要这魔头的解药不可。”

独孤莹正自逐渐增加希望,却不料她的丈夫吕鸿春忽然在这个时候出来。

吕鸿春受腐骨掌所伤,倘无解药,十天之后,肌肉筋骨便要逐渐腐烂而亡。但这种毒伤虽然厉害,却是慢性毒伤。吕鸿春中毒不过三天,还保有两三成功力。

吕鸿春也是像她妻子一样,因为不知展、铁二人的实力,恐怕敌手太强,连累了两个无辜的孩子,故而出来助阵。他一副侠义心肠,本来就准备今晚与敌人拼一个死的。

独孤莹夫妻情重,分外关心。本来打得好好的,见丈夫抱病出来,大惊之下,不由得就乱了章法,连忙叫道:“鸿哥,我们对付得了,你快快回去。”

吕鸿春既已出来,哪里还肯回去。何况这时还是那蒙面人占着上风,独孤莹他们尚未扳成平手。吕鸿春刚刚出来,看不出胜负的转机所在,只道妻子是空言安慰,骗他回去。

吕鸿春沉声说道:“莹妹,咱们不是说好了吗?生则同生,死则同死!但好坏也得与敌人一拼!”说罢立即张弓搭箭,“嗖”的一声,向那蒙面人射去。

吕鸿春号称“神箭手”,别样本领不怎么样高强,箭法却是十分了得。这一箭对准了那蒙面人的咽喉射去,当真是又狠又准。

那蒙面人本来可以用劈空掌力将箭打落,但他在四柄长剑围攻之下,倘若腾出掌来,应付暗器,定然要受利剑之伤。这情形正等于一个天平,蒙面人所在的一边稍重一些,但只要在另一边加上一颗小小的石子,就能胜过他。

说时迟,那时快,那枝利箭已是射到他的喉头,蒙面人急中生智,忽地一张口将箭尖咬住。

蒙面人把短箭吐出,冷笑说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华。你敢情是活得不耐烦啦!”这枝短箭从他口中吐出,胜于腕力所发,恰好与吕鸿春射来的第二枝箭碰个正着,“嚓”的一声,两枝箭都倒飞出去。

吕鸿春本来是要发三枝连珠箭的,发了两枝,气力不加,第三枝箭尚未拉满弓弦,已给飞回来的这两枝箭射中,登时抛了铁弓,“卜通”跌倒。幸而这两枝箭在中途曾互相碰击,吕鸿春所发的后一枝箭力道全已消失,只靠蒙面人所吹的前一枝箭将它“顶”了回去,射到了吕鸿春身上,已成强弩之末,伤得不重。

独孤莹夫妻情重,分外关心,一见丈夫出来,已是心惊,此时又听得吕春鸿跌倒的声音,剑法更乱。

这蒙面人何等厉害,见机即乘,有隙即钻,一声喝道:“撒手!”独孤莹只觉虎口一麻,已给蒙面人用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将她的长剑夺了过去。

蒙面人打开了一个缺口,纵声大笑,手握剑柄一抖,那柄青钢剑断为两截,蒙面人震臂一抛,加上了一记劈空掌,两截宝剑变作了他的信手拈来的暗器,分别向展伯承与龙成香射去。

展伯承横剑一磕,吃不消那人的一掷之力,半截断剑虽然磕落,自身却也不由自己的接连退出了六七步,才勉强稳得住身形。龙成香内力不及展伯承,不敢硬碰,只好施展轻功跃避,饶是她跳跃得快,也给断剑的刀尖触着,在她手臂上刺穿少许,衣袖上登时便似缀上了几朵桃花。

蒙面人迫退了独孤莹与展伯承,又伤了龙成香,大笑声中,身形一掠,已如饥鹰逐兔般的扑到了铁凝身前,哈哈笑道:“女娃儿往哪里跑,乖乖的跟我做徒弟吧!”

笑声未已,忽听得一个女子的声音峻峭之极地说道:“什么东西,胆敢欺负我的徒弟?”人还未见,声音却是如在他的耳边斥责一般。这是上乘的“传音入密”的内功。

蒙面人心头一凛:“怪不得吕鸿春敢于抗不遵命,原来他还埋伏有这样一位高手。天下有本领的女人寥寥可数,难道是妙慧神尼来了。”

蒙面人极为自负,他倒也不是害怕妙慧神尼,但既有高手出头,他抓向铁凝的一招就暂时收手,以免欺负弱小之讥。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黄衣妇人已经来到,打扮得十分古怪,似是道姑又梳有高髻,背插拂尘,腰悬长剑。看来不过四十多岁模样。妙慧神尼是武林中最老的一辈,至少也应在七十开外,服饰不同,年纪不对,那么这妇人当然不是妙慧神尼了。

铁凝跑到那女人前面,一副撒娇的神气说道:“师父,这厮伤了龙姐姐,又要迫我作他徒弟。你老人家一定要给我们出这口气!”

江湖上具有第一流武功的女人寥寥可数,这蒙面人猛地想起一人,心头一凛,失声说道:“你可是无情剑辛芷姑么?”

这蒙面人本来并不知道辛芷姑与铁凝的师徒关系,但空空儿是辛芷姑的丈夫,他却是知道的。他之所以心头一凛,倒不是害怕辛芷姑,而是害怕空空儿再加上辛芷姑。

蒙面人心里想道:“空空儿与辛芷姑是中原武林之中出了名的难惹的人物,他们成为夫妇之后,更加如虎添翼,谁也不敢去碰他们。想不到铁摩勒的女儿,竟是他们的徒弟?糟糕,这一回,我和他们夫妇的冤仇可是结定的了!”

心念未已,果然便见辛芷姑亮剑出鞘,冷冷说道:“哦,原来阁下要抢我的徒弟么?嘿,嘿,那也无妨。我虽然号称无情剑,但只要阁下胜得过我这口剑,我也可以情商。”

蒙面人见辛芷姑单身一人,胆气复壮,心想:“只要空空儿不是与她同来,单打独斗,我又何须惧她?”蒙面人知道辛芷姑的行事是睚眦必报,这场恶斗要避也避不开的了,便道:“我并不知道这小姑娘是你的徒弟,你既然把她当作宝贝,君子不夺人之所好,我又何必与你争她?”

铁凝冷笑道:“你是什么君子?你分明是怕了我的师父。师父,他刚才凶得很呢,你可不能因他讲了好话,就饶他。”

蒙面人打了一个哈哈,说道:“辛芷姑,我虽然不想和你争夺徒弟,但难得今日在此碰上,我倒也想领教领教你的剑法。”他主动向辛芷姑挑战,等于是间接答复了铁凝的讥嘲。

辛芷姑道:“成香,你伤得如何?”龙成香道:“没什么,只是一点轻伤,师父放心。”

辛芷姑道:“好,凝儿,你给师姐裹伤,退后一些。”吩咐了徒弟之后,这才转过身来,盯着那蒙面人道:“算你运道不错,我的徒弟只是受了轻伤,我平生是一报还一报的,你怎么样伤了我的徒弟,我就怎么样伤你。所以你今晚可以不必担忧丧命了。”

蒙面人这才知道辛芷姑中途查问徒弟伤势的用意,不由得勃然大怒,喝道:“辛芷姑,你太过目中无人了。好吧,咱们就认真一斗,你有本领,你杀了我,我伤了你,你也别怨!”

辛芷姑冷冷说道:“说完没有?看剑!”剑光一闪,倏的便直指蒙面人的心窝!

同样的剑法在辛芷姑手中使出,比之龙成香、铁凝又不知厉害了多少,蒙面人“噫”了一声,脚未离地,身子已似游鱼般的滑出一丈开外,辛芷姑那么迅捷的剑法居然给他避开,可是也不过只差半寸未曾追上而已,剑锋上的寒意那人却已感觉到了。

辛芷姑一剑刺空,第二剑第三剑连环而至,当真是前招未收,后招续发,宛如剥茧抽丝,绵绵不绝,中间连个稍微换招的间歇都没有!蒙面人喝道:“无情剑果然名不虚传!但却也未伤得了我。来而不往非礼也,接掌!”

就在他说这几句话的时间,辛芷姑已是连攻七剑,最后一剑“嗤”的一声刺穿了他的衣襟,但依然是未伤及他的毫发。

蒙面人说到一个“掌”字,身形骤起,双掌俨如张弓搭箭,左掌以泰山压顶之势径劈下来,右掌则骈指如戟,又如利箭一般射出,直指辛芷姑的面门,指尖所指之处,竟是对准她的双目!

辛芷姑一生闯荡江湖,会的高手不知多少,却也未曾见过似他这样凶狠而又怪异的掌法。而且还不仅是招数的凶狠而已,他双掌所发的掌力,竟也是一刚一柔,截然不同!辛芷姑只识得他左掌发的是金刚掌力,至于右掌所发的略带腥风的阴柔掌力,她却不知道这是腐骨掌了。

辛芷姑恐防他是毒掌,不敢给他沾上。此时辛芷姑剑已刺出,回剑防守已来不及了。好个辛芷姑,在这危机瞬息之间,显出了超妙卓绝的轻功,身形一沉一纵,使出了“燕子钻云”的身法,便似长了翅膀一般,在半空中一个倒翻,斜掠出三丈开外!

蒙面人喝道:“往哪里走?”辛芷姑冷笑道:“且看是谁要逃?”衣袂风飘,手中又多了一柄拂尘,一尘一剑,凌空击下。拂尘罩着他的顶门,剑锋自上而下,刺他双目。辛芷姑恨他刚才双指挖目,几近欺负的毒招,故此有意用剑代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辛芷姑的“尘剑双绝”功夫,也是武林独步的奇招,蒙面人一个“阴阳双撞掌”劈出,意欲以掌力荡开对方兵刃,哪知辛芷姑来得太快,剑锋受震,倏地反弹,便刺到了蒙面人腋下的“期门穴”。

蒙面人大吃一惊,身形陡然一缩,算是他闪避得宜,堪堪的避开了辛芷姑的这一招杀手。

双方各避一招,算来仍是各不输亏。辛芷姑双手同使两般兵器,也是一刚一柔,这才与那蒙面人的双掌打成了旗鼓相当的局面。虽是旗鼓相当,辛芷姑已是不由得暗暗叫声“惭愧!”

辛芷姑越打越是惊疑,这还不仅仅是为了那蒙面人武功太高之故,而是辛芷姑根本就摸不透他的来历。

要知空空儿乃是武林中见闻最广博的一个,辛芷姑会过的高手也不少,他们二人成婚之后,彼此交换见闻,纵然还不能说是对武林中的任何门派任何高手都了如指掌,但碰到第一流的高手,至少也可以摸到他一点底子,如今辛芷姑与这蒙面人动手已过百招,非但不知他是谁,而且连他的家数也未曾看出,只觉他的武功怪异,兼有正邪两派之长,却又与各大门派的家数全不相同。这是辛芷姑从未碰过的怪人怪事,怎不令她暗暗惊疑。

辛芷姑心里想道:“这人武功如此之高,却为什么还要蒙着脸孔,不敢见人?他在害怕什么呢?”

江湖上的“蒙面贼”,一般都只是二三流的角色,真正有本领有身份的高手,不论是正是邪,行事都是明来明去,决不会遮遮掩掩,藏头蒙面的。

辛芷姑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凝神应敌,不知不觉过了半个时辰,斗到了三百招开外。

在这半个时辰之中,双方兔起鹘落,互争先手,当真是招招透着凶险,处处隐伏杀机!两人虽然一直是旗鼓相当,但辛芷姑却无形中占了两个便宜,一个是那蒙面人先与龙成香等四人斗了一场,真力已是颇有耗损;再者他毕竟是凭一双肉掌应付辛芷姑的两般兵器,这一晚又是月色朦胧,虽然不至于看不见东西,但单靠目力,却是不能解拆辛芷姑那闪电般的剑法,而必须加上听风辨器的本领才行。这也就是说那蒙面人必须心、眼、耳、步、手都得用上,处处留神,所用的精神当然是比辛芷姑耗得多了。有这两个原因,所以时间越长对辛芷姑越是有利。

但虽然如此,辛芷姑斗到三百招开外,兀自占不到丝毫便宜,也不由得暗暗心慌。辛芷姑是个极为好胜的人,她已经夸下海口,定然要为徒弟报一剑之仇,照样伤那蒙面人的,倘若不能兑现,如何落得了台?

辛芷姑一急之下,使出险招,拂尘一引,横剑平削出去,蒙面人只道她使的是达摩剑法中的“横江飞渡”,立即先发制人,反手拿她手腕。哪知辛芷姑的剑法似是实非,方到中途,剑势忽变,正正向对方所避的方位削去,蒙面人大吃一惊,幸他武功精湛,变招迅速,脚跟一旋,左掌骈了中食二指,反点辛芷姑肩后的“凤眼穴”,辛芷姑剑势疾转,以攻对攻,双方短兵相接,形势险恶之极!

且说旁观的独孤莹、龙成香、铁凝诸人,凝神观看这场恶战,心中的惶恐焦虑,只有比局中人更甚。辛芷姑已经略占上风,只不过担心伤不着对方,失了自己的面子而已。他们却担心辛芷姑万一战败,只怕吕鸿春夫妇就难以活命了。

铁凝甚是精灵,她一面观战一面苦苦思索怎样可以助师父一把。她当然知道自己的本领与对方相差太远,倘要使用武功的话,那是帮不了师父什么忙的,师父的脾气,也决不容她帮忙。是以只能智取,不能力敌。

场中斗得最紧张的时候,铁凝忽地想到一个吓唬对方的办法,悄悄的拾起地上的几片槐叶,吹一口气,树叶飞扬,发出了轻微的沙沙声响。

蒙面人听风辨器的本领极是高明,这轻微的沙沙声响声在他的耳中,却给他当作了夜行人的声息。

铁凝悄悄地吹出树叶,随时发出惊喜交集的声调叫道:“师公,你来了么?我们在这里,你出来吧!”

这正是铁凝聪明之处,她不用抛石之法,而用口吹树叶,目的就是要那蒙面人相信来的是空空儿。要知空空儿的轻功天下第一,他若到来,是不应发出常人可以听得见的声响的。

空空儿夫妇一向形影不离,这蒙面人是早就听人说过的了。今晚辛芷姑单独到来,他已疑心空空儿只怕随后就要跟着到的,所以一直都是有点惴惴不安。

正因为他早有疑心,故此一听得那极轻微的沙沙声响,果然便以为是空空儿偷偷来了。

此时双方正在短兵相接,形势最凶险的时候,蒙面人一听得铁凝叫出“师公”二字证实了他的怀疑,这一惊自是非同小可!

高手比斗,所争不过瞬息之机。蒙面人陡然一惊,辛芷姑已闪电般的乘虚而入,只听得“嗤”的一声,饶是那蒙面人躲闪得快,那块蒙面巾也给辛芷姑的剑尖挑开,左颊也给剑锋划过,破了一道三寸多长的伤痕。蒙面人大吼一声,转身便逃。

月色虽然暗淡,但当那蒙面巾给挑开之际,辛芷姑亦已见着了他的庐山真面,虽不容她仔细看清面貌,但这人高额鹰鼻,只一看就知他决计不是汉人了。

辛芷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正因为这人是个胡人,所以他在与汉人交手之时,不愿意让对方看见他的面目。

那一刹那,铁凝也看见了这人的面目,不禁“咦”了一声。

展伯承道:“这蒙面汉子不就是咱们日间所见的那四个胡人之一吗?”

铁凝道:“是呀,你也认出来了?这四个人贼眉贼眼,我早已感觉他们不是好人了,当时你还替他们辩护呢。”

展伯承笑道:“我又没有先知之明,当时他们是向南走的,我怎知道他们之中有一个又会回来,而且就是要来伤害吕叔叔的大魔头?”铁凝道:“另外三个胡人不知哪里去了?幸亏他们今晚来的只是一人。”

辛芷姑插剑归鞘,想起刚才搏斗的凶险情形,犹有余悸,心想:“要不是铁凝这鬼丫头故弄玄虚,吓他一下,只怕鹿死谁手,还真难料!另外那三个胡人本领不知如何?倘若都是和这个人一样,他们再来,我可就难以抵敌了。”

独孤莹夫妇上前道谢,铁凝也向师父贺喜。辛芷姑瞪眼道:“贺喜什么?我本来要在他的手臂上照着你师姐的伤痕划他一剑的,如今却只能在他脸上留下一道疤了。这还是我出道三十多年以来的第一次失手呢!”

铁凝笑道:“不管伤他哪里,这魔头总是折在你老人家手下了。师父,你还何必生气?”

辛芷姑“哼”了一声道:“你知道我生的是什么气?我是生你的气,你这丫头刚才弄鬼作怪,你当我不知道么?这次念你是出于爱师之诚,不责罚你,下次不许!”

辛芷姑和她丈夫空空儿是同样的脾气,不论胜败,都要只凭自己的本领的,故此心里虽然也有几分赞赏铁凝的“鬼聪明”,口头上却不能不责备她几句。铁凝知道师父的脾气,装作委委屈屈的样子,答了一个“是”字。

众人回到吕家的客厅坐定,此时已是天光大白了。辛芷姑朝吕鸿春的脸上一看,说道:“吕庄主,你是受了伤么?”吕鸿春道:“不错,正是三天之前给那魔头的毒掌打伤的。据说他这毒掌名为腐骨掌,只有他的独门解药才能救治。”

辛芷姑道:“什么腐骨掌?我不信就有那么厉害,非他的解药不可!”

独孤莹大喜道:“辛女侠,你这么说,你一定是另有解药了。请你救鸿春一命。”

辛芷姑道:“我是不懂治病救人的,但我相信少林寺方丈秘制的小还丹能解此毒。”

少林寺所在的嵩山离此千里之地,吕鸿春夫妇大失所望,心里想道:“我若是能到嵩山求医,就不如上伏牛山求金剑青囊杜百英了。”

辛芷姑笑道:“你是嫌远水救不了近火么?不用担忧,少林寺的方丈,我虽然不能马上请来,但他的小还丹,我的身上却有。”

吕鸿春夫妇又惊又喜,说道:“杯渡禅师竟肯把他秘制的小还丹送给你们么?当今之世,也只怕只有贤伉俪才够这个面子了。”原来少林寺的方丈杯渡禅师平生崖岸自高,向来是不与江湖人物来往的。

辛芷姑笑道:“哪里是他心甘情愿送的?是空空儿和杯渡禅师赌赛,要盗他的小还丹,杯渡禅师限他三日为期,空空儿第二天晚上,就偷到手了。不过,经此一来,这老方丈倒是和空空儿交了朋友。”

独孤莹仍是担忧,说道:“只不知小还丹能不能解腐骨掌之毒?”

辛芷姑道:“杯渡禅师曾夸口他的小还丹能解百毒,又能固本培原。要是不见效的话,我就去少林寺摘他招牌。”

吕鸿春服了小还丹之后,便回卧室静坐运功,帮助药力运行;独孤莹向众人告了个“罪”,陪丈夫进去,一旁照料。

铁凝这才得有机会与师父师姐叙话。铁凝问道:“师父、师姐,你们怎会来的?难道是早已知道有今晚之事么?”据铁凝所知,她的师父与吕鸿春不过是泛泛之交,所以有点奇怪。

辛芷姑道:“你师姐来这里寻她妹妹,我是放心不下,所以也跟着来了,嗯,对了。展贤侄,听说你在褚遂家中住了大半年,或许这件事情你也知道一二。成香,你先把你妹妹的事情告诉他们吧。”

原来龙成香的妹妹龙成芳就是展伯承从前在刘家曾见过的那个女子。龙成香的丈夫穆康与刘芒乃是表兄弟,两家比邻而居,龙成芳、刘芒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不过未曾订亲而已。后来刘芒跟了父亲闯荡江湖,投身绿林,两家音信隔绝。

龙成香叹了口气,道:“我的妹妹与刘芒隔别多年,对他仍是念念不忘,我本来要将她另许人家的,她总是不允,我也没有办法。不知怎的,今年春间,给她打听到刘家是在盘龙谷隐居,她就瞒着我私自去找刘芒了。不久,南夏雷有事前往扬州,经过我家,我曾托他顺道到盘龙谷一行,打听我妹妹的消息。如今已经三个多月过去了,我的妹妹尚未回家,南夏雷也没有派人送来消息。”

说至此处,龙成香显得有点尴尬的神气向展伯承问道:“我曾听得一些风言风语,说是刘芒在盘龙谷中与褚遂的孙女儿过从甚密,两人早已是私订鸳盟了。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正是:

自来情海多风浪,姐妹关心怎不惊。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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