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石继志与池元亮两人把青鱼胡小琴气哭而跑之后,便商量好了应付墨鱼任娓之法,相顾莞尔一笑,乃又继续策马前行,马蹄在山路上敲出清脆而有节奏的声音,不清几个转弯,前边山崖之旁已露出了红楼一角。
这红楼便是任娓的香闺所在。
石继志心情开始紧张起来,多年来他念念不忘司徒云珠,梦寐以求,已非一天,如今相见就在目前,心中反而忐忑起来,这也许就是爱情之微妙吧!
这红楼造得十分别致,半露在山崖之外,半隐于岩石之后,楼外是一座宽敞无比的花园,园外一道花岗石块所砌就的围墙,沿着山坡斜势而筑,墙里墙外植着一排排绿荫如盖的槐树,楼背后靠山之处则是满丛修篁,迎着山岚,发出瑟瑟天籁之音。
好一个清幽丽雅的山居,想不到任娓一个女孩儿家倒是真会享福。
石继志正在游目四顾,欣赏景色,不知不觉间已来至大门之前。
不料大门口业已站着两个女子,其中一个便是胡小琴,她手中仍然牵着十几条凶猛无比的藏犬。
胡小琴一指石继志对她身旁的另一个女子道:“小姐,就是这个混蛋。”
被胡小琴称为小姐的这女子,身穿一式黑衣,但皮肤却反而被衬得像羊脂白玉一般,娇嫩无比,人也长得美,修长的黛眉,斜飞入鬓。
不用多问,她就是墨鱼任娓。
石继志心中在奇怪,这任娓应该被称为“美人鱼”绝对。
任娓已经从小琴口里知道了石继志在路上欺负人的情形,因此不待石继志近前,便娇叱一声道:“哼,何来猖狂的野男人,竟敢在姑娘我的地面上撒野!”
石继志当然不受这一套辱言,但因他是为寻找司徒云珠而来,强自压下心中怒火,装出一脸微笑,然后飘身下马,双手向任娓抱拳拱了一拱,道:“任姑娘,在下并非什么野男人,只是专程来……”
石继志尚未说完,任娓已杏眼一瞪,道:“我说你是野男人,你就是野男人,怎么样?”
石继志脸色微微一变,不高兴地道:“任姑娘,请你理智一些,在下的耐心有限。”
任娓格格地一阵冷笑,道:“耐心,难道我的耐心就无限吗?你在山路上欺负了我的小琴,居然还……”
此时,池元亮在石继志身后清了一下喉咙道:“任姑……嗯……小姐,我这位石大哥当初不知小琴是你的人。”
任娓看了池元亮轻蔑的一眼,道:“你少啰苏,要不是看在你师姐云珠姊的脸上,早就把你宰了喂狗啦!”
任娓个性既傲又强,说话从来不管他人是否受得了受不了,好在池元亮对任娓逆来顺受,在下意识中尚有些甘之如饴哩。
任娓一提到云珠,石继志立即接口道:“对了,在下就是来找云珠姐姐的,请问云珠姐姐在你这里吗?”
任娓打量了石继志一眼,觉得此人英俊无比,江湖上少有的美男子,不知他的本领如何,有心与他较量一下,于是故意留难似地道:“在这里怎么样,不在这里又怎么样?”
石继志心想这条墨鱼真是无理取闹,但现在自己有求于人,不得不忍着火气,微笑道:“如果云珠姐姐在这里的话,在下想与她一见。请你告诉我,她在不在这里?”
任娓一扭头看向别处,冷冷地道:“我不告诉你。”
石继志道:“你不告诉我,我自己到房手里去找。”
任娓回过头来对石继志瞪了一眼,道:“笑话,谅你也没有这个胆!”
石继志被她一激,心气浮动,顿将手中马缰交给身后的池元亮,然后迈步朝大门走去。
当他与任娓擦肩而过时,任娓突然用“兰花拂穴”手疾点石继志右肩井“巨骨穴”,石继志双肩一幌,身形如一溜轻烟似地滑进一丈开外,人已进入花园之中。
任娓一击不中,娇躯一扭,立即展出“玉连环”美人掌朝石继志所站之处猛攻过去。
石继志起初因对方是个女性,又是云珠的朋友,因此处处让着,并不出手招架,只是东闪西躲。
不料任娓见石继志不出手,只是一味闪躲,芳心反而震怒,她觉得对方是瞧不起自己,所以不肯与自己动手,她一想到这儿,恶向胆边生,立即双掌一拍,对胡小琴道:“小琴,布天犬阵!”
天犬阵?石继志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但门外的池元亮却素知任娓的十六条藏犬在潭子堡一带是出了名的,江湖上二三流的人物伤在这天犬阵中的为数尚在不少,听说去秋任娓曾带着她的十六条藏犬远征过山西的吕梁山,咬死了吕梁三鬼,以及汾阳的丧门客潘震。
池元亮虽知石继志乃上官先生的高足,打遍天下无敌手,但是人与兽争,则孰胜孰败,又在未可之天了。
池元亮不愿与任娓闹得太过份,因此高声叫了一声道:“任小姐,请你看在云珠师姐的脸上,别布天犬……”
池元亮尚未把“阵”字说出,胡小琴早已松手放出十六条有半人高低的大藏犬。
这些藏犬混身长着细密而乌亮的黑毛,远看像是一层涂了油的铁皮,尖嘴利齿,四只脚爪锐得像钢刺,普通人被这种藏犬一扑,不消片刻,全身便被撕得四分五裂,肝脏流满一地了。
如果十六条藏犬布成天犬阵,则其威势可抵三十二个技击名手。
这天犬阵乃是四条藏犬为一组,分天门、左宫、右冀、后卫四组,在未曾编组以前十六条藏犬吠吼时杂乱无章,喧闹不堪,但一经编组成阵以后,则进退一致,吠吼同声,俨然像是训练有素的军队一般。
任娓知道自己的天犬阵厉害无比,因此她轻易不布天犬阵对付敌手。
这一次,她竟吩咐小琴布天犬阵对付石继志,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发下这么狠的心,难道她真是因为石继志不出手与她动手过招吗?不,绝对不是的。
(读者诸君,任娓自己不知道,可是你们一定知道,任娓一定喜欢上了石继志,但她既然喜欢他,为什么要用恶犬惩他呢?原来石继志口口声声要找司徒云珠,使任娓在下意识中产生了妒忌心。由此可见,女人的妒忌心实在太可怕了,亲爱的男读者们,你们交女友时可得处处谨慎啊!)
闲话少说,言归正传,十六条藏犬自胡小琴手中放出后,便张牙舞爪地狂奔至园中,这一种汹汹之势,实已够人吓得四肢发软的了。
任娓右手做了一个手势,十六条藏犬立即编成四组,将石继志困在核心。
石继志心想我在这几年之中,辗转江湖,历尽沧桑,所斗全是人头,不料今天尚须与狗类打一番交道哩,也罢且看你们这些狗儿倒有多大的能耐。
岂知这些藏犬行动之迅速,出人意料,但见天门一组先行发难,四条藏犬异口同声地狂吼一声,立即窜高一丈二三,朝石继志前胸猛扑而下。
这天门一组尚未扑下之际,左宫一组也已狂吼一声,齐奔石继志下盘。
石继志双袖一翻,用丹田“阳炁”之气打出一股狂飙,把当胸扑来的四条藏犬抛出三丈多远跌在尘埃。
但他双袖刚打出,下盘已被左宫四条扑到,于是双足一抵,用“一鹤冲天”身法把身形拔起二丈多高,他这一拔起,那右翼一组业已狂吼连连伺机出击,只待石继志身形落下,便可利齿相向。
后卫一组随着右翼而作机动性的呼应,那被抛出三丈多远的天门四条在地上翻了一个“狗吃屎”跟斗,也已回过身来作第二次的进攻。
要是换了别人,早被这十六条张牙舞爪的凶猛藏犬弄得手忙脚乱,头昏脑胀,然后必遭撕衣裂肤,任凭宰割了。
但石继志毕竟是身手高人一等,因此他东迎西拒,南来北往,十六条藏犬休想沾着他的一点边儿。
果然,这天犬阵困不了石继志,但也够他伤脑筋的了,因他既无意杀狗以显自己的本领,又不能永远像小丑似地在狗堆里蹦蹦跳。
任娓此时已暗惊石继志身手之灵活,但她脾气固执,非要把石继志累倒才肯罢休。
因此任娓在边上手势凭作,十六条藏犬在女主人的指示下,动作格外迅速,吠吼格外响亮起来。
石继志早已不耐,因此对任娓道:“任姑娘,快吩咐你的丫头把这些恶犬收回去,否则在下要对不起了。”
任娓本拟只待石继志一声求饶,便即叫停,不料石继志非但不求饶,反而出口不逊起来。
于是她冷哼一声道:“今天非要你这个野男人出丑不可!”
石继志心头火起,再也无所顾忌地道:“如此,在下只得开罪了。”
说罢此语,刚巧又是天门一组四条黑毛藏犬扑来,于是双掌一拍,轰然一声炸响,一个“掌心雷”把当面四条藏犬震得四脚朝天,横飞而出,在半空中哀鸣皱声,然后纷纷跌落尘埃,翻了翻狗眼珠,死了。
石继志这一手不但把其余十二条藏犬吓得像丧家之犬,就是任娓、胡小琴,与池元亮也惊得目瞪口呆。
这些藏犬虽然是任娓的,但平日多半与胡小琴在一起,因此小琴对这些藏犬的宠爱,实不下于任娓,如今见天门一组四条爱犬被石继志掌毙当场,一惊之后,便又哭了起来。
任娓正在气头上,对小琴道:“哭什么,狗死了反正有人命来赔!”
任娓刚说罢一个赔字,右手一扬,飞出一蓬银芒,直奔石继志全身上下。
一般人把暗器打出后,多半身形凝立原处,以观对方动静,但任娓心知石继志必能躲过自己所放七七四十九支牛毛银针,因此身形跟着暗器而进。
石继志对于暗器已是司空见惯,所以面对飞来的一蓬银芒,不管它们有毒无毒,双掌向外一翻,仍然是“阳炁”真气,把出两袖清风,把四十九支牛毛银针全部吹上半空,散在老远的花丛草圃之间。
但是,石继志才把暗器打发走,那任娓的黑衣影子已闪到背后。
任娓的身法也够快的了,身形像一只黑色大蝴蝶,行动迅速如飞,不料石继志身法更快,任娓又以“兰花拂穴”手猛点石继志背部主穴“凤尾”,而石继志却以反手擒拿法一挡,乘机五指一扣,竟结结实实的拿住了任娓的玉腕。
任娓被拿,俏脸一阵羞红。
照说被拿之人已失去反抗力,如要反抗的话,对方五指只要在腕关节一紧,则手乃太阴肺经之穴,掌后内侧太渊,横纹头动脉于主脉之上,腕关节一碎,双肺即刻闭气,人就窒息而死。
任娓不是不知此中厉害,但她玉腕被拿,竟撒娇似的用“鸳鸯腿”猛踢石继志后腿弯。
石继志见任娓尚敢反抗,五条手指下意识地紧了一紧,但心中一惊之后立即放松,因为这一紧,任娓不死也得落个终身残废,好端端地毁了一个美人胎子固是甚大罪孽,就是司徒云珠将来责怪自己心腹太狠起来,也是受不了的。
石继志五指一松,但没有放手,背一拱,反手一提,准备把任娓整个身子提到前面来。
任娓乘势双足一抵,身形如穿帘玉燕,凌空倒飞而起。
石继志一待任娓站定身形,便放手道:“任姑娘,算在下输了,我挨了你一脚,我的腿弯痛得像断了一般。”
任娓脸上又是一阵羞红,道:“你别讥笑人,我再与你比一比划上功夫,如果我再比不过你,我就告诉你云珠姊的去处。”
石继志忙问道:“什么,云珠姐姐不在这里?”
任娓道:“不错,她不在这里,但我知道她到什么地方去了。”
石继志心想既然任娓要比过剑后才肯告诉自己云珠的去处,干脆用朱雀剑速战速决,免得在这儿浪费时间,耽搁了正经事儿,于是点头道:“好,恭敬不如从命,请任姑娘剑上赐教。”
任娓暗自哼哼一声冷笑,便命小琴去取剑。
原来任娓也有一口价值千金的春秋古剑,名唤“女佘”。
女佘本是人名,乃是春秋战国时的一个楚国女子,其父祖都是以采铁和炼铁为生的,当时楚王喜镂,镂即是今日所称的精钢,王命女佘的父祖以镂铸剑。
炼钢是一项艰巨的任务,炼精铜铸剑更是不易,他们一家人在山区无分日夜地工作着,女佘在十岁时就参加了这工作,她曾看到好些工人在熔炉的旁边死去,使她幼小的心灵,对炼冶孕生了无比的恐怖。
楚王不断发出限期完成的命令,女佘的祖父因误了三次限期,被处了一种残酷的刖足之刑。不久,女佘的父亲也受到了刖足之刑,她的祖父看到儿子遭遇到与自己同一可悲的命运后,痛心不已,终于自杀死了她的祖母也随之而自杀,她的父亲不久又因刖足所引起的并发症,发炎而死,悲惨的命运降临在一家人的身上。
女佘的母亲带了五个孩子仍然在矿区工作,其时女佘的大哥已继承了父亲的工作,炉火的热力不足以溶冶精铁,炼成钢的希望是极微的,这一家人在黯淡与恐怖中生活着。
有一天,女佘在炉边沉思着,突然有一阵风吹来,炉中的火焰随而跳高了一下,女佘若有所悟,她想,如果风在火的下面吹,火力会增猛,于是她别出心裁地用四张羊皮合缝了一只风箱,将风灌入炉中,炉火炽烈了,精铁竟在炉中溶化了,反覆地溶,反覆地铸,终于铸成了第一把镂剑献给楚王,楚王得悉了女佘发明“鼓风炉”的经过,乃将此剑命名为“女佘”。
小琴奉任娓之命到楼中去取“女佘”,石继志也走到门外,把挂在“黑豹子”坐鞍上的朱雀剑取在手中。
须臾,任娓与石继志都已宝剑在手,两人各自开了门户。
石继志微笑着道:“任姑娘请!”
任娓道:“你剑尚未出鞘,教我如何开招?”
石继志道:“我就带鞘与你比剑。”
任娓不悦道:“你这人真是太瞧不起人了,快快拔剑,姑娘我不愿占这些小便宜。”
石继志道:“在下这口剑太利,恐怕一失手损坏了你的剑可不是玩的。”
任娓心想自己这口“女佘”虽不能斩金断玉,但其利与坚实非普通兵刃可比,于是不在乎地道:“废话少说,剑上见高下。”
石继志见任娓倔强万分,便道:“如此,在下就奉陪了。”
说罢大拇指在剑柄上一按绿玉簧卡,铮地一声,宝剑随手出鞘,顿时红光一冒,血气腾腾,果真把任娓吓了一跳,胡小琴与池元亮也是初看,眼睛睁大了,心想这剑全身血红,究是什么路道,莫非杀人过多染成的吗?实不知此朱雀宝剑乃是二千年前欧冶子以丹砂在周鼎中炼成。
任娓心中也嘀咕着,敢情这野男人的怪剑真能削铁如泥,手下倒也小心些才是,不要真把“女佘”毁了可冤啦!
石继志心中则在盘算,如何在三招之内取胜对方,以便即刻打听出云珠的去处后就可马上动身追寻。
石继志又是礼貌地对任娓说了一声:“请!”
任娓当然不必多让,于是左手一捻剑诀,右手剑开门第一招便是其狠无比的“嫦娥奔月”,剑光一闪,像流星赶月一般直点石继志面门。
石继志身形向左一偏,飘身而出,让过来剑,手中朱雀剑虚幌一下,但已挥起一片殷红的血光,映得任娓的面孔像是搽了一层胭脂一般,这霎那间,任娓显得美极了,她全身穿着黑衣,皮肤长得白嫩,而此时脸上红艳艳地,竟把池元亮看得痴了。
任娓见石继志只还了一个虚招,心中却并不领情,相反还气他,于是第二招又是一式的美人剑法,“麻姑献寿”,剑光如电射一般疾奔石继志左前胸期门穴。
石继志以手中朱雀平着剑身朝剑一隔,硬把任娓的“女佘”压到空挡,然后一松手,还击一剑。
任娓赶紧收招,但石继志还击的一剑仍是虚招,只不过再度扬起一片红光而已。
任娓嘴角一扁,显然生着大气,小蛮腰一扭,上半身俯伏而进,手中剑挟雷霆万钧之势,自下而上,一招“昭君出塞”,刺向石继志咽喉。这一招是美人剑法最狠最毒的一招。
石继志见对方已出第三招,他就想在第三招上把事情解决掉,因此,他使出“七修剑法”中的最后一式,朱雀剑斜着势子,朝对方剑身上一碰即起,顺势往下一溜,剑尖削至“女佘”的护把,哧地一声,竟将那护把削下一角。
任娓大惊,立即上半身一仰,倒翻一个跟斗,退出战圈,把手中剑举起来察看,还算好,剑身并未被削,她不知石继志实乃手下留想,否则要削断她的剑只不过是一举手之势。
石继志收剑道:“任姑娘,现在可以告诉在下了吧,我那云珠姐姐究竟去了何处?”
任娓瞪视了石继志一眼,不服地道:“你的剑估便宜,这趟剑比得不公平。”
石继志心想好一个刁蛮的妞儿,居然说话不算数,便也装得不高兴地道:“如此说来,任姑娘还想以普通剑再比一次?”
任娓道:“我不跟你比剑了我们再比别的,如果这次我输了,我一定告诉你云珠姊的行踪。”
石继志心想软硬轻功,十八般武艺,任凭你比那一样,我不见得会输了你,于是满口答应道:“好吧,但不知姑娘要与在下较量什么武功?”
任娓道:“我与你下一盘围棋。”
石继志道:“原来这一次是比文的了,琴棋书画,在下倒是自幼学的,不过生疏已久,恐怕不是姑娘你的敌手。”
任娓道:“你不必着急,这围棋是比眼力与手法快慢,也属武功一道。”
石继志“唔”了一声,道:“原来如此,倒要请教这围棋如何玩法?”
任娓于是率领众人入屋,池元亮把两匹马牵在门前驻马桩边绕了缰绳,也随在胡小琴之后,一同进去。
这红楼内部布置得富丽堂皇,家俱摆饰,全是上等物品,最妙的还是全屋弥漫着一阵阵沁人心脾的幽香,却不知香味来自何处。
任娓把石继志等让到书房坐定后,便唤丫环小兰与小梅奉香茗敬客。
任娓与石继志所坐之红木太师椅隔着一只茶几。茶几不大,因此两人在感觉上仿佛比肩而坐。
石继志心想这小小的茶几,如何放得了棋盘,也许另有下棋的棋桌,不管怎么样,能在这红楼雅室,与美人对面下一盘棋,倒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丫环献茗一罢,任娓便吩咐小琴摆棋。
小琴称了一声“是”,便移步到一只描金柜中取出两大钵棋子来,看小琴拿钵的样子,似乎棋子的份量十分沉重。
小琴把两钵棋子放在石继志与任娓所坐之间的茶几上,石继志一看那棋子,心中微微发怔,这哪儿是什么棋子,明明是两钵铁弹子嚒。
但一钵铁弹子漆成白色,一钵黑色,敢情真的当作棋子用的。
小琴放下两钵棋子后,便走到对面墙边去。
石继志以为小琴忘了取棋盘,便对任娓道:“任姑娘,你这围棋大概不用棋盘的吧!”
任娓向小琴所站之处努努嘴,石继志顺着她的指示看去,小琴正在拉开墙上所挂的绣漫。
绣幔一经拉开,棋盘赫然而露,原来这棋盘是装在墙上的,盘身由桃花心木所做,尺寸比普通棋盘大上五六倍,因此上面所画的棋格都有一寸见方,一共可下三百六十一子。
石继志看了这棋盘心中十分纳罕,池元亮何尝不在奇怪。
任娓看出石继志的纳罕表情,便解释道:“你用白子,我用黑子,每一子必须钉在棋盘上的定位,不得偏差,如有偏差,那一子就不算,看谁占的棋位多,只要多占一子,便算赢了这盘棋,反之就算输,这棋没有和的,因为一共三百六十一子,最接近的比数也是一百六十一与一百六十,仍有一子不差。”
石继志心想这种围棋倒是新鲜,居然亏任娓想得出这新鲜花样。
任娓把白子的一钵往石继志面前一推。
石继志把白子与黑子打量比较了一番,他想黑子是否比较容易钉在棋盘上。
任娓已经猜出石继志的心意,因此从两钵中各自取出黑白一子,递到石继志面前道:“你不必以小人之心度君子腹,黑白子是一模一样的,我让白子给你,只因为你是客人,如果你疑心病重,干脆就我来用白子。”
任娓说罢,将白子的一钵取回到自己面前,将黑子一钵推到石继志一边。
石继志脸一红,他起初的确有此疑心,但被任娓一说穿,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任娓两手各从钵中掏出白子十数粒,握在掌中秤了一秤,然后以目光注视着墙上棋盘,似乎估计着距离与位置。
石继志见任娓两手都取了棋子在手,便问道:“任姑娘,双手可以齐发吗?”
任娓道:“随便你,你愿意单手发就单手发,愿意双手发就双手发,如果你有本领三手发,也未尝不可。”
石继志道:“别取笑,就开始比吧!”
他说罢也照样两手都取了十几粒黑子秤了秤份量,都是沉甸甸的铁弹,看样子不但要比目力与手法快慢,还得比内力与掌劲哩,将一粒滚圆的铁弹凭空打入三丈开外的桃花心木棋盘,没有足够的内力与掌劲,这铁弹不一定能钉在棋盘上,想那桃花心木坚硬如铁,要想把一百多粒铁弹整整齐齐地钉在这棋盘上,如果不限时间,也许能凑胡得过去,但要是讲究抢着机先,倒非一件易事哩!
任娓见石继志取弹在手,便道:“小琴,你发令吧。”
小琴听言,便站到任娓背后,启口发令道:“预备——发。”
小琴发字一出口,但见任娓与石继志四手齐杨,但见黑白铁弹如飞篁般朝墙上棋盘激射而去一时之间,啪啪之声,如连珠炮一般,两人手中一完,迅即向钵中再取。
霎那间,棋盘之上已密密层层钉满了,黑白交错,说也奇怪,每一粒都打得那么准,不偏不倚地钉牢在定位上,如果拿一条直尺来量,没有一子会跑出线外。
棋盘上的空白定位愈来愈小,于是黑白子开始发生冲突起来,几乎都在近盘之处撞在一起,有时竟出炸火星,煞是好看。
任娓是平日训练有素,石继志是技(棋)高一着,因此两人棋逢敌手,旗鼓相当,眼看看盘上定位将满,只剩下一子之地。
这就是抢着机先的最后关头了,两人各把全付精神使出,黑白子在那最后一个定位之前相撞相碰没有一粒能够占了先。
任娓心中本佩服石继志,石继志心中也在佩服任娓,手上却不敢稍有迟缓,未几,两只钵中的铁弹俱已取尽,而两人手中的余子也已不多,而那棋盘上的最后一个空位仍然相争不下。
终于,石继志已将手中铁弹尽数发完,最后一声黑白子相撞之声在棋盘前“啪”地响起,不料任娓手中尚多剩一弹,于是,她从从容容地抖手抛出,一声“啪”,这一粒白子不偏不倚地嵌入了那最后一个定位上,填满了全盘所有的棋格。
两人比完,小琴便将棋盘上所有的铁弹,不管黑白,全部挖下,放在一只缸漆扁盘内,送到那放棋钵的茶几上,当着两人之面数棋子。
不多不少,任媚就是赢了那最后一子。
石继志心中觉得很奇怪,自己弹无虚发,除了钉在棋盘上的,其余都与白子一对一对撞了,怎么会黑子抢先发完而反输一子的道理,原来黑子并未抢先发完,只是钵中白子比黑子多了一粒而已。
原来任娓在比赛开始之前曾从两只棋钵中各取黑白一子出来对石继志说道:“你不必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黑白子是一模一样的……事后你并未把黑子还入钵中,而偷偷藏在衣袖内,而那粒白子就随着其他白子一起握在掌中。”
石继志一时没有注意到这些小动作,却教任娓占了这小便宜,赢了一盘棋。
石继志遗憾地对任娓道:“我输了!”
任娓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但是他不愿意说出自己取巧秘密。
石继志以为她赢了就高兴得笑了,所以也没问她笑些什么,倒是池元亮在一旁道:“任小姐,你虽然赢了这盘棋,还是请你把云珠师姐的行踪告诉我们吧!”
任娓一板脸道:“那可不行,我言明在先,我输了棋才讲,不输不讲。”
石继志见任娓刁蛮如故,便无可奈何,也有点儿不耐地起身道:“如此,在下就告辞了,叨扰叨扰。”
说罢便一拱手迈步而走。
石继志走到门口,任娓又是噗嗤一声笑道:“慢着。”
石继志停步回身,用询问的目光在任娓脸上扫了一下。
任娓道:“瞧你这付德性,要打听消息,也不客气一些,我问你,你找云珠师干什么?”
石继志道:“我找她……”
石继志本想说“我找她结婚成亲,”可是这话当着那么多的人面前有些难于出口,因此呐呐了半天,说不下去。
于是池元亮在一边接口道:“我这石大哥是云珠师姐的未婚夫。”
“未婚夫?”任娓重新打量了石继志一眼,道,“你是谁?”
仍然由池元亮回答道:“我石大哥名叫石继志,是上官先生的独传弟子。”
任娓一听此语,不禁把眼瞪得老大,怪不得这家伙长得如此英俊,本领如此高起,刚才一再缠着他比这比那,真是有些自不量力了。
于是任娓在态度上顿时有了转变,道:“原来是你,真是闻名不如见面,你到这儿来找云珠姊,找是找对了,不过迟了一步,她已于几天以前离去,说是要去长安找她的义妹程友雪,她还说程友雪本来住在她家,后来为了某一件事情,程友雪走了,走前曾向云珠姊暗示过她可能去长安住到外婆家去,因此云珠姊也到长安去找她了。”
石继志一听,暗暗吐了一下舌头,友雪与云珠居然逃避自己逃得那么远,可是不管她们走得多远,就是天涯海角,也得把她们找回来结婚成亲,生几个儿子。
因为路途过于遥远,因此石继志婉言辞谢了池元亮,请他留家守候消息,然后自个儿单身匹马,越秦岭,直奔长安。
长安,周秦西汉请唐各代皆曾建都于此,宫室园林之胜,市厘繁华之富,史不绝书,如同之镐京,秦之阿房,汉之未央,犹有浅迹可寻,另有城南慈恩寺内雁塔,题唐代及第进士,所谓“雁塔题名”,儒林传为佳话,至于城东灞桥,横跨灞水,桥凡七十二洞,别饶风味,唐人惜别,大都饯行于此。
如今长安虽非帝都,但仍然是西北一大重镇,大地方总少不了一些艺院妓屋的去处,也少不了一些腐化的玩意儿。
石继志骑着“黑豹子”千里良驹,来至大街之上,鼻中嗅到一股酒肉之香,不觉饥肠一阵辘鸣,好在身上带足银两,便开始举目找寻饭馆,见前面十字路口有一家名叫“长安居”的酒楼,刀杓之声,响成一片,于是毫不迟疑地迳上长安居酒楼而去。
长安居酒楼是幢二楼筑,金字招牌,富丽堂皇,由于酒菜地道,又是晚饭当口,食客格外显得拥挤,楼上楼下似乎都已满座,但店小二却不管这些,照样站在店堂门口,拉起了破锣嗓子大声吆喝,向过路客人拉生意。
石继志不用店小二半请半拉,早已下马,将马缰交给店小二,吩咐他牵入后槽上最好的料,上完料再洗刷一番,他自己拍了拍衣服的尘土,然后迈步跨入店堂,眼见楼下已无空产,便就登上二楼,楼上立刻另有一个店小二迎上来。
店小二见石继志衣着并不十分华丽,原来石继志与他师父上官先生的穿章打扮一样,外表看来像是一介寒儒,店小二的眼睛最势利,又欺负外乡人,便不怎么起劲地在楼梯口一张摆在柱子背后的桌子腾出了一个座位,但石继志却一指那临街靠窗的一张桌子道:“我坐那边。”
店小二一皱眉,不耐烦地道:“这位客人,你就将就些在这儿挤一挤吧,那边的空桌是……,嘿,小店不招待普通客人的。”
石继志一瞧店小二那种瞧不起人的德性,无名火顿时一冒三丈,两眼朝店小二一瞪,射出威棱无比的目光,把店小二吓得一个哆嗦。
店小二哆嗦一罢,心想店内有的是伙计,厨房内多的是刀,有什么可怕?于是胆子一壮,故意把胸脯挺得高高地道:“你这客人可规矩些好不好?照子瞪得像灯笼似的,干吗?你是来吃饭还是吃人?我毛四可不是好惹的!”
石继志本想出手打店小二一个耳括子,但心中突然记起师父曾训诲自己愈是对底下人愈是要容让忍耐,于是硬把心头之火压下,点头道:“好吧,我就坐在这儿。”
店小二毛四鼻子内哼了一声,暗底里说着道:“不好也得好,否则滚你妈的臭皮蛋。”
当然,石继志听不见店小二心中在嘀咕些什么,只将就着坐在那柱子背后的桌子上,桌子上早已坐着一个客人,头也不抬地只顾着杯中之物。
毛四眼睛斜看着天花板,不屑地问石继志道:“来些什么?金银肝,香酥鸭,火腿盅,还是……”
石继志摇了摇头,道:“给我先切二斤熟牛肉吧,另外,来二两白干。”
毛四连正眼也正不看一下,扭转屁股走到梯口,于长了嗓门,向厨房嚷着菜名,嚷完了就去张罗别桌子上的客人心中却在暗骂,“真他妈的见鬼,这小子长倒是得挺帅的,可是那付寒酸相。”
石继志在等菜的时候,放眼打量各桌子上的座客,他希望能发现司徒云珠或程友雪的芳踪,但见座上各色人物俱有,就是没有一张熟面孔,有的在呼朋喝友,有的在独自喝着闷酒。
唯有那坐在自己对面的客人最脏最丑,而且是个女人,三十多岁年纪,烂眼皮,扫帚眉,脸上的天花没长好,全是红一块紫一块的肉疙瘩,太阳穴上贴着一张烂膏药,身上穿着土里土气的粗布衣衫,不过地桌前摆的几样菜,倒是精致得很。
大概这妇人平日克勤克俭,最后想穿了,化几个辛苦钱出来享受一番,亦未可知。
石继志心想自己平日所见一向都是美貌女子,今天居然与一个奇丑无比的妇人同坐一桌吃饭,倒也是别开生面了。
这丑妇人吃了一口菜,抬起头来,两只眼睛对石继志死钉着,咧嘴一笑,简直把石继志倒足胃口。
石继志不愿多看对方这张丑脸,于是把脸扭看他方,乃见那靠窗的空桌子上已不知在什么时候坐了一个中年男子,尚未上菜,想必也是刚来,但见他穿章打扮果然比自己华丽得多,怪不得那店小二毛四站在一旁哈腰打躬地特别奉承,石继志暗叹一声,这世界真是只重衣衫不重人了。
正在此时,全楼突然哄堂一声喊好,原来楼梯口已站着一位十八九岁的姑娘。
姑娘向全场的客人嫣然一笑,然后就轻移莲步向那较远的几张酒桌走去,她身后跟着一个五十多岁的瘦老头子,腋下挟了一把三弦,店小二毛四色迷着眼睛,狗颠屁股似地奔过去替那姑娘端板凳。
客人们那嘻皮笑脸地问那姑娘道:“春姑娘,今晚上准备些什么来着?”
春姑娘抿嘴微笑了一下道:“恨!”
客人向都故作惊讶地取笑道:“什么?恨?春姑娘呀,爱都来不及哩,为什么要恨呀?”
春姑娘不答,只回头吩咐身后坐在条凳上的瘦老头子道:“三叔,您调弦吧!”
于是,瘦老头子李三弦半个屁股挨着凳角,叮叮咚咚地调完弦,干咳了数声,兀自弹奏起来,待小过门将近尾声的时候,春姑娘轻启樱唇,随着弦声,唱道:“心头恨,何时了,
阿妈把奴去卖掉,
学了唱歌又学笑,
媚公子,取悦王孙貌。”
春姑娘唱完这一段,便是三弦的大过门,于是春姑娘手中轻拈着薄纱手绢,婀娜多姿地穿逡于酒桌之间,一个个媚眼抛向座上众客,就好像她是大众的情人一般。
春姑娘走过那衣服华丽的客人坐桌前时,那客人似乎对春姑娘说了几句话,春姑娘把脑袋摇得货郎鼓似地赶紧走开,她走到石继志所坐的桌前时,她不禁被石继志英俊的相貌震住了,于是多情地对石继志点头微笑了一下。
石继志对漂亮的女孩子一向没有恶感,因此也点头微笑了一下,春姑娘高兴得不得了,不料她看见同桌所坐的丑妇人,赶紧把手绢蒙了鼻子,好像在说,好臭,好臭!
春姑娘用手绢蒙着鼻子离去,刚巧瘦老头子李三弦把过门弹完,于是她又唱起第二段:“心头慢,何时了,
落花早随流水去,
昨日天涯公海角,
痴心人,等郎暮又朝。”
春姑娘唱完最后一个音节,客人中有个爱闹的,也许多灌了些黄汤,大着嗓门,嚷道:“春姑娘,别尽唱这些爱呀恨呀的,大爷我可听出鸟来啦,干脆来个十八摸!”
接着全场鼓起掌来,都附和着春姑娘唱“十八摸”,春姑娘当然不大情愿,同时瞟了石继志一眼,但客人们都异口同声地要求着,她三叔也在背后劝着,于是她勉强地点了点头,客人们见春姑娘首肯,便又热烈地鼓起掌声来,其中有一个喜欢吃现成的豆腐的,还满嘴喷着臭气,色情地叫道:“春姑娘,可一定要从屁股上摸起的哪!”
于是客人们又哄堂大笑起来,连石继志也不自禁地笑了几声,但那丑妇人却朝石继志皱了皱眉,然后两只眼睛又死钉着他,钉得石继志心里说不出的恶心。
春姑娘无可奈何地随着弦声唱道:“伸手,摸到,摸到姐姐的……”
不料春姑娘唱到这儿,楼梯上登登登一拥而上来了五六个大汉,一式黑衣黑裤。
那靠窗坐着的华服男子见了这五六个大汉,招呼了一声,便用手一指春姑娘,然后使了一个眼色。
五六个黑衣大汉已经会意,顿时就一窝风朝春姑娘走去。
春姑娘惊恐得像一只小白兔,慌忙退了几步,躲到她三叔的身背后去,但李三弦自己也正在不住哆嗦呢。
五六个大汉之中有一个脸上长着刀疤的,伸手把李三弦一推,然后贼忒嘻嘻地对春姑娘道:“小妞儿,你的福气来啦,咱们……”
不料这刀疤脸话只说了一半,便“啊”地一声狂叫,接着便扑倒在地,扒在地下直嚷,原来他屁股上已插了一支竹筷。
那华服男子照子颇亮,他已看见柱子背后坐着的石继志在暗中做了手脚。
不错,石继志在春姑娘受辱之际,曾以竹筷一支,用“飞筷成弩”手法,惩治了一下那刀疤脸。
华服男子见石继志坏他事情,心中大怒,一声发威,吩咐那余下的几个大汉亮家伙围困石继志。
那些大汉果真亮出明晃晃的单刀,沉甸甸的铁尺,朝石继志兜头便剁。
石继志身形暴起,双掌平推一招,四五个大汉顿时被一股强劲的掌风逼得向后直倒,连手中兵刃也脱了手。
那个靠窗坐着的华服男子一见情形不对,便也拔出袖中所藏铁扇,喝道:“好一个兔崽子,真是反了。”
他边骂边将铁扇一挥,身形腾空而起,越桌直至石继志所站之处。
而那些退倒了的大汉重又捡起兵刃拥了上来,替那华服男子助长声势。
石继志不慌不忙地将坐凳举起,朝那华服男子硬砸下去。
华服男子偏身一让,却倒楣了他身后的几个大汉,首当其冲的一个,鼻梁立即被飞来之凳砸断,血流如注。
余下众人见状,火冒满身,于是一窝蜂拼命上前,但石继志身形奇快,在众人的单刀铁尺下,左腾右闪,一个个被他打得鼻青脸肿。
此时,那同桌的丑妇人,自说自话地,也好像对石继志讥讽似地,道:“为了一个卖唱的歌女,竟与公门捕快大打出手,只是风流种子,哼!”
石继志心中一惊,他没有想到那华服男子与五六个大汉穿着便衣,居然是官场人物。
瘦老头子李三弦一手挟着他的吃饭家伙,一手拉着春姑娘,杂在纷纷离座的酒客中想逃,但春姑娘担忧地看了石继志一眼,她记得对方是为了自己才惹出这场祸事的,安能连声谢语也不说就走呢,可是李三弦却着急地道;“你别傻了,逃命要紧呀!”
边说边狠命拉着春姑娘的手,春姑娘无可奈何地随着众人离了酒楼。
那华衣男子见手下几个大汉只是围着石继志虚张声势,总不敢上前,心里不由大怒,挥了挥手手中铁扇,抢步上前,猛喝一声:“打”一招“狂蜂逐蝶”,疾点石继志前胸“将台穴”。
石继志一点双足,身形疾如流星,窜到华衣男子背后,华衣男子赶紧转身,手中扇又是一招狠毒无比的“劈蚌摘珠”,点向石继志的“玄机”。
但石继志双肩微幌,早又闪开,华服男子使了个空劲,马步收不住,身子往前冲出,石继志斜里侧身一格,左手“分云挤月”,用擒拿手毫厘不差地扣住了对方的右手脉门,只运了三成劲,华衣男子便已狂吼一声,铁扇脱手落地。
石继志于是右掌一托这华衣男子的腰背,把他举起来,朝那些大汉摔去,当场跌在一堆。
石继志轻鄙地笑了一声,飘身下楼,从怀里摘出一锭碎银,朝柜台上一丢,向店小二要了“黑豹子”,将随身所携的长布卷,内裹朱雀剑,挂在马鞍上,接着便听到一阵马蹄声倏忽已是去。
那华衣男子爬起身来,追出门外,已经看不见石继志的影踪,回楼一看手下大汉,没有一个不是鼻青脸肿,东离西歪。
华衣男子只得垂头丧气地率着众大汉,活像一群斗败了的公鸡,踅回衙门去。
第二天早晨,有一队人马向长安东城门前来,有二三个小官员在城门边垂手站立。他们所带来的几十个皂卒,整齐地排着队,其中便有昨晚在长安居酒楼闹事的华服男子。
原来这华服男子乃府衙门的武班头子,名叫周平,外号人称铁扇子。
那一队向城而来的队伍好不威风,前有八对高脚牌开道,后面是一个乘马的尉官,率领十二名官兵,然后又是四个亲随,各自捧着巡按大人的应用物件,最后便见一乘八名轿夫扶扛着的绿呢大轿顶上四围都织成四缍流苏络网。
轿里坐着一个肠肥脑满的大官,凭倚着扶手板,真是八面威风,不可一世。
巡按大人姓赵,名叫源保,一般受过他剥削的人都暗地里叫他为烧元宝,意思是烧了元宝便可把鬼送走,可见这赵源保的贫鄙性格了。
他此次巡查秦晋两省,一路上捞了不少油水。
城门口等候着的几个小官员一俟轿子行近,立即跪下来,高举手板,由赵大人的亲接过递进轿帘里。
轿夫略停一停,忽然听到轿里的赵源保大喝一声:“好大架子的府官,钦差到来,竟不亲自迎接,却派几个小七品前来糊混,快给我滚回去!”
几个手板由轿内掷了出来,左右齐声叱喝,声如暴雷。
哪知几个小吏不慌下忙地打了一个千,站起来禀告轿内的赵巡按道:“大人有所不知,近日城里发生了库盗,连贡品也丢了,张府尹张大人正忙着破案,但在百忙中已布置好了驿馆,暂作大人您的行辕,特派卑职等前来引路。”
赵源保听了,鼻子内哼了一声,略一挥手,于是几个小吏退后几步,然后随着队伍一块儿进了城厢。
开道的“回避”高脚牌驱赶着路上行人,不料这一群行人当中就有石继志在内。
那铁扇子周平一见石继志,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而石继志随着行人让到路边,心中也是一惊,但他并非见了周平而心惊,而是见了那随在轿前坐在马上的那个尉官,此人面貌竟与长江排教内三堂之首凤尾堂香毛金笛书生柳上旗是得一模一样。
石继志不信柳上旗会屈就一个小小的尉官之职,为五斗米折腰,但他的面貌实在太像,一起引起了石继志的好奇心,于是决心暗中随行,一探其中真相。
其实这尉官并非金笛书生柳上旗,而是柳上旗的孪生兄弟,名叫柳上云,本领不弱,善使一双铁笔,因此外号人称春秋笔。
铁扇子周平因是随行官吏之一,公务在身,不便对石继志发作。
石继志也是不动声色,尾随在队伍之后。
晚上,驿馆之前车水马龙,全城大小官员都到来给巡按大人接风洗尘。
驿馆之内,灯光灿烂,虽已深更半夜,但却照耀如同白昼。
一阵阵笑语声,猜拳行令,歌妓唱曲声,喧成一片,热闹已极。
夜已太深,驿馆里各官员都辞走了,只剩下张府尹陪着赵巡按,由司骑尉官柳上云与府衙的武班首领周平两人侍卫在侧。
赵源保喝了一口酒,舌尖舔了下嘴,道:“张大人,本官久闻长安秘戏乃全国之冠,不知此说靠得住否?”
府尹张琦笑道:“赵大人稍待片刻,便可百闻不如一见了。”
于是,赵源保禁不住嘿嘿地笑起来。
张琦双掌拍了两声,便从屏风后转出八个年青女子,各自捧着乐器,就着预先布置好的座位上坐好,大家调弄着槃器的音谓,然后便一齐吹奏起靡靡亡国之音来。
这八个女孩子长得都很好看,穿着一色浅红的绸衣,剪裁得非常贴身,因此个个显得乳峰高耸,柳腰纤细。
赵源保有点近视,因此眯细着两只鼠目,在八个女孩子身上溜了半天。
张琦于是在他耳朵边说道:“赵大人,这八个小妞没什么值得多看的好戏还在后头呢!”
张琦刚说完话,屏风后转出一个美貌女子来,身穿粉红色薄纱蝉衣,肉体隐约可见,她先款款地走到赵源保与张琦面前,深深作了两个万福之礼,然后退身至房间中央,随着音乐节拍,跳起舞来。
这俏丽的舞娘一边跳着,一边唱着歌曲:
黄叶翩翩,秋入长安地。
长安梅花无数,尚有红梅溪。
你欲穿花寻路,落英展虹霓。
只恐花深里,红雾湿你衣。
坐牙床,倚玉沈,
铺锦被郎君何处?
无人伴奴春宵夜,
奴为轻怜密爱,不为荣华富贵,
长叹亦何谓?
醉舞下堂去,孤灯伴奴归。
把奴身体,为你横陈,恨不肯相见。
百万做计,未能偎倚,早觅东西。
镜里拈花,水中捉月,
好个可望不可即。
添憔悴,懒做针线活儿,
嗳呀呀,玉瘦香肌。
赵源保不是一个风雅之士,哪里会欣赏什么音乐与舞蹈,因此显得有些不耐烦,便把肥胖的脑袋侧到张琦身边,附耳道:“张大人,叫她快些脱……脱。”
张琦心中暗笑,心想这钦差大人好不猴急,于是一拍手掌,吩咐那舞娘道:“翠娘,赵大人要你跳一只贵妃醉酒舞,跳得精彩,有厚赏。”
翠娘不得已,停下舞步,挥手命八个乐伎另奏艳曲,一时乐声格外旖旎,荡人心旌。
翠娘也随着乐声换了一种猥亵无比的舞步,峰颤臀摆,而且,一边跳一边脱着身上的衣服,脱到后来,只剩下半透明的蝉纱所做的抹胸与亵裤。
赵源保把一对近视眼睁得老大,两手不停地搓着仿佛心痒难熬的样子,但他嘴内仍在下意识地说:“快脱,统统脱光!”
翠娘在高官巨宦的淫威之下,蛇腰扭动,玉手摩挲着双峰,一挥一挺地,同时手指在解着抹胸上的丝带。
赵源保嘴角淌着口水,张琦因为招待来宾,看过多次,故还压得住欲火。
翠娘右手一扬,抹胸脱手而飞,顿时峰峦丘壑一露无遗,赵源保喉内“啯嘟”一声,朝翠姨招招手,喘急地道:“你过……过来,让……我……”
翠娘并未依言,仍然自管自跳着它的艳舞,于是张琦轻叱一声道:“翠娘,快到赵大人眼前,不得有违!”
翠娘对赵源保那副肠肥脑满的尊容实在有些恶心,因此只顾傀儡似地跳着,却不近前,这很使赵源保下不了台,赵源保自命乃朝廷钦差,一路上作威作福,想不到在长安,竟让一个舞娘刷面子,一腔欲照顿时化成怒火,大喝一声:“过来,臭婊子!”
翠娘一惊,她看了一眼府尹大人张琦,但张琦也脸含怒意,颇有责怪她不懂侍候之意。
翠娘无奈,只得委屈地走到赵源保面前,赵源保伸出肥厚的手在翠旗胸前一探,突无扬手猛掴了她一记耳光,轻鄙地骂道:“滚开,臭婊子,这么松,还摆什么臭架子!”
翠娘遭了折辱,又受辱骂,只气得混身发抖,但心中又害怕万分,哭又不敢哭,双手掩着面孔,缩身到八个乐伎背后去。
赵源保扭头对张琦道:“张大人,这么大的长安府,难道没有新鲜货吗?”
张琦心想这不是豆腐里找骨头吗?风尘中的女人哪里还有新鲜货?即使有,也被自己先尝过了,因此为难地道:“赵大人,新鲜的虽儿太嫩,经不起咬嚼。”
赵源保冷笑一声道:“哼,张大人是在教导本官吗?”
张琦赶紧惶恐地答道:“下官不敢。”
此时,侍卫在屏风前的铁扇子周平开腔了他谄媚地对赵源保说道:“大人卑职倒在庙前街长安居酒楼内见过一个标致绝伦的小妞儿。”
于是他又把春姑娘的模样形象讲了一个详细,赵源保在鼻子内哼了一声道:“张大人贵人多忙,哪儿有空肯办这种小事呢?”
张琦暗恨周平多嘴,但脸上不敢表示出来,而且嘴内不住说着。
“岂敢,岂敢,赵大人,下官明白一早便派人去把那歌女抓来让大人受用。”
赵源保其实是存心找毛病,因此又故意寒着脸道:“张大人,说起你的贵忙,本官正想问你官库是怎么被盗的,你得知道朝廷对监守自盗所定的罪可不轻,这不是闹着玩的啊!”
张琦一听此话,心头一懔,他知道这老赵要敲一笔大竹杠了,于是避重就轻地把官库被盗的情形说给赵源保听,道:“赵大人,官库本来造得十分坚固,库门完全是铁铸的,另外配着斗大的铁锁,但不知什么贼徒,竟将铁锁为两截,连铁屑也未留下,守库兵丁原有八名,站在库门前的四个据说当晚看到一条黑影在他们头顶掠过,四个人都觉到脑后给人触了一下,便倒地劲不得了,其中一个机伶的,他说那黑影像个女僵尸,那张脸长得其丑无比,活活可以吓死人。”
周平心中一动,暗忖昨晚在长安居酒楼中与石继志同坐一桌的那个妇人,猛地里一瞧是像一个女僵尸,哼不用说,那两人一定是同党,回头用计把他们擒住,倒有大笔赏金可领哩!
且不提周平心中空自欢喜,那赵源保问张琦道:“那末库中丢了些什么东西呢?”
张琦忙应道:“下官点查过库藏,库银丝毫未动,单单被盗去了解贡进京,庆贺皇上万寿的贡品,那是一对翡翠猫,与十二颗夜明珠,赵大人,这些失物如果查寻不到,下官的脑袋的确是难保哩。”
正在此时,突然窗户方面飞来一道白光,直闪到赵源保眼前。
赵源保惊呼一声,一把匕首“扑”地一声插在太师椅上,刚刚贴着赵源保的耳朵皮,险极险极。
那侍卫在侧的柳上云与周平职责攸关,不待赵源保吩咐,早就一个纵步,破窗追出。
周平一出窗外,便大喊一声:“捉拿刺客。”
但府卫里派来的那些普通捕快与赵源保带来的兵了都是不能穿房越脊的,大家只能在地上摇旗呐喊,虚张声势。
柳上云在周平呼喊时,人已越过五六家屋面,四围一看,星斗满天,哪有半个贼影,逡巡一回,想刺客已经远去,追也无用,倒不如回转暖阁,不知道源保是否受了伤。
柳上云一回身,突见屋角黑影里坐着一人,心头一惊,立即将手中双笔一护胸前,准备扑身而上。
不料那屋角所坐之人开口说道:“你是不是姓柳?”
柳上云一怔,随即怒道:“好个刺客,居然还知道本尉之姓,你是谁?”
那屋角之人笑道:“刺客另有其人,你是金笛书生柳上旗的什么人?”
柳上云道:“柳上旗乃本尉胞兄,如你不是刺客,你究竟是谁,刚才那刺客又是谁?如再不应,本尉就要……”
正在此时,那铁扇子周平业已赶来,他一见屋角之人就是石继志,便对柳上云急喊道:“柳兄,别放过这人,这人便是盗库一伙的。”
柳上云一听此言,不再多言,便将手中铁笔一分,身形如大鹰出巢,猛扑石继志。
那周平更不怠慢,也已铁扇在手,附影而上。
石继志朗笑一声,双袖一扬,打出一阵强劲风力,挡住柳周两人,然后身形向后一仰,一式平沙落雁,人已从屋角急坠而下,跃抵街面,朗笑声中道:“本人来长安另有事,不惹官方人物,我去也。”
柳周两人哪里肯舍,相继纵下屋面,但对方早已杳无影踪。
两人搜寻一回,无功而返,但见张琦手里正持着那张由匕首上撕下来的字条,与赵源保两人在灯光下细看。
字条上写着:“张狗官知悉,限你明日把追风叟罗昌老英雄释放,逾期一刻,定取你的狗命!”
字条上没有署名,张琦一边看着,那持信的手已颤抖起来。
赵源保见字条所写并非冲着自己,放心大半,便问张琦道:“这是怎么回事?”
张琦答道:“赵大人说来就话长了,下官自从官库失窃至今,已密谕周捕头暗中查察……”
说到此时,张琦看了一眼铁扇子周平,周平不禁一阵脸红,因为他每天晚上在长安居酒楼听春姑娘唱歌,从未切切实实地查察过盗库之事,昨晚甚至忍不住吩咐手下捕快穿了便衣准备硬抢春姑娘,但这些事都瞒着张琦,因此张琦继续说下去道:“凡是地方上发觉有可疑人物时,便暗中盯梢,此地离城不远,有一罗家庄,庄上十之七八俱是姓罗的,其中有一家小康之户,户长是个退隐了的老镖客,名叫罗昌,外号追风叟,手底下功夫不错,刚巧在官库被盗的前后,那处附近耕种的农人,连日看到夜里有一条黑影经过,他们怀疑有歹徒匿在罗家庄内,因此着地保来府里告密,后来周捕头带了捕快去罗家庄附近埋伏,果然每夜三更时侯,便见一条黑影由罗家庄出来,很快便消失在夜色里……”
赵源保听到此时,岔口问道:“当时为什么不把那黑影追捕呢?”
周平在边上又是一阵脸红。
张琦叹了一口气道:“赵大人,你且听下官说下去,因为当时周捕头怕打草惊蛇,所以没有当场追捕,但第二夜再去埋伏,那黑影却不再出现了,于是周捕头在庄内逐家逐户调查,发现二三百户人家,只有罗昌那老儿一人会武,其他都是些种田的庄稼汉只会挥挥锄头,不懂飞檐走壁这一套,于是周捕头就疑心是罗昌,至少库盗与他有关,周捕头请他上衙门去一趟,不料他勃然变色,公然拒捕起来。”
赵源保猜想着道:“但罗昌打不过周捕头,因此被捕来了,是不是?”
张琦摇了摇头,道:“是周捕头打不过那罗老头儿。”
周平恨不得地上有个洞,钻进去躲起来才好。
赵源保奇怪道:“既然……”
张琦道:“后周捕头恐吓他,如果他再不就范,衙门将调动官兵前去剿他,到时候他一家大小都要重则死轻则伤了,于是罗老头儿就乖乖地束手就擒了。”
赵源保点头道:“有脑筋,有脑筋!”
他也没说清楚,倒底是周平有脑筋呢,还是罗昌有脑筋?
张琦继续道:“可是那罗老头儿抵死不肯招认结交江洋大盗.每次把他用刑,棍子也打断了几根他却像没事一般,周捕头说他练有内家真气护身,教用烧红了的铁杆子烙他,但他被烙进了皮肉,还是不肯招供,下官恐烙得太凶,把他炙死了,没口供呈报上峰,那时官库被盗的过失便更难脱卸了,所以正在烦恼焦急哩!”
赵源保声罢,沉吟一会,便对张琦道:“张大人,你如真急,我倒有办法破案。”
张琦一听赵原保说有办法可破盗案,心中支吾,忙不迭问道:“道大人可有什么妙法?”
张琦安有不知他心中之意的道理,赵源保微笑了一下,故意卖弄关子,不肯即时回答,于是轻声说道:“赵大人,案破之日,下官自有分寸,但望赵大人快点把捕盗妙法说出来。”
赵源保就得意地用手一指柳上云对张琦道;“此次我奉旨巡查晋两省,特地向御林军请调了柳骑尉一路随行,明日就请他与周捕头两人着力查察一番,定可把今夜的刺客拿到,顺而破了库盗一案,但张大人,这是丢脑的案子,你可得估量着值多少酬劳哪!”
说罢裂开了嘴唇,露出一副贪婪的面孔。
张琦一听,心想我的天,还当什么妙法哩,原来就是这么一套谁都知道的官兵捉贼老办法,竟亏他这大钦差应出来的,但心里在非议,嘴上不便直说,脸上还得挂着笑。
第二天,张琦为要当着赵源保的面前,把追风叟罗昌审问一番,好表示他自己并不受刺客威胁,因此过午便开公堂,堂上特设一座给赵源保听审。
先由差役把罗昌带上公堂,赵源保一看,但见他长得十分壮硕,年纪已经五十开外,但是非常精神,虽披着铁枷,却掩不住他那从容威严的气概。
张琦因见罗昌两脚锁着镣铐,没法洒开大步奔逃,于是命差役把他的铁枷卸下来,然后推他到公案前,叫他跪下。
但罗昌挺身而立,总是不肯跪下,于是张琦把惊堂木一拍,打起官腔喝道:“大胆的盗库贼犯,见了本府还不跪下?”
罗昌似乎没有听见喝声,身子依然直挺挺地站着。
张琦当然下不了台,于是丢下一根竹签,命差役用铁棍打他,硬逼他跪下,差役抡起一根大铁棍,把罗昌一阵猛打,但罗昌照旧立着,身上衣服已被打成片片碎布,他却连眉头也不皱一下。
张琦倒是皱了一下眉头,又喝道:“你这贼犯究竟怎么勾结江洋大盗,怎么劫取官库,一一从实招来,要再不吭气,本府可要用重刑了。”
罗昌此时连眼睛也闭起来了,气得张琦七窍生烟,于是吩咐堂下的差役抬出一具烧红的炭炉,炭火中插着几根铁条,已经烧得通红。
接着张琦又是一记惊堂木,喝道:“用刑!”
几个如狼似虎的差役把罗昌一按,后面又有两个差役拿铁叉向膝拗一顶,便把他按在地上,当场把衣服扯开,堂下早已有一个行刑的差役,拿了一把长钳,从炭火中夹起一根铁线,走近罗昌身边朝他腿上渐渐烙下。
突然,庭前树叶一阵阵簌簌响,“唰”地一声,打下一块瓦片来,不偏不倚地打在行刑差役的手腕上,那烧红铁条顿时脱手飞去,刚巧落在一只准备喷醒人用的冷水桶里,“嗤”地一声,水中冒起一阵青烟。
庭阶下站着的周平与柳上云两人同时喊一声:“有刺客!”
公案上的张琦与赵源保只觉眼前浮光一闪,一柄锋利雪亮的匕首业已插在公案桌上,刀柄还在振动着。
那边周平与柳上云各自抽出兵刃,一弯身上了屋脊,瞥见两丈开外,有一个人飘忽如风,身灵似燕,一直向西疾纵而去。
柳上云的本领比周平高,但见他展开轻功,飞檐越脊,独个儿抢前追去,看看相距渐近,突然前面那疾纵的人一转腰,喝声;“看暗器!”
便闻蝉儿振翼似的微响,迎面飞来数点银星。
柳上云连忙举起双笔急挡,铮铮两声,觉得虎口被震得发麻。
柳上云暗自说声:“好险,这妇人手劲竟然恁般沉!”
稍一迟疑,那人早又一纵,身形已经远去了,后面的周平已跟踵而至,便问道:“柳兄,没受了那厮的暗算吧?”
柳上云摇摇头,眼看那女刺客的轻功卓绝,仿佛一个野狸眨眼,不施踵,已经消失于远景之中了。
两人本想再追前去搜索,又恐是一种调虎离山的狡计,又想来者本领太强,要是追踪也已来不及了,还是回去保护两位大人要紧,于是各打一个招呼。
奔返府衙一跃下来,张目一望,竟不见张府尹与赵巡按的影踪,心中大急,暗呼糟这可上了贼徒的当了。
突然,公桌底下钻出两个脑袋来,带着震颤的口音道:“刺客跑了没有?”
周平与柳上云定睛一看,正是府尹大人张琦与巡按大人赵源保。
周平心里觉得好笑,便答道:“两位大人,刺客已被卑职等赶跑了。”
张琦与赵源保喝过一口热茶,才见赵源保开口道:“张大人,据本官看这刺客与贼犯罗昌是同党,说不定会回来劫狱的。”
张琦点头称是,便吩咐差役将罗昌上了铁枷重又带回牢狱羁押。
赵源保见罗昌已被带走,便问他的随行尉官柳上云道:“柳骑尉,你倒说说看,那刺客的身形与面貌是何等模样?”
柳上云道:“卑职虽然未与刺客短兵相接,但已看清其身形面貌,刺客是个女的,年纪约有三十多岁,长得其丑无比,面貌狰狞已极,活像一具僵尸。”
张琦闻言,一拍大腿道:“像僵尸?是啊,那盗库之贼,据守兵士所报,面貌亦是恐怖得像僵尸一样。
如此说来,罗昌并未抓错,必能在他的身上查出主犯来。
赵源保听了便与张琦耳语一番,只见张琦点了点头,两人相视一笑。
当晚张琦命人乘夜赶造了一具铁树站笼,四周围的铁条有儿臂般粗,翌日一早便把罗昌提出,关入站笼里,脑袋凸出在笼外,身体四肢在笼直挺挺地站着,不能蜷屈分毫,准备到午时三刻由巡按大人先斩后奏,其实这安排乃是想引出刺客前来劫法场,届时十面埋伏,便可一鼓擒之。
张琦在站笼四面走了一圈,对罗昌冷笑数声,便返后衙休息,过了半盅热茶光景,突闻外边通报道:“临潼守备马大人驾到!”
张琦忙说一声:“请!”
然后匆匆步至前衙,遥见一位官员,大踏步进来。
马守备很快已到了张琦面前,张琦猛然想起新近上任的临潼守备马忠是个四十开外年纪,嘴上留有须髭的高大个子,不若眼前这人的年轻英俊,心中正自纳罕,来客一个箭步贴近了他,张琦下意识地由心里起了一种战栗,然而已经迟了,来客虽然像很有礼貌地俯身作揖,张琦也被逼不由自主地回了一个礼,当他抬起头的时侯,突然眼前寒光一闪,顿时使他打了一个寒噤。
原来这位自称为马守备的客人,在衣袖中微露着一柄光芒耀眼的短剑,其疾无比地在张琦鼻端前一划而过,虽未触及他的皮肤,但张琦已感到一股冷意直逼心田。
来客这一行动果然快,主要还是因为他背对应外,所以厅外一般侍立在石阶上的差役都未见到,张琦这时知道自己已受挟持,如想喊叫就可能先丢了性命。
这假冒的马守备一把拉着张琦的手,表面上做出十分亲热的样子,但暗地里五条手指一紧,张琦即时觉得一阵痛激心肺,好像一把铁钳把他臂膀紧夹着,耳边听到轻语道:“张大人,我与你近无怨远无仇,只是受人之托,假冒临潼马守备,你如想活,便得乖乖地听我指挥,否则短剑无情,哼!”
来客说罢,又手擭着手一同行到软榻之前,分宾主坐下。
张琦一动也不敢动,心中却似十五只水桶,七上八下地跳着,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冷汗已经透了一身。
厅外各差役及随从只望见府尹大人与马守备谈得十分投机,一会儿,张琦颤着嗓子,传话下来,通知厅外差役把罗昌释放,提到大厅上来。
底下差役哪敢怠慢,应诺连声。片刻,一个狱吏捧着刑书跑上厅来,叩头禀过“大人,这囚犯身怀绝技,而且就要问斩,请不要胡乱开脱。”
岂料张琦还未作答,那位年轻的冒牌守备已暴叱一声过:“你这狗腿,张大人吩咐,你还不立刻照办,难道这长安府由你这狗腿来作主的吗?”
边说边把榻上茶几猛然一拍,把茶盅震得飞了起来。
狱吏吓得一哆嗦,偷眼看张琦时,也见他变貌变色,误以他也在动怒,于是不敢再延,起身出厅,摸出身上钥匙,将囚笼上的锁销启开,又关照差役把罗昌身上的铁枷卸脱,带上厅去。
罗昌抬头一望,见张琦身边坐着一位年轻的陌生官员,从未见过一面,但对方微笑着对他道:“快谢过张大人赦罪之恩!”
罗昌再也不去细听张琦嗫嚅说些什么,只双手一拱,更扭转身躯,大踏步离厅而去。
也是无巧不成事,罗昌前脚离去!铁扇子周平由外回来,他见厅上与府尹大人坐在一起的年轻官员竟是长安居酒楼抱打不平的石继志,不禁大吃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