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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夺命重围

那女人送去甘草,又各处巡视了一会,回到房中,忽然低声说道:“宗钟,你该听到了吧?”

宗钟认得这声音正是刚才那个女人的声音,但仍然怀疑这个女人是否就是蒙面人,不敢答腔。

那女人又道:“我又不是害你,你如何不说话了呢?刚才我和甘草说的话你听到没有?”

宗钟道:“我都听到了。”

那女人冷冷道:“听到就好,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救你?又把许多机密消息泄露给你?”

宗钟心道:“你不说过以德报德么?这会又来问我了!”可是他没说出来,只说:“我不知道。”

那女人冷冷道:“告诉你,救你,是报当年独眼龙替我出气的恩;泄露这许多机密消息给你,是要你替我做样事情。”

宗钟一听又是代做事情,不觉皱了皱眉,问道:“替你做什么事情?我先说明白,做得了就做,做不了就不做。”

那女人哼了一声,道:“天下没有做不到的事情,肯做就行。”

宗钟道:“你先说是什么事吧!”

那女人道:“你出去之后,替我捎个口信给张介寰,就说我和他十五年的约期即届满,因我目前分身不开,还要顺延一年。”

宗钟吃了一惊,问道:“你和张教主有仇?”

那女人低喝道:“那你就别管了,你说你办得到么?”

宗钟立刻道:“只要能够出去,一定办得到的,那么你贵姓那?告诉我我好对他说呀!”

那女人忽然加强语气,郑重说道:“你只对他说十五年前的约期,他自然就知道了。我警告你,你若敢泄露我的行踪,我啥时知道,就啥时杀你。”

宗钟不服道:“假如他问起你的行踪来,我怎么说呢?”

那女不可理喻地冷冷叱道:“怎么说法是你的事,我只不准你泄露。”

宗钟心中着恼:“怎么凡是武功好的人,行事总是那么蛮不讲理。”因为急于要回转九连山探望外公和娘,便懒得争辩,忍气答应了,并问什么时候可以离开。

那女人顿了一顿,说道:“目前他们防范得紧,不定是三几天的事。你幸而遇上我,捡回了一条小命,又何在乎耽搁这十天八天的。”

这对宗钟简直是种莫大的侮辱,不禁激起了他的满怀怒火,倔强地大声咆吼道:“我情愿即刻死去,也不愿受你这等闲气,你马上放我出来,好歹让我斗她一斗,是死是生,你就别理会了。”

那女人闻言不怒反笑道:“好一个倔强的娃儿,我既以德报德,岂有让你去冒险?我尽快设法,你忍耐一点,候着好了。”

宗钟余怒未息,沉声问道:“要候多久?”

那女人笑道:“顶多五天吧!”

宗钟寻思道:“看她的武功成就甘草未必胜得过她,为什么反而屈居甘草之下,事事顺着甘草?”因道:“你打不过甘草么?为什么有这么多顾忌呢?”

那女人冷哼一声,忽又淡淡笑道:“小不忍则乱大谋,你不见勾践还尝过夫差的大便么?我暂时委屈点又算什么!”

宗钟讶然道:“你投身金光教难道还有旁的目的?”

那女人撇开话题道:“你休息一会吧!我想法子替你弄点吃的东西来。”

第二天黄昏时候——宗钟已在地下室内藏身两天一夜。

吕梁山金光教的小型客厅中,甘草和另外一位白发婆婆正在谈论宗钟遍寻不着的事,忽然一长三短的铃声响个不停。

厅中两个听清这串铃声,同时面色骤变,甘草猛地腾身而起,伸手在厅中一张贴壁安放的椅子后面弄了一下,即听“咕噜噜”一阵连响。

响声未绝,两人已快步抢到靠厅的一间房内——甘草的卧室,触目处,卧室正中,离地面五尺高处,悬起一个吊网,网中一人蜷伏其中,整个身子被丝网裹得紧紧的。

两人一眼便认出网中,正是连日苦搜不着的宗钟!甘草不禁娇喝道:“想不到……”

才说出三个字来,猛然羞得把粉脸掉向壁间,惊叫道:“夏妈,快去叫个人来,先把他拾夺好。”

那被唤作“夏妈”的白发婆婆早就看到宗种的那副“丑相”了,闻言立即纵了过去,笑道:“婆子的孙子也比他大着哩!还怕什么!”

宗钟自感丑相毕露,羞于见人,便闭目不语,任人摆布,忽然听出这“夏妈”的声音依稀像是蒙面人的声音,忙睁眼看时,却是一张既老且丑,甚是陌生的脸,不禁大为失望道:“你……”

夏妈立刻出手如电,连丝网带宗钟的左腕脉一齐拿住,同时厉声喝道:“快着好裤子,你害得我金光教上上下下一番好找。”

宗钟迷惘地看了她两眼,见她频频以眼示意,苦着脸子道:“我站不起来!”又喃喃低语道:“不想一次大便便害我这么苦!”这话显然是说给夏妈听的。

夏妈没理会他,喝道:“站不起来就算了么?”

甘草又羞又急,面着壁子道:“夏妈!你先点住他的昏穴嘛!”

夏妈微微一顿,立刻伸手点了他的昏穴,道:“点过了,你去放下网吧!”心中则无限后悔,不料地下密室之中,仍然机关重重。

突然“嚓”地一响,连人带网猛地坠落在地,地上积水四溢,还多了一些片片的碎瓷片。

原来那供人吐痰用的盂,被宗钟当作溺器,一齐被丝网网住,这时又一道掉在地面上打破了。

就这顷刻之间,厅外已跑来好几个人,惊问警铃发响是怎么回事。甘草随意指定一人,淡淡说道:“你到房里去拾夺他去。”

那人摸头不知脑,戒备着冲进卧室,夏妈见了,吩咐道:“快把他裤子着上带出去。”

那人如言料理好了带去厅中,甘草一见宗钟,顿时羞忿难抑,挥退众人,伸手先点他左右户井穴,再点他软麻穴,然后拍开他的昏穴,面布寒霜,娇声喝道:“那带你走出树林的是谁?” 宗钟坐在地上,上半身靠住墙壁,闭目不答,夏妈一下跃在宗钟面前,厉声道:“我家二先生问你的话,你敢不说?”

宗钟暗暗叹道:“你夏妈太把我看得不成才了,眼下便是刀山剑林,我也不会供出你夏妈来的,何必这般紧张。”当下仍旧不理不睬,连眼也懒得睁开。

甘草冷喝道:“你站开,夏妈!他是不到黄河不死心,给他点苦头吃吃,怕他不说!”

夏妈退了一步,威胁道:“你敬酒不吃,定要吃罚酒,那就可有得你受的。”

心中可在大大埋怨:“傻瓜,你不能随便捏造一个人么!”

宗钟陡然双目张开,大声道:“我不说就是不说!”说完,又把眼睛闭起,脸上现出一副至死不屈的神色来。

二先生冷哼一声,道:“好!看是你狠,还是我狠!”大步抢到宗钟面前,纤指在宗钟前后心上连续猛捺下去。

纤指过处,陡听宗钟发出一声闷哼!哼声虽然不响,却是沉闷无比。显然,那是经过极力忍受,而仍然忍受不住时所发出来的哼声。

夏妈心里一阵难过,暗自谴责道:“都怪我害了他!”但此时此地,一个倔强到底,一个正逢盛怒,事成僵局,除了干自着急,教她又能如何?

室中变得一片寂静,只有宗钟重浊的呼吸声音在艰涩地抽送着。

就只错眼工夫,宗钟已是遍体见汗,业已结成豆大汗珠,雨一般地淌个不停;还有那呼吸也愈来愈短,愈来愈促,短促得下气接不着上气。

若是换了旁人,此时纵不出口讨绕,却也难免哼声不绝,但像他这等只是咬牙忍受,从不哼出一声来,可说是绝无仅有。

甘草见了,也不禁暗暗心折,但表面上却连声冷笑不止。

夏妈掌上灯,走近宗钟身边,佯劝道:“那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反正他又不在这里,你说出来有何要紧,可必自找苦吃?”

她苦苦思索,才想出这是暗示他胡乱抬出一个人来,暂时应付过去,再设法助他脱逃,用心不可谓良苦了。

宗钟听了,猛抬头睁眼,瞪住甘草厉声道:“就是甘草领我出树林的!”

夏妈大失所望,暗恨道:“你这不是自触霉头!”

甘草勃然大怒道:“姑娘要你尝尝‘百穴会师’的味道,看你说是不说。”气咻咻地站起身来,往宗钟面前走去。

这时客厅外面,忽然有人探头望了一下,夏妈乘机喝道:“外面是谁?”

甘草停步回望,门口一个短小精悍的四旬汉子,现身出来,向甘草施礼,甘草向夏妈一呶嘴,迎上去截住来人到门外去了。

瞬息回来,凑在甘草耳边悄声道:“刚才赵香主是来请示北面埋下的硝磺火药,现在要不要收起来?”她用的是传音入密功夫,也乘机讲给宗钟听了。

甘草毫不避讳,大声道:“一切复原,各守岗位。”她自以为宗钟听这两句话是无妨的,殊不知宗钟因为听到夏妈刚才的话,一切都了然了。

夏妈赶到门口转告了那人,回头见甘草满脸肃杀向宗钟走近,知道自己再不出手,宗钟便难逃“百穴会师”的毒刑!见宗钟虽然仍强充硬汉,事实上已萎靡不堪,便眼下的酷刑,已自力不胜支,怎能再禁得起残酷绝顶的“百穴会师”毒刑?眼看甘草已在宗钟面前站定,不紧紧张得心房突突猛跳,忖道:“我能忍心眼睁睁见宗钟吃这等绝对无法忍受的毒刑?……然则我就此废弃几月来更名改姓,易容乔妆,委屈事人的前功么?……”

在两难兼顿的情形之下,不觉犹豫起来。

这不过瞬息间事。

就当她犹豫不决的一刹那,甘草突然不声不响,出手如电,纤指陡往宗钟头顶百会穴上点去。

夏妈猝惊之下,抢救不及,猛听宗钟“啊”地一声厉号,宛似猿啼狼嗥,凄厉至极,静夜听来,尤增惊怖!

甘草望着周身抽搐,面部痉挛的宗钟,连声冷笑道:“是汉子就莫叫!”

夏妈只觉五内如焚,再也按捺不住沸腾的怒焰,力持镇定,慢慢走到甘草身后,暗以无风掌力,猛抬右臂,劈了下去。

掌已出手,陡然想起自己还不懂得解卸“百穴会师”的窍门,若将甘草一掌劈死,宗钟如何救得?

还是治住她的好。便又收回掌势,改以点穴手法,不防甘草恰在这时突然回过头来,见夏妈满面惊怖,惊问道:“你在干什么?”

夏妈一惊,随即笑道:“我被他那一叫叫得吓住了!”

甘草这才释然,倏又面浮得色道:“他若熬得过一刻时光,我便服了他了。”

夏妈心中骇然,正待不顾一切,强硬出手,厅外又传来脚步声音,先前那姓赵的香主站在门口施礼道:“赵宣威有要事通禀二先生。”

甘草命他进来,赵宣威入厅,垂手说道:“启禀二先生,适才有人回山,捎来口信,说大先生明晨回来,教主面前,请二先生代为先行禀报。”

甘草一惊,心说:“果然没杀掉赫连表!”忙问道:“那人说大先生一人回来?”

赵宣威道:“还有英姑娘同行。”

甘草花容失色,挥手命赵宣威退下。

夏妈心念猛动,趋到甘草侧面,一面向她附耳低言,另外一只手则暗暗紧抵在她背心志堂穴上,只待她不依,便先点昏了她,再迫她解卸宗钟的毒刑。

甘草茫然不知,只道夏妈一片好心,连连点头道:“我把他交给你了!路上可要隐密一点,莫让别人见到了。”

夏妈喜不自胜,连声答应不迭。

甘草忙在宗钟四肢及前后心处大穴,各自拍了一下或两下,宗钟痛苦立止了,但因麻穴被点,仍旧动弹不得。

夏妈探首门外,四望无人,捧起宗钟,一径向北面跑去。

奔驰中,夏妈停步悄声问道:“我现在便解开你的麻穴,你能突围么?”

“不行,我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

“你还痛么?”

“不痛,我相信行上一回功就能复原的。”

“那我先解开你的麻穴好了,可是你仍得装成没解穴道一样啊!”

“那样反而不好,我能够自己冲开穴道。” “真的?有把握?”夏妈半信半疑,切实紧逼一句。

“真的!”宗钟惦念着另一桩事情,问道:“和大先生去九连山的姑娘是谁?”

“你没听到是‘英姑娘’么!”

“哪个英姑娘?姓什么?”

在宗钟想象中,以为绝对不是陈菡英,但因过于关怀,所以仍免不了有这一问。

夏妈从甘泉那里知道宗钟和陈菡英的一切,因不愿使宗钟伤心,于是诓言道:“姓赵,你认得她?”

宗钟放了心,连说不认得。

夏妈将他抱往一处并排三间的房舍门前,轻轻举手敲门。

门启处,一个十六七岁,病恹恹的丫环探出头来,一眼望见夏妈抱着宗钟,立即延入屋内。

夏妈将宗钟往床上一掼,含笑说道:“二先生命我把他交给你,教你好好看管,莫教他跑了,也莫叫别人看到了。”

那丫环认得是宗钟,忙道:“那怎成,婢子便不生病,也未必看管得了,何况目前正在病中。”

夏妈笑骂道:“死丫头,他点了麻穴,你还怕他何来!再不,你自己回二先生去。”

那丫环也笑道:“夏妈妈就是喜欢拿二先生压人,好了好了,您回去休息去吧!”说时,一面走到床边,伸手再又加点了宗钟的昏穴。

夏妈不便拦阻,怀着鬼胎回去见甘草,甘草命她去歇息,她自己则仍在房中踱来踱去考虑着她切身的一件大事。

她独自往来蹀躞,埋首沉思,时而皱眉,时而蹙额,一时陷入了痛苦的深渊里。

人逢愁思,时光最易消逝——

梆柝三响,把她从冥思中惊醒过来,她像是决定了一件什么大事似的,突然右拳在左手掌心里重重击了一拳,随即面浮杀机,在抽屉中翻寻一阵子,阴沉沉地低语道:“我就是这么决定了!”

话声中充满了杀伐气味,恰似号角猛响,千军万马突在喊杀连天一般,子夜袭来,十足令人悸怖!她全速扑奔那并排三间木屋,相距还有好远好远,便听出木屋里面传出异样的男女喘息声音。

顿时怒上加怒,暗骂道:“好一双寡廉鲜耻的狗男女,此时此地,偏有这等兴致。”怒火中烧,一脚踢开房门,争瞥之下,不觉怔在当场。

只见宗钟和衣仰卧在木榻之上,丫环绿玉衣着整齐,站在床缘,一双大腿紧紧夹住宗钟的两只大腿,两手十指把宗钟的两臂牢牢反按床上,两人都是满头见汗,喘息连连,现出极是吃力的模样,显然不是她想象中的那回龌龊事情。

破门之声把两人惊醒,绿玉回头见是甘草,喘着气大叫道:“姑娘快帮我把他按住!我实在……实在……支……支持……”

话声未了,突然咕咚仰面倒地。

宗钟一旦失去压力,霍地挺身跃了起来,立刻抢扑甘草,急切中打出他那一招惯于使用的“车前马后”!

甘草蓦吃一惊,百忙中无暇估量敌我实力,信手拍出一掌拒敌。

她掌势用老,立刻后悔不迭!宗钟内力深厚,又是猛扑而来,力道何止千百斤,实是自己这信手一拍可以抗衡的。

但事实出她意料之外,双臂一交,忽见宗钟一个身子摇摇晃晃退了几步,竟然立足不稳,仰面跌在床上。

甘草反应何等快捷?宗钟身子刚仰,她这里已出手如电,纤指连点他胸前“璇玑”、“华益”、“中庭”三大要穴,但见他身子一弹,便即昏了过去。

要知“百穴会师”这等毒刑,霸道无比,较之“错骨分筋手”也不稍逊色,乃是“卜二”夫妇研讨出来的独门厉害刑法。

宗钟受刑时间虽然短暂,却也熬禁不住,当他解除这等毒刑之后,痛楚因然全失,但四肢百骸,恰散了一般,浑身使不上一斤力道。

一直到许久以后,他体内的独特真气,经过这段长时间流转,渐渐地,自然而然地集结起来,慢慢周行全身一百零八穴,十二重楼,周而复始,一次又一次地环行不息。

每次真气周行,遇有阻滞之处(按即穴道点闭之处),便本能地设法通行,次数一多,那阻滞之处,也就渐渐通畅了。

自然,这并不是每个练武的人都能办到的!宗钟所以能够如此,则是因为他有过奇特的遇合。

饶是如此,只因他穴道初解,功力尚未全复,所以对付一个病中少女,仍然不能得心应手。

这是补叙,表过不提。

这时丫环绿玉已苏醒过来,她吃力地苦笑道:“得亏姑娘及时赶来,若再迟来片刻,他挣扎着一走,婢子便没法向您交代了。”

说话的时候仍然断断续续,不能一气说完。

灯光之下,但见她一头青丝,散乱地覆在那张娇怯怯、俊俏俏的面孔上面,越发显出一种楚楚可怜的模样儿来。忙怜爱地扶她坐起,左手抵在她的背心命门穴上助她调气,一面柔声道:“傻丫头,你在病中怎好去解他的穴道。”

“没有呀!”

“那么是夏妈中途替他解开了?”突然而发,显示出她对夏妈的生了疑心。

“您错疑夏妈妈了!”绿玉想起夏妈平日非常痛爱她,本着良心替夏妈辩护道:“夏妈妈送他来的时候,还说他只点了麻穴,嘱婢子好生看管,是婢子正在病中,生怕有甚意外,当时又加点了他的昏穴。”

甘草大是迷惘,喃喃道:“那他的双重穴道如何解禁的呢?……”

绿玉深如甘草疑心特重,又极手辣心狠,急于要说清自己,忙道:“这个婢子也不知道;婢子怕被旁人闯进来看到他,将他用棉被裹着,放在床头,婢子自己宁愿不避男女这嫌,就在床这头和衣看守着,大概隔了个把时辰吧!那棉被突然动了一下,婢子尚不以为意,后来每隔一盏茶时就弹动一下,等婢子揭开被子看时,他却又昏迷不醒,婢子这时不敢躺下,瞪起眼睛瞧着他,倒要看他如动法。

隔了大约一顿饭的时光,陡见他两腿伸动了下,婢子吓得跃下床来,又见他吁了口长气,手也动弹起来了!婢子不敢怠慢,顾不得有病,想去扣他腕脉穴,哪知刚一伸手,他猛地坐了起来,婢子情急之下,就将他按在床上,再用两腿牢牢夹住他两只腿,当时用尽了全身力道,仍然无法将他制服,正当疲累到了极点的时候,你就来……”

甘草挥手制止她再说下去,沉吟道:“然则他的双重穴道是如何解开的呢?”

绿玉猛然想起刷洗自己的确证来,急忙问道:“哦!他的麻穴是您亲手点的,还是夏妈妈点的?”

甘草不禁益发迷惑道:“所以我解不开这个谜嘛!若说是普通的点穴手法,别人还可代解,我使的乃是本门独特的点穴手法,又如何……?唉!真是……”

绿玉陪笑道:“那些等会再问问他不迟,还是请您将他带走吧!婢子可担不起这么大干系哩!”

甘草冷哼一声,沉声道:“我才懒得带他走哩!要不教他跟他爹一道去。”

绿玉知道宗钟的爹爹宗如仪已死,一听此言,不禁吃了一惊!只见甘草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瓷瓶,瓶的正面贴着一张小黄纸条,一瞥之下,依稀认得出黄纸条上像是写着“鹤顶红”三个字。心惊道:“她真要制他的死命了!可是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心有所思,不觉形之于色。

甘草冷眼看到,并不稍动声色,俯下身子,左手食中两指点住宗钟的“齿颊穴”,宗钟的牙关便自然裂开,她右手拇指一推瓶盖,对准宗钟嘴里一倾,就见一股红色液体朝宗钟嘴里直泻下去。

绿玉心地不恶,见状大是不忍,暗叹道:“都是我害了他!我若不冒充素玉去骗出他来吕梁山求见教主的真相,她至今也许不会对他下手;刚才如果让他跑掉,也不致即刻丧命!早知如此,我就……”

暗责未竟,忽然一股腥毒浓气扑鼻而来,才一入鼻,立感头晕眼花,腹中难受,忍不住当场呕出几口清水来。

甘草微微笑道:“你的病好了没有?”

绿玉忽然见她问起自己病状,不觉受宠若惊,忙道:“托姑娘的福,婢子的病好了一点。”

甘草似乎非常关心,再问道:“全好了么?”

绿玉窘窘说道:“只是还有点懒洋洋的,大概再休养一两天就差不多了。”

甘草笑意盎然,说道:“不必再休养了,我拿点药给你吃,包管一吃就好。”

绿玉拜谢道:“谢谢姑娘了,是什么灵药这般灵验?”

甘草扬了扬手里的小瓷瓶,仍然满脸堆笑道:“喏!就是这个!”

绿玉一见她扬起手里装着“鹤顶红”的瓷瓶,蓦地花容骤变,急急退了一大步,两泪交流,泣道:“婢子委实没解他的穴道啊!”

甘草笑道:“傻丫头,谁说你替宗钟解开穴道了?你家的泉姑娘想嫁给他还嫁不着哩!你能嫁给他,和他一道去见你公公,不强似当一辈子丫头么?”

绿玉惊得面色如土,再想求饶时,甘草早点住她的穴道,把瓶中未曾倾完的鹤顶红余沥,悉数灌进她的嘴里,将她抱上床铺,撕乱她的衣裤,露出晶莹的胴体,强硬作成初破瓜的痕迹,然后把宗钟剥得赤条条的和绿玉摆在一起。

休看她昨日当着夏妈的面,看到“丑相”毕露,显得羞答答的,此刻却在宗钟身上一再欣赏,恨不得即时真个消魂一番才好。

诸事舒齐,这才闩好门,放下罗帐,然后穿窗出屋,边走边忖道:“赶明天师兄和菡英那贱人追问起宗钟时,我便可以猜测是宗钟逼奸绿玉,事后绿玉设计将她毒死,然后羞愤自尽。”

想着想着,不觉来到自己门前。

猛抬杏眼,忽见夏妈目注前方,倚门而立,奇道:“她在于什么呀?”不觉脱口叫了一声“夏妈”。

夏妈笨拙地循声回头,一眼瞥见甘草,忙迎上来低声抱怨道:“你上哪儿去了?害得我好等!”

“有甚紧要事么?”“刚才大先生和英姑娘来过了,见你不在,便叫醒我,要我告诉你,马上去大先生那里一趟!”

“他们来多久了?”声音显得颇不自然。

“大概有一顿饭的工夫了吧!”

甘草听了,不再说什么,怀着一颗不甚宁静的心,拔脚就往北面跑去。

来到一座小庭院前面,一瞅左近无人,放轻脚步,直向里面闯去。

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儿声音。

试探着头向里一望,心中立时涌出无比的妒忌、愤慨,忙缩回脑袋,故意重重地干咳了一声。

一间布置得十分讲究的小型客厅之内,陈菡英恣意地斜靠在一张垫有簟席的皮椅上面,膝前半跪着狄叔平,他双手搭在她的膝盖上,脸上表情如何,因他面向里面,甘草无法看到。陈菡英则正在用纤指在她自己的俏脸蛋儿上刮着羞他!

这幅“春闺调情图”恰被甘草瞧个正着。

她一记重重咳嗽,顿把厅内两人惊醒。狄叔平认出是甘草的声音,立刻站直身子,沉下脸色,向外面冷冷问道:“是师妹么?”

甘草听得出此刻狄叔平时她相当不满,但满怀妒忌支使着地,重重地“嗯”了一声,直等迈进客厅,才面寒如冰,微愠道:“你不是教我马上就来一趟么?”

狄叔平满心不快,板起脸说道:“请你不要忘记,一切你都答应在先的。”

甘草也不示弱的,冷冷道:“我如今也并没说不答应呀!”

双方虽然并未明说狄叔平要娶陈菡英,曾经与甘草协议妥当,并获得甘草承认的话,但此刻双方心里都明白是在说什么。

不料陈菡英却在这时对甘草冷笑道:“我们如今还没成亲,你吃醋就这么厉害,将来成了亲,他岂非连话也不能和我说了。”

甘草脸色铁青,愤愤道:“谁吃醋了?你真是……”

狄叔平不等她把话说完,抢着说道:“好了好了,少说一句不会死人的。”说着,又拖住甘草向外走去,并且边走边说道:“我和你说桩正经事情去!”

甘草十分识趣,见好就收,当下用胜利的眼光傲视了陈菡英一眼,在狄叔平扶持下,半推半就地向厅外走去。

这若可忍,什么不可以忍!陈菡英虽然不想也不愿猎获狄叔平,却咽不下这口肮脏气,还不等两人走出厅门,立刻大喝道:“狄叔平给我回来!”喝声中充满了娇嗔和雌威,慌得狄叔平连忙停了脚步来,回头现出一副尴尬脸色,低声央告道:“我只跟她讲几句话,讲几句话!”

陈菡英见他居然在这等争强斗胜的紧要关头扫她的颜面,立时起身,一跺脚,恨恨嗔道:“好!你跟她去吧!从此不准你理我!”说时,反而抢在两人先头疾步跑出客厅!

这下可把狄叔平急煞了,当下也顾不得甘草在侧,晃身追到陈菡英后面,抓住她的玉臂,停步柔声说道:“我跟她说儿句正经话也不行?”

甘草站在门边,眼看这些情形,不禁又羞又嫉,又怒又悔,那豆大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珍珠,一颗一颗往下直滚,可是她此际又能如何呢?

天下的事情,本就不可一概以常理论断,尤其男女之间的事,更是微妙得到了极点。作者不妨趁此补叙一番。

甘草爱狄叔平爱得发疯,几年来,无一日不希望猎取他,占有他,以后甚至百般逗引他,迁就他;而狄叔平呢?始终若即若离,无可无不可,但却一直保持相当距离。

年前遇见甘草的胞妹甘泉之后,顿时惊为天人,动了求偶之念,对甘泉百般讨好,亡命追求。甘泉对他则无动于衷,迫使狄叔平只好婉求甘草居中说合。甘草心念一动,索性乘机摊牌,说要么她姊妹共事一人,否则便作罢。双方之间,一个以能占有甘泉为满足,一个以能猎获狄叔平而心甘,于是单方面的协议成功了,但甘草一向乃妹甘泉提起此事时,甘泉不惟不答应,反而冷讽热刺,将甘草奚落了一场之后,偷偷离开了吕梁山。

事情便暂时搁起,狄叔平则仍不死心。

事情凑巧,甘泉为盗取“百日丹”的解药潜回吕梁山时,被甘草瞧出破绽,便以交出解药为条件,要挟她同嫁狄叔平。甘泉为报答宗钟全地贞操之恩,终于含泪答应了。

这时节,狄叔平恰巧因事离开吕梁山,并不知道甘泉委身下嫁的事,待得甘泉送解药给赫连蓉姑返回吕梁山时,却不知狄叔平又忽然携回陈菡英匿居附近僻处。

事经狄叔平密告甘草,要以陈菡英代替甘泉,甘草不愿拂逆狄叔平,便一口气答应下来,且没把甘泉已经屈就之事说出,同时对甘泉也隐起陈菡英替代之事不提。

直到金光教开教大典的前夕,甘草风闻狄叔平要接陈菡英回山居住,这才迫得她向甘泉说明前番的“百日毒丹”和后来所给的解药全是假的,意在激怒甘泉,好借口推翻前缘。

等发觉陈菡英并非想象中的弱女,仍是一个极端慧黠刁蛮,骜傲不驯的人而感到惴惴不安,甘泉早已遁走无踪。

当初她只为不能独享这宗认为是可口的美味,这才退而求其次,便分得一杯残余的汤汁也是好的,所以不论这享受美味的是甘泉或陈菡英都好,对她都无关宏旨。却不知道如今享受美味的,反而贱视她这喝残余剩汁的,教她怎忍得住不珠泪偷弹?

可是,她后悔么?不!决不!她明知不能与陈菡英和平共处,但她情愿委屈求全,以图苟安。

然则地是傻么?她并不!唯其她不傻,才能转弯抹角地为自己的心愿而忍让!而逆来顺受!

你不见她伤心几绝而只珠泪偷弹么?这就是事理的矛盾,男女之间的微妙感情。闲话表过不提。

且说陈菡英见狄叔平低声下气劲儿,又见甘草偷偷地哭了,认为弓已拉满,不能再拉,便撅起上嘴,佯嗔道:“谁不教你跟她说话了!有话为什么不能当着我说呢?哼!还说是喜欢我,没把我当外人哩!我看那,都是骗人的。”说完,又赌气挣扎着要走。这下,狄叔平大急。

要知甘草一向都顺着他的,甘泉对他则是避之若蝎,难得几次与他交谈,几曾领略过像陈菡英这等如怨如诉的娇嗔味儿?一见她负气要走,慌忙软语说道:“我是为你呀,你何苦生这些冤枉气呢?”

“为我什么?”她语气虽还带有薄怒,身子可已站定不动了。

“你想,”狄叔平满面陪笑,小心翼翼地悄声道:“当着你的面,我跟她谈宗钟的事不嫌唐突么?”

“那有什么!我不是要嫁给你么?”

狄叔平如饮琼浆,登时心花怒放,连连说道:“好好好,咱们一块儿去谈谈。”说时,挽起陈菡英的手臂,并肩走向客厅。

他与陈菡英多日相处,从来没有过一亲香泽的机会,这时并肩行来,但觉如兰似麝的幽香,阵阵沁人肺腑。官能上的感受,使他飘飘欲仙。

这时甘草已默默坐在厅中一角,两人进得厅门,陈菡英手肘往狄叔平腰际轻轻撞了一下,狄叔平如梦初醒,连忙松开手来,向甘草问道:“听说宗钟来求见师父了?”

“嗯!”甘草无精打釆地说。

“求见他两位老人家有什么事?”

“他不肯说。”她照着拟好的腹案回答。

“还听说你把他囚起来了,是真的么?因为什么?”

“他以求见师父为名,当夜就私闯‘怡园’,企图搜走‘万象宝录’!”

“搜到了没有?”狄叔平非常关心万象宝录的得失,急切地追问着。

“没有!”

“如今他人呢?”

“关到绿玉房里了。”

“叔平,带他来,我还有话要问他!”

陈菡英心机一动,忽然插口说了这么一句。

狄叔平不便过分轻视甘草,便以征询的眼色瞧了甘草一眼,甘草巴不得有此一说,故意顿了一顿,才微一击掌,召来一名弟兄,吩咐道:“你去对绿玉说,教她亲自解宗钟到这儿来,大先生立等问话。”

那名弟兄领命,飞奔而去。

难得甘草肯赏这么大的面子,狄叔平不觉浮现笑容,向陈菡英脸上扫来,却见陈菡英仰脸望着屋顶,怔怔狐疑不定。

便在这刻——突然“嗤嗤嗤”的响声连番响起!

狄、甘两人一听声音,认得是本教的响箭升空的声音,忙奔出厅外张望,这时陈菡英也被两人的脚步声响惊醒,跟在后面观瞧。

四望之下,只见南面天空,已经窜起两道绿色火焰,继而顶端和北面上空也分别窜起三道红色火焰,霎时满天红光,一齐在北面上空飞翔。狄、甘两人心中了然,敌人已逐渐向北移动了。

狄叔平大怒道:“是谁吃了熊心豹胆,敢来夜扰我金光教总舵。”

甘草忙道:“先让我去看看!”说时,已向北面急掠而去。

陈菡英一心想乘乱放走宗钟,问道:“绿玉的房间在哪里?那个弟兄怎么还没……”

话未说完,那名弟兄已气急败坏地飞扑而来,向狄叔平匆匆施过礼,喘息道:“启禀大先生,宗钟把绿玉姑娘先奸后杀,然后逃得不知去向。”

话声刚落,陈菡英立即叱道:“胡说!宗钟岂是那种人?”

狄叔平将信将疑,正没法作理会处,北面又见一道黑影飞驰而来!那黑影一面急驰,一面高声叫道:“启禀大先生,宗钟快要冲下山了,二先生阻拦不住,教请大先生前去相帮。”

狄叔平一挥手,并不打话,拔足便跑。

陈菡英惊喜交集,一把拉住狄叔平,急道:“你……你当真……”她关心太切,连说话也结结巴巴了。

狄叔平也急道:“教中的正经事,我怎好不去?”

“你师父说了要擒住他么?”

“没有呀!”

“那你为什么一定要去截他呢?”

“我知道!”狄叔平忽然心头酸酸,沉声道:“你对他还没死心!”

“放屁!我对他不死心,何必跟你来!他是我的干哥哥啊!我虽然不愿嫁他,我为什么不能救他?我为什么不能救他?”狄叔平词穷,没奈何附耳悄声道:“我不出杀手截他可以,可是我不能不去敷衍一番啊?”说完,并不等陈菡英反应如何,立刻拖住她一同向北飞奔。

陈菡英别无良策,只好故意放慢脚程,甚至还吊着他一点。

奔去三数里,忽见甘草对面跑来,迎着狄叔平黯然说道:“不道今夜扰乱本教的竟会是宗钟这个小子!都怪我无能,截他不住,吃他冲下山去了。”

狄叔平欣然道:“是么?他已经下山了么?”马上他就感到说得太露骨了,忙转个弯子说道:“跑掉了也就算了!”

甘草装得怒冲冲地娇叱道:“可恨绿玉这小贱人也不早点来报我。”

狄叔平道:“她人都死了,你还骂她干……”

甘草佯作吃惊不已,急急问道:“她死了?怎么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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