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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流浪剑客

清风道长回头喝道:“花和尚,是你来了么?”

林叶窸窣处,缓缓步出那邪里怪气的花和尚,他肩上仍自扛着一把方便铲,来到二人面前定身。

花和尚瞥了赵子原一眼,道:“你还没有将这小子解决吗?”

清风道长摇首道:“不忙,不忙,这小子已经是咱们囊中之物,还怕他飞上天去?若非适才贫道察觉有人潜到近处,早已一剑送他归阴了。”停歇一下,问道:“刚刚可是你在树林里面叹气?”

花和尚翻目道:“牛鼻子你问得莫名其妙极了,无因无由贫僧叹的什么气?”

清风道长神色霍地沉了下来,道:“贫道分明听见了那一口叹气之声,疑是那人去而复返,是以才仓促将剑收回,既然叹息声非你所发,那么贫道之疑并非杯弓蛇影,而是确有第三人来到近处了。”

花和尚眨眨眼,敞声道:“牛鼻子尽管下手取他性命。”

赵子原道:“大师动辄言杀,出家人残忍好斗以至于此,未免与佛家所讲求之恬澹寂灭有悖。”

花和尚道:“贫僧早非佛门中人,小子你空自喋喋,结果还是活不成的。”

说着朝清风道长打了个眼色,清风道长右腕迅疾一抖,长剑乍动,涌出一片精芒,直取赵子原咽喉。

赵子原见他剑招诡异,心中大为凛惕,连忙纵身往后疾退,一口气退长了六步,这才避过对方的剑上锋芒,趁势反击一掌。

清风道长冷笑一声,一举步已到了他面前,手中长剑抖出精光寒芒,漫天尽洒,笼罩住敌人。

他空出了右手不闲着,掌拍指拿,端的是变化无方。

清风道长这一掌剑齐出,直把赵子原迫得闪避不及,绕圈疾掠,双方动手还不到五招,赵子原已是数度遇险,渐呈不支之态。

这当口,斜坡后面忽然又传来一阵轻叹之声,虽在剑掌嘶啸声中,场上诸人无不听得一清二楚,彷佛这一道叹息便在他们耳旁发出一般。那清风道长剑上攻势,竟然不知不觉缓了一缓。

花和尚面色一变,厉声道:“牛鼻子快点下手,再迟就来不及了!”

斜坡后面一道冰冷的声音道:“道长出剑太慢,果然业已来不及杀死你的敌手了。”

语声甫落,一道人影有如狂风似地卷了过来,清风道长剑势一沉,立刻换了一方向击出,飕地一响,竟把来人卷入剑圈之中。

那人冷笑一声,身形若飘风般回旋往复,清风道长神色沉凝,挥剑连攻三招,但闻“颸”“颸”“颸”三响,剑啸刺耳已极,那人嘿然冷笑,足步微错,竟已跃出剑圈外边。

清风道长连环三剑击空,双眼登时射出又忿又骇的光芒,手提长剑,怔怔立在当地。

赵子原下意识举目望去,只见那人年约五旬出头,面目清癯,上唇蓄着一撮短髭,身着一袭白布衣衫,年事虽高,却自有一股潇洒超俗之气,赵子原似乎可以想像到此人年轻时的勃发爽飒英姿。

但花和尚与清风道长的视线却落在那人腰间所系的长剑上,夜风拂过,那只剑柄上的黄色剑穗微微飘动。

赵子原心中默默呼道:“就是他!今午在酒店里装作不胜酒力,伏在一角桌上的醉汉就是他!奇怪,花和尚清风道长追踪了他一段路程,怎地先后又回到此地来了?”

花和尚一前一步,高声道:“任凭施主如何掩饰,仍然被贫僧瞧穿了。”

那白袍人淡然道:“某家何尝想掩饰什么?倒是今日午后,和尚你与那位道长在某家离开镇上酒肆后,便跟在后头穷追不舍,某家还未问你是何缘故呢?”

花和尚道:“施主何必明知故问。”白袍人伸手拍拍腰间的长剑,道:“便是为了某有这把剑子么?”

花和尚沉声道:“施主虽然一直掩藏本来面目,但你随身所携那只剑柄上的黄色剑穗乃是最明显的标志,贫僧焉有认不出来的道理。”白袍人道:“事隔二十余年,亏得大师记性如是之佳。”

言罢,又自叹息了一声。

清风道长忍不住道:“道友何故一再叹气?”

白袍人道:“道长身为武当耆宿,名望身分隆极一时,却昧于大势甘心受人驱遣,这等行径委实令人不解,此某家深为道长惋惜,还有这位大师……”

花和尚及清风道长面色齐地一变,花和尚打断道:“施主此言,在贫僧听来不但等于白说,而且简直十分可笑得紧。”

白袍人道:“有何可笑之处?”花和尚道:“你以为咱们行事乃是受人驱遣,却绝无任何根据足资证明,这个推测不是非常可笑么?”

白袍人冷冷一笑,伸手入怀缓缓取出一样物事,摊开来竟是两张纸牌,牌底向下,赵子原一瞧见白袍人手上的纸牌,心中不禁震一大震。

白袍人沉声道:“大师利用纸牌,向清风道长传递消息,难道不是经旁人所授意么?”

花和尚神色一沉,道:“流浪剑客!你知道的倒也不少,然则你是专冲着咱们而来的了?”

他喝出“流浪剑客”之名,赵子原顿感热血沸腾,暗道站在眼前这个白袍人,原来便是二十五年前在五台山上,当着天下豪杰之前,以一个抽剑动作吓走那不可一世行脚僧人的“流浪剑客”。

花和尚想必是挟仗“五指叉”功夫,横行中原绝无敌手的行脚僧人了,难怪他的注意力始终被白袍人随身所携剑柄上的黄色剑穗所吸引,想来当日“流浪剑客”所使用的也是同样一只剑子。白袍人道:“可以这样说。”

花和尚指着赵子原厉声道:“这娃儿呢?你也有心庇护他么?”

白袍人点一点头,花和尚道:“流浪剑客,你太过狂妄了,贫僧对你一再忍让,可别错以为贫僧是惧了你。”

白袍人道:“反正某家是管定此事,你划下道来吧——”

花和尚怒极反笑道:“很好,你既然如此说,贫僧说不得要把昔年五台山的旧账,拿在一起和你算算了——”

白袍人淡淡道:“二十五年前,大师在五台山上不战而退,今日你想再来试过一次么?”

花和尚道:“施主剑上功夫虽高,但贫僧那‘五指叉’不发则已,既发之你未必能讨得好去!”白袍人淡然道:“是么?某家不用剑子,接你一招‘五指叉’试试。”

花和尚阴笑道:“施主不用兵刃是自寻死路,可怨不得贫僧。”

双方剑拔弩张,气氛登时变得紧张异常。

立在一旁的赵子原此刻却不禁暗暗为白袍人着急,那花和尚的“五指叉”功夫他是见识过的,其凶险奇奥,确是举世罕有匹俦,白袍人若弃剑拆对,只怕将抵不住“五指叉”一击之威。

清风道长步近花和尚身侧,低声道:“和尚你若无十分把握,还是不要轻易动手的好。”

花和尚道:“牛鼻子甭多管,昔年那笔旧账,贫僧是该与他了断了。”

转首面对白袍人道:“你准备好了后事没有?”白袍人仰天大笑道:“又是这一句话!二十五年前在五台山上,你说的也是这么一句,难道你发出‘五指叉’前,非问明敌手可准备好了后事不可么?除开这话之外,难道你再也没有别的言语好说么?”

花和尚沉颜不语,突然出手抢攻,左掌迅若电光石火拍去。

他一掌发出之际,五指张开如爪,掌上隐隐透出五股暗赤色的气体,遥遥将白袍人上身罩住。

霎时间周遭气旋风荡,有若狂飙疾扫,惊涛怒卷,发出“哧”“哧”呼啸,其势之烈,直令人心寒胆裂。

白袍人高声道:“大师‘五指叉’功夫果已练成气候了。”

他神色陡然变得异乎寻常的慎重,目光凝注对方,毫不旁瞬,但见他不疾不徐举起右掌,迎面封出。

掌力乍与花和尚五指所透出的气流接触,立时透露出吃惊的神情,全自衣袂飘动不已,猎猎作响,他左掌紧接着一抬,发出一股坚凝的内力,与先时右掌所发的掌劲相辅相依,力道强大一倍有奇。

旁侧的清风道长与赵子原只瞧得瞠目结舌不已,因为白袍人所使出此等双掌相辅的神功奇特异常,有另辟蹊径之妙,再加上他功力深厚,自然形成一股紧凝强大的气势,而且毫无衰竭的迹象。

花和尚那无坚不摧的五指叉攻势,竟为之一缓。

花和尚口中厉喝一声,右掌五指屈伸,数张数合,又自有道阴风寒气自指尖直透而出。

只闻呜呜怪响亮起,他的掌指已完全变成了殷红色,宛如鲜血盈盈欲滴,显而易见,花和尚的“五指叉”已施到十成火候,赵子原不觉暗叫一声“不妙”。

白袍人大喝一声,左手一探,右掌笔直甩出,他双掌齐出,招式极为繁复,掌上蓄势含威,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更见增强,适足以抵住花和尚绵绵不绝的“五指叉”攻势。

赵子原这才瞧出白袍人韧力后劲之强,委实难以测度,若换了旁人,在花和尚“五指叉”气势所迫之下,纵不当场落败,亦将失去动手拼斗之能,束手任得对方予宰予割了。

他们两人一动开手便各逞绝艺,一招一式无不功力十足,隐含雷霆之威,确是武林罕见的一场拼斗。

双方僵持了许久,白袍人突然挥拳连击数招,迫着花和尚变式封拆,身形连动,阴风寒气渐形消失。白袍人乘机跃出战圈,道:“领教。”花和尚寒着脸庞,道:“流浪剑客,你在未分胜败之前即行退出,可是不敢与我一决死战么?”

白袍人冷冷一笑道:“大师固执如此,某家可要用剑了。”

清风道长道:“待贫道来见识见识道友剑术。”

白袍人道:“谁先上都一样,某家今晚必教你等如愿以偿。”

长笑数声,反手抽剑,立时一股震人心弦的凌厉“杀气”随着拔剑的动作,往对方卷去。

那股“杀气”去得突兀无比,如排空巨浪,如惊涛潮涌,一忽里已卷及敌手身前近处。

白袍人稍有动作,立在五尺之外的赵子原立即生出感应,只觉呼吸窒闷,身形受阻,顿生回避之意。

伊始,清风道长及花和尚都屹立当地,动也不动。

待得白袍剑子抽出一半,自剑身锋芒所透出的“杀气”愈来愈见凌厉,形成一种莫可捉摸的实质力量,赵子原立身之地虽然距离最远,但因功力较弱,是以最先感到支持不住,纵身避开。

白袍人拔剑的动作甚是缓慢,但随着他手臂的移动,剑身一寸一寸露出,森厉的“杀气”已弥漫整个旷野之上。

同时他那鹰隼般的双目中,也射出强烈冷酷的杀机,使人一望之下,顿时生出震惧之念。

花和尚额上汗珠涔涔而落,有心先行出掌抢制先机,却是身不由己,那边清风道长亦有同样的感受,长剑欲发未发,显然是被白袍人出剑的奇异力量所制,大有动弹不得之慨。

这刻白袍人的剑身已快要出尽,赵子原眼睛圆睁如铃,一颗心提悬不定,他情知待得白袍人剑子完全拔出之际,便是生死立判之时,以此人拔剑时所发的电掣雷击之威而观,战事必无拖长下去的道理。

花和尚与清风道长彼此交换了一个眼色,忽仰天厉啸一声,齐地旋身往后疾退。

腾腾腾,两人一口气退了九步之遥,前胸一挺,站稳了身子。

花和尚抖颤的声音道:“往年在五台山上,贫僧已猜度出你是何许人,而今益发证实心中所想,流浪剑客,你何以不敢以本来名号示人?”白袍人大笑道:“时刻还未到呢。”

花和尚喃喃道:“二十五年前的历史居然重演,难道我永远无法与你匹敌么?

他面上神色瞬息万变,一招手,偕同清风道长转身疾掠而去,二人身形瞬即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

赵子原内心激腾不止,他当然知晓花和尚临去所说的“历史重演”是什么意思,默默忖道:“昔日‘流浪剑客’仅仅以一个反手拔剑的动作,就吓走了气焰冲天的行脚僧人,今日他们双方再度碰头,‘流浪剑客’剑未出全,花和尚仍然不敌而去,怪不得他有‘历史重演’这一说。”

一僧一道去远后,白袍人低声自语道:“好险,花和尚若非自知不敌,拼死发出‘五指叉’功夫,鹿死谁手犹未可知呢——”平息一忽,转朝赵子原道:“小伙,你几时惹上这些魔头的?”

赵子原耸耸肩,道:“其实我并没有去惹上他们,我自己也弄不明白,为何尔来无论走到那里,总有人要寻找我的晦气?”

白袍人笑笑道:“依此道来,你在武林中竟是个相当重要的人物了。”

赵子原默然不作一语,半晌道:“尊驾剑术堪称独步天下,只是小可仍未能瞧出,如何能够以一个简单的抽剑动作,便将对手的斗志压垮?”

白袍人道:“此中道理,一俟你剑上造诣到了某一种程度时,便自省得了。”

说着微“哦”一声,像是忽然想起一事,复道:“小伙,你想不想习剑?”

赵子原怔了一怔,道:“尊驾莫非想传授区区以剑术?”

他脱口说出这话,心底忽然升起一股莫名的兴奋,暗道自己若有福分练就此等剑上绝艺,便足可跻入江湖一流高手之林,对往后行事倒有莫大的方便。

白袍人冷冷道:“老夫可不欲平白将剑上功夫传与他人,小伙你若有心学剑必须有个条件交换——”赵子原道:“如此小可不学也罢。”白袍人道:“你不要听听老夫所说的条件么?”

赵子原不语,白袍人复道:“老夫教你一套剑法,祗要你学成之后去对一个人施展……”

赵子原道:“阁下的意思是要我挟仗这套剑法,去杀死那个人么?”

白袍人摇首道:“不是,老夫所欲传授与你的剑法虽称无敌天下,但如果老夫所料不差,那人武功路数,恰正能克住你的剑法,绝不致落败甚或丧命。”

赵子原惑道:“阁下既非要使我仗剑去击毙那人,然则你所图何为?”

白袍人道:“我只要证实,那人的武功是否仅上于能克制这一套剑法而已,易言之,若是她另有绝艺在身,你便有当场送命的危险,小伙子你敢冒这个险么?”

赵子原寻思一下,道:“这并不是敢不敢的问题,而是这套剑法是否够得上玩命的代价?如代价够高,小可便冒一次性命之险又有何妨。”

白袍人眼瞳掠过一抹异样的光彩,上上下下打量了赵子原一会,从眼前这个少年的身上,他依稀又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剪影,当年自己的举止行事,便几乎和这少年一模一样,霎时他心底涌起了无限的感触。

他缓缓道:“然则你是答应了?”

赵子原默默点头,旋即又道:“事情果真如斯简单,以尊驾之能力,绝无遇险的道理,缘何却不自己去找那人动手?”

白袍人怒道:“废话!老夫若能亲自与她动手,何必找你代劳?”

赵子原满腹疑云,却也不好多问,须臾始道:“适才那花和尚称呼你为‘流浪剑客’,据小可所知,武林中并无‘流浪剑客’这个人物存在,阁下可否将真实身分相告?”白袍人道:“老夫司马道元。”续道:“不想我只把蓬头罩着的白布拿掉,你就认不出来,小伙子你的眼力也未免太差了——”

赵子原皱眉道:“小可早已认出你老就是那自称‘司马道元’之人,但司马一门十八人,早于二十年前悉行遇害于翠湖舟船之上……”

白袍人神色微微一变,打断道:“老夫若已遇害,又怎会现身于此?”

赵子原瞠目,半晌作声不得。

白袍人道:“到底你要不要学这套剑法?”

赵子原道:“小可不是业已答应于你么?”

白袍人手指西面林丛,道:“走过这一片林障,有一座废弃的祠堂,权当落脚之处,老夫再正式传你剑法。”

赵子原愕道:“就在此地习剑不是一样么?”

白袍人冷冷道:“你懂个什么?老夫虽看出你是练武的上驷之材,但要习成这套剑法,至少得半月之久,不找个落脚地方怎么行?”

赵子原道:“既然需时如此之久,小可不愿学了。”

白袍人恚道:“天下那有速成掌招剑法?你连这等耐性都没有,倒教老夫好生失望。”

赵子原摇头道:“并非小可无此耐性,实是近日内我必须赶去鬼镇……”

白袍人自怀中取出那两张纸牌,道:“可是与这物件有关?”

赵子原道:“纸牌乃花和尚所有,怎会到了尊驾手里?”

白袍人道:“花和尚在酒肆里狂妄无忌,老夫有一位老友号称‘无所不偷’,看不过眼便施展空空妙手,如此这般把纸牌偷了过来交与老夫方始发觉里面的两张纸牌有所古怪……”赵子原道:“尊驾可否将纸牌借小可一观?”

白袍人闻言,反而将纸牌收入怀里,道:“等到你习剑功成之后再说吧,老夫保证你半月后再到鬼镇绝不太迟,不致于误事——”

赵子原寻思良久,道:“好吧,但你得先将我所要用剑的对象告诉我。”

白袍人道:“这个老夫也不能事先透露,你愿意习剑便随老夫一道走,否则即作罢论。”

语罢转身就走,赵子原踟蹰一忽,随后跟了上去。

二人快步横过山林,走了许久,果见远方树林隐约现出一角红墙,残垣断瓦点缀其间,隐隐透出一道微弱的灯光。白袍人忽然在一株大树后面停下脚步,低声道:“那座祠堂分明荒废己久,如何会有灯光透出?真是奇了。”

赵子原道:“左右不过是僧侣之类住于此地罢了,难道还有旁人不成?”

白袍人道:“祠堂年久失修,分明久无人居,那里来的住持僧侣?小伙子你忒也糊涂了。”

当下迈步绕近祠堂,来到山门前面,但见那山门甚是古旧,两人往四下张望一忽,未见有何动静,遂举掌推门。

“咿呀”一声,山门应手而开,赵子原随白袍人走入门内,只见祠堂里蜘网四结,供桌上久无香火,积满灰尘的神像欲塌未塌,格外显得阴森骇人。

神像前面的神龛上,插着三只火烛,昏黄色的火光不住跳跃闪动,益发令人感到神秘。

白袍人洪声道:“祠堂里有人么?”

他真气深厚,话声在祠堂四壁回荡不止,半晌却无回音,生像是毫无人迹。

赵子原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恐怖的感觉,暗忖:“分明有人点燃神龛上面的火烛,但此刻却不见有任何人影,莫非那人在山门未开之先,已预先藏起来?”

他方自惊疑不定,陡然一道轻风拂过,三只火烛被吹熄了,祠堂里黝黑如墨,赵子原运足目力望去,也不能看出寻丈之外的事物。

赵子原呼道:“司马前辈,火光突灭,莫不成……”

白袍人“嘘”了一声,道:“不要作声!你随身带了火熠没有?”

赵子原正待掏出火熠,身侧忽然飘过一阵微风,他江湖经验已丰,情知那阵微风多半是内家罡劲,当下霍地一个旋身,一掌反拍而出,黑暗里那一掌之力如石沉大海,也瞧不见半个人影。

这当口,陡见头上精芒一闪,耀眼生花,紧接着一声“呛啷”亮起,原来白袍人已掣出了腰间长剑。

白袍人长剑一出,立时有一股森寒杀气汹涌扑至,直有雷霆万钧,无坚弗摧的威势,赵子原不知不觉倒退了几步。

蓦然祠堂中又是一声霹雳暴响,一条灰色人影自剑光中冲出,迅疾无比,一闪即没——赵子原脱口呼道:“果然埋伏有人——”

喊出这一声后,却未见白袍人第二剑劈出,须臾,供桌后面那一尊泥雕神像突然拦腰裂为两半,倾倒下来!

赵子原睹状,险些再度惊呼出声,白袍人的一剑,分明未曾击中佛像,但自剑上透出的剑气,却恍若有形之物,竟把半丈开外的佛像斩为两半,那剑法的威猛霸道,当真令人不可思议。

然而令赵子原震惊的更不止于此,那白袍人的剑法可说天下无双,轻易不掣出长剑,即连对付强如花和尚之敌手,剑子都未出全,便已将对方吓走,目下他却决然抽出了全部剑身攻出一招,看似仍未奏功,然则那埋伏在祠堂暗处之人,竟是一个较之花和尚犹为可怕的高手了——

祠堂中一片死寂,间歇只传出赵子原沉重的呼吸声,和白袍人四下走动的“哧”“哧”足音。

白袍人在东面屋角停下脚步,沉声喝道:“好朋友!你既是冲着某家而来,便请现身吧。”

半晌没有应声,白袍人提剑在手,腾出空出的左手俯身提劲拉挽地上的一个铁环,居然被他拉出一块石板来。

石板拉开后现出一个地窖,白袍人俯身向底下呼道:“藏身的朋友,某家要下去了。”

赵子原听他竟向敌人预报自己行动,不禁为之大惑不解,但见白袍人在低喝过后,立刻纵身纵落。

下面传来一声娇呼,竟是女性口音,赵子原心头微动,继白袍人之后也向洞口纵落,视线所至,见地窖看似颇为宽敞,却是四面空空,什么没有,只有内里一个角落隔着一片布幔。

赵子原心念电转,暗忖:“方才我清楚地听到了那一声女人的娇呼,但这地窖除了布幔后隔开视线外,连一个人影也没有,然则那一声女性口音自然是发自帐幕之后了?”

忖念及此,遂动了欲掀起布幔一看究竟的念头,他往前走了几步,白袍人忽然振身拦在他的面前。白袍人冷冷道:“你要做什么?”

赵子原道:“阁下明知我欲掀起布幔,缘何却将我拦住?”白袍人道:“你还是不要掀开的好。”

赵子原一怔,道:“莫非阁下已经猜到帷幕后面有什么古怪物事不能让小可过目么?纵令如此,帷幔还是迟早要掀开的啊。”

白袍人想了一想,道:“好罢,老夫这便将帷幔扯开,但你最好闭上眼睛的好。”

身子一掠上前,伸手疾掀布幔。

帷幔倒卷扬起,赵子原非但没有依言把眼帘闭上,反而睁太眼睛望去,他首先见到一个身披薄婵轻纱的姣美少女卧缩在墙角一隅,墙角上方挂着一盏油灯,火光将近处照得亮如白昼。

赵子原冲口道:“李姬,是你?”

那女子徐徐转过头来,抬起白皙如玉的纤手拢住一头乌发,睨了赵子原一眼,嫣然一笑。

这一笑直有销魂蚀骨的力量,赵子原却未注意及此,他发现眼前这个美女身材体态虽与留香院东厢李姬十分相像,但面庞五官却截然不同,这时那轻纱美女长身立起,全身美妙处在轻纱下若隐若现。

轻纱美女妖声道:“适才你是呼唤李姬的名字么?你既认得她,定必曾经到过留香院了。”

赵子原愕道:“姑娘是谁?”轻纱美女道:“我一向住在留香院西厢,敢情你只到过东厢,难怪会对我如此陌生……”

昔日赵子原曾听李姬说过,武啸秋将留香院划为东南西北四厢,各住有一名绝世女人,布施色相与天下高手,使之受其控制利用,是以此刻闻言,并不感到如何惊异。

赵子原道:“敢情姑娘便是艳名远播天下的留香四艳之一么?”

轻纱美女不答,转眼白袍人道:“这位爷台——”白袍人冷冷截口道:“武啸秋若图驱遣美女以色相诱惑老夫,那么他是白费心机了。”

轻纱美女笑靥满面,道:“贱妾从未遇到不为我色相所动的男人,爷台此言未免言之过早。”

玉臂微动,身上轻纱尽褪,火光照在她赤裸白皙的妖躯上,宛如一尊白玉雕像,令人心旌摇荡,血脉贲张。

赵子原只瞧得面红耳赤,全身血液几乎凝结住了,连忙移开目光。

那裸女款款向赵子原行去,举手投足间甚是诱惑迷人,赵子原隐隐闻到一股馥郁的幽香,自对方裸露的胴体发出,她愈走愈近,香泽愈是浓厚,赵子原不觉心猿意马起来,心子扑扑狂跳不止。

白袍人微哦道:“原来武啸秋授意你诱惑的对象,居然是这个姓赵的青年人……”

赵子原迅地盘膝坐在地上,不住调元运息,吐纳呼吸,那裸女媚然一笑,突然倾身往赵子原怀中倒去。

她赤裸裸的肉体缠在赵子原身上,双手箍往他的肩胛,赵子原登时感到全身柔软无力,竟然无力摆脱。

白袍人冷眼在旁观看,并不加以阻止,似乎欲观察他的定力如何,有无办法抵制女色的诱惑?

豆大的汗珠自赵子原两颊滚滚落下,上半身也剧烈的摇晃起来,白袍人意识到他正极力向心中之魔抗争交战,但力量已显得微乎其微了。

白袍人点一点头,猛然出声道:“姑娘放手。”

那裸女恍若未闻,仍然紧紧缠在赵子原身上。

白袍人沉道:“你是不是山西白石山庄沈庄主的独生爱女,沈浣青姑娘么?”

裸女娇躯一震,微抬螓首盯住白袍人,欲言又止。白袍人续道:“姑娘果真是沈庄主的爱女,又怎会被武啸秋收为留香四艳呢?”

裸女依旧没有开腔,但一双皓手已自赵子原肩上缓缓收将回来,她一离开赵子原的身子,赵子原灵台登时清醒许多。

适才他神思虽然有些恍惚,但白袍人之言仍然听得十分清楚,内心因之震惊非常,暗道那山西白石山庄沈庄主一生慷慨任侠,在武林中地位极高,武林有事,只要沈庄主一句话,十分难题便有七八分能够得到解决,想不到他的女儿竟会沦落以至于此,不禁为之满腹疑团。沈浣青低声道:“爷台还是不要追究这些的好。”

白袍人情知一时绝对无法弄明白她被武啸秋囚制利用的始末经过,遂自墙角捡起她的衣物,沈浣青一手接过,迅即把衣服穿上。

这会子,地窖上面忽然传来一阵叱吒声音,紧接着轰然一声暴震亮起,似乎有人发出了内家劈空掌力。

白袍人喃喃道:“又有人闯进祠堂来了,武啸秋似还没有退走哩……”

话犹未尽,只听一道低沉的喝声道:“姓武的,顾某此来为的要向你讨一个人——”

另一声阴森的冷笑道:“你是什么东西?敢用这种口气对老夫说话?”

那低沉的声音道:“昨日顾某遍闯留香院四厢,独不见东厢沈姑娘芳踪,后来从尊驾的一名手下口中获知……”

那阴森的声音道:“据说天下无不能在武院主的寒砧摧木掌下走过十招,反正顾某是早已豁出了这条性命,武院主你动手吧。”

赵子原一听那声音,只觉甚是熟稔,一时之间不觉怔住,自语道:“原来是顾迁武顾兄,他也来了!”

他目光扫过沈浣青面庞,发觉她的脸色变得异乎寻常的惨白,竟像突然生了一场大病一般。

赵子原暗暗感到不解,却是不暇细究,敞亮嗓子道:“顾大哥!小弟在此。”

就在此刻,地窖顶上的出口发出“蓬”地一响,赵子原立刻知道上面将要堵塞住了,情急之下,身形暴起往上直射而去,几乎就在同一忽里,他身旁白影一闪,白袍人比他抢快一步,一掌后发先至,那块石板未合,被掌力一震,一声暴响过后,顿时被掌力击得块块碎裂!

白袍人及赵子原先后自裂口冲将出去,沈浣青迟疑一会,亦轻提身子,继后跃出地窖。

祠堂时那身着灰色衣衫的武啸秋。正一掌接着一掌,将顾迁武迫得全无招架之力,只听得掌风呼呼,夹杂着一声闷哼,顾迁武仰身跄然倒退了五步,张口喷出一道血箭,身躯贴在土墙上。

赵子原大喊道:“顾兄,怎么样?”

顾迁武用力摆一摆首,道:“还好,没有事。”

武啸秋阴阴一笑,一箭步欺到切近,高举单掌,就要痛下杀手,白袍人适时压沉嗓子大喝道:“武啸秋!你与某家住手!”

武啸秋身子好比旋风一般回转过来,带着惊异的眼色望着白袍人与赵子原两人,有顷,他那凌厉的视线落到沈浣青身上,睛瞳射出一股慑人的威棱,沈浣青无端端打了个寒噤,满面都是惊悸。

白袍人瞧在眼里,有意无意地移动身子,插在武啸秋与沈浣青两人中间,冰冷的声音道:“天不从人愿,姓武的,你的算计已完全落空,竟想找无辜的弱女出气么?”

武啸秋阴阴道:“你甭狂,嘿嘿,你也就要完了!”

白袍人嗤之以鼻道:“就凭你一个人么?”

武啸秋道:“就凭老夫一人又怎样?”

白袍人冷笑道:“只有你姓武的一人是万万不行的,最好像翠湖那一夜,再找两个高手来个联合夹攻……”

赵子原闻言,心头重重一震,默默对自己呼道:“他提到了翠湖,又说再寻两个帮手夹攻是什么意思?他——他不要就是我所怀疑的那人个罢?”一念至此,再也不敢往下追想下去。白袍人复道:“若非某家深悉你的为人,几乎要错以为你的神智有问题了,姓武的我既敢口出狂言,必然有所仗恃,莫非你在等着帮手来到么?”

武啸秋道:“总算被你料对了,不错,老夫的确是在等候某一个人的到来,咱们约定的时候也快到了。”

白袍人道:“既是如此,某家愿意候待你那帮手的到来,倒不急于立即和你动手了,但你可以透露那个即将来此与你会合的人是谁么?”

武啸秋道:“有何不可,此人即是水泊绿屋二主人……”

话至中途倏然住口不语,而以嘿嘿的阴笑掩饰过去。赵子原听他言词闪烁,不由大感困惑。白袍人神色一沉,道:“可是水泊绿屋那称做‘女娲’的女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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