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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祸从天降

林景迈目光呆滞,喃喃道:“完了?……二弟年纪轻轻,是咱们这一辈中最具天赋的剑手,将来光大崆峒一门就完全寄望在他身上,想不到就这样完了……回去后我如何对掌门师父交代?……”

梅尚林俯首道:“小弟一时好奇,拉大哥二哥藏身入林,偷窥篷车内那神秘女子,不想竟惹来一场横祸。”林景迈道:“三弟你也甭自责了,瞧瞧二弟到底有救没救才是正经。”

梅尚林点点头,哈腰下去伸手欲摸探钟璧胸口,突闻一道冷冷的声音亮起:“死人摸不得!”

梅尚林瞿然一惊,下意识缩手回来,回身循声望去,只见身后寻丈处不知何时立着一人——

那人装束甚是奇特,身上自首至足都被白袍裹住,连头上也用一张白巾兜着,仅剩得一对冷电般的眸子露在外头,在阳光照映之下,就像冰雪霜花一样地晶莹雪白!

林、梅二人齐地一凛,暗道此人欺身来到近处,居然点息全无,虽说自己在哀痛欲绝中,亦不可能懵然毫不知觉,来者轻功真是不可想像了。

梅尚林脱口道:“你,你是——”白袍人低声道:“老夫司马道元。”

林景迈与梅尚林彼此对望一眼,瞠目不能作声,半晌他俩才稍稍恢复过意识,林景迈呐道:“林某风闻江湖传言……”白袍人轻咳一声,接口道:“传言老夫早于二十年前,举家被职业剑手谢金印杀害于翠湖画舫上是吧!但老夫目下不就好生生立在这里么?”

语声微顿,复道:“传言往往有虚,并非尽可轻信,此即一端。”

梅尚林期期艾艾道:“足下白巾罩头,咱们怎知足下就是司马道元?”

白袍人“司马道元”默然,猛地一抖手“呛啷”一声脆响,腰间剑子已到了他的手中。他临风一抖剑身,立见光涌霞生,彷佛有千百支利剑同时破空刺出,然后又是一道虎虎的低沉声音从剑圈里发了出来,俨然有若大雨欲来,又呜呜一如风雷之将临……

林景迈冲口呼道:“风起云涌?司马剑门的起手式!”

才说了这么一句,倏觉一阵潜力从“司马道元”手持的剑上逼至,虽在丈许之外,依旧感到呼吸受阻,立足不稳。

“司马道元”迅即收剑入匣,道:“这一出剑,总比老夫说上千句百句犹要有用多了。”

梅尚林道:“就算足下真是司马道元罢,缘何适才却要出声阻止梅某手触敝二师兄?”

“司马道元”沉声道:“死者全身是毒,你一摸触不打紧,老失只怕崆峒三剑自此又会少掉了一个!”

梅尚林浑身一颤,视线落到横陈地上的钟璧尸身,但见他脸色发青,肌肤泛成紫黑之色,果是身中剧毒的征候!

林景迈惑声道:“足下怎知在下二弟是中毒而亡?”

“司马道元”道:“令二弟不是手触过篷车中那女子遗留下来的绢帕么?就是那条绢帕……”

言犹未讫,梅尚林已自急急截口道:“对了,毛病必然出在那条绢帕上面,现在它又到那里去了?”

林景迈道:“为兄方才未曾加以留意,许或被风吹走了。”

“司马道元”道:“罗帕在老夫这里!”

他缓缓将左手摊开,手心上赫然横置着一方白色绢帕。

梅尚林神色霍地沉了下来,道:“你说在下二师兄是因为摸过绢帕,绢帕上剧毒侵入肌肤而死,然而足下将绢帕握在手中却安好无事,该要如何解释?”

“司马道元”道:“你没见到老夫手上带着薄皮手套么?哼,当真愚不可及。”

梅尚林凝目一望,果见“司马道元”双手均已套着肉黄色薄皮手套,因色泽与肌肤相彷,非留心观看不能察觉。

“司马道元”依着手帕上绣字念道:“十月霜花满路飞,披香绢帕赠死者……嘿,她早就预料到拾起这条绢帕的人必死无疑了。”

林景迈愕道:“足下口中所提到的她,便是坐在篷车里的神秘女子?”

“司马道元”没好气地道:“不是她还有谁?”

林景迈道:“那么刻前所发生的一切经过,足下都瞧见了?”

“司马道元”颔首道:“水泊绿屋主儿从篷车内露面时,立刻察觉出尔等躲在暗处偷窥,遂故意留下染有剧毒的手帕,欲一举毒毙你们三人……”

林景迈不解道:“在下师兄弟与其素无仇恨,何以她必欲置咱们三人于死地而后已?”

“司马道元”道:“你们都窥见了那女子的面孔,在她的心目中,那简直是死有余辜了。”

霎时,林景迈及梅尚林额上冷汗涔涔而落,半晌说不出一句话,他俩谁也不敢相信为了这点小事,就吃人以毒计暗算,几至性命莫保。

“司马道元”续道:“在她的算计之中,以为只要你们手触到尸身,必然一个接着一个倒地而亡,孰料会有老夫出来揭破她的毒计……”

说到此地,突然路旁林中传来一阵阴森的呼号:“崆峒高弟,走向鬼门!……崆峒高弟,走向鬼门!……”

林、梅二人齐然一惊,喝道:“什么人在此装神弄鬼?”

那阴森的号声如旧:“崆峒高弟,走向鬼门!……”

号声中,密林劲风激荡,五条人影连袂射起,在半空各分左右平列散开,相继落在道中。

诸人定睛一望,只见来人头上俱都扎着一条绿巾,衬着一身短打,个个长得尖嘴缩腮,脸上露出森森煞气。

为首一名魁梧汉子冲着林景迈喊道:“人抬人,水抬船,崆峒三剑抬阎王!”

林、梅二人见对方来势威猛,不由自主露出惊惶之色,只有“司马道元”仍然不动声色,甚至连瞧都不瞧他们一眼。

林景迈勉强捺住一颗忐忑不安之心,朝五人一抱拳,道:“五位壮士请了。”

那五名短打汉子冷冷一哼,却没有人还礼回话,顷忽,五人蓦然又纵身分为左二右三向旁跃开。

那五人甫行跃开,林丛枝叶一分,一排三个绿衫人缓步走将出来,他们行在道上,每一落足,地面便微微震动,那份内力之强,着实已到令人咋舌的地步了——

此刻道上一总立有十余人之伙,却是鸟雀无声,连空气俱已凝固了一般。

梅尚林首先忍耐不住,道:“尔等此来,为的便是要取咱家师兄弟性命吗?”

前后掠出的八人闭紧嘴巴,闷声不响,面上亦无表情,生似没有听见他的言语,有顷,“司马道元”抬一抬眼,道:“八位说话啊,不说话是不行的。”

居中一名绿衣人双眉一挑,斜睨着白衣人道:“阁下是崆峒派的人么?”

“司马道元”道:“老夫像是崆峒派出来的么?老夫还不知崆峒有什么出名的人物哩。”

他口气之大,使得那八名绿衣人一时间瞠目结舌。

一时林景迈与梅尚林也听得呆了。

那居中绿衣人移转视线,落到尸横地下的钟璧,道:“那么这个死人倒是崆峒三剑之一了?”

林景迈心中怒骂道:“此事岂会与你们无关,何须装什么鸟蒜?”

但他天性稳重,怒意并未形诸神色,在未盘清对方底细之前,仍不得不谨慎行事,忍气吞声道:“死者乃在下在师弟。”

那绿衣人皱一皱眉,道:“看来有人先咱们而下此煞手了,且说说令二弟是如何毕命的?”

梅尚林哂道:“你长着眼睛自己不会瞧么?咱家钟二师哥除开中毒之外,哪会死得得如此凄惨,被人轻易取去一命。”绿衣人盯了他一眼,道:““很好,咱们待会儿就先拿你下手,试试崆峒高足到底会不会被人轻易取去一命?”

从他凌厉的目光,和阴森的声音中,隐隐透出一股杀机,梅尚林自察觉到了,竟打从心底森森打了个冷颤。

那绿衣人又端详了尸身好一忽,始偏首朝右边另一个剽悍绿衣汉子道:“揣摸死者模样,像是中毒而亡,你有何高见?”

那剽悍汉子道:“中毒就中毒吧,既已死去一人,省得咱们多费一番手脚。”

言下,足步一勾将尸体踢起,紧接着挥出一掌,“嘭”一响,掌心击中钟璧冰冷的胸口,尸体飞出老远落地。

林、梅二人目睹对方凌辱死者,怒极大叫道:“你敢——”

才迸口叫出这两个字,倏见那剽汉子惨叫一声往前直冲,“咕咚”倒在道上!

诸人立即凑过脸去,在日晖泻照下,可以瞧得出他脸上笼罩着一层死气,鼻息全无,显然业已气绝毙命!

渐渐那剽悍汉子肌肤泛起一点一点青黑之色,死状与钟璧毫无两样。

梅尚林透了一口寒气,道:“好厉害的毒素!”

绿衣人若有所思地望着地上那具失去生命的躯体,自外表观去,瞧不出他对同伴的死有何反应变化。

须臾,他仰起首来向林景迈道:“我们奉命到此取你等性命,还未动手就不明不白先自折损一人,你一定在心底暗暗窃笑吧?”

林景迈道:“林某哀戚二弟之亡都犹不及,那有心绪顾到此等小节。”那绿衣人冷冷道:“令二弟身死,有你们两个同门为他悲戚,不知你俩死了,又有谁会来洒泪一哭?”

口气甚是冷漠无情,虽只淡淡一言两语,却马上使得周遭气氛变得紧张阴沉起来——

林景迈并非未见过世面之辈,那会听不出其中含意,他寻思一下,便知今日之局绝难善了,当下道:“反正咱等已抱有必死之心,足下尽管动手罢,但在动手之前,林某有一事相询——”

那绿衣人道:“你问,不过问完事情之后,纵然得释心中疑团,也是死路一条,这又有何分别?依我瞧,你还是不问也罢。”

林景迈道:“问当然要问的,至于死路生路,林某只有顺着老天爷的安排去走——”

他回答得如此磊落,一旁的“司马道元”不觉暗赞了一声。

林景迈复道:“足下可不可以明告,何以欲做此赶尽杀绝的冷酷行为?”

那绿衣人略一沉吟,道:“适才你们崆峒师弟三人,曾瞧到篷车里香川圣女的面容……”

话至中途,他身后一名魁梧汉子突然插嘴道:“时刻无多,咱们尽速将他俩解决便了,何须多费唇舌解释此事,在此穷泡磨菇?”此言一出,其余五人登时蠢蠢欲动,个个露出凌厉杀机,举步朝林景迈及梅尚林环抄迫近。

林景迈敞声喝道:“且慢!”

那魁梧汉子道:“你还有什么遗言要说?”

林景迈道:“林某师兄弟不过素仰香川圣女风华绝代,是以才动了一瞻圣女风采之念,而且武林中见过她容貌的大有人在,岂有……”

魁梧汉子不耐打断道:“废话连篇!你可知咱们八人一路远远跟随在香川圣女所坐的篷车后头,遇有瞧见圣女容貌之人,咱们继后就将他送上西天极乐,这一路下来,在咱们手底下获得超生的,少说也有数十人之伙了!”

语歇,复行迈步逼前,林景迈及梅尚林情知这一战在所不免,遂相继解下腰间佩剑,凝神以待。

那绿衣人右手有意无意当胸举起,五指搭在左腕之上,掌势移动间,隐隐罩住梅尚林前胸、双肋、喉头十二处穴道。

梅尚林骇然一呼,在他的经历中从未有过一个照面就被敌人罩住穴道,何况自己长剑犹未出手。

虽说是自己一时疏忽大意致为敌所乘,但那绿衣人武功之诡异,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他双目四转,竟找不到一丝一毫空隙得以出剑反击,似乎只有束手待毙的份儿——

霎时他面色由灰而白,呆呆立在原地动弹不得,林景迈敢情瞧出他情状有异,低声问道:“三弟,你怎么啦?”

他去不知梅尚林已处于生死一线之间,只要那绿衣人动一动指头,来不及应付便得暴死当场。

忽然那许久未曾开口的“司马道元”一晃身,掠到对峙的双方中间,面对着绿衣人。

“司马道元”慢条斯理地道:“老夫曾闻江湖人言,香川圣女非特风华绝代,抑且心地皎洁一如清风霁月,尔等却紧随在她后面辣手杀人,岂不有违慈悲本旨?”

那绿衣人斜睨了他一眼,道:“尊驾既非崆峒派人,便请快快避开,免惹是非。”

“司马道元”淡笑道:“老夫一生所惹的是非也太多了,自学剑伊始,便无法摆脱武林中的是非恩怨,又那里在乎这场麻烦事儿。”

绿衣人沉声道:“如此道来,尊驾是要把这趟浑水搅得更浑了!”

“司马道元”默然半晌道:“这样吧,你先回答老夫一问,如果能令老夫满意,我就撒手不管,你认为如何?”

绿衣人身侧的魁梧大汉怒叫道:“你是什么东西?咱们得看着你的脸色行事么?……”

话未说完,视线无意触到“司马道元”那宛似鹰隼般的凌厉目光,突地无端打了个寒噤,再也说不下去。

那绿衣人眼珠一转,道:“也好,咱家答应你了。”

此言显得十分低声下气,他左右六个同伴立刻露出讶然之容,猜不出绿衣人缘何示弱于对方以至于斯?

“司马道元”一字一语道:“你等八人可是水泊绿屋所派遣出来的爪牙?”

那“爪牙”称呼甚不中听,但他所强调的乃是句中的“水泊绿屋”四字,所以尚不致导致强烈的反应。

绿衣人神色一变,旋即恢复正常,道:“此话问得可笑之极,咱们与水泊绿屋连半天云也沾不到一点边,尊驾凭什么捕风捉影,硬指……”“司马道元”打断道:“然则你也知道水泊绿屋这个地方了?”

他言词犀利,使人连琢磨考虑的余地都没有,绿衣人顿时露出凛惕之意,愣了一愣始道:“我说过我知道么?”

“司马道元”冷冷道:“你支吾其词,答覆得并不好,看来这桩事老夫不能袖手不管了。”

绿衣人道:“你待如何管法?”“司马道元”道:“简单得很,只要有老夫在,崆峒二剑便不许让尔等随便给宰了!”

绿衣人勃然怒道:“你若嫌命长,就试着管一管看吧!”

“司马道元”但笑不语,似乎未将绿衣人恫吓之词放在心上。

林景迈轻咳一声道:“足下盛意可感,今日之事林某师兄弟二人已足够打理,想不致于如足下所说,让人随便就给宰了,足下请自走……”

“司马道元”摆摆手,阻止林景迈续说下去。

他转朝绿衣人道:“方才老夫冷眼旁观,见你一举手之间,立刻施用‘九转拂穴’手法,遥罩敌手大穴,迫使对方不及还手,功力之高足可跻入一等高手之林而毫无逊色,像你这等人物尚且为人所用,老夫很为你可惜。”

绿衣人一哂道:“你若寒了老子,那就夹着尾巴……”

下面“滚蛋”二字犹未出口,陡然眼前一亮,一道寒森森的白光飞起,“司马道元”剑子已自出匣——

绿衣人道:“准备动剑了么?”“司马道元”手指轻轻抚弄着剑身,道:“老夫封剑二十年,岂能在一些魍魉蟊贼身上破誓了。”

绿衣人道:“但是你分明已亮出剑子,犹说封剑……”

“司马道元”截口道:“所谓封剑,便是誓言能能剑子杀人的意思,老夫虽然亮出长剑,并没有打算在剑身涂上你们七人的鲜血。”

绿衣人一怔,旋会意道:“然则你凭一支剑子,就想将咱们吓走?”

“司马道元”冷冷道:“你以为老夫办不到么?”

绿衣人突地仰天暴笑起来,回首向其余六人道:“你们都听到了没有?这位大剑客不敢真枪实刀动手,仅凭一支剑子摆在手上做做幌子,便想将咱们唬走?哈哈,天下可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事?”

他笑得前俯后仰,险些连眼泪鼻涕都笑了出来。

那魁梧汉子嗤之以鼻,道:“如果咱们一遇上敌人亮出长剑,就吓得拍马走路,那咱哥儿还能在江湖上混么?……”

另一名大汉道:“这人也许是发狂病了,说不定还是个失心疯子。”

一旁的崆峒门人林景迈和梅尚林也觉“司马道元”吹嘘得太过了,心想他或许一时情急,才会说出那等荒诞不经之言。

“司马道元”冷冷一哼,哼声里隐隐露出无比森冷的味道,霎时道上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

这时日正中天。

“司马道元”手指拂弄着剑柄上的穗丝,缓缓推出长剑——

他长剑推出之势极为徐缓,绝无任何出奇之处,猛闻“呜”地一声怪响扬起,剑啸之声呼呼不绝,寒光霍霍绕体而生。

对面七人陡然同时感到一股凌厉无比的“杀气”自对方剑身上透出,迅即陈逼而至——

那股奇异的“杀气”来得突兀无比,绿衣人与同伴虽则立在十步之外,却都隐隐感到有如面对死神,随时对方都可出剑,轻而易举击毙自己!

此刻那七人包括绿衣人在内,心中不约而同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彷佛自己已完全丧失抵抗能力,只有听人予宰予割——推究起来,所以会有这种感觉,似乎就因那难以言喻的“杀气”而生!

旁立的林景迈不知不觉已是冷汗遍体而流,暗忖:“这自称司马道元之人一出剑,就带着如此逼人的‘杀气’,使敌手在剑身所透出的‘杀气’下斗志丧失无遗,据我所知,天下使剑者能达到此等地步的只有少数二三人而已,难道他是……”

忖思至此,他再也不敢往下追想下去。

七人陡然之间面目失色,豆大的汗珠不住自两颊滚落。

良久,绿衣人才猛然惊醒,沉下嗓子一字一字道:“你——你是失踪已达二十年的职业剑手……谢……金……印……”

刹时一众高手有若被一把巨锤狠狠地敲了一记,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所闻了。

诸人眼中都露出警戒的神色,连崆峒二剑亦不例外,他们心底禁不住在咀嚼着那带点传奇性质,而又令人心寒恐怖的名字。

梅尚林心中喃喃道:“谢金印……职业剑手谢金印竟然又神秘地出现了,难道武林中又要成为一片腥风血雨么?……”

只听“司马道元”淡淡一笑,道:“朋友你瞧走眼了。”

此言不啻否认他是绿衣人口中所称的谢金印,不知如何,林景迈与梅尚林一听他否认之语,内心反而有一种释然的感觉。

绿衣人一语不发,面色出奇的凝重,终于他一挥臂,偕同其余六人转身如飞走远了!

待得七人身形杳然不见,林景迈方始长长透出一口大气,他徐徐回转身子,突然,又发现了一桩怪事——

只见在他身后那还有“司马道元”的影子在?那“司马道元”竟在顾盼之间,在他们眼下消失了!

崆峒二剑相顾骇然,过了半晌林景迈才嗫嚅道:“三弟,你瞧见那‘司马道元’走没有?”

梅尚林恍若未闻,只是一个劲儿喃喃道:“世上竟有这等轻功……世上竟有这等剑手?……”

林景迈余悸犹存,道:“那人果然仅凭一剑在手,立将不可一世的七个大汉吓走,若非谢金印重出,又有谁能够办到?”

梅尚林道:“但是他方才不是否认过他是谢金印了?还有刻前他所使的司马剑门起手式——‘风起云涌’,也是一丝不假的啊,总不会说,他又是‘谢金印’,又是‘司马道元’吧!……”林景迈苦笑道:“愚兄也愈想愈觉紊乱了,两拿今晨咱们所经历之事而言,又有那一件不是煞费人猜疑,那两辆篷车的主人尤其是个谜!”

梅尚林道:“两辆篷车里所坐的神秘女人,咱们都看见了,其中一辆的女主人必是香川圣女,另一辆所坐的那个脸色苍白幽灵一般的女人……”

林景迈急急打断道:“别管那女人是谁了,可怪的是,二辆车上的女人似乎都不愿让人瞧见她的面孔,咱们因就一时好奇看了一番,二师弟才会糊里糊涂送去性命,此外那八个陌生汉子也尾随要来杀害你我两人,有亏那‘司马道元’解围。”

梅尚林道:“那自称‘司马道元’者,若真是职业剑手谢金印,我宁死在八个陌生汉子手下,也不愿与他相对而立,尤其他推剑时所透出的尖锐‘杀气’,令我感到较之死亡犹要难过……”

言犹未歇,突见道旁灰影一闪,走出一个年约五旬的玄缎老人来!

崆峒二剑齐地一怔,那玄缎老人踏着沉重的步子朝道上行将过来,他一壁走着,一壁自言自语道:“谢金印……嘿嘿,我可不信世上有借尸还魂之人!”

林景迈与梅尚林彼此对视一眼,那梅尚林冲着率缎老人一揖,道:“这位老先生……”

玄缎老人寒声打断道:“尔等二人小心听着,将来你俩返回师门,或在武林中走动,无论是谁问起你们老二死因,绝对不准透露出今日之所见所闻,记住了么?”

他一劈面,便向崆峒二剑道出一连串命令字句,林、梅两人登时为之大大一愣,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有顷,梅尚林呐道:“老先生你说什么不准……”

玄缎老人不耐道:“不准你们透露出一言半句今日所经历之事,莫非要老夫叮嘱第二次不成?”

他说得斩钉截铁,若以梅尚林往昔性子早就拉下脸来,先干上一场再谈,但在今番连遇怪事之后,他已成惊弓之鸟,不敢轻举妄动。

林景迈道:“老先生的意思,敢是要林某编造一个敝二弟所以身死的谎言,去蒙骗师门,甚或其他武林同道么?”

玄缎老人颔道:“正要你俩如此!”

林景迈道:“敢问老先生要咱师兄弟这样做,动机何在?”

玄缎老人不应,梅尚林插口道:“老先生可是与今日发生之事有所关连么?”玄缎老人厉声道:“胡说!尔后你若再信口开河,就会立刻尝到恶果,老夫警告在先,莫谓言之不预。”

他声音和表情忽然变得十分凶恶可怕,梅尚林私心惕然。

林景迈深吸一口气,道:“若然林某不答应呢?”

玄缎老人仰面向天,微露冷笑道:“那么老夫迫不得已,只好当场宰了你们俩人!”

林景迈一笑道:“今日声言要宰掉咱师兄弟的人可多着哩,老先生算是第三批了。”

玄缎老人冷哼一声,道:“你以为老夫没这份能耐么?”

林景迈岔开话题,道:“请教老先生大名?”

玄缎老人道:“老夫甄定远。”

林景迈露出讶然之容,期艾道:“近日江湖风传,太昭堡继赵飞星之后出了一位新堡主,那便是你老先生?……”

玄缎老人甄定远阴笑道:“你知道的倒也不少。”

林景迈全身突然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默默对自己呼道:“老天!敢情咱家正在走上霉气乖运,否则今日所碰到的怎么老是一些凶魔煞神?”

当下垂头丧气道:“既是甄堡主吩咐,区区二人当然除了应允之外,别无他途可寻。”

甄定远道:“你还算知机,晓得见风转舵,不愧是崆峒三剑之首。回崆峒后,你可代老夫向令掌教谷真人致意一声,要他别忘了昔日应诺老夫之言。”

林景迈道:“这个林某自当代为转告。”

甄定远道:“老夫本当取你俩性命,但念在令掌教与老夫曾有过一段特殊渊源,目下也不为已甚,老夫走了。”

他往前行不数步,忽若有所思,又停步回过头来。

林景迈惑道:“甄堡主尚有何事见教?”

甄定远沉声问道:“今晨你可曾见到一个穿着一袭浅紫色衣衫,骑着一匹花驹的少女,路过此地?”

梅尚林抢着答道:“有啊,数个时辰前,咱们才在前面木桥上和她错身,后来她偕同坐在篷车前头一个少年一道走了。”

甄定远自语道:“一个少年?莫不成……是他?……”

想到此地,遂不再多事耽搁,一纵身,往前方道上疾掠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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