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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三 章

金一鹏厉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少年阴恻恻一笑,说道:“这女子就是我跟师傅说起的方少璧,我因听师傅突然南来,所以就交她寄放在长江水寨里,那天我见了师傅,禀明此事,再问长江水寨的江里白龙孙超远要人时,他却说人已被‘七妙神君’劫走了。”

金一鹏哼了一声,面如凝霜,说道:“这个我已经知道了,”那少年朝辛捷凛然一视。辛捷末动声色,但己暗暗调运真气,他忖道:“想这个少年就是他们口中的天魔金欹了,却想不到他竟是毒君金一鹏的弟子,看来今日说不得要有一番恶斗了。”

那少年果然就是近日江湖中闻而色变的天魔金欹,他冷冷又道:“我一听是七妙神君动的手,就赶紧回来禀明师傅,再又出去找人,那知我走到街上,却看到这贱人坐在山梅珠宝号里。”

辛捷暗暗叫苦,望了方少璧一眼,见她正垂着头,满脸俱是惊愕之色,暗道:“我叫你守在房里不要出来,你又跑出来做什么。”

毒君金一鹏目光一凛,望着辛捷道:“梅山民是你的什么人?他现在在哪里?”

辛捷未答话,在考虑着该怎样应付这当前的局面,他知道此刻面对着的都是武林中的绝顶高手,而且金一鹏以毒闻名,只要稍一不慎,便是身中巨毒,连救都不会有人来救。

金梅龄眼波一转,轻轻踢辛捷,说道:“你倒是快说呀!”

此刻船身波动很大,像是船已驶到江心,辛捷暗算:“这天魔金欹比他师傅还毒,生怕我逃走,竟将船驶到江心来了。”

须知即便武功再高,在一无凭藉之下,也绝难飞度这数十丈江面。

这与他自江里白龙神船中救走方少璧,情况大是不同,一来那时船距江岸没有如此远,二来那时身侧没有高手环伺,他可从从容容地飞身而渡。

但是辛捷生性独特,虽然事已至此,但却丝毫也不慌乱,他年轻那么小的时候,面对着“天废”、“天残”两个魔头,尚且不惧,何况这十年来,他更学得一身惊人的艺业呢。

他微微一笑,心里也有了打算,心想:“无论结果如何,好歹我也要先将金梅龄的来历,抖露出来,让你们也不得安稳。”

金一鹏见他此刻仍在微笑,而且依旧满满洒洒,一点儿也不露慌张之色,心中不禁也暗赞他的勇气。

辛捷环目四顾,朗声说道:“老丈问起梅山民,难道老丈与那梅山民有什么过节不成。”

那天魔金欹却怒喝道:“你管得着吗?”

辛捷仰天打了个哈哈,说道:“就是老丈不说,在下也略知一二。”

金一鹏面色一变,望了侧立在旁的金梅龄一眼,辛捷更是得意,说道:“诸位先莫动手,待小生说个故事与诸位听听。”

于是他指手划脚,将“候二”说给他听的故事,又说了出来。

说了一半,那天魔金欹一声怒喝,飞掠过来,骈指如剑,右手疾点他喉下“锁喉穴”,左掌横切,带起一阵劲风,直取小腹。

这一招两式,出手如电,劲力内蕴,无一不是煞手,果真不同凡响。

辛捷哈哈一笑,身形滴溜溜一转,堪堪避开,却并不还手,仍然滔滔地说着。

天魔金欹又是一声怒喝,扬掌三式,“勾魂索命”,“鬼笔点睛”,“游魂四飘”,漫天掌影,笼罩在辛捷四侧。

辛捷脚踩迷踪,身形乱转,一面躲,嘴里仍不闲着,还是在讲。

金梅龄眼含痛泪,凝神在听,那方少璧骤见辛捷如此身手,不知是惊是喜,眼睛瞬也不瞬地随着他的身形打转。

金一鹏的神色更是难看已极,却仍端坐并未出手,突地喝道:“欹儿住手,让他说下去。”

辛捷暗暗称奇:“怎地这金一鹏却让自己说下去?”

那天魔金欹闻声而止,气愤地站到旁边,辛捷更是老实不客气,坐到椅上将这故事源源本本地讲完,望着金梅龄:“你说这故事好听不好听?”

金一鹏面上忽阴忽晴,突地说道:“我也讲个故事给你听。”

辛捷更是奇怪:“这毒君不但毒,而且‘怪’得可以,怎地却要讲起故事来,莫非他这故事里,又有什么文章吗?”

他心中思索,嘴中却道:“小生洗耳恭听,老丈请说吧!”

金一鹏神色甚异,说道:“很久很久以前,河北有个非常快乐的少女……”

方才听到这里,辛捷心中就是一动,暗忖道:“他所说的也在河北,也是个快乐的人,却是个少女,这其中必定大有文章。”

于是他凝神听那金一鹏讲道:“那少女非但艳不可方物,而且父母俱在,家道小康,对她又是俱极爱护,你说这样的少女快乐不快乐。”

辛捷茫然点了点头。

金一鹏又道:“那知她所住的地方,有个有财有势的年青人,又自命为古之孟尝,结交了不少鸡鸣狗盗之徒,整日张牙舞爪,不可一世,那少女的父亲是个小商人,终日为着些许蝇头之利而忙碌,有一天那个有财有势的年青人,派了个人去他店中买东西,那少女的父亲为了赚钱,大约是将价钱抬高了些,这本是人之常情,罪总不致死吧?”

他眼中带着一种逼人的光芒,望着辛捷,辛捷又茫然点了点头。

金一鹏冷笑一声,说道:“那知是那个年轻人,自命侠义,硬说她的父亲是奸商,又说自古以来,贪官奸商,为恶最烈,不问青红皂白,派了几个人到那店中,打得落花流水,她的父亲连伤、带急、带气、竟然一命呜呼了。”

“这事在那年轻人来说,自说是一桩义举,过了不久,就忘怀了,那少女一家,却因此而跌入灾难,父亲一死,母亲跟着也死了,只剩下那少女孤苦伶仃一人,想报仇,却怎敌得过那有钱有势的人呢?”

金一鹏冷笑一声,接着又道:“但是那少女心中怨毒已深,势欲复仇而甘心,托了媒人,去跟那年青人说亲,那年青人居然就答应了,那少女名虽是嫁给他,但却恨不得食他之肉,寝他之皮。”

说到这里,辛捷己隐隐约约揣测到了几分,他眼色飘向金梅龄,见她双眼红肿,泪珠一串串落了下来。

金一鹏用手抚着她的手,又说道:“但是那青年不但有钱有势,还有一身武功,那少女时时伺机而动,总没有机会,她一个弱不禁风的少女,要暗算一个武功深湛的人谈何容易,有时她等他睡熟了,想刺死他,那知只要她一动,那年青人便自惊觉,何况她根本一丝力气都没有,两只纤纤玉手,想绣花还可以,想拿着刀杀人,却根本办不到。”

“她想下毒,又没有一个亲近的人为他买毒药,何况即使下手了,也难免不被那年青人发觉,这样过了几年,她竟替她的仇人生了个女儿,心中的愁、恨、悲,真是别人想都不敢想的。

金一鹏娓娓道来,金梅龄已是哭得如带雨梨花,就连方少璧听了,也忍不住滑然泪下。

“后来,那年青人游兴大发,居然跑出去游山玩水去了,那少女心中仇恨末消,悲怨无法自道,跑到庙里去自悲身世,那知却被一个人听了。这个人自幼也是被世上一般欺世盗名之徒所害,长成后学了一身绝技,就专和世间的那些小人作对,无意听了这少女的身世,生气得很,就自告奋勇地出来,为这少女复仇,你能说这是错吗?”金一鹏冷然问道。

辛捷一愕,此刻他已知道这事的究竟,但是这事情是非曲直,又有谁能下一公论呢?

金一鹏凄然一声长笑,说道:“那知道命不由人。那女子含羞忍辱,还是报不了仇,半路上又杀出一个‘七妙神君’来,不分青红皂白,也不问个清楚,就将这事弄得乱七八糟,那插手打抱不平的人,那时自问不是梅山民的对手,就带着那少女和她的女儿走了。”

金梅龄哭声更是悲切,辛捷心中也不禁黯然,忖道:“唉!她身世之惨,更是不可思议,她的‘仇人’竟是她的父亲,但她的父亲,真是她的‘仇人’吗?若她的父亲不是他的‘仇人’,那这仗义援助她母亲的‘毒君’金一鹏,又怎能说是她的‘仇人’呢?”

天魔金欹却仍然全无表情,说道:“师傅,和这种人罗嗦什么?”

金一鹏瞪了他一眼,说道:“谁知走到路上,那少女竟抛下她亲生的女儿,投河自尽了。”

辛捷听了,更是觉得对这位“毒君”有些歉意,他本以为这“毒君”的毒,和那“淫妇”的淫,都是万恶不赦的,那知道这“毒君”并不毒,那“淫妇”更是不淫,而且还死得这么凄惨。

金一鹏博然笑道:“从此,那伸手管闲事的人,就带着那幼女远走天涯,他知道芸芸众生,又有几个人不是在骂他的,但是他虽然手段毒辣,却自问没有做过亏心之事,问心无愧了。”

说完,他脸上又换成肃杀之气,瞪着辛捷说道:“不管你是梅山民的什么人,你可以回去告诉他这件事的始末,哈哈,我一想到他听了这件事真相之后的难受,我就快乐了。”

他笑声越来越厉害,突然双手一抓、一撕,将身上穿的红袍又撕成碎片,双脚一顿,电也似的窜到门外,只听得砰然一声水响,便没了声息。

他这举动快如闪电,辛捷直惊得站了起来,不知出了何事。面上始终没有表情的金欹,叹道:“师傅的病,怎地越来越厉害了。”双眉也紧紧皱到一处。

辛捷奇怪:“怎地这身怀绝技的人,又有什么病?”他顿然想起黄鹤楼下的他的狂态,突然悟道:“难道他屡受刺激,竟然病了?”

金梅龄哭声未住,往事新愁,使得这少女泪珠更簌簌而落,舱中众人精神受了这些激荡,居然在这片刻间都静了下来。

但是这沉静,却令人更觉得有一种难言的窒息,痴立着的方少璧,思潮紊乱,也忍不住放声哭了起来。

辛捷走上两步,轻轻抚着她的秀发,一时也找不出适当的话来说,方少璧只觉抚在她头上的手,是那么多情而温柔,止住了哭,抬头望着他,两人都觉得温馨无比,竟忘了此时身在何地。

金梅龄见了,眼中又现幽怨之色,低低又抽泣了起来。天魔金欹妒火中烧,蓦地一声大喝:“都是你。”劈面一掌,向辛捷打去。

辛捷一惊,本能地一错步,金欹侧身欺上,右手横打,左掌斜削,右足一踢,正是“毒君”“阴掌七十二式”里的煞手“立地勾魄”。

他非但招式狠辣,掌力更是阴毒,只要沾上一点,便中巨毒,辛捷只觉他掌风之中,竟有些热力,心头一凛,一招“凌寒初放”,身向左转,右手横切他的左掌,堪堪想避过他的右肘和左腿。

这一招守中带攻,而且含劲未放,果然不同凡响,金欹嗯了一声,双掌一错,施展开“阴掌七十二式”,掌掌拍至辛捷致命之处。

辛捷初遇强敌,打点起精神应付着,这小小一间船舱,怎禁得起这两人的剧斗,顿时桌翻椅倒,价值不菲的翠玉器具,碎得一地都是。

金梅龄见了两人舍生忘死的斗着,幽幽忖道:“这两人这样的打法,还不是为了一个女子,只有我孤苦伶仃,又有谁来疼我?”

方少璧吓得躲在舱角,睁大了眼晴,恨不得辛捷一掌就将金欹劈死。她武功太弱,根本无法看清这两个绝顶高手的招式。

两人瞬即拆了五、七十招,七妙神君轻功独步海内,但在这小小一间船舱之中,辛捷却无从发挥真威力,而且他初度出手,便碰着了这样强敌,打了许久,心中不禁暗暗着急起来。

他心中着急,却不知天魔金欹不仅比他更着急,而且还大为奇怪,他受“毒君金一鹏”多年蕉陶,不说暗器与兵刃之毒,就拿这套掌法,已不知有多少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武师,丧在他的掌下。

此番他见辛捷只是个年青书生,而且名不见轻传,在武林中连个“万儿”都没有,但自己却仅仅勉强打个平手,岂非异事。

是以他心神急躁,掌招更见狠辣。

须知辛捷武功虽己尽得梅山民的真传,但除了功力尚差之外,最主要的还是临敌经历太少,往往有许多稍纵即逝的制敌机先的机会,他却未能把握住,是以仅能和金欹战个平手。

但虽是如此,他这身武功,不但普通武林中人见了定会目定口呆,就连金梅龄见了也是称奇不已,她也没有想到这一个看似文弱、最多内功稍有火侯的少年书生,竟有如此功力。

掌风激劲,砰地将窗户也震开了,金梅龄侧身窗外,暗暗吸了口凉气,原来船顺激流,已不知放到什么所在了。

忽地,她感觉到两岸的地平线逐渐上升,再一发现,竟是船身逐渐下降,慢慢向水里沉下。

再一探身外望,水面竟已到了船舷,而且操船的船夫,也不见一个了。

她顾不得舱中两人的拼斗,纵身掠出窗外,只见船上倒着几具死尸,连忙纵身过去,竟是操船的船夫,无声无息地被人全刺死了。

试想船放中流,船中的人俱是绝顶高手,纵然是各人都有心事,但被人在舱外将船夫全部制死,岂非不可思议之事。

金梅龄惊疑万状,俯下身去,只见每个船夫颈上都横贯了一枝小箭,被箭射中的肌肉四周,泛出乌黑之色,而且还有黑色浓汁流出。

她随着“毒君”多年,天下各毒,再也没有毒过“毒君”的,她一看便知道这些船夫全是中绝毒暗器!伸手人怀,取出一只鹿皮手套,戴在手上,拔出那个箭一看,脸上不禁倏然色变。

那个箭之上,刻着一个篆书“唐”字。

金梅龄一声低唤,忖道:“四川的唐家怎地会到此地,在船上做了手脚,却又不见人影呢?”

她一抬头,见那船首的横木上,迎风飘舞着一张字条,她身如飞燕,将那字条拿到手上。

此刻天已微微见白,她藉着些许晨曦一看,只见那字条上端端正正写着:“冤魄索命,廿年不散,今日一船,送君人江,见了阎王,休怨老唐。”

她再侧目一望,船越沉越深,眼看就要完全入水了,四顾江面,烟波浩翰,正是江心之处。

她惊惧交集,身形如飞,掠迸舱内,只见舱内掌风已息,天魔金欹正站在那儿冷笑。

再一看,辛捷脸色苍白,右手捧着左手,背墙而立,方少璧焦急地挡在辛捷身前,两只眼睛狠狠地盯着天魔金欹。

她一看辛捷的面色,便知辛捷已中了巨毒,无药可解,除金一鹏本身之外,谁也没有解药,就算亲如他自己的弟子金欹和金梅龄,他也只传毒方,不传解方,这自是金一鹏生性奇特之处,他自从知道梅山民找到解药,救了“侯二”的性命之后,诈也不知道他将解药放在那里,此刻辛捷中的毒虽还不太多,但也仅仅只能活个三两天而已。

她对辛捷芳心已暗暗心许,见了他身受巨毒,自是大骇,但随即想到自己身在江心沉船之上,又何尝能保得了性命。

她一念至此,反觉坦然,朝天魔金欹笑道:“师哥,你看看窗外。”

原来辛捷与金欹拆了百余招后,已渐渐悟出了制敌的道理,抢手数掌,将金欹逼在下风。

金欹心里又慌又急,突然看到窗根上摆着七只花瓶,已震在地上,只有一只,还斜在角落里。

他心中一动,知道这七只花瓶都附有奇毒,是毒君金一鹏平口练掌所用,金欹自己也在这七只瓶上,下过不少功夫,但若非先服下解药,体肤一沾此瓶,便中巨毒,天魔金欹久练毒掌,自是不怕,若辛捷的手掌沾了此瓶一点,却是大祸。

他心念一转,脚步向花瓶所在之地移去,极快地伸手取得这瓶子,右掌尽力一劈,身形后纵。

辛捷微一侧身,避过此掌,身形前扑,一招“梅占春先”,正要向金欹拍去,却见一只花瓶,迎面打来,他想也不想,一掌向那药瓶拍去。

但是他手掌一沾那瓶子,就觉得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他猛然想起“侯二”的话,在这一刹那里,“死”的感觉像幽灵之翼,悄然向他袭来,他脚跟猛旋,将向前纵的力量顿住,纵身退到壁前。

金欹阴恻恻的笑着,说道:“姓辛的,明年今天,就是阁下的忌辰。”

方少璧闻言大惊,奔到辛捷跟前,金欹也不阻拦,只是阴阴的笑着。他除去强仇,又除去情敌,心中自是得意已极。

此刻突然发现自窗外纵身而人的金梅龄,面带异色,又叫他看看窗外,他一掠而至窗外,得意之情,立刻走得干干净净。

原来水势上涌,竟己快到窗子了。

辛捷也自发现,但他身受奇毒,自知已无活命,反而泰然,一把搂过方少璧,哈哈笑道:“我死也和心爱的人死在一块,总比你强得多,人算不如天算,想不到明年今日,也是阁下的忌辰呢?”

方少望被他搂在怀里,心里觉得甜甜地,生死也看得淡了,闭上眼晴,享受着这片刻温馨。

金梅龄心中一酸,掉过头去,不再看他们两人亲热的样子。

天魔金欹见了,嫉妒的火焰,使得他也忘了生死,纵身扑去。

哗地一声,窗子里已涌进水来,晃眼便淹没足踝。

辛捷但觉全身已有些发软,勉强拆了一掌,但怀中的方少璧已被金欹抢去,搂在怀里,格格怪笑道:“她死也要和我死在一起。”

辛捷双掌并出,全力击向金欹,但他身受天下之巨毒,功力已大大打了个折扣,金欹右掌一挥,又将他逼了回去。

辛捷蓄势正想再扑,那知方少璧一口咬在金歌的右臂上,金歌痛极,一松手,方少璧又扑进辛捷的怀里。

此时水势已快浸到腰部了。

但金欹仍不死心,又扑了上去,辛捷先发制人,一掌拍向他的左肩,那知他不避不闪,硬生生接了辛捷一掌,双手抓着方少璧,又将她抢在怀里,水势汹涌,已漫过腰部了。

金梅龄眼含痛泪,人在临死之际,最需要情的安慰,但是她至死都是伶仃一人,身侧的两人,为着另一个女人,争得濒死还要争,她心中既落寞,又难受,一种空虚而寂莫的感觉,甚至比死还强烈,紧紧迫向她这个少女,她娇啼一声,再也顾不得羞耻,纵身扑向辛捷,紧紧搂着他的脖子。

“情”之一字,力量就是这么伟大,古往今来,唯一能使人含笑死去的,也只有“情”之一字而已。

珍宝,几个船夫的死尸,和困死后舱的四个少女,以及前舱的两对为“情”颠倒,身怀绝技的男女,齐都沉人水中了。

江面上起了一个漩涡,但旋即回复平静。

江水东流,这只船的沉没与否,丝毫不能影响到它。

金梅龄双手紧紧搂着辛捷,辛捷心中不知是惊疑?是温馨?还是迷惘?

就在这难以解释的情感中,他也伸手环抱着金梅龄的腰。

水势淹过两人的头顶,金梅龄却觉得她一生之中,再也没有比此刻更幸福的时候了。

一个浪头打过来,一块甚为厚重的木板,碰到她身上,但在水里,她并不觉得沉重。

求生的本能,使得她匀出一只手来,抓住那木板,她内力颇深,再加上是在这种生死之间的关头,五指竟都深深嵌入木里。

水波翻转,浪花如雪,初生旭日,将长江流水,映影成一条金黄的带子。

金梅龄一只手紧紧搂着辛捷,一只手紧紧抓着木板,渐渐,她神智已失,偶然没有了知觉。

无情最是长江水,但这浪花却是有情,竟将这两个紧紧搂抱着的人儿,送到了岸上。

旭日东升,阳光逐渐强烈。

金梅龄睁开眼睛时,强烈的阳光正照在她眼前,但是这感觉对她来说,是多么欣然和狂喜呀。

她想伸手揉一揉眼睛,来证实自己的感觉,哪知一块长而大的木板却附在她手上。

望着那木板,她感谢地笑了,若不是这块木板,她只怕永远也见不到阳光了。

她将手指拔了出来,春葱般的手指,已变得有些红肿了,她抚摸着那块木板,发觉竟是毒君金一鹏所睡的木板,她想起自己屡次劝“爹爹”不要睡在这硬梆梆的木板上,“爹爹”总是不听,想不到今天却靠这块木板逃得性命。

她右臂麻木得很,原来辛捷正枕在她的手臂上,仍然昏迷着,她笑了,那么幸福地笑了。

从死之中逃了出来的人,身侧又有自己所钟情的人儿陪着,世上其他任何一件事,都不足为虑了。

她伸出左手抚摸着辛捷的脸,那知触手却像火一样的烫,她要地想起辛捷身上的毒,不禁又黯然了。

金梅龄躺在地上,忽愁忽喜,柔肠百转,不知怎生是好。

她渐觉手臂上的辛捷在微微转动着身躯,她知道他也正在苏醒着。

阳光初露,照在他的脸上,金梅龄只觉得他那么苍白,那么文弱,若不是方才看到他那一番舍生忘死的狠斗,真以为他是个文弱的书生。

她微叹了口气,纤纤玉指顺着他微耸的颧骨滑了下去,停留在他的下颚上。

“若然他刚才的那一番舍生忘死的拼斗,有一分是为了我,我死也甘心。”她幽怨地想着,随又展颜一笑,“我想到死干什么,现在我们不是好好地活在一起吗?长江的巨浪,也没有能够分开我们,拆散我们,其他的我更不怕了。”

想着,想着,她脸上露出春花般的笑容,望着辛捷,蜜意柔情,难描难述,恨不得天地长久,永远这样厮守才对心意:“天长地久……”她幸福地呻吟着,微一侧身,让四肢更舒服地卧在地上。

辛捷眼帘一抬,又合了下去。

她的手,在他的下颚上转动着,她本是个玲持的少女,可是刚从死亡的边缘回到人世,这对患难中相依的人儿,不免有了澎湃的情意,何况此刻四野无人,晨风轻送,天地中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了。

“都湿透了。”她悄声埋怨着,整理着零乱的衣襟,眼光动处,蓦地一声惊唤,指尖也立时冰凉了起来。

原来辛捷的右手,此刻已经肿得海碗般粗细,而且掌指之间,也泛着一种暗黑之色,她突然记起辛捷所中之毒,“那是无药可救的毒呀!除了爹爹的解药之外,还有什么东西治好他呢!”

她无言地悲哀了。

辛捷侧了一下,微弱地睁开眼来,这由混沌回复到清明的一刹那间,他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这是他第二次有这种感觉了,在五华山的梅谷里,他曾经有过这种喜悦而迷惘的感觉。

渐渐地,他动荡的神经平静了,他开始忆起每一件事,回忆,永远是奇怪的,有时人们在十年中,所能回忆的仅是一件事,而另外的一些时候,却会在一刹那间回忆起一生的遭遇。

他仰视着苍穹白云,思潮如涌。

突然,他听到身侧有啜泣之声,一转脸,眼前的赫然竟是一张美丽而悲怨的面孔,明媚双眸中,正在流着泪珠。

“金梅龄!”他轻轻地低呼了一声,瞬即了解了一切,此时此地,此情此景,对这美丽而又多情的女子,他也有一种难言的情感,但是,他所不能了解的是:“为什么她哭了起来,难道她以为我死了吗?”

于是他温柔地说:“金姑娘,你别哭了,我们都好好的活着呢。”他想抬起手来替她拭去额上的泪珠,但是他觉得手臂竟全然失去知觉,像是已不属于自己身体的一部份了。

金梅龄抽噎着说:“你……你……”

辛捷笑道:“我没有怎样,不是……”

蓦地,他也想起方才舱中那一番剧斗,想起掌上所中的毒,挣扎着支起身子,朝自己右掌一看。

他这一看,不禁身上冷汗涔涔而落,暗忖道:“我只手掌接触了一下,却已中毒如此之深,若然皮破血流,此刻那里还有命在,这‘毒君’之‘毒’,真的是名不虚传。”

一惊之下,他再也顾不得身旁啜泣得越发厉害的金梅龄,试着一运气,觉得真气仍能运行,心中大喜,左掌支地,盘膝坐了起来,他想以自己本身的功力,将毒气排出体外。

金梅龄见他如此,心中更难受,她知道他这不过是多此一举而已,莫说他中毒如此之久,中毒之后又曾跳动过,就是刚刚中毒之时就运气行功,也无法将这天下的至毒排出体外。

但是他不愿破灭辛捷这最后的一线希望,她想:“反正你就要死了,让你多高兴一会吧,唉!你死了,我又……”她不敢再往下想,虽然她情愿跟着辛捷一齐死掉,但在她心底深处却似另有一种力量在阻止着她,她心中紊乱,连她自己也无法知道她此刻的情感,虽然,她深爱着辛捷,但她知道她的爱只是单方面的,因此,她似乎觉得为他而死,对自己是一种委屈。

她望着正在运气的辛捷双眉正紧紧皱着,嘴唇闭成一条两端下垂的弧线,脸上的表情痛苦得很,绝不是一个内家高手在运气行功时所应有的表情,她知道毒已在他体内发散了。

“最多再过六、七个时辰……”她喃喃低语着,泪珠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粒一粒地落在她本已湿透的衣裳上,眼看着自己所爱的人将要死去,这是一种多么深切的痛苦呀,纵然这人不爱自己,但这只是更加深自己的痛苦而已。

辛捷仰天一阵长叹,放弃了这对自己的生命所作的最后的努力,望着对面的正在为自己的悲伤的人儿,他情感的复杂,更远胜金梅龄多倍。

此地距离江面不远,长江流水呜咽之声,隐隐可闻,再加上金梅龄的啜泣之声,辛捷心乱如麻。

自责、自怜、自怨、自恨,这种种情感,在他心中交击着,在他极小的时候,就遭受到那么大的不幸,五华山梅谷里的奇遇,使得他变成一个不平凡的人,他正要去做一些他久已期望着去做的事。

但是,现在这一切都对他不再重要,他甚至忘记了方少璧,忘记了方少璧寂寞的情意,因为他自己非常清楚,他已活不久了。

随即,他抛开了脑海中一切紊乱的思潮。

他昂首向天,清啸了一声,朗声笑道:“自古英雄,难逃一死,辛捷呀!辛捷!你又何必太难受呢?”

他举起左手,指着惊愕而悲哀的金梅龄,笑道:“哈哈,你比我更痴,死,又有什么可怕的,不过是一次较长的睡眠罢了!来,来,笑一笑,能得美人一笑,死复何憾?”

辛捷的声音,有一种令金梅龄战栗的语调,她茫然止住了泪,望着她面前的人,这人撞开了她少女的心靡,然而,她对这人却又了解得这么少,直到现在,她才发现他有一种异于常人的性格。

辛捷左掌朝上一按,身躯平平飞了起来,贴着地面,打了个转,坐到金梅龄的身侧,他虽然身受巨毒,但多年不断的修为,使得他在施展这种上乘的轻功时,仍不觉困难。

他忽又叹了口气,道:“你也知道我只有几个时辰的活命,为什么还不让我高兴高兴。”

金梅龄望着他,勉强将脸上的肌肉挤成一个笑的形状,但是在这种情形之下,她怎么笑得出来。

姻虽忍着泪珠,“无论如何,”她暗里下了决心,“在这几个时辰里,我要尽我的所能,让他快乐。”

“然后呢……”她停顿了她的思想,温柔地伸出手去,握着辛捷的手,将头倚在他的肩上,轻轻地说:“随便你怎么说,我都听你的。捷哥哥,我永远……永远是你的人。”

辛捷幸福地笑了,这少女纯真的情感,使他有更多的勇气面对着死亡。

同时,他也深深地为自己能占据这少女的心而骄傲着,他甚至觉得自己的生命虽然短促,但却是充实的。

当他知道他生命的期限,几乎己没有任何希望来延长的时候,就决定要好好享受这几个时辰,这就是他的性格,永远不作无益的悲伤,永远不作无法做到的事,这性格是与生俱来的。

虽然,他对金梅龄并没有深挚的情感,但是他却希望她对自己有强烈的爱,那么,在他死去的时候,他就不会感到寂寞了。

他粗犷地将金梅龄搂在自己怀里,喃喃地诉说着,温柔的言语像甜蜜的月光,使金梅龄浸浴在快乐里,她以为自己真的幸福了,因为至少,她已得到了一份她所冀求的爱。

仍然是清晨,阳光从东方照过来并不强烈,辛捷感到贴在他怀里的是一个火热的胴体。

他们的衣裳都极薄,湿透了,更是紧紧地贴在身上,第一次看到少女身体上的美妙的线条的辛捷,心房剧烈的跳动着,从肩头望下去,她的胸膛是一个奇妙的高弧,然后收束,再扩散,再收束于两条浑圆的腿,收束于那双奇妙浑圆的脚踝。

一切都是柔和的,但柔和中却蕴含着一种令人心跳的狂热,辛捷渴望着能接触到这柔和的曲线。

这渴望是那么地强烈,于是他抽出搂着腰上的手,当他炙热的手掌接到触到她时,他们两人的心跳都几乎停止了。

她闭着眼随着他的抚摸,这感觉对她说来,也是奇异而陌生的,她听到了他的呼吸愈来越粗重。

终于,她发觉他更进了一步,虽然她没有这种需要,但是她愿意顺从着他,愿意做一切事。

良久,四野又恢复了宁静。

乌云掩来,竟浙沥着飘起小雨来,她深深地依偎在他的胸膛里,她已将自己的一切,完全交给他了。

他们甚至连避雨的地方都没有,但是他们也根本没有避雨的念头。

时间一刻刻地溜走,辛捷感觉到他离死亡更近了,方才,他虽然忘记了右臂的麻木与痛苦,但是现在他又感觉到了,再加上那种满足后的疲劳,他似乎已嗅到了“死”的气息。

望着倦伏在怀里的人,他深深地歉疚着,他暗骂自己为什么要在临死时候、占据一个少女的身心。

然而,同时他却又是骄傲、满足和愉快的。

这就是生命的矛盾,非但他无法解释,又有谁能解释呢?

雨停了,他突然感觉异常的寒冷,他身上的颤抖,使得金梅龄也感觉到了,抬起头来,问道:“你冷吗?”声音里有更多的温柔,辛捷点了点头,于是她站了起来,说:“我替你生个火好

辛捷漫然摇了摇头,说:“不用了,反正我……”他不忍说完这句话,因为这对自己和她,都是太残酷了,但是金梅龄当然能了解他话中的含意。悲哀,又深深地占据了她的心。

这美丽的少女悄然回过头去,用手背拭去脸上的泪珠,她真恨不得放声大哭,但是她强自止着自己,不愿让自己的哭声更使临死的辛捷难受,她耍他死在安祥快乐里,因为他们两人已浴为一体了。

在这江岸边几乎没有可以生火的东西,她记起她腰带上系着的小荷包里有两块火石,那是为她“爹爹”抽烟袋时用的,她伸手一摸,居然还在,拿出来一看,虽然湿了却还勉强可以用。

但是柴呢?她目光搜索着,江岸边都是泥沙和石块。

突然,她发现刚刚救过他们一次的床板,还放在江岸上,她暗忖道:“这一定可生火的”

于是她走过去,搬了过来。

辛捷感动地望着她步履艰难地为他做这些事,但是死亡的阴影,愈来愈重,他说:“龄妹妹,不要生火了,我只要你靠着我,我……我已经没有多长的时候能和你在一起了,希望你以后好好地自己保重。”

金梅龄嘤咛一声,扑到他的怀里,双肩急避地耸动着,哭得如带雨梨花,辛捷也不觉真情流露,眼中掉下泪来。

不知多久,辛捷只觉浑身越来越冷,手臂也愈来愈肿,金梅龄硬咽着爬了起来,解开辛捷的上衣一看,那暗黑之色己经扩展到肩头了。

辛捷惨笑道:“还有多久?”金梅龄一咬牙,突地张口咬住辛捷的肩头,替他吮着血,一口一口地,但是暗黑之色一点也没有退。

辛捷更感动。上衣一除,他冷得更厉害,牙齿也打起颤来,他石室十年,本已不避寒暑,此刻毒性发作,才会这样觉得奇寒彻骨。

他打着抖说道:“龄妹妹,你生个火吧!我受不了。”

金梅龄点了点头,方才他吮毒血,一点效果也没有,知道辛捷的命最多只能再活一两个时辰了。

但是她此刻已下了决心,只要辛捷一死,她也绝不再活下去,刚才她感觉到的那种阻止她这样做的力量,此刻已没有了,因此她反觉泰然。

她走过去拿起那块床板,虽然没有刀斧,但她心思一动,立掌一劈,那床板就劈成两半,她已将其中一半劈成许多小块,用火百点起火来,将辛捷搁在火旁,两人依偎地坐着。

此刻,他们时刻的宝贵,远非其他任何事物所能比拟的,但是他们反而说不出话来,虽然距死已近,但只觉得柔情蜜意,充满心胸。

那床板乃檀木所制,烧得很快,片刻,便快烧光了,金梅龄站了起来,去劈另一半床板。

辛捷默默地计算着时间,此刻,那种麻痹的感觉,几己遍及全身,“快了,快了,”

他低语着。

另一半床板又一劈为二,金梅龄满心忧闷,右掌满蓄功力,“拍”地一掌,将床板拍得粉碎。

突地,床板的边缘上,滚出几个小瓶子来,金梅龄心中一动,跑过去拿起来一看,喜极高呼:“解药。”

辛捷已渐昏迷,听到这两字,精神一振,看到金梅龄高兴得又叫又跳,嘴角也泛起一阵笑意,迷迷糊糊地晕了过去。

等到他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金梅龄焦急地守候在他旁边,看到他睁开眼来,喜道:“捷哥哥,不要动,你己经没事了。”

原来这床板正是“毒君金一鹏”放置解药的所在,金梅龄亦知道解药的用法,辛捷又一次靠着这块床板,死里逃生。

金一鹏毒药虽极霸道,但解药也极奇妙,辛捷此刻虽觉身力俱倦,但已没有那种麻痹的感觉。

金梅龄一看他醒来,高兴得又哭又笑,她内功已有根基,忙以本身的功力,替辛捷推拿了一会,但她自己亦是又累又饿,从清晨到此刻,她一直守候在辛捷身旁,未饮未食,此刻精神一松懈,靠在辛捷旁边,不觉沉沉睡去了。辛捷也知道自己生命无碍,他对金梅龄的感激和爱,亦是刻骨铭心,呆呆地望着她,长长的睫毛覆盖在眼帘上,自己也不觉又睡了。

这一觉,直又睡了一夜,金梅龄睁开眼睛,看到辛捷已醒了,正痴痴地望着自己,娇笑道:“你看,我睡得好沉呀。”

辛捷凑过头来,在她的额上亲了亲,笑道:“你睡得这么沉,有人把你拐走,你都不知道。”

金梅龄笑道:“你坏死了。”想到昨日的那一番情景,红生双颊,羞得满面像是朵桃花似的,辛捷情不自禁,又在她鼻子上亲了亲,她娇笑着爬了起来,道:“喂!你也该起来啦。”

忽地,她又弯下身去,看到辛捷臂上的黑色已全退尽了,娇笑道:”

“捷哥哥,你试试看站不站得起来,我们总不能再留在这鬼地方呀,而且,我肚子已饿得呱呱叫了。”

辛捷笑着点了点头,微一用力,便站了起来,竟已痊愈了。

他笑道:“你爹爹的解药真好。”

“毒药也不错。”他笑着又补了句。

金梅龄脸一红,嘟起了嘴,背过身子去,忽然看到远远像是有一本书,微一纵身,掠过去捡了回来,辛捷凑上去一看,那是本黄绞订成的册子,封面上是两个篆书“毒笈”

两字。

两人边走边看,简直忘记了肌饿,只因那上面记载着的都是天下毒物的性能,和各种毒药的配制方法,辛捷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只见上面有些毒药,简直毒到不可思议,不禁钦佩地朝金梅龄说道:“龄妹妹,说良心话,你爹爹真是位奇人,天下所有的毒物,他都弄得清清楚楚,不说别的,单是绝对无色无味的毒药,就有好几种,真不晓得他是怎么制成的。”

金梅龄幽幽地叹了口气,说道:“他老人家一辈子都在毒药里打滚,现在连他老人家自己都被毒药害了,有时人会变得疯疯颠颠的,有时却又好好的,现在他老人家不知又跑到哪里去了。”

辛捷忙劝慰道:“他老人家武功超凡人圣,还会有什么意外吗?”

金梅龄一只手挂着辛捷的胳膀,说道:“我们得赶快找个有人家的地方,现在我们倒底是在哪里都不知道,你看,我身上又脏又臭,那长江里面的水呀,我看什么东西都有。”

辛捷笑了笑,身形动处,施展开身法,速度立刻增加了好多倍,虽然他中毒初愈,体力稍弱,但挂他臂上的金梅龄,已在暗赞他轻身功夫的佳妙,问道:“你的功夫倒底哪里学的呀?”

辛捷笑道:“我慢慢再告诉你。”

突地,他俩听到一个女子的惊呼之声,两人脚步一顿,不约而同地朝那个方向扑去,这一下,辛捷脚下速度更快,转眼便看到有两个人形在滚动着,女子的惊呼声想必是其中一人发出。

他心中一动,说道:“我先去看看。”摆开金梅龄的手,一长身,身如飞燕,三两个纵身,已窜了上去,目光闪处,怒喝道:“是你!”

滚动着的两人,一听人声,停了下来,却正是天魔金欹与方少璧两人。

原来天魔金歌略知水性,船沉时紧紧抱着方少璧,顺着江水飘流了一阵,也抓到一块木板,飘到岸上。

那时他们二人,也自失去知觉,等方少璧苏醒的时候,发觉有一张嘴在自己脸上乱吻,吓得大叫了一声,睁眼一看,金欹丘爬在身上亲自己的面孔,又急又气,猛地将他一推。

天魔金欹全身武功,比她武功再强十倍的人,也推他不开。

但他此时正晕晕糊糊,全身没有力气,被方少璧一推,竟倒在地上。方少璧两手撑地,坐了起来,摸到地上一块尖石块,说道:“你要是再过来,我就拿这东西划破我的脸。”

天魔金欹爱极了她,闻言果然不敢过去,但方少璧看着四周空荡荡的,毫无人迹,吓得动也不敢动。

两人就这样,居然耗了一晚,到后来方少璧又疲又饿,实在支持不住了,稍为打了个盹。

那知天魔金欹却乘机扑了上去,先一把抱住她,抢去她手上的石块,一张嘴凑了上去,另一只手也在乱动。

方少璧吓得大叫,一面拼命的挣扎。

两人翻翻滚滚,天魔金欹想乘危索爱,造成事实,却不知刚好被辛捷听到叫声,走来撞上。

方少璧眼看到辛捷,喜极呼道:“捷哥哥。”

连爬带走,飞奔过来,一边高呼道:“捷哥哥,快来救我,他要……他要欺负我。”

天魔金欹,一见辛捷,眼里像是要喷出火来,忽然又看到金梅龄跟在他身后,喝道:“师妹,快过来,和我把这小子宰了。”

金梅龄看到金欹和方少垄,也是惊奇万分,听到金欹要自己帮着宰辛捷,一言不发,走到辛捷身旁,紧紧地靠着他。

此时方少璧也奔跑了来,看到这情形微微一楞,但是仍然扑到辛捷身上来。

天魔金欹一声怒吼,跑了上来,一把抓住方少璧的后心,辛捷大怒,喝道:“放开!”脚步一错,斜劈一掌,掌风嗖然。

天魔看见辛捷掌风强劲,而且手掌的颜色无异,心中奇怪,忽地又看见金梅龄手上拿着的黄绫册子,冷笑一声,道:“好小子,你竟然把我的师妹勾引去了,”目光又盯住金梅龄道:“你怎么把师父的秘笈给偷出来了?”

金梅龄道:“你管不着。”

侧目看见方少塑仍挂在辛捷的脖子上,纵身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你倒下来呀。”

哪知道方少璧抱得更紧,也说道:“你管不着。”

辛捷暗暗叫苦,他势不能将方少璧丢下,但望着满面娇嗔的金梅龄,又不能任凭方少璧抱着自己,他左右为难,再加上还要应付强敌天魔金欹,一时愕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金梅龄也是又气又妒,她倒底面嫩,不好意思去拉方少璧,现在反倒希望金欹能将方少望抢去。

天魔金欹和辛捷在舱中早交过了手,知道自己的武功比起辛捷还略差一筹,他为人阴险,腹中暗暗盘算,该怎么样来应付。

四人关系复杂,各有心事,竟都愕住了。

忽地金梅龄腹中“咕”地一声响,原来她已饿极了,方少璧噗哧笑了出来,金梅龄喝道:“你笑什么,好不要脸,我从来也没有看过比你再不要脸的人,紧紧抱着人家做什么?”

方少璧反唇道:“你才不要脸呢,我喜欢抱捷哥哥,捷哥哥喜欢我抱,你凭什么资格管?噢!捷哥哥,你说是不是呢?”

辛捷更是叫苦,说不出话来,天魔金欹连声冷笑,金梅龄也气得满脸通红,突然说道:“我是捷哥哥的妻子,当然可以管。”

方少璧双手一松,拍手笑道:“呀,这个人好不要脸,硬说是人家的老婆,羞不羞,羞不羞。”

天魔金欹大为奇怪,他素知道这位师妹虽然艳如桃李,但却冷若冰霜,平常男子多看她一看都要倒霉,今日怎地改了常态,当着人面,说是人家的老婆,不禁喝道:“师妹,你怎么回事?”

金梅龄又羞又急又气,眼泪又一粒粒往下掉,辛捷见了,想起她对自己的一切,再想起她顺从地忍受着自己疯狂时的妩媚,不禁心中大为不忍,“嗖”地身形一掠,一把将金梅龄拉在身旁,高声说道:“她是我的太太。”

天魔金欹更奇,那边方少璧却哇地一声,坐倒在地上哭了起来,天魔金欹暗忖:“这是我的机会来。”走了过去,拍着方少璧的肩头道:“不要哭,不要哭。”方少望看见辛捷居然承认另一女人是他太太,想起自己对他的情意,越想越觉得委屈,哭得凄惨已极。听得有人劝她,她也不管那人是谁,便倒到那人的怀时痛哭起来。

天魔金歌暗暗地得意,门中却骂道:“这种虚情假意的人,你理他干什么,走,我们到别处去。”

辛捷心中也很难过,他并非不爱方少塑,但又不能不如此做。

那知方少璧突地跳了起来,往江边跑去,原来此地亦离水面很近,辛捷大惊,忖道:“莫非她要自杀。”来不及再想,身形一晃,赶了过去。

他武功高出方少璧不知多少倍,眼看追上,身后突然有一道劲风袭来,他反手想抄,突地想起所中之毒,身躯一扭,一块石子自身侧飞过,接着天魔金欹已怒喝着赶了过来。

辛捷双掌一错、十指全张、分点金欹“沉香”“玄珠”“定玉”“玄关”“将台”

“肩穴”六处要穴,出手狠辣,再不容情。

天魔金欹怒喝连连,施展开“阴掌七十二式”,掌影翻飞、劈、镇、撩、打、点,全是进攻。

两人身形俱快,晃眼便攻了十数招,忽听吓地一声,方少璧已跳进长江了。

两人顾不得再撕拼,齐都住了手,向江边奔去,但是只见江水悠悠,哪里还有方少璧的人影。

两人俱都不会水,金欹虽略识水性,但若要他下水救人,也万万作不到,两人愕在江边,谁都不敢往下跳,金梅龄也跑了过来,看见辛捷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生气,但想到方少璧为情丧命,又觉惋惜。

辛捷想到方少璧对自己亦是一往情深,如今却又不明不白的死去,满腔怒火,都发在天魔金欹身上。

那知天魔金欹对辛捷亦是恨入骨髓,一声:“都是你!”双掌齐出,“朱笔点册”,“冤魂缠腿”,上下两招,迅如奔雷。

辛捷左掌拍出,忽地化做三个掌圈,正是“虹枝剑法”里的“梅花三弄”,辛捷以掌作剑,连消带打,右掌下切,横截金欹左腕。

金欹心头一凛,撤招变式,两人又打做一处。此番两人俱都胸怀怨毒,下手更不容情,掌风虎虎,将金梅龄的的衣袂都震得飞舞了起来。

金梅龄见他二人又动上了手,芳心紊乱,不知该如何是好,这两人一个是她的师兄,一个却是她的“丈夫”,她势不能插手相助任何一方,以她功力,又不能化解,只有眼睁睁地看着,连肚饿都忘了。

辛捷三次和天魔金欹动手,都不能取胜,心里暗暗着急,怎地出师以来,第一次和人交手,就苦战不下,还谈什么其他的大事。

他哪里知道这“天魔金歌”年纪虽轻,却已名震江湖,连“崆峒”三绝剑那等倨傲的角色,都要惧他个三分,若然此刻有个江湖豪士见到有人能和“天魔金欹”个平手,怕不要吓得跳起来。

何况天魔金欹对敌经验远胜辛捷,是以辛捷功力量略胜一筹,但却也只能打个平手。

但是两人动手时候一长,那天魔金欹却渐感不支,这一天多来,他不但未饮未食,而且休息都没有休息过一下。

金欹心中有数,知道再打下去,自己必定落败,看自己师妹的样子,非但不会帮自己的忙,不反过来打自己就算好的了。

他知道动手之处,三面都是旷野,另一方面却是长江,连逃都无法逃,暗叫一声“苦也”,招式更见凌厉,简直是拼命了。

辛捷更是半招也不敢松懈,须知他一次中毒之后,对“毒君”的毒,心中深怀畏惧,这天魔金欹既是金一鹏的大弟子,说不定还有什么毒物,是以他半点也不敢放松,怕金欹乘隙施毒。

他却不知,这天魔金欹囊中的毒药暗器如果都带在身旁,怕不早就施展了,还会等到已动上手的时候。

原来金欹出江湖,根本没有碰到过敌手,不免心高气傲,将暗器都置于他处不用,此刻他心里也后悔不已,埋怨自己没有将毒药暗器放在身上。

忽地江中飞快地驶来一艘小船,乘风破浪,在这江面上飞快的行走,速度快得惊人。

金梅龄眼观四路,看到这小船竟是向自己存身之处驶来,心中一惊,她随金一鹏邀游多处,一眼便看出这船来势惊人,以这样的小船,有这样的速度,想见船上的人也不是常人。

小船在岸边打了转,便停泊在岸边,船上跳下三个人来,辛捷和金欹动手之处正在岸边,这两人俱是高手,虽在全神对敌,却也发现岸上来了几个人,但两人却谁也不敢先住手,予对方可乘之机。

那船上下来的是两男一女,一个是枯瘦老者,另外一男一女却是年轻人,衣着俱皆华丽,像是豪门世家的公子小姐。

那三人下了船,就站在岸边,也不出声,但三人面上都带着惊异之色望着辛捷与金欹二人的比斗,那少女低声向老者嘀咕了几句,老者微摇了摇头,但他们语音极低,听不出究竟说了些什么。

那少年两眼却直勾勾地盯着金梅龄,上上下下地在她身上打转。

金梅龄见那少年容貌虽亦甚俊美,但眼角下垂,眼光不正,不像个好人,心中不禁有气,暗忖:“姑娘等会非教训教训你不可”

忽地她看到这三人身上都斜背着个鹿皮镖囊,心中一动,忖道:“莫非就是他们?”

心中疑念顿起,目光也不禁直朝那边望,那少年微微一笑缓缓走了过来,细声细气说道:“金姑娘,你好。”

那少年一口道出她的姓,金梅龄吓了一跳。

她本想问:“你怎样知道我的姓”,但看这少年贼眉贼眼的,心里气更大,头一转,不去理他。

那少年嘻嘻笑了起来,道:“金姑娘好大的架子。”金梅龄气往上撞,忽又念头一转,忍下了气,说道:“阁下贵姓?”

那少年眼睛眯起一条线,刚想说话,忽地一声怒化,接着砰然一声大震,转头一看,比斗着的两人此刻已分胜负。

原来天魔金欹招式越发犀利,他自己却知道已是强弩之末,不出险招,今日势必难逃活命。

辛捷亦想早些了却,掌法中又杂以剑法,身形飘忽,围着金歌打转,他聪明绝顶,见到金欹的狠打,心中亦已有数,知道他真气已经不继。

这时金欹一掌引满,向他肩头打来,他索性不招架,将全身真气都灌注在肩上,拼着挨他一掌。

天魔金歌一掌怒化,一掌方自击中,那知胸中砰然也着了一拳,身躯直飞了出去,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来,气喘不已。

辛捷虽然得除强敌,但自己肩头中了一掌,虽是金歌真气已弱时击出,而且他亦早有准备,但他半身也是发麻,他暗暗叹了口气,雄心壮志,顿时冷却了一半,忖道:“我连他都胜得如此艰苦,要胜那天下第一剑,岂非更难了。”

金梅龄见辛捷仿佛摇摇欲倒,惊呼着窜了过去,伸手扶着他,低声问道:“你伤得重不重?”

那华服少年见金梅龄与他如此亲热,嘴角泛起一丝狞笑,忖道:“索性连这小子也一齐送终。”伸手人囊,取出一只乌油油的手套,套在左手上,走过去朝金梅龄阴笑道:“现在姑娘知道我是谁了吧?”手一扬,将那只套着手套的手放在金梅龄眼前。

辛捷剧斗己休,放眼一看这几人,心中正在奇怪着这几人的来历,此刻见那少年冷笑着走过来,忖道:“难道这些人和她父女有什么瓜葛?”

金梅龄一见这手套,早已面色大变,那少女与枯瘦老人也缓缓走了过来,却不理金梅龄,四只眼睛一齐打量着辛捷。

辛捷见这三人行迹诡异,而且双眼神充气足,都是内家好手,尤其是那枯瘦老者,两太阳穴竟鼓起寸许,可想内功更是惊人,他自忖了一下自己的地位与将来的打算,不愿得罪江湖中人,尤其是这些好手,何况自己现在气力己衰,肩头也隐隐发痛,实不能再树强敌,遂向那老者微微一笑道:“老丈有何见教?”话刚说完,就发觉金梅龄在偷偷拉自己的衣袖。

那老者目光左顾右盼,看了辛捷一眼,又看金梅龄一眼,心中也在奇怪着:“这少年武功惊人,不知是何来路,近来武林中似还未听说过出了个如此人物,最怪的是他和金一鹏的女儿举止似甚亲密,却又和金一鹏的徒儿舍生忘死的狠斗,不知到底是友是敌。”

他心中揣测,颇有拉拢辛捷之意,也将手一拱,笑道:“在下四川唐斌,此来只因和金一鹏有些小过节,朋友端的好身手,不知高姓大名,尊师是那一位,看来像是和毒君也有些梁子,你我不妨交个朋友。”

唐斌老奸巨滑,先拿话套住,将辛捷拉到自己这边,辛捷一笑,肚里雪亮,暗道:“这样最好,我也不想和你们结仇。”原来辛捷也曾听起四川唐门之名,尤其唐家的毒药暗器,江湖上多谈之色变,而且唐门中人气量最窄,睚毗必报,只要惹了他们,一生一世也没有个了局。

辛捷哦了一声,道:“原来老丈竟是名闻天下的唐老英雄,失敬了,失敬了。”他避开唐斌的两句问话,不提自己的姓氏,巧妙地接着说道:“在下和金一鹏无仇怨,亦无瓜葛,唐英雄要复仇,只管请便,只是那金一鹏此刻却不在这儿呢。”

天魔金欹一听是师父的仇人到了,自己此刻偏又受伤,无法应敌,这四川唐门中人,个个心狠手辣,唐斌更是有名的催命符,自己今日强仇环伺,看来是凶多吉少了,何不痛痛快快地充个好汉,一念至此,他本极骡悍,忍着胸前之疼,一个箭步窜了过来,喝道:“要找我师父的,只管冲着我金欹来好了,大爷虽受了伤,可也不含糊你们这批小辈。”

唐斌阴恻恻一声长笑,说道:“正是、五是,那金一鹏虽然不在,拿他的徒弟女儿来抵也是一样,灵儿、曼儿,你们平日总说暗器靶子不好,这两人岂非是你们最好的活靶子。”

那少女哈哈笑道:“还是二叔疼我们,喂!灵哥,你打男的,我打女的,看谁打中的多。”

那少年正是唐门掌门追魂唐雷的爱子毒郎君唐灵,闻言笑嘻嘻地说:“我不和你比,你招呼这位姑娘时,可千万别打坏了她这张娇滴滴的脸蛋,不然,我可要对你不客气呢。”

两人一吹一唱,将金欹等看成囊中之物,金欹素性阴鸷,人家越骂他,他越不生气,只是暗暗调息,准备出手一击,先废掉一个。

金梅龄却气得粉脸通红,刚要纵出去,却被辛捷一把拉住。

辛捷长笑道:“久闻唐老英雄是武林中的前辈,在下一向钦佩得很,那知今日一见,却不禁令在下失望。”

唐斌脸色一变,他实在看不出辛捷的来路,只觉这少年非但武功高强,而且言语锋利应变对答,像是多年的老江湖了,心里更奇怪。

“想与唐老英雄结下梁子的只是金一鹏本人而已,与他的后辈何关,何况此两人,一个是女流之辈,一个又受了伤,唐老英雄若然此时动手,日后传将出去,岂非落个以大欺小,乘人之危之名,在下想唐老英雄不至于如此吧!”辛捷话中带刺,却又说得不露痕迹。

唐斌面色一变,原来他方才上岸时,见到金欹与人撕拼,就存着鹤蚌相争,渔人得利的心理,是以只是在一旁观看,想等到金欹战败,至不济也等到金欹战得累了时,才出手,那时只剩了金梅龄一人,凭着自己三人之力,岂非太简单了。

他只当辛捷也是金一鹏之仇敌,那知他们其中关系很复杂呢?此刻辛捷话中带刺,却正刺中他的心病,但他可不愿在没有清楚辛捷来历之前,结下这个梁子,他不但心狠手辣,而且奸狡阴沉,闻言不动声色。毒郎君唐灵却阴笑道:“朋友可不是金一鹏的女婿,我劝阁下还是少管闲事的好。”

辛捷哈哈大笑道:“若然是金一鹏的女婿呢?”

毒郎君脸一沉,探手人囊,接着手一扬,发出几粒极小的暗器,分取辛捷的喉头、两肩、前胸、小腹。

他探手人囊,取出暗器,接着发出,几乎是在同一刹那里完成,真是快到极处,加上这暗器发出时无声无色,端的霸道已极。

七妙神君生平不用暗器,却把天下各门暗器的来历破法,都弄得清清楚楚,他自也倾囊辛捷。

辛捷石室十年,暗中能辨秋毫,何况在这光天化日之下,他知道这准就是“唐门暗器‘毒砂、毒蒺黎’了,一声冷笑,宽大的衣袖一展,他左肩虽已微感不便,但右手仍然无碍,袍袖带起一阵劲风,将这六粒暗器都挥落在远远的地上,身影竟末移动半步。

他这一出手,非但唐门老少三人大吃一惊。天魔金欹也悍然色变,忖道:“这斯这一手功力之高,真是我生平仅见,但是他方才和我动手的时候,却像并没有这么深的功力呀。”

他怎会知道辛捷临敌的经验,简直可以说没有,普通初出江湖的后起之秀,虽然临敌经验不少,但在师门时,多少都有因师父或同门师兄弟过手喂招,而辛捷却根本连一点经验部没有,是以他和金欹动手时,十成功夫最多只使出六成。

但是他此刻接暗器时,却是气定神足,因为他根本将那些别人肉眼很难看得清楚的暗器看得清楚已极。

须知唐门暗器之所以能扬名天下,无声无色也是其中绝大的原因,因为暗器能无声无色,教人怎么去躲。

辛捷能将别人看得最困难之处看得清描淡写,是以他觉得唐门的暗器根本毫无可怕,甚至还有点怪“梅叔叔”将它们讲得过甚其词,他却不知道别人此刻对他的感觉。

唐斌一掠而到辛捷的面前,说道:“朋友的确要得,想来必是名师之徒,只是现在江湖够资格当阁下的师傅的人还不多,如果我唐斌老眼不花,尊师大概就是当今天下第一人物,剑神厉大侠了。”

辛捷心中暗暗好笑:“你的老眼花透了。”

唐斌见他不说话,以为他已默认,又道:“老朽和厉大侠本是素识,和阁下几位师兄弟也有数面之缘,就是不曾见过阁下,但讲起来也可算一家人,阁下何必来淌这趟浑水。”

他满以为这番话讲得已可算面面俱到,皆因他非但不愿惹崆峒派,也不愿此事多一高手插入,所以希望辛捷最好撒手不管。

那知辛捷哈哈一笑,道:“唐老英雄说的话,在下一点也不懂,什么剑神厉大侠,在下更是连认都不认得,唐老英雄的事,在下更不敢管,想在下一个无名小卒,哪有什么名师,不过他笑容一敛,说道:“只是一宗事,在下却要向唐老英雄求个方便。”

唐斌忙道:“只管说。”

辛捷道:“唐老英雄今天卖区区在下一个面子,放过此事,天长地久,在下日后必有补报之处,江湖上人闻得此事,必定会说唐老英雄宽宏大量,不和这后生小辈一般见识。”

唐斌一连声冷笑,双目一张,说道:“若是我不卖阁下的面子呢?”

辛捷笑道:“那么在下只有撒手不管,让唐老英雄对金一鹏的后人了。”

他此话一出,在场五人都感到大出意外,再也想不到他会说出这话来。

尤其是金梅龄,心一冷,几乎气得晕了过去,暗忖:“想不到我对他情深似海,却换得他这样一句话,罢,罢,我也就死在他面前。”反而不会说话了。

唐斌也是一愕,随即忖道:“此人倒是个聪明人物,见机收蓬,真是不吃眼前亏的光棍。”

随着笑道:“阁下既是如此,那好极了,我唐某人感激不尽。”

“不过,”辛捷仍笑嘻嘻地说道,“唐老英雄只是要对付金一鹏的亲人,若非金一鹏的亲人,唐老英雄想必也不会动手的。”

“那自然。”唐斌在奇怪着辛捷的话。

辛捷道:“好,好,那么现在此处,除了这位天魔金欹之外,就再也没有金一鹏的后人了。”

唐灵冷笑插口道:“只怕还有一个吧!”辛捷道:“只怕没有了吧!”

唐灵道:“我探访这金一鹏不止一日,难道连这小姐是金一鹏的女儿我都不知道,朋友若要拿我唐灵看做呆子,那朋友你就打错算盘了。”

辛捷哈哈一笑,道:“这位姑娘正是区区在下的妻子,我难道连她是不是金一鹏的后人都不知道,须知阁下不是呆子,区区在下也不是呆子呢。”

金梅龄这才恍然了解了辛捷的用意。

须知辛捷生性奇特,从不愿做无法做到之事,他略一思忖,对方三个看来俱是能手,而自己却已半身运转不灵,金悔龄亦是饿疲交集,何况经过昨天那一番事后,她身体只怕更弱。

至于天魔金欹呢,在这种情况下,自然也会和自己联手为敌,但辛捷当然知道自己的掌力,他中了自己一掌怕已重伤,拿这三人和对方一比,胜算绝少,想来想去,辛捷决定了计划。

于是他才有如此之说。

唐斌听了辛捷此话,又都一愕,唐灵怒喝道:“你骗谁?二叔,我们不要听他的鬼话。”

唐斌正低头沉思着,忽地抬头问道:“你此话当真。”

“谁个骗你不成?”辛捷昂然道,“在下虽是江湖上的无名小卒,可却不是乱说逛话的骗子。”

唐斌眉头一皱,双目如刀,紧紧盯在辛捷面上,忽地说道:“灵儿、曼儿,将那个姓金的拾夺下来。”

唐灵、唐曼应了一声,各各一探手,抽出一条软金鞭来,正也是唐门的独门兵刃,通体纯金所制,可柔可刚,招式亦另成一家。

须知四川唐门威震武林,除了“三暗器”之外,掌中软金鞭“七煞夺命鞭法”也实有奇妙的招式,而且最厉害的是唐门中人,暗器皆为左手发出,是以鞭法施展中,又可夹以暗器,令人躲得了鞭,躲不了暗器,唐门百余年来,站立武林,就算五大宗派,也要让他三分,就是这个原因。

两人长鞭一出手,身形动处,两道璨金色的光芒,分点金欹“期门”“立关”两处大穴,居然将软兵刃当做点穴器。

天魔金欹是何等人物,虽己重伤,但余威尤在,身形一错,从鞭光的空隙中穿了出去,刷,刷,两掌分袭唐灵、唐曼两人,口中大喝道:“师妹,难道你真不认师傅了?”

刷,刷,又是两掌。

唐斌朝辛捷冷笑道:“这位姑娘不是金一鹏的后人,是谁的后人?”辛捷方要答话,那知金梅龄突然挥脱了他的手,说道:“金一鹏是我的爹爹,你们只管上来就是了,姑娘也不含糊。”

唐斌哈哈冷笑道:“好,好,这才有志气。”话末说完,劈面一掌,他自恃身份,没有亮出兵刃来,对付这空手的后辈。

局面急转,辛捷知道自己今日要想置身事外已不可能,须知他虽能眼看着“海天双煞”欺凌他的母亲,杀死他的父亲,但那时他只是个幼童,情况和现时大大不同,此刻他身怀绝技,怎能冷眼旁观金梅龄和旁人的生死搏斗,何况若然自己一拼,也并非绝无致胜可能。

他方自准备动手,眼看就是一番混战,双方的生死,都在未可知之数。

就在这时却出了一宗惊人之事,使得这些人全都住了手。原来此刻岸上突然出现一个身披轻纱的少女,裳裳行来,一面娇声道:“哟,你们不要打架嘛,打得人家烦死了。”

辛捷等六人俱都吃了一惊,皆因他们所在之地极为空旷,这少女居然神不知鬼不觉突然现身,须知他等六人俱为武林中一等一的角色,十丈方圆内,飞花落叶,都能惊觉,而这少女一直来到他们近前,他们方自发觉,如何不惊?

辛捷见这少女最多只有十六、七岁,身上只披着一大片纯白的轻纱,将身体裹在这轻纱里,明阵如星,肤色如玉,衬着这轻纱,这体态,美得不像人类,而像是九天仙子。

除了美之外,她令人见了,有一种出尘的感觉,辛捷暗忖:“这少女真美,龄妹妹、璧妹妹我本来已经以为很少有人再美得过她们了,可是和这少女一比,那简直比都无法比呢。”

除了唐斌之外,他们都被这少女的美所迷惑了,金梅龄不自觉地理了理凌乱的鬓发,暗忖道:“不知道我比起这少女来怎样……”侧脸一看辛捷的神色,暗叹道:“看来我是比不上她的了”

唐赋却忖道:“这少女从那里来的,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呀,她是谁呢?”

六人心思虽不同,但却都被这突来的少女所震住了,十二只眼睛,瞬也不瞬地盯在这少女脸上。

那少女嫣然一笑,露出一排晶莹的牙齿,巧笑道:“打架又有什么好玩?你们要是没有事做,捉捉迷藏也好,何必打架呢?

妈妈说喜欢打架的都不是好人,哎!你们是不是好人呀?”

唐斌等听了一个个哭笑不得。

唐斌纵横江湖多年,素有催命符之称,武林中见之,畏如蛇蝎,现在却被一个小女孩当做孩童看,他暗暗发怒,但这少女不

但艳若天人,而且行迹诡异,唐斌阅人多矣,却还没有见过这样的人物,他念头转了两转,心中想此少女必定大有来历。

他正待说话,哪知辛捷突然说道:“好…好…我们来捉迷藏好了,这位姑娘参不参加?”

那少女拍手笑道:“这位哥哥人真好,我最喜欢捉迷藏了,可惜那些人跑得太慢,我一捉就捉住了,一点儿意思都没有,你们一定跑得比他们快,我先来做鬼,你们谁被我捉住了,谁就替我做鬼,好不好?”

唐斌等听了做声不得,天魔金欹脾气最坏,而且天性凉薄,连亲生之父都忍心杀死,现在叫他来捉迷藏,眉头一皱,就待发作,那少女却走到他面前娇笑道:“你来不来呀?”金歌被她目光一照,觉得心魄皆为所夺,呐呐地说道:“我来,我来。”

那少女又走到唐灵面前,问道:“你呢?”

唐灵本为色中饿鬼,早就被这少女的美迷得晕晕忽忽,闻言一叠声说道:“来…来…

来”

唐斌面上阴暗不定,他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做,六人中以他阅历最丰,他先前看到辛捷,已在惊异着江湖中从哪里钻出来这样一个少年,但还并非不可思议,如今见了这少女,却真的奇怪了,知道这少女没有超凡入圣的轻身功夫,她怎能在这六大高手面前突然现身,而且是在一片空旷之地上。

他正暗里惊奇,那少女己走到他面前,笑道:“这位老哥哥你来不来呀?”

唐斌脸一红,他出生到今,还没有被人叫过老哥哥,被这美如天仙的少女一叫,心里觉得有些难为情,却又受用得很,暗忖:“这少女真是可爱。”便也说道:“好,我也参加。”

唐曼见到这位杀人不眨眼的二叔,居然也捉起迷藏来,而且脸也红了,不禁“噗哧”

一声,笑出声来。

唐斌瞪了她一眼,她暗里一伸舌头,笑道:“我也来。”

那少女脸上堆满笑容,道:“你们都来,好极了。”她走到辛捷面前,道:“这位哥哥,你找块手帕出来,把我眼睛蒙上。

辛捷见这少女笑得如同百合初放,不禁看得痴了,那少女又一笑,脸上竟似泛出红潮。

金梅龄又妒又气,突然说道:“我不来。”

辛捷朝她便了一个眼色,她只当没有看见。

那少女一怔,随又笑道:“这位姐姐不来也好,替我们做公证,谁也不许赖皮。”

唐斌身形一动,掠到金梅龄前面,冷冷地说道:“你不来也可以,可是却不准逃走。”

那少女又拍手笑道:“这位老哥哥跑得真快,比阿花、阿狗他们快多了。”

唐斌听了少女夸奖他,心里正高兴,却又听得她拿自己和“阿花”“阿狗”来比,气得脸孔铁青,话也说不出来。

辛捷“噗哧”一笑,唐曼回转了脸,嘴巴鼓得圆圆的,原来她想笑,又不敢笑出声来。

那少女妙目横波,瞟了辛捷一眼,吃吃笑道:“喂,你快替我绑一块手帕在眼睛上呀。”

辛捷从怀中一掏,拿出一块手帕,侧眼一看金梅龄,见她两眼正勾勾地看着自己,脸上变了颜色,暗笑道:“她的醋劲真大。”伸手将手帕递给那少女,道:“你自己绑吧!”

那少女嘴一嘟,拿过手帕道:“我自己绑就我自己绑,谁稀罕你。”

唐灵跑了过来,笑道:“我替姑娘绑。”

那少女瞪了她一眼,道:“谁要你绑。”

唐斌仿佛回到几十年前,自己在坟地里和人捉迷藏的时候,见唐灵碰了个钉子,却笑道:“马屁拍到马脚上去了。”

这话若是旁人说出,唐灵一定大怒,但是唐斌说的,唐灵只有干瞪着眼,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一点办法也没有。

那少女自己绑好手帕,道:“我说三声‘好了没有’,就开始捉了,你们要小心呀。”

金梅龄心里生气,站到远远的,暗恨辛捷提出这鬼花样来讨好那少女。

那少女高声说道:“好了没有?”

大家齐都施展开身法。

唐斌大喝道:“不准走得太远。”紧跟着天魔金欹,他怕金欹乘机溜走。

金欹一瞪眼,道:“你嚷些什么?大爷想走,早就走了。”

那少女又叫道:“好了没有?”

辛捷暗忖道:“看你怎么抓得着这些人,除非你有通天的本事。”他自忖轻功,若等这些人已走到那么远时,自己又是绑着眼睛,只怕一个人也捉不到,暗暗在替那少女担心。

那少女再叫道:“好了没有。”

语声方落,身形就飘了出去,站在那里的金梅龄吓了一跳,暗忖道:“这少女真个邪门,她这简直是飞,那还是轻功。”

纯白的轻纱像是一阵轻烟,裳裳飞舞着,那少女脚尖根本不曾点地,人就贴着地面飞动着,像是御风而行。

她这一施屡轻功,唐斌一见,暗暗以手加额,庆幸自己幸亏方才未曾鲁莽,他暗忖道:“今天莫非是撞见了鬼了,江湖上哪里来的这些年青男女,一个胜似一个,这少女的轻功,真已到了传说中‘凌空步虚’的地步了,今天我真开了眼了。”

“但是她究竟是谁呢?芸芸武林之中,我还没有听说过谁的轻功已练成这种地步呢。”唐斌又忖道。

他暗地猜测,突然背上已被人拍了一下,他一惊转身,却见那少女已站在他背后,一面解手帕一面笑道:“我捉住一个了。”

解开手帕,又笑道:“原来是老哥哥,这回轮到你做鬼了。”

又叫道:“你们快回来呀!我已抓到一个了。”媚目四转,远远地只看到三个人,却少了两个,奇道:“胰!还有人呢?”

唐斌忙也四下搜索,见唐灵、唐曼正回身跑来,天魔金欹却直向远处奔去,再一打量,辛捷和金梅龄却已不见了。

他一急,高吼道:“灵儿、曼儿,快追!”顾不得面前的少女,纵身几个起落,向金欹追去。

那少女奇怪:“这些人怎么搞的,都这样疯疯颠颠的,捉得好好的迷藏,怎么突然不玩了。”

她虽已十六岁,但一向随着爹妈独居在海外荒岛上,世事一点也不懂,这次她随着爹妈坐船到中原来,一路上她妈妈又不准她下船,好不容易找了个机会溜了下来,碰到有人陪她玩,心里正高兴,尤其是那个年青人,眼晴大大的,看着她,令她有一般说不出来的滋味,那知道突然之间,这些人都走了。

她意兴萧索,本想将那些人全追回来,又不愿意强迫人家,正快快地站在那里,突然空中有个声音,像是从极远之处传来,道:“菁儿,快回到船上来,再不回来爸爸就要打手心了。”

那声音又娇又嫩,听起来舒服得很,但从那么远的地方传来,声音清楚得很,就像是在你耳旁说话似的,她一听就知道是妈妈的声音,鼻子一皱,舌头一件,转身向江面掠去。

到了江边,她微微停了一下,似乎是换了一口气,就掠到江面上,贴着江水面前进着,脚下甚至没有一枝一叶,已能越江而过,这轻功简直令人难以相信的,何况片刻,她就飞到江心的一艘船上。

那船比通常在江面上行驶的,大了一倍,从外面看上去,就觉得这船上的每一块木头,都是那么精巧,木块与木块之间,又配合得那么佳妙,就像是一件非常完美的结合体,令人有“随便再大的风浪,这船都能安稳行驶”的感觉。

船舱的门,是两块上面雕满了花纹的木板,门里有一层纯白的帘子。

此刻舱门半开着,门旁含笑站着一位中年美妇,身上穿着的也是纯白色的轻罗长衫,神情之间,带着一份令人不敢逼视的高贵。

那叫做“菁儿”的少女,一掠到船上,就扑到中年美妇的怀里,娇憨地叫道:“妈妈。”

那中年美妇眼里一片慈爱的光辉,拍着“菁儿”的头笑道:“你爸爸己经在骂你了,说要是你再不回来,我们就要回家了。”

菁儿撒娇道:“人家只到岸上去了一会儿嘛,爹爹发什么脾气。”身躯扭动着,依偎在中年美妇怀里。

中年美妇拉着她的手,微笑着走进舱里。

舱里一片纯白,一尘不梁,任何人走到这舱里来,都会重重透一口气,俗虑俱消,心脾皆清。

船舱两旁的窗户高高支起,窗旁一个白色衣衫的中年书生,正俯着身子探首外面,听到有人进来,回转身子,那少女低低叫了声“爹爹”。

中年书生笑道:“迷藏捉得好玩吧!可惜人家全走了,没有人跟你玩了。”他双眉入鬓,眼角带煞,嘴角上带着一丝冷削之气,但是在笑的时候,却又令人觉得无比的和蔼可亲。

菁儿似乎很怕她爹爹,顽皮的神色也收了起来,低着买嗯了一声,玩弄着手上的手帕。

中年书生眼角一扬,道:“你这手帕哪里来的?拿来我看看。”

少女不敢不拿过去。

中年书生道:“这就是刚刚你蒙在眼睛上的那一块吧!”一面将手帕展开在手上看着,突然面色一变,道:“你过来。”

菁儿见她爹爹变色,眼圈吓得红红的。

那中年美妇笑道:“你发什么脾气?”

中年躬生将那块手帕一挥,那手帕平平飘到美妇手上,说道:“你看看。”中年美妇将手帕展开一看,也变色说道:“怎么会是他?”

菁儿委委屈屈地走到她爹爹旁边,中年书生指着窗外朝她说道:“你看看那是不是送你这块手帕的人。”

菁儿探首窗外,看见一艘小船,在江面移动着,船上坐着两人,她目力亦异于常人,仔细一看,见那两人却正是方才给她那块手帕眼睛大大的年青人,旁边坐的却是那不肯捉迷藏的少女。

于是她点了点头。

原来辛捷机灵已极,他见那少女一来,便知必非常人,后来那少女说到“捉迷藏”,他心中便已有了计较,暗忖道:“我脱身的机会来了。”便抢着提议捉迷藏,他知道唐门三人不会也不敢反对。

果然不出所料,等到唐斌、唐灵、唐曼四下一走,而且唐斌的注意力又全都放在金欹身上,辛捷更是大喜,他却站在金梅龄身旁,动也不动,那少女眼睛被蒙,听风辨位,向唐斌等人追去,自然不会来捉根本没有发出行动的声音的辛捷。

少女一动,辛捷一把拉住金梅龄,飞快向江边掠去,上了小船,朝岸边的泥土上发了一掌,那小船便飞快地向江心驶去。

他以“暗香浮影”的轻功操着船,一会儿便离岸甚远,估计唐斌绝无法追来,便停手向金梅龄笑道:“你还吃不吃醋。”

金梅龄脸一红,用手羞他说:“你好希罕么,人家都要吃你的醋?”暗中却高兴,忖道:“我刚刚错怪了他。”

船上虽有桨,但两人都不会划船,辛捷用桨拔了两下,船反而在水中打转,只得罢了,任船随波而流。

他暗地得意,自己略施小计,便脱身事外,他却不知道他那块角上绣了七朵梅花的手帕,替他找来更大麻烦。

原来这船上的中年书生,却正是武林中视为仙佛的“世外三仙”里的东海无极岛岛主无恨生。

东海无极岛,位于杭州湾外,玉盘洋里,是大戢山、小戢山之间的一个小岛,无极岛主张戈,本为一不第秀才,愤而妒世,跑到这荒岛上,哪知却无意中服了功能夺天造地的一枚异果,又得到南晋的一位异侠谢真人遗留下的秘笼。

张戈在无极岛一耽十余年,练就神鬼莫测的本领,又回到中土,做了几件惊天动地的事。

但他如神龙,潮然来去,世人只知道有个自号“无恨生”的异侠,却始终没有人能一睹他的真面目。

于是武林中人遂将他和大戢岛的平凡上人,小戢乌的慧大师,并称为“世外三仙。”

无恨生自服异果,又具上乘内功妙谤,数十年,容颜未改,往一个偶然的机会里,他又偶游中州,遇到一个身手不凡的女子,两人一见钟情,便结成夫妇,那便是现在他的夫人九天玄女缪七娘了。

夫妇两人悠游海上,九天玄女为他生了个聪慧的女儿,取名张菁,一晃多年,无恨生将无极岛经营成个海外的仙土,又在沿海诸地,找了些贫民来充做奴仆,日子过得安适愉快,无恨生也没有争雄武林的念头,只是他愤世疾俗之性末改,再也不愿回到中土去。

有一年,张菁才八岁,比起“疹子”来,无恨生学究天人,却偏偏不会医病,“疹子”一症,本是小儿常出之病,但却无法以内功医得,九天玄女爱女心切,便和无恨生两人,远赴浙江,找了个极有名的大夫到岛上来,替张菁医病。

他们在路途上,遇见个瘦骨嶙峋,又是神经失常的女子,武功却甚高,九天玄女好奇心起,上去一看,却是她最小的妹妹玉面仙狐缪九娘,她大惊之下,将她带回无极岛。

缨九娘整日哭笑无常,拿着一块上面绣着七朵梅花的手帕,口中频频叫着:“梅山民,山民……”

九天玄女一听,知道这梅山民,便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七妙神君”,心中不禁大怒。

总之“七妙神君”的“七艺”里,有一样便是“色”字,江湖上所共知,七妙神君的风流韵事最多。

九天玄女由此以为自己的妹妹受了“七妙神君”的玩弄,神经失常,等到缪九娘一死,九天玄女更对梅山民恨如切骨,她却不知道他妹妹的疯,是为了梅山民的“死”,却不是她所料想的原因呢。

原来玉面仙狐和“七妙神君”情感最深,当江湖传云“七妙神君”已丧身五华山里的时候,缪九娘便孤身上崆峒山去为他复仇,那知她却不是剑神厉鹗的对手,被厉鹗连骂带讽赶下了崆峒山。

她心高气傲,受此奇耻大辱,再加上情人已死,便失去理智,整日疯疯颠颠起来,没有多久,此绝代美人便香消玉损了。

九天玄女又至中州,想找梅山民算帐,哪知却听到“七妙神君”已死之说,怏怏地回到无极岛上,一晃又是七、八年,他夫妇俩再也没有离开无极岛一步,只是终日调教他们的女儿。

张菁自幼在她父母“无恨生”夫妇手里调教出的一身本领,自也是超凡绝俗了。

她磨着爹娘出来一广眼界,无恨生实在爱极他女儿,便乘着船,溯江而上,准备一游中州风物。

哪知道张菁偶一偷上岸去,带回来的这块手帕,却和昔年缕九娘终日泪眼相对的那块一样呢。

无恨生一见那块绣帕,自是大怒,他目力通玄,在船窗中早将岸上的事看得清清楚楚。

辛捷逃到船上时,他还在暗赞此人的机智,此刻看到张菁一点头,转身向她妻子说道:“原来梅山民并未死,此刻就在外面的小船上。”

九天玄女也凑到窗口一看,怒道:“这斯又骗了个少女,这种人决不能再让他留在世上,我们好歹要为世人除此一厮害”

张菁情窦初开,方才一面之间,已对这“眼晴大大的年青人”有了好感,此刻听了这话,睁着一对明眸望着她妈妈,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暗地奇怪爹爹妈妈为何对这年青人这般痛恨。

无恨生冷冷一笑,道:“这个自然。”身躯一旋,从窗中飘了出去。

辛捷弃了桨,任小舟随着江水飘流,他斜靠在船舷,心里仍不能忘却方才那轻纱少女的影子。

金梅龄嘴一撇,指着他说:“你呀!”

辛捷乘势拉住她的手,笑问道:“我怎的?”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金梅龄任他握着自己的手,笑说道,“你还在想刚刚那个女孩子。”

辛捷笑道:“我是在想一个女孩子。”他将金梅龄的手放在嘴上亲了亲,道:“不过我不是在想刚刚那个,我是在想现在这个。”

金梅娇笑道:“你最坏了。”心里却甜甜的。

两人低语浅笑,将什么事都放得远远的,想也不想,彼此只知道世上只有个“你”,除了“你”之外,任何事都不足道了。

至少在这一刹那里,辛捷感到自己有这样的感觉,这少女给了他一切,他不该这样对她吗?”

但是辛捷自己的确明了,到目前为止,他自己的情感还没有一个固定的方向,对金梅龄的情感,也仿佛是感激比爱还多一些。

对方少璧呢?他曾经以为他是爱她的,可是现在她死了,还是为他而死的,便是他却并没有为这个命运悲惨的少女而悲。他感叹了,与其说他是多情的,还不如说他是薄情更恰当此。

“然而这是我的错吗?”他暗忖道,“当一个少女明确地表示她是爱着我时,我能怎么做呢?”

金梅龄忽地挣脱了他的手,从怀是掏出一本书来,交给辛捷道:“这个放在你那里好了。”

辛捷见那本书正是毒君金一鹏所写“毒笈”,淡然道:“这是你爹爹的东西,还是放在你那里好了。”

自从听了金一鹏所说的一个故事之后,他不自觉地忘了金梅龄的“爹爹”该是侯二。

可是自他说出了之后,又不禁暗自责备自己,觉得自己有一些对不起“侯二叔”,但是这感觉却是那么微弱,微弱得他自己都不大能分辨出来那是惭愧?抑或仅仅是有些不安。

金梅龄将毒笈塞到他的怀里,道:“还是放在你那里好了,放在我身上鼓鼓地,难受死了。”

她理了理鬓边的乱发,脸红着,娇笑着道:“你这人也真是,我的还不就是等于你的一样。”

辛捷笑了,将毒笈仔细地收到怀里。

自从他第一眼看到这本东西的时候,他就深深被里面所记载的东西迷倒了,他求知欲极盛,对于任何新奇的东西,都要学一学,要知道一些欲望。这“毒笈”里所载的,俱是些不可思议的毒物,就仗着这些,金一鹏纵横江湖多年,使武林中人闻而生畏,由此当可想见这“毒笼”的不同凡响,而人们对于“不同凡响”的东西,总是最有兴趣的。

何况辛捷这样有着极强的求知欲,对任何事又都抱着极大的野心的人呢。

当他收起那本毒笈时,他的心房因着狂喜而怦然跳动着。此刻夕阳将落,晚霞漫天,将本已是黄色的江水,映成一片糜烂的金色,水波流滚,又像是无数的金色小蛇在那里蠕动着。

夕阳照在金梅龄脸上,她更显得美了。

她侧过脸,闭着眼晴避开了那由水中反射出的强光,轻轻地说:“我饿得要死,捷哥哥,找点东西给我吃好不好?”

其实辛捷何尝不饿,苦笑道:“等一会到了岸,我们去大吃一顿…”

金梅龄抢着道:“我要吃火腿鸡汤、冰糖肘子。”

辛捷咽了口口水,笑道:“对了,冰糖肘子,还有……”突地,他又止住了话。

金梅龄顺着他眼光一看,见一条淡淡的白色人影自那大船的窗口飘出,看上就像是一缕烟。

奇怪的,这烟竟向自己这条小船飘了过来,她面色一变,忖道:“看这种超凡人圣的身法,可能又是那个女孩子,她又跑了来干什么,难道她真对……”

她念头尚未及转完,那道轻烟已停在他们船上,金梅龄一抬眼,却见是一个中年的书生。

小船绝未因这人的来到而有丝毫波动。

辛捷全然被这突变震惊了,他依稀感觉到这人的来,绝不是善意的,这从他嘴角的冷削就可以看出来,辛捷自忖能力,极敏锐地感觉到一件事,那就是他绝不是此人的敌手。

这从他这种惊人的身法上就可以看出来,辛捷暗中着急:“若然他真要对我们不利,我可真没有力量来对付他。”

这就是辛捷异于常人的地方,他能够极快地将自己和别人作一个公平比较,而他的判断也往往是最正确的。这种正确的判断,使他能有一个冷静的头脑来思考该怎样去应付。

无恨生傲然仁立在小船的船头上,平稳得像是一尊石像,只有衣袂随着江上的风微微飘动着。

这时九天玄女正向她惊疑着的女儿解释为什么会有这件事发生。

无恨生忽然望着辛捷。

他两道冷而锐利的目光,使辛捷微微感到有些不安,于是辛捷讥笑自己:“我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无用,甚至会怕别人的目光。”

为了证明自己的勇气,辛捷站了起来,朝这白衣怪客微一拱手,笑道:“阁下有何贵干?”

无恨生依然冷静地望着他,心中在考虑着“海内第一人”的“七妙神君”能不能抵得过自己三招,因为辛捷看来委实是太年青了,难怪无恨生会有这样的感觉,于是他傲然道:“动手吧!”

辛捷一惊,他很难了解这白衣怪客突然叫他动手的用意,“我和他素无仇怨呀。”

辛捷暗忖道。

无恨生眉头一皱,忖道:“反正他也是成名人物,他不先动手,我就先动手。”于是无根生左掌轻飘飘地挥向辛捷。

辛捷自是识货,他见这一掌看来虽是平淡无奇,但其中所蕴育着的变化,却太多了,多得使他不敢随意去招架,因为他明确地知道,也唯有“不招架”才是最好的“招架”。

无恨生冷笑一声,心忖:“这厮倒识货。”右掌划了个半圈,嗖地推出,左手变招式,改挥为推,双掌都注满了真力,他不想多撕缠,因为方才那一招,他已试出这“七妙神君”确非等闲,便想以数十年来的修为内力,一举取胜。

因为在这小船上,对方根本没有躲避的余地,也只有尽力一拼,和他对这一掌。

但是无恨生巧服异果,又得秘箕,再加数十年的修为,掌力之强,天下之大,能胜得过他的怕也是绝无仅有,辛捷虽也是天纵奇才,但到底年轻,比起无恨生来,可实在差得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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