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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广陵奇琴

“这世上真是苦的比甜的多得多,爱人又不被爱,爱你的却又不被你爱!难道这便是上天安排的人生么?”小梅忖道。

想到老天,她不自由主的望向天际,只见黎明已过,红日初升,天穹霞光万道,好一幅壮丽景色,默然多时,她仿佛领悟了一些,但那一些是什么却说不出来,左冰却已远了。

在另一个地方,夜色昏茫,白铁军飞快地借着丛林弓身前行,晚饭的时候他喝了十斤老酒,现在酒性发作起来,全身燥热不堪,他敞开前襟,加紧狂奔,愈跑愈觉起劲,这时他的速度已接近武学的极致了。

蓦然之间,白铁军一个猛停,身躯斜斜一倒,半点声息不发地倒身在一棵大槐树下,从这么惊人的过度斗然停止卧倒,就如行云流水一般丝毫不见仓促,那潇洒之态无以复加。

他倒身树下,立刻侧耳倾听,只听得草叶微响,接着便传来了人语之声。

只听得一个大舌头的人含含糊糊地道:“大先生这一趟出来,我瞧咱们的实力必已能稳操胜算了……”

另一个尖声尖气的声音道:“依我看来,中原武林根本就没有多少高手,即使大先生不出马,咱们仍是无敌的。”那大舌头的道:“大先生的功力实是高不可测,依我看来,中原能敌得住他三掌的不会有几个人……”

那尖声尖气的道:“那还用说,试想小杨在同济之中何等骄狂,除了他师父以外,我只看过他对大先生恭恭敬敬的。”

这时前面草响,那两人已走了出来,白铁军暗暗忖道:“方才若非我见机得快,这么一奔出去,岂不与他们撞个满怀。”

那两人一身黑衣,面上都是虬髯丛生。白铁军觉得面生得紧,那两人一路走一路谈,丝毫没有发觉白铁军藏身左侧,那尖声尖气的道:“咱们不要走错了路。”

那大舌头壮汉道:“不可能的,就只有这么一条路,怎会走错?”那尖声的道:“不知那天玄道长敢不敢来?”

那大舌头的道:“堂堂武当之尊,不致没种到这个程度吧。”

这时两人已渐行渐远,白铁军悄悄站了起来,忖思道:“天玄道长?他们寻天玄道长干什么?这两人是什么来历?”

他原以为这只是两个过路的人,这么一听来,显然是大有来头的了,他略一考虑,便打算尾随下去。正在这时,忽然那大舌头的壮汉远远叫道:“你瞧——天空——”

那尖声尖气的叫道:“什么?”

白铁军抬起头来向天空看,只见漆黑的天空不知何时升出三朵色彩鲜艳夺目的烟火,三朵梅花形的火焰呈一个品字排在空中,上方的是一个大红色,左面的是一朵黄色,右面的是一朵白色,这三朵梅花在空中足足停了一呼一吸的时间方始熄灭。

那大舌头的壮汉叫道:“武当三子到了。”

那尖声尖气的道:“不对——”

那大舌头的道:“怎么不对?”

那尖声尖气的道:“你想想看,十年前名满武林的武当三子,自从在嘉峪关一战大败后,功力最强的白花剑天尊道长和崆峒叛徒黄琳一掌换一掌同归于尽后,什么时候再听过武林三子的名字?就算现在重出武林也只有武当二子了呀,怎会仍是武当三子?”

那大舌头的道:“他们放出三朵烟花来也未必是一定要是三个人吧?”

那尖声尖气的道:“这个你就不懂了,红黄白三花一出,也是三子齐到,莫非武当近年又培养出一个新手来了……”那大舌头的道:“你是说有了新人补上白衣剑客的空缺?”

那尖声尖气的道:“不错,我料是如此了,武当三子既到,天玄道长必在附近,咱们通知他们吧——”

那大舌头的壮汉猛一提气叫道:“恭迎武当掌教驾到,咱们梁大先生在正北方十里之处的广场上敬候。”

那大舌头的壮汉显然内力极佳,这一喊叫,每一个字就如有形之物,传送老远而其势不衰,四周林木为之籁然而动。

白铁军暗暗吃惊,那两人反过身来由原路疾行而去,白铁军略一思索,便悄悄跟着前行,他见了那大舌头的壮汉露了一手上乘内功,不敢跟得过份靠近,只是不徐不疾地隐着身形跟踪而行。

那两人走了一程,速度逐渐增加,白铁军也跟着快了一些,过了一会,前面出现一片广场,白铁军连忙隐身一株大树之后,只见广场正中立着一个人。

那大舌头的和尖声尖气的两个人快步走上前去,向那立在场中的人行了一礼,低声报告了一阵,白铁军极目力远远望去,只依稀辨得出那人是个中等身材,年约四旬,面色显得十分白皙,但有一点他断定,便是这人面目是完全陌生。

过了一会,白铁军听到一阵疾风拂过的声响,那场中的白皙中年人挥袖笑道:“失迎,失迎!”

只见三条人影如飞雁一般骤至而降,一下就落到广场中央。

白铁军从侧后望去,只见两个头发灰白的老道身旁站着一个年方弱冠的青年道士,中间的老道身著红袍,右边的一个老道身着黄袍,那青年道士却穿着一袭白色道袍。

那在广场中央的白中年人抱拳道:“恭喜恭喜,武当三子重整阵容出现武林,真乃可喜可贺之事。”

那红袍老道开口道:“阁下敢情便是水灵居士了。”

那白皙中年人拱手道:“不敢,不敢,在下便是梁墨首。”

白铁军听到“梁墨首”三字,只觉陌生得紧,却听到那红袍道长道:“贫道天岚……”

那梁墨首哈哈笑道:“红花剑天岚道长,黄花剑天涛道长名震天下,在下神往久矣,求道长给在下引见引见这位取白花剑天尊道长之位而代之的少年道长——”

天岚道长伸手一指身边的白衣青年道人,淡淡一笑道。

“此是贫道的师侄,无字辈中排行最末的一位,道名无极。”

梁墨首道:“好个少年英杰,不过梁某对于能以这位少年英雄取代天尊道长之位,仍难相信——”

他话未说完,忽然猛一伸手,一指点出,一道劲风如闪电般直向无极道人袭到,虽是隔空一指,取穴之准,分毫不差。

那少年道士无极立在天岚道长之旁,只是略一躬身,右臂如弓而立,取的时间位置恰到好处,正是武当长拳的起手之式,梁墨首的指力飞到之时,他略一晃臂,已将劲道化去。

白铁军躲在树后,见那无极道人虽是简单之极的一招,但是已能显然看出这少年已得到武当武学的精髓。梁墨首微微一笑道:“好,好。是梁某看走眼了——”

他说到这里,忽然脸色一沉,冷冷地道:“现在咱们来谈谈正事——”

他一说一停,举目盯视天岚道长,天岚道长也冷笑一声道:“咱们来此也并非是为了说笑玩耍来着的。”

梁墨首道:“当然不会让你们只是‘说笑玩耍’,嘿嘿……”

天岚道长道:“梁施主要说什么便直说了吧。”

梁墨首道:“天玄道长何以不见现身——”

白铁军躲在大树后,只听见梁墨首冷冷地笑了一声,继续道:“恁梁某人的面子不够请天玄道长来此谈谈么?”

那红袍的天岚道长道:“掌门师弟正值坐关苦修之中,七七四十九天不能离山半步,梁施主岂能怪罪于他?”

那梁墨首冷冷地哼了一声道:“老实说,天玄道长虽然尊为武当掌门,若以梁某塞外野人的眼光看来,嘿嘿,却也还算不得中原什么一等高人……”

那黄袍的天涛道长干咳一声打断道:“梁施主这话说得有一点也不错,在咱们兄弟想来,梁施主也算不得什么天字第一号的人物,是以咱们几个人就厚着脸皮代咱们掌门人来啦。”那梁墨首挥挥衣袖道:“就恁道长这一句话,今日必取阁下首级!”

他一直是嘻嘻哈哈的说话,但说到这一句话时,声音忽然变得阴森无比,就像阵阵冰雪从其中飞出来一般,令人闻之不寒而栗。

那黄衣道长怔了怔,正要开口,那白衫的青年道士上前一步,指着那梁墨首喝道:“姓梁的,武林三子威震天下之时,你还不知在那个土黄泥洞喝稀饭,武当三子虽然隐退十年,你们这些小丑人物要想逞强耍威风怕还差一截呢……”

他还待骂下去,那红袍老道挥手道:“无极,不得出言无状。”

白铁军躲在树后听这年轻道士骂人好生厉害,完全没有一丝一毫出家人的味道,不禁暗暗好笑。

那梁墨首似乎也没有料到这个毛头小子的牛鼻子骂起人来那么缺德,也是呆了一呆,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才缓过一口气来,冷冷道:“你这娃儿乳臭未干,咱们谈话的时候最好还是听着的好。”

那青年道士又忍不住了,指着梁墨首骂道:“姓梁的,老实说咱们根本就没有把你放在眼内,你要动粗,只管放手干,要吵架,咱们可懒得奉陪,他妈的……”

那红袍老道大喝道:“无极,住口!”

敢情他听那青年道人连粗话了骂出了口,实在太损武当尊严,连忙出口制止。

白铁军听得几乎笑出声来,看不出这么一个个道貌岸然的武当道士竟调教出这么一个徒弟来,真是奇事。

那梁墨首被他骂也一旬粗话,怒极反笑,哈哈一声,指着无极道人道:“好个武当高徒,敝人服了。”黄袍道长天涛稽首道:“无极出言无状,梁施主勿怪。”梁墨首拱拱手道:“好说好说,反正三位既是来了,梁某总得招待三位心满意足,来来来,先请坐下听梁某献丑,拙奏一曲迎嘉宾……”

他大袖一挥,先前那大舌头的壮汉双手捧着一具乌黑色的铁琴递了上来。

那黄袍老道双目凝视那大舌头的壮汉,忽然叫道:“且慢,老道有话问你——”那大舌头的转过身来,道:“道长是对我说话么?”那黄袍老道天涛道:“敢问阁下可是昔年长白山上的摩天熊吕斌?”

那大舌头的壮汉睑上忽然现出一种难以形容的神情,仿佛是在思索一件极其久远的往事而掉入回忆之中,也不回答,更不作声,只是呆呆地望着天涛道长。

天涛道长仔细凝视了一会,大声道:“不错,的确是你,不会错的,吕大侠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模样?”

那大舌头的壮汉脸上更流露出一种极其迷惘的感觉,他斜着眼角望了那梁墨首一眼,梁墨首面色铁青,双目射出寒光,大舌头的壮汉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噤,大声叫道:“什么吕斌,什么吕斌,我不晓得……”

黄袍天涛道长还想说什么,那梁墨首忽地一挥手臂,随着他的五指一弹,铁琴叮叮呼呼地发出几声音律……

那铁琴遍体乌黑无光,不知是何物所制,发出的声音却如玉碎帛裂,声声振动心弦,尤其奇怪的是,那琴声之中自然而然发出一种无以解释的力量,使得听者不得不以全心全意去聆听,沉醉于琴音之中。

武当三子中天岚天涛两位道长精通音律,知道这一小段起音一过,立刻就要引宫按商,进入迎嘉宾的主调,那白袍青年无极道士却是糊里糊涂的东张西望,似乎丝毫不感兴趣。

躲在树后的白铁军一听到开始几个音律,立刻感到不对劲,那琴声所发出的古怪威力直透而入,白铁军暗道:“这姓梁的多半是以类似迷魂大法的邪术渗在音乐这中,在这许多武林高手之前耍弄这一套,也未免太幼稚了……”

他暗暗凝神提气,运起内功来,随时准备与魔音相抗,那琴声咚咚咚重响三声,接着便如行云流水一般奏了下去,那梁墨首的琴技显然颇有根底,他信手而挥,音韵仿佛是由他的衣袖之间飞舞而出,精彩之极。

渐渐那琴的威力愈来愈大,白铁军猛可发现一椿怪事,那琴声中透出的怪异力量,每当愈是运功相抗时,那奇异的力量便更增加了几分,若是抗拒的内力用得愈大,似乎那怪异力量也变得愈大。

白铁军正在惊异之间,那旁天岚道长忽然立起身来,大喝一声:“这是广陵迷弦,快施镇天雷!”

霎时之间,黄袍天涛道长与白袍无极道人一齐立起身来,白铁军武功既高,见闻亦广,一听到“广陵迷弦”四个字,立刻猛然大吃一惊,暗暗忖道:“传闻中广陵迷弦乃是上古奇宝,咋落到这梁墨首之手中?”

只见那红黄白武当三子起立以后,立刻成一个品字形立定,三人同时猛吸一口真气,齐声大喝一声:“邪魔妖道,岂可逞强!”

三人的声音合中有异、异中有同,却如平地骤响焦雷,直有风云为之变色的味道,武当道家的“镇天雷”,在道理上与少林佛门狮子吼虽是相去千里,但是威力却有异曲同功之妙,这一声喝出,风雷之声中挟着一种大无畏的凛然之气,令人心弦大震!

那梁墨首忽地倒退三步,双目圆睁,猛一挥指,叮叮叮一连数响,琴声猛然变得威猛无比,倒像是千面巨锣齐鸣,声势极为骇人。

武当三子又是一声大吼:“外道旁门,淫音焉能胜正!”

梁墨首咚然三声,又向后退了三步。

白铁军目睹这一场别开生面的拼斗,不禁忘了隐藏身形,站起身来,向外起了一步。

梁墨首指弹如飞,琴声从武当“镇天雷”的威势之中又透了出来,还是那一曲迎嘉宾,但是再无丝毫和谐之音,柔软的弦律之中却透出无穷杀伐之意,武当三子心中暗惊,正待再发镇天雷……

说时迟,那时快,梁墨首一手执琴,另一手忽然猛一前推,对着左边的白袍青年道士发出一掌。

白铁军在暗处,却是瞧得清楚,他只觉梁墨首这一掌拍出,潇洒之中大见功力,运劲神奇无比,竟是罕见之极的一记奇招。

那青年道士无极双掌一错,左掌带圈,右掌并指如戟,闪电一般直拿梁墨首腕上要穴。

指尖所趋,分毫不差………

连白铁军亦差一点忍不住要叫出好来,这无极道士年纪轻轻,一出招已有名家之风,难怪武当派隐退了十年的武当三子第一次重现武林,竟让这么一个少年子弟取代了昔年最强的白花剑天尊的位置。

梁墨首冷哼一声,单掌一化而退,叮然数声,琴中曲调大变,猛然之间经迎嘉宾变成了十面埋伏,霎时之间,奇声顿起。声响中那种奇异的力量陡然增加了一倍有余。

那旁那大舌头的壮汉与那失声尖气的汉子,这时全用双手捂着耳朵,武当三子立在梁墨首五步之外,忽然之间,三人仿佛触电一样全身震了一下,梁墨首手中发出的琴声更疾更响……

白铁军立刻察觉出这琴声威力深不可测,显然并非完全由于奏琴者的功力超绝,实是那奇琴本身有不可抗拒的威力,他猛吸一口真气,以上乘内功相抗。

那武当三子似乎已感觉到这一点,他们一齐飞快地出掌,齐向梁墨首攻去。

梁墨首双足一错,如行云流水般退了半丈,手上琴弹依旧,杀伐之意更浓。

武当三子追进出招,只见他们掌出如风,力道有如巨斧开山,的确不愧了威震武林的三子之名,白铁军看得赞赏不已。

但是,梁墨首却是极其潇洒地在无比厉害的杀着之中闪躲自如,轻松自在,连白铁军也看不出这人究竟有多深的功力。

这时,那梁墨首的琴声奏到疾处,有如万弩齐发,矢羽飞满天空,白铁军听得不由自主地入了神,猛觉心头一痛,大骇之下连忙提气相抗。

只见那边武当三子同时一声长叹,忽然停止进攻,一起盘膝坐了下来,运功抵抗。

梁墨首面上露出一丝诡秘的笑容,他立定半丈之外,弹指如飞,琴声大作。

白铁军暗以最上乘的内功相护,以他的功力之深,内力之纯,应该已达百邪不侵之境,然而忽然之间,白铁军党心头一痛,接着一阵迷糊,仿佛突然之间自己已经死了,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之中……

霎时之间,白铁军好像又回到了秦淮河上,悲惨的身世像一条毒蛇一般噬着他的心房,各种苦痛一下子全涌到白铁军的脑中,悲从中来,真欲放声痛哭。

白铁军迷迷糊糊之中已被琴声所伤,他到底不愧为功力深厚,就在这种伤痛欲绝中,犹然把持住一丝灵性,此时他知道事态危急,飞快地在一刹那之间考虑了一遍,于是他猛地松一口气,把全身功力全部散去。

这乃是极其冒险的一着,若是一个散功不妥,立刻就会被那古怪的琴音重创,白铁军就在散功的那一刹那间,猛地又一提气,把全身功力遍布百骸,果然立时之间,灵台一片清明……

他大步走将出来,只见武当三子坐在地上运功相抗。面上皆有痛苦之色,他猛可大喝一声:“姓梁的,住手!”

梁墨首抬头望见白铁军歪歪斜斜地走了出来,理也不理,继续弹琴,白铁军怒叱一声,飞身上前,一拳对准梁墨首击去……

白铁军拳风来到,霹雳之声已起,梁墨首一手抚琴,身形如旋风一般向左一飘,堪堪避过拳风。

白铁军拳力虽重,拳势却是飘若无物,只是一移横肘,拳风已经改向。

梁墨首面露惊骇之色,抱着琴倒踩怪步,退了半丈。

白铁军挥拳再起,这一拳风发如雷,已是十成功力所聚,便是南北双魏之流到了此时,只怕也无法抱琴再避。

那梁黑首双目圆睁,猛可把手中铁琴一丢,那大舌头的壮汉一把接住,梁墨首身形微蹲,双掌平推……

轰然一声,白铁军只觉胸中一窒,掌上所受之力其强无比,他不禁惊骇无比地忖道:“这姓梁的是什么人,掌上功夫似乎犹在那杨群之上!”

梁黑首脸上更是惊得无以复加,他身形一顿,双掌才收,白铁军举掌又是当胸打来。

坐在地上的武当三子,琴声一停之际,全都跃起身来,直至看到白铁军与梁墨首碰了这一掌,三人不禁面面相觑地呆住了。

武当三子全是一流高手,但也不曾见过这等威势的掌上功夫,白铁军一口气和梁墨首拼了三掌,胜负未分,他的豪性大发,直把十成功力聚于掌上,招招有如开山巨斧,掌式之灵活即如完全是虚招一般,武当三子全是掌上高手,看到这里也全都暗暗心服了。

梁墨首在白铁军疯狂攻势之下,连换三种掌法,招招以硬接硬,依然胜负不分,白铁军猛然一声长啸,跃起身来,双拳如锤,直贯而下,口中大叫道:“姓梁的,你敢接这一招么?”

梁墨首仰首望处,只见白铁军身如铁塔,须发具张,有如天神下降,他精神一凛,骤聚全身功力,双掌翻向上击——

霹雳一声暴震,白铁军整个身躯飘起三丈有余,梁墨首的身躯陡然短了一截,双脚已经陷入地中,两人都是神色大变。

白铁军轻飘飘地落了下来,这一轮猛打,他胸中怒火也出了几分,只是冷冷地瞪着梁墨首,从方才最后一掌之中,他忽然认出这梁墨首的来历了,他冷冷地道:“梁墨首,北魏魏定国是你什么人?”

梁墨首哼了一声道:“我也知道你是谁了。白铁军可就是你?”

白铁军哈哈大笑,过了一会道:“你那弹琴伤人之技,若非借重于那广陵古琴也算不得什么。”

梁墨首一言不发,不知他心中在盘算什么,白铁军也不打话,只是冷冷看着他。

过了一会,梁墨首忽道:“白铁军,你的掌力名不虚传。”

白铁军道:“没有和你分过胜负,实是遗憾。”

梁墨首道:“难得碰上你这么一位英雄人物,梁某说不得还要弹奏一曲与诸君共赏。”

白铁军冷笑道:“你若再施什么琴道伤人,白某管叫这具上古奇琴粉身碎骨于白某掌下。”

那梁墨首没有答话,只是阴森森地注视着白铁军,过了好半天,方始淡然一笑道:“梁某初入中原,今日原来本是想取武当掌教顶上首级的,老实说对你们武当三子没有什么多大胃口,倒没想到和丐帮的老大碰上了,罢了罢了,梁某就此告辞了。”

他这一大篇场面话交待出来,面不红气不喘,但是也没有一个人嘲笑于他,实则因为他的功力深不可测,便是白铁军也全心全意希望他快快离开。

梁墨首伸手一招,那大舌头听壮汉和那失声尖气的汉子便跟到他身后,梁墨首回头望了白铁军一眼,忽然道:“白铁军,你名不虚传。”白铁军洒然一笑,拱拱手道:“过奖过奖。”

那梁墨首掉头便走了,白铁军暗暗忖道:“这人功力深不可测,掌上神功犹在杨群之上,看来中原又多一个大敌了。”

他转过身来,向武当三子拱了拱手,天岚道长道:“贫道虽则多年不出武当,但在深山之中也闻得白帮主之名,却料不到白帮主年轻若斯。”

白铁军最怕别人恭维称赞于他,他连忙抱拳道:“武当三子名动天下,道长隐修十年,依然健朗如昔,真乃武林大幸。”

天涛道长道:“这才见白施主掌上神威,宛若杨老帮主复生,佩服不已。”

白铁军道:“白某何人,岂敢妄比杨故帮主天纵神威,道长过奖了。”

他与武当三子交谈数语,大家全是老江湖了,也不推问对方何以与梁墨首碰上,只是绕着圈子说了一会,白铁军心中有事,便匆匆告别了。

武当三子望着白铁军那铁塔般的身躯轻若枯叶地忽然消逝,互相对望了一眼,天岚道长喃喃叹道:“邪道猖厥之际,必有中流砥柱降焉……”

话分两头,且说钱百锋在那酒肆之中,见那关外五鞭夺门而出,那丐帮蒋九侠回过头来,满面凄枪,颤声对那四肢残缺,国盲目哑的人道:“六……六哥,是你么?”

他身边的那中年和尚登时惊呼出声道:“什……什么?……他……他是雷六侠?”

钱百锋心中一时大震,那年他和丐帮帮主杨陆老英雄一齐回到丐帮山东大舵时,变故已生,王三侠王竹公曾说那雷六侠拼命追赶那伪冒自己姓名下毒手的黑巾怪人而去,却不料在十多年后,重又得到了那人信息,这真是天网恢恢,天意安排的了。

霎时钱百锋只觉那往事如烟,心中思潮泉涌,那蒋九侠望着那“残”人口中呀呀作声,却是始终说不出话来,心中不由一酸,两行泪水夺眶而出。

这时四周围着的人群早被方才蒋九侠怒击“关外三鞭”的凶势吓得走得一空,只剩下那主持这卖艺的六旬老头呆呆站在那儿铁笼之边,不知所措。

蒋九侠缓缓转过身来,双目之中寒光四射,对那老者道:“你,怎么会收养这‘人’?”

那者呆了一呆才道:“十年前……”

他话声未完,那钱百锋仰天吐了一口气,低沉无比地道:“不错。那是十年以前的事了。”

蒋九侠的身形好比一阵清风转了过来,对钱百锋吼道:“你……你也知道?你是什么人?”

钱百锋皱了皱眉,却是不语。

蒋九侠忽然之间哼了一声,单臂如电,猛然一探而出,端端抓向钱百锋右手脉门穴道。

“呼”的一声疾响,这一式出手好生迅速,那钱百锋陡然之间身形向后一仰,左手一翻,斜封而出,

蒋九侠只觉手上一重,内力竟然发之不出!他面上神色疾变,一连向后倒退五步,那站在一旁的中年和尚一步跨上前来,面如冰雪,冷声道:“好功夫,施主,贫僧猜你便是那天下闻名的钱百锋了!”

钱百锋吸了一口气道:“大师好说了。”

蒋九侠面上神色惊疑万分,他作梦也没有想到,这个老者竟然是天下名声最盛的钱百锋,却不料他已苍老成这个样子。

钱百锋叹了一口气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老朽还能再见故人,这真是作梦也想不到的!”

蒋九侠和那中年和尚对看一眼,他们不懂钱百锋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只见钱百锋又是一声长叹道:“如果这‘人’果是雷六侠的话,钱某到要感谢苍天……”

蒋九侠忍不住插口道:“请问钱……钱老先生,此话如何讲起?”

钱百锋啊了一声,回过头来望了望那笼边的残“人”,只见那残“人”仅有的一支独目之中,这时竟然充满着泪水,钱百锋忽然觉得那目光之中有一种亲切的感觉,他心中猛可一跳,忍不住颤声道:“你……你知道那人不是老夫?……”

那“人”点了点头,钱百锋紧张地望着他,一字一字地道:“你,你知道他是谁么?”

那“人”目光之中却是一片茫然,看那样子他也不知。

蒋九侠大声道:“钱老先生,钱老先生,是怎么一会事?”

钱百锋定了定神,同过头,道。

“那一年……咦,那一年你好像不在山东?老夫始终未曾和你见过面?”

蒋九侠呆了一呆问道:“那一年?钱老先生?”

钱百锋道:“十年以前,土木之变的那一年。”

蒋九侠啊了一声道:“在下那之前二年便未在江湖上走动了!”

钱百锋恍然道:“原来如此。”

蒋九侠道:“但下在却曾听过,那一年咱们丐帮中发生了大事,自此一蹶不振。”

钱百锋点了点头道:“老夫与老帮主交游之事,想来蒋九侠也未必知道了?”

蒋九侠点了点头道:“原来钱老先生与杨帮主是旧识。”

钱百锋叹了一口气,那站在一边的中年和尚却插口说道:“恕贫僧直言,十年以来,武林中却盛传钱老施主害死那杨老帮主——“

钱百锋仰天一阵大笑道:“大师之意如何?”

那和尚合十宣了一声佛号,却是不答。

钱百锋道:“就在那一年,老夫与杨帮主返回丐帮大舵时,却见丐帮众侠死伤累累,简直令人难以置信,最令人震惊的是那下手之人以黑巾覆面,自称老夫姓名!”

蒋九侠啊了一声,钱百锋便将当年的经过情形都说了出来了,一直说到那雷六侠拼出性命,疾追那黑巾人而去。

蒋九侠听得双目之中泪光莹然,钱百锋仰天叹了一口气道:“也就是由于此,老夫一生的命运以及武林空前的秘密都接连发生!”

蒋九侠忽然回过身来,问那中年僧人说道:“那一年你出外打听消息回来告知小弟,却是再也不敢相信,想不到这一切都是血淋淋的事实!”

那僧人低宣了一声佛号,钱百峰道:“天可怜见这位雷六侠,今日竟然能今昔年故人相对一室,至少……至少老夫心中一直担负着的疑团能够一扫而空了。”

蒋九侠道:“六哥生就一付钢筋铁骨,那‘锤顶’的外家功力更有超人造诣,方才在下一见他那异于常人的骨架,心中便生了三分疑虑,直至那铁砖击在顶门之上铿然作声,那还有半点怀疑——”

钱百锋长叹一声道:“雷六侠落得如此,那黑巾人未免下手太过毒辣——”

蒋九侠双目之中好像要冒出火来,他咬牙切齿地问道:“那黑巾中人到底是谁?”

钱百锋面上陡然一寒,他微微摇头道:“十多年前,老夫梦寐难忘,总算认出那人来了!”

蒋九侠大吃一惊,大吼道:“他是谁?”钱百锋摇了摇头,沉声道:“魏定国,他便是魏大先生!”

蒋九侠和那中年僧人一齐倒退二步,南北双魏之名在江湖之中历久不衰,委实骇人之极,霎时蒋九侠惊得呆住,一切疑问都似乎迎刃而解,但是——但是这份深仇有希望能报得了么?

大伙的注意都集中在谈话之上时,钱百锋目光一闪,忽然发现那江湖艺人不见了,他大步走将过去,只见那老儿躲得远远地,目光闪烁地望着这边,钱百锋心中忽然有些犯疑,他走上前去,一把抓住那老儿的手腕,那老头嗫嚅地道:“老爷……你……你要……什么?……”

钱百锋冷笑一声道:“老夫问你,你这栅牢中关的残体怪人从什么地方得来的?”

那老头道:“我……我也不知道……是一个同道的朋友卖给我的……”

钱百锋见那老头一脸狡猾之相,手上略一加劲,冷冷地道:“我看不是吧!”

那老头痛得头上冒汗,大叫道:“老爷松手,我说我说……”

钱百锋放开手来,那老头道:“不瞒老爷说,小人原是卖马的贩子,那一年……那一年,小人追一匹走失的好马,追得失了方向,当时天已黑夜已深,只好在山中过夜……”

钱百锋哼了一声,一双鹰目注视着那老头,那老头道:“……夜里,小人忽被惊醒,只见一个人正没命地逃,后面一人像流星一样追来,前面那人跑了一段路便倒在地上,后面那人追上来手中拿着一柄长剑……”

老头说到这时,脸上忽然露出恐怖之色,继续道:“小人当时吓得动也不敢,那提剑之人似是黑布蒙面,他用剑在地上之人的身上一阵乱砍,地上那人惨叫乱滚,但是似乎还没有死,那人砍完之后又蹲下去把地上之人的舌头割了……小人……小人……”

这时大伙围到这边来了,钱百锋面色木然,冷冷地道:“说下去!”那老头喘了一口气道:“那提剑的蒙面人道:“你们都以为老夫是姓钱的吧,嘿嘿,就告诉你老夫是冒充的,你又能怎么?你既不能说,又不能写,老夫就不杀死你,让你慢慢流血死去,嘿嘿……”

老头说到“嘿嘿”之时,牙齿都在打抖了,钱百锋面色铁青,喝道:“说下去!”那老头打了一个寒噤,继续道:“小人见那蒙面人如飞而去了,偷偷爬出来,那地上这人眼睛瞎了一只,舌头被割,四肢全断,但是居然还在血泊之中蠕动……小人……小人行走江湖也带有一些刀创良药,便替那人敷裹了,那人体质真是奇佳,居然……居然……活了下去……”

钱百锋冷笑一声道:“于是你就带他回家疗伤,后来发现他头坚如铁,你恶心一起,便改了行业,利用他到江湖上来卖艺赚钱,是也不是?”那老头点首:“是……是……小人……”

他话尚未完,那独臂胖子蒋老九已跳上来一个耳光,竟把那老儿打得昏了过去。

蒋霖上前去打破牢笼,一把将那残体怪人抱住,哭道:“六哥……六哥……你被折磨得好苦……”

这蒋霖是个至性之人,昏天黑地的大哭一场,挥袖擦于了眼泪,望着那残肢怪人,那残肢怪人瞪着一双茫然的眼睛,似是想哭,却是哭不出一滴眼来。

蒋老九道:“六哥,咱们回家去吧,咱们找汤二哥去。”

那残肢怪人转了转眼珠,点了点头,忽然掉下两颗泪珠来,蒋霖紧紧抱住他,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等到他从激动之中平静下来时,忽然发现钱百锋不知什么时候已走得无影无踪了。

“和尚,钱百锋呢?”

“我——我也没看见,是早走了……”

“怕是早走了……咱们也该走了吧……”“到那里去?”

“当然是回去寻汤二哥啊。”

且说钱百锋先一步悄悄地走了,他行在路上,计算距离嵩山只有半日路程,愈走近嵩山,心中倒还不自在起来。暗自忖道:“恁我老钱的名声,要想向少林方丈去讨大檀丸,那是大大不可能,但左老弟养伤这许久,最主要的是真气涣散无法提集,是以功力尽丧,看来又非借助灵药不可,说不得只有低声下气向老方丈求情了。”

如依他十年前的脾气,那是毫无顾忌,要不到便手去抢,但近数日他连解几重深重误会,别人都是听他一言而深信不疑,自念在江湖上已极有份量,倒是自惜羽毛起来,他盘算好久终于决定,心中忖道:“我就为左老弟忍口气吧!唉!左老弟为了探看我,身受五大门派掌门人攻击,伤势真是沉重之极,天保佑少林大檀丸能医好左老弟之伤!”

转念忽想道:“如果大檀丸不能奏功,那……那只有像我十年前我受伤一样,由一个内力高过左老弟的人替他打通脉道,但环顾宇内高手,南北双魏又真能高过左老弟么?除了那陆地神仙董氏昆仲还在人间,才有一丝希望。”

他想着想着,看看天色近晚,前面不远便是一处小镇,心想明天赶个早,午间便可到达少林山区,但进了小镇,找到一处酒店,饱餐一顿再说。

他一走入店中,见高朋满座,高高矮矮,竟坐了不少江湖汉子,他微一皱眉,挑了一处靠窗坐位,要了酒菜,一个人独自饮酒。

那邻位几个汉子酒醉饭饱,喝着茶正在高谈阔论,钱百锋听了一两句,都是言不及义,心想这几人不是镖师,便是大庄护院,但这众人都是一日江南口音,不觉暗自称奇。

忽然一个黑粗汉子道道:“张大哥,你知弗知伊格孙五弟得了单大爷赏识,平步青云,升了镖头!”

另一个被唤张大哥的汉子道:“人家出生入死跟单大爷十多年,阿拉说老弟,依莫要羡慕,伊个镖头可并非好干。”

黑粗汉子又道:“这并非算什么,听说单大爷还赏了一枚‘玉蝉丹’,老孙可是多了一条命啦!”

“张大哥”哦了一声道:“此话真格?”

黑粗汉子道:“阿拉亲眼相看到格,怎会有错?”

张大哥赞叹道:“异数!异数!”众人也是赞叹不已,那黑粗汉子低声附耳又道:“单大爷便下榻‘东来居’客栈,他老人家怕惊动中原武林朋友,是以行踪极秘,单大爷前来替咱们总镖头助阵,真是天大的面子。”

钱百锋心念一动忖道:“久闻雁荡无名老人练就‘玉蝉丹’是天下一绝,与大檀丸只在伯仲之间,那姓单的不知何许人也,他有雁荡的灵丹,只怕是无名老人的传人,但雁荡在江南开山,怎会到中原来?我却去打听一下,如果能要得‘玉蝉丹’,岂不大大少了一番手脚。”

他性子急燥,老来并未减色,想到便做,饭也无心再吃,匆匆会了帐走中来,向路人打听“东来居”,快步走去,走到客舍门前。正要向帐房打听,忽然心念一动忖道:这人既怕行迹被人知道,岂肯露出真姓,正沉吟间,忽见一个中年走入客舍,钱百锋是何等人物?他一眼立瞧出此人目中精光四射,分明是个内家高手,当下跟在他身后,转了两转,来到一个独院,这镇不大,但这客舍独院倒是亭台楼榭,大是气派,钱百锋忖道:“这客舍多半是江湖上那一派开的,用做联络各地英雄。”

那中年汉子走到花厅门前,低声叫道:“单大哥在么?”

里面一个声音道:“是李兄么?快请进,请进!”

那中年汉子一进花厅,口中连道:“左二哥剑三哥都来了,单大哥也是太不够朋友了。

连作兄弟的也不通知,难道怕小弟几杯薄酒都请不起么?”

那屋内的人连声解释告歉,钱百锋心道:“我乘这机会去内室搜个天翻地覆,好歹搜他几丸来,一走了之,也免重和雁荡派生无聊口舌,说不定糊里糊涂还打一架!”

他昔年颇擅“空空”之技,这时想起得施故技,不禁跃,跃欲试,看好方向,正要长身进内,蓦然背后风声一起,一股强劲力道如排山倒海般袭来,钱百锋一生之中不知会过多少大敌,但只觉背后来势之猛实是生平仅见。

钱百锋只觉那背脊之上好像压了一块千斤巨石,这一霎时之间,他脑海之中一连闪过好几个人的面孔,却是始终思之不透。

那掌风来得近了,钱百锋身形猛然向前一伏,整个身形紧紧贴着地面疾滚而开。

只觉耳边疾风如刀,轰地一声,那一掌走了空,击在土墙之上,登时打缺了一大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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