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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残肢怪人

白铁军望着那如鬼魅一般出现的黑影,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他一面在激动,一面心中宛如放下了一块大石。

那黑巾黑袍的人在霎时之间,倒退了三步,半响说不出一个字,过了半晌,才一字一字地道:“魏若归,魏若归,你还没有死?”

这句话一说出来,全场高手无一不是心中狂跳,南魏之名在数十年来,武林中传说得有如神仙人物,如钱百锋这种风云人物也不曾见过他的庐山真面,这时他忽然现身于这荒野古刹之中,没有一个人不震惊。

魏若归淡淡地道:“老夫虽无出山之心,奈何武林之中肆虐之气嚣张,活着一天,总要管它一管。”

那黑巾蒙面人道:“独木难支大厦,魏若归,你若想保持令名落个寿终正寝,还是不管的好。”

魏如归仰天大笑道:“管是要管的,至于生与死,哈哈,那是老天爷的事。”

那黑衣人冷哼一声道:“遍观今日武林,九大宗派凋零,只要老夫出来,要怎样是便怎样,魏若归,你也是聪明之人,试想老夫的为人,若是没有绝对之把握,老夫会轻易重出么?既是决心重出,又有谁能管得了?”

魏若归冷笑道:“你说得不错,九大宗派凋零,武林正道无人敢与你相抗,但是你可忘了一点——”

那黑衣人道:“就凭你一个人么?”

魏若归道:“不错,就凭魏某说一声不,你便不得妄行。”

黑衣人语势为之一滞,他哼了一声道:“魏若归,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他话未说完,却突然一挥掌,向着白铁军发出阴险无比的一记偷袭,魏若归大吼一声道:“留神——”

白铁军年纪虽轻,却是身经百战,他无时不在极端戒备之中,黑衣人手掌才挥,他已是大喝一声:双掌十成功力击出,同时身形更如行云流水一般换了位置。

只听得轰然一震,两股上乘内家掌力一撞之下,发出一股强劲的掌风,呜呜发响,久久不绝。魏若归冷冷地道:“看来这许多年不见,你老兄玩的还是那几套老把戏。

黑衣人道:“看来魏若归这许多年不见,调教出一个徒弟来。”

白铁军自出道起,凭着一身不可思议的奇功,如一颗慧星冲天而起,短短的时日之内,成了武林中最了不起的青年高手,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直到现在,这个秘密公之于世了,原来他是南魏的传人。魏若归环目望了一望,淡然对黑衣人道:“你说,今天你打算怎么样?”

黑衣人道:“看在咱们的老交情上,你带着你的徒儿去罢——这个人——”

他指着钱百锋冷冷地道:“这个人老夫可要留下。”

钱百锋哈哈笑道:“不算什么,就算这两位今天不是凑巧碰上,老夫原是要以一敌三的。”

魏若归望了钱百锋一眼,钱百锋以为他是想问自己“尊姓大名”,他拱了拱手道:“老夫……”

他话尚未完,魏若归已抱拳道:“若是老夫料想不差,阁下必是咱们武林中几十年来的风云人物钱百锋了,魏某久仰。”

“魏兄拔刀相助之情钱某终生不忘,今日之事……”

魏若归不等他说完,便转向黑衣人道:“据老夫所知,你要想以天下第一人自居,还稍嫌早了一点,钱百锋一生挥金如沙,杀人如麻,他的功过毁誉自有定论,魏某可谓漠然不关于心,只是听说姓钱的和昔年那件大案子有分不开的关系,只要钱百锋一死,我看那个秘密怕是永无揭晓之日了,所以——”

那黑衣人故意装傻地打断他的话道:“你说的什么案子?”

魏若归忽然激动得仰天长笑起来:“什么案子?你装什么傻?土木堡的变故虽然过了这许多年,武林中人难道真就淡忘不顾了么?”

那黑衣人道:“是你便怎样?”

魏若归道:“所以魏某今日要走便和钱百锋一道走。”

钱百锋知道魏若归如此说实是使自己心安觉得好过,在他心目中,大名鼎鼎的南魏乃是陆地神仙之流,然而目下立在五步之外的魏若归,竟使他的心中隐隐生出一种相惜的亲切之感。那黑衣人道:“魏若归,你的主意拿定了?”

魏若归傲然点了点头道:“你们三个人,咱们也是三个,你瞧着办吧。”

黑衣人正要说话,他身后那白衣人忽然喝道:“和这三个家伙有什么好多说的?动手罢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猛一伸掌便向白铁军抓来,黑暗之中,只听得呜的一声怪响,白铁军觉得手背上突然承受了万钧掌风,强劲如失,他单臂一沉,反手已经倒抓上去——

黑暗中钱百锋猛然暴吼一声:“快收招!他是少林冰禅指!”

白铁军一身武功精纯兼而有之,他这闭目一抓,五指所向,全是对方手背上重要穴道,当真是分毫不差——

这时骤然听到钱百锋这一喝,他本能地再一翻手,向上划了一个圈子——

钱百锋再叫出这句警告之语后,已经知道这个白衣人是谁了,昔年的往事一下子涌上了他的心头,那济南城外他为救老友左白秋身负重伤,黑夜小屋中的不速之客,那一身少林绝顶功夫的怪和尚,一定就是这个白衣人了——

他想到这里,他知道白铁军是难以躲过那白衣人冰禅指下面隐藏的杀着了,他无暇再出声示警,只是如闪电一般欺到了白衣人的身侧,大喝一声,举掌就打。

他虽是疾如闪电,但是他心中仍是知道迟了一步,只是希望在千钧一发之际有所作用,那白衣人一声冷哼,也不见他作势施招,身体骤然向前移了三尺,一记杀着猛向白铁军当胸拍到。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之间,白铁军忽然施出了一招出人意外的妙招,没有人看清楚他是怎样一闪身,忽然之间他的身形如同一团柳絮一般飘飘然飞舞了五个姿势,那白衣人连续如闪电般地五下全抓了空——霎时之间,那黑衣人忽然颤抖地大喝道:“回风舞柳!你……

你……”

白铁军闪身一落,落到钱百锋的身边,黑衣人喝道:“我——我问你一句话!“白铁军冷冷地道:“什么?”

那黑衣人的声音中透出压仰不住的紧张:“杨陆仍在人间?”

白铁军一怔,正要回答,钱百锋在他身旁,一字一字地道:“杨陆当然没有死,老夫关在落英塔底十多年,杨陆朝夕相陪。”

那黑衣人骤然一怔,忽地大喝一声:“咱们走!”

他声出身起,那白衣人也相续而起,最后那血红色的怪人也跟着跃起。钱百锋双目如鹰,紧紧一瞥之下,大叫道:“漠南尸教的朋友,慢走一步!”

那黑衣人身形已在空中,忽然一扭腰,一言不发对着钱百锋劈出一掌,他一掌拍出,头顶上忽然突冒蒸气,那掌力无声无息,直击钱百锋左肋——

站在钱百锋左边的魏若归大喝一声:“又是偷袭!”

他双拳一击,只听得无声无息之中,忽然暴出一声霹雳般的巨震,震得在场的每一个人全都一阵惊骇,只见魏若归忽然倒退两步,那空中的黑衣人却是一声闷哼,如飞而去。

这虽是匆匆一招,但是已足以令钱百锋这等盖世高手惊骇不已了,只从那霹雳一震的声息中,就能听出这两人的掌力已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白铁军一把拉住魏若归的衣袖道:“师父,怎么样?”

魏若归道:“没有事。”

白铁军道:“师父,那黑衣人究竟是谁?”

魏若归望了他一眼,缓缓地道:“武林中与我同名的还有一个人是谁?”

白铁军与钱百锋同时惊呼:“北魏?”

魏若归道:“不是他是谁。”

白铁军摇了摇头道:“这人好强的掌力。”

南魏道:“只是他一人也就罢了,看来他这番颇连络了几个高手出来兴风作浪,事情就麻烦了。”

钱百锋道:“钱某一生虽则作恶多端,自问倒也没有与北魏过不去的事。看他今日的来势是必置钱某于死地,这其中必有什么隐情。”魏若归忽然道:“钱兄,魏某向你打听一个人——”

钱百锋道:“不敢,请说——”

魏若归道:“有一人数十年前神出鬼没于武林,老夫虽未和他见过面,但目睹了的绝世功力,不知此人与钱兄是什么关系——”

钱百锋已知他要问的是谁了,他口头上仍道:“不知魏兄指的是谁?”

魏若归道:“左白秋!”

钱百锋道:“他与钱某是平生至交。”

魏若归道:“久闻武林中有‘鬼影子’其人,一身轻功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说来惭愧,魏某的名头虽然与他并列,却是从未见过其人,在老夫想来,那左白秋……”

白铁军打断道:“师父,你是说左白秋就是鬼影子?”

魏若归道:“老夫不敢断言,但是那左白秋的轻功是老夫平生所见第一人。”

他说完就用询探的眼光望着钱百锋,钱百锋道:“左白秋与钱某虽是莫逆,但是他从未对钱某提过此事,武林中传说的鬼影子,反正是有这么一人,究竟是不是左白秋,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魏若归皱着眉想了一想道:“左白秋现在何处!”

钱百锋脸上神情微微一变,魏若归是何等人物,瞥了他一眼,便道:“钱兄如有不便之处,只算老夫没有问这句话。”

钱百锋道:“并非钱某不愿言,实是左兄此刻身受重伤,有如废人。”

魏若归大大惊骇,他明知不便再问,但仍忍不住脱口呼道:“有这等事?是谁能伤他?

莫非——”

钱百锋苦笑一声不答,魏若归道:“恕老夫多嘴,钱兄此行可是为了左兄的伤?”

钱百锋不得不点了点头,魏若归道:“不知魏某可有效劳之处?”

钱百锋道;

“多承魏兄拔刀相助,不敢再劳尊驾,钱某就此别过,异日有缘再见。”

他抱拳为礼,再向白铁军打个招呼,便匆匆走了,白铁军望着他身形如箭,忽焉而没,摇了摇头道:“这人疑心太重。”

魏若归凝目思忖了一会,叹了一口气道:“做人做到象钱百锋这样四面楚歌的地步,怎能怪他疑心太重?”

白铁军道:“这人只怕就是昔年土木之变武林公案的关键,师父怎么让他一走了之?”

魏若归道:“还不到时候,没有人能使他说出他心中的话,急也无用。”

白铁军心中忽然想起一个人来,霎时之间,仿佛一道灵光闪过他的脑海,他一把抓住魏若归的衣袖,叫道:“师父,我想起一个人来……他叫……他叫钱冰……”

且说钱百锋匆匆离开了魏若归与白铁军,他心中喃喃地忖道:“传闻中南魏魏若归是个独善其身不管天下事的隐者,今日看来,似乎是一个热血好汉,只是左老哥的事岂比等闲,防人这心不可没有,我怎能再和他多谈。”

他身形如箭,霎时之间已走了数十丈,这时旭日方升,钱百锋辨了辩方向,一直向东而行。

天亮之时,钱百锋已走到官道之上,这时路旁村舍炊烟方起,路上没有其他行人,钱百锋疾行如风,忽然之间,他看到路前出现两个人影。

钱百锋自然把脚步放慢下来,前面那两人正是缓缓而行,钱百锋仔细望去,只见一个身穿破袍的老和尚与一个身材臃肿的大胖子,钱百锋瞥目一望,只觉两人背影都极是眼生,便不多注意,只是低着头继续走路。

当双方并肩而过时,钱百锋忽然发现那个大胖子左边的衣袖空荡荡地飘起,竟是一个独臂人,这一来这不免多打量了一眼,只见那胖子的肩上扛着一个奇形的大包袱,不知里面装着什么东西。

钱百锋已经走过了十几步,正要继续加速赶路之时,忽然听到背后传来那两人的说话声,一个沙哑的声音道:“老哥,你听我的话保管不错,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你这样一走了之,算得是那一门子?”

另一个粗豪的声音道:“唉,和尚你是有所不知……”

钱百锋心中微微怔了一怔,故意放缓足步,那身后两人不一会又赶上来只差了数步,交谈的声音更加清楚,只听那和尚沙哑的声音道:“老哥,这几年来,没想你是真变了一个人了。”

那独臂大胖子粗壮的声音答道:“这十多年都过去了,什么事都看穿哪,和尚,你别再相劝,我的心意已经决定好了。”

这时两人已赶上钱百锋故意减慢的身形,那和尚忽然回过头来,瞥了钱百锋一眼。

钱百锋心中微微动疑,正在思索之际,那和尚竟然停下足来。

钱百锋一怔,那和尚双目一瞬不瞬地注视着钱百锋,好一会说道:“这位施主请了。”

钱百锋缓缓收入足步,抱拳道:“敢问大师有何见教?”

那和尚微微笑了一笑道:“贫僧自幼习练相人术,施主入目但觉气度宣然不凡,想来必是——”

钱百锋心中暗暗猜疑,不知这个和尚和独臂胖子到底是何门路,口中缓然答道:“大师过奖了,只是——”

他故意停了一停,却见那和尚神色凝然注视着自己,心中一震,但听那和尚道:“施主眉心集结,心事重重,而且晦气直上天灵,恕贫僧多言,施主近日行动可要留神一二。”

钱百锋心中大大一震,面上神色却是阳阳如常,沉吟了一刻,故意问道:“如此看来,大师是在为老朽相面么?”

那和尚却并不答话,微微一顿道:“只是施主气度过于出众,贫僧行满中州南北,相人何止千万,但却绝无这般气魄,晦气虽升,却是惊而无险。”

那站在他身旁的独臂胖子一直闷声不语,这时忍不住插口道:“和尚,你又在恫吓人家了。”

钱百锋微微一笑道:“不妨,有劳大师了,老朽自当留神。”

他的目光从和尚而移到那独臂胖子的面魁,却见那胖子满面英雄之气,心中不由暗暗喝了一声彩。那和尚缓缓伸手合十为礼道:“咱们先行一步。”

钱百锋心中思虑纷纷,却也想不出一个完整的头绪来,于是回了一礼,向左方转向小道。

三人分离之后,钱百锋不住暗暗忖度,但这两人的身份始终想之不透,不过这两人都是身怀奇技的异人是不待查证而知的了。

这时天色已经大亮,钱百锋健步如飞地行了一段路,四周益发荒凉,放眼望去,看不到一处村庄乡舍,钱百锋停下脚步来、就在路边一棵树下歇了一歇。

钱百锋正在默默胡思乱想之际,一个阴森的声音震荡他的耳膜:“姓钱的,瞧瞧是谁来了?”

钱百锋一听那声音,忽然仿佛被重重击了一下,他一跃而起,只见数丈之外站在两个人、左边一个手持竹杖,面带病容,正是点苍的神剑客何子方,右边的一个身躯微胖,气度非凡,正是天下第一剑卓大江。

钱百锋霎时之间,在心中打了好几个圈儿,他向前走了两步,凝目注视着点苍双剑,在对方看来,这个无人敢惹的大魔头,双目中依然闪耀着不可一世的光芒,然而在钱百锋的内心中,已经是全然不同了,他不再是昔年的钱百锋,那种直欲振翼而冲霄汉的气慨已经收敛得几乎完全没有了。

他默默注视着对方,良久才开口道:“卓大江、何子方,你们找我么?”

在他的心底里,当眼光一触及这两个窄路怨家,立刻就使他忆起昔年一场大战的情景,无敌的钱百锋被硬生生地逼得认输伏降。每当他一忆起那个情场,他心中立刻就有被利刃戳刮的感觉,但是此时的钱百锋竟连这种感觉也能强近自己忍受得下,他只是用更加深沉的眼光注视着对方,但是目光中所思忖的并不完全一致。

卓大江吸了一口气,大声地说道:“钱百锋,你准备动手吧。”

钱百锋听了这句话,在心中又转了数转,若是当年的钱百锋,他会立刻火暴地想道:“我不去找你们,你们倒还要来找我?”

但是此刻他只想道:“他们为什么这样来找我,只怕其中又有什么蹊跷……”

于是他冷冷笑了一笑道:“我不去找你们,你们还要来找我么?”

卓大江道:“那年不错是咱们以多凌寡打败了你,你要报复尽管来找咱们几个人便了,何必滥杀无辜?”

钱百锋不由狐疑起来,他从落英塔出来后还没有开过杀戒,现在卓大江如此一说,立刻令他怀疑起来,他心中暗暗忖道:“莫非是这几个老奸巨滑的怕我一个个找他们算帐,又借了个缘故聚合一起来围攻我,嘿嘿,我钱百锋可不怕你们……”

他想到这里,不禁又有几分原形复露了他嘿嘿一声冷笑,指着身侧丛林大喝道:“天玄道长,神拳简青,请一并出来算了吧。”

那知他喊过之后,四周一片寂静,半个人影也没有,那何子方冷笑道:“钱百锋上一次咱们是为了武林大义,所以群攻于你,这一次,咱们私事私了。”

钱百锋知道自己料错了,他冷冷地道:“你先说说看,什么私仇?”

何子方勃然大怒道:“钱百锋,你没出息要装傻么?”

钱百锋沉着地道:“我装什么傻?天下人杀了人,罪名算我老钱的,放了火,也是我老钱干的,我干么要装傻?”

何子方一怔,卓大江道:“钱百锋,今天就是你不敢承认,咱们也是打定了。”

钱百锋从他的话中隐隐听出不屑之意,他心中一股怒火冒了上来,但是更有一股凄凉的感触充满胸中,他觉得自己的沉着和自抑渐渐要失效了,他口中重重地嘿了一声道:“人们不必害臊,钱百锋从认识你们起,就没有那一次看你们不是群欧围打的,来来来,要来就一齐上。”

卓大江在武林中是号称天下第一剑的绝顶高手,他何曾被人如此这般藐视过,他气极之下,一抖手之间,银光如虹而生,长剑已到了手中,他一字一字地道;“姓钱的,你试试卓某的剑法吧……你,你还我家人庄族的命来!”

钱百锋本来已是吸满真气,准备一战的了,这时忽然听到卓大江所说的最后一句,他忽然一阵清醒……

这时卓大江的剑势堪堪待发,钱百锋猛一张口,大喝道:“住手!”

这一声喝出,真如晴天霹场,较之佛门狮子吼尤有过之。卓大江剑势一顿,钱百锋道:“你是说,你的家庄被人毁了?”

卓大江冷冷地道:“我知道你是想说不是你干的,是么?”

钱百锋只觉一股热血直涌脑门,他仿佛又看到了落英塔前掷剑认输的一幕,他强忍一口气,心中不断地忖道;

“今日我是绝不动手的了,此时若是我动了手,那与一上来就大杀一阵又有什么分别?

那与十多年前的我又有什么分别?我今日是怎么也绝不动手的了……”

他想到这里,立刻就想到一次碰到左冰时所说的话,这几个武林高手和自己之间什么怨仇都没有,所不同的是一方自以为是正义,他方是邪恶,而双方同时都被另一个第三者在暗中耍了。

他再想到这里,心中的火气就平了下去,他诚恳地道:“不错,我是要告诉你们,不是我干的。”

这一句话说出,卓大江和何子方竟然全都怔住了,他们抱着理直气壮的报仇之心而来的,在他们心中——还有许多武林高手的心中,从来没有预料到有什么事钱百锋会不承认的——是以他们根本没有考虑到这一点,似乎只要想到或怀疑到是钱百锋干的,那就一定是了。

钱百锋说出了这么一句话,双方都呆住了,钱百锋不知自己怎能说得出这一句话,而这句话既已说出,卓大江和何子方反而有一种感觉似乎是无法不信了。

钱百锋道:“老实说钱某初出落英塔之际,确是有意一个个找你们算帐的,可是——可是——”钱百锋顿了一顿,只是道:“可是我钱百锋确是没有干这件事。”

世上的事往往微妙无比,若是换了一个人,费尽唇舌也未必能令点苍双剑心信,钱百锋这样一个老魔头,他一点也不曾解释,也不会提出一丝反证,只是说“不是我干的”这么一句话,欲令点苍双剑无法不信,霎时之间,卓大江和何子方的心中竟然生出一种“欺人太甚”的内疚之感,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过了许久,卓大江的目光终于和钱百锋的目光碰在一起,卓大江的目光中深露出由衰的歉意,他没有说一句话,只是那样深深地看了钱百锋一眼,便带着何子方转身匆匆而去了。

在钱百锋那兀鹰般的眼眶中,却闪烁着一层淡淡的泪光,不知道应该算是战胜自我的骄傲,还是英雄末路的自怜?

过了许久钱百锋长长吁了一口气,他望着两人的背影去远了,轻轻地摇了摇头,也开始行走。

这时他心中感慨纷纷,如果自己的设想是对的,那么同样的一个人在十年前,害了自己一次,将自己困入落英塔内,十年后,当自己一出塔便立刻又找上了身,这个人,这个人非得去好好问问他,倒底是有什么大怨大仇。不过他心中却隐隐感到,这其间未必是如此单纯,想来还有别的因素。

他想着想着,忽然那血红色的城关和梦中老人又浮上心头,无缘无故之间,他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

他心中思想纷杂,走着走着,这时日已升高,照在地面一片炎热,钱百锋只觉心头繁乱,混身发热,暗暗吸了一口真气,他功力极为深厚,才一运转,立刻杂乱清除,通身清凉。

他仰头望了望天,时刻已不早了,心想不如找一处小店歇歇。

沿着官道望去,果然不远之处有一个镇集,钱百锋加快足步,不一会来到镇前。

这个镇集并不十分热闹,他找了一家小酒店,走入店中,这时店中座位大约有一半人坐了,他找了一个较靠边的坐位坐了下去。

他叫了一点酒肉,等待时双目四下打量了一阵,忽然店门一响,一连走入两人。

钱百锋望去,心中一震,只见那两人一僧一俗,一瘦一胖,正是早上在路上碰到的那和尚与独臂胖子。

那和尚先进店内,双目一掠,也看见钱百锋了,不由一怔,立刻合十道:“这位施主,咱们又逢上了。”

钱百锋心中暗暗生疑忖道:“这两人分明是先走了一段路,却又折回,否则我方才耽搁这一段时间,还比他们两人先到,但看来却又不似跟踪的模样。”

心中思索之间,口中却道:“大师如不嫌弃,请过来同席如何?”

好和尚正待答话,身后独臂胖子立刻接口道:“敢不从命!”

说着自左边一席上多移了一个座位过来,他将身后背负的大包袱放下来,放在那张厚木椅子上,只听吱的一声,那木椅竟然被压得发声。钱百锋心中忖道:“瞧这两人气度都非一般武林人物,分明都是一方奇人异士,尤其是这个独臂人,雄伟气慨直冲眉月,这和尚双目中精芒内敛,不知底细何如,我且试他一二。”

他心念一转,开口道:“敢问大师,此行何去?”

那和尚道:“贫僧脚行四方,四海为家。”

钱百锋故意啊了一声道:“那么,这位壮士?”

那独臂人微微一笑道:“在下在江湖中四下闯荡,打听找寻一人。”

钱百锋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和尚道:“尚未请教施主尊姓大名。”钱百锋不言,却举杯一仰而尽,半响才道:“老朽姓钱。”

那两人面上神色如常毫无变化,钱百锋又饮了一口酒,说道:“恕老朽多言,这位壮士面上忧色重重……”

那和尚哈哈一笑道:“原来钱老施主也会相人之术。”

钱百锋微微一笑,却见那独臂胖子仰颈吞了一杯,缓缓说道:“老丈说得不错。”

钱百锋不料他说话如此诚恳,先前的猜疑之心登时减退了三分,说道:“瞧壮士英气勃然,却是言语之中意气消沉——”

他话尚未说完,那独臂壮汉又叹了一口气。

这时那和尚却道:“这个贫僧却以为,行脚四海总是收敛一些较好。”

钱百锋微微一笑道。

“的确,的确。”

他望了望两人,心中正待再出言相试,心念一转,暗暗忖道:“我现在身有要事待办,这等武林中事何必斤斤计较,一再相问。”

心念一转,也不再开口,三人登时沉默下来,那和尚宣了一声佛号,正待开口之际,忽然店门呼地被人推开,一连走入三个人来。

钱百锋等三人一齐望去,只见那三人身材甚为高大,帽子低低压着,看不清眉目。

那三个人经过三人的席位时,双目毫无忌惮地注视着三人,钱百锋忽然瞥见那和尚双目之中神光一闪而灭,心中不由暗暗生疑。

这时那三人走过去了,店中的伙计跟了上去,问道:“三位大爷,要点什么吃喝的。”

只听三人之中一个粗暴的声音道:“牛肉,好酒,快去快去!”

说着一掌拍在木桌上,震得杯碗一阵激响!

那独臂胖子双眉一皱,却伸手端了一杯酒饮了下去。

忽然店门之外一声锣响,人声嘈杂,一个人当门而立,对着店门一揖道:“各位大爷请了。”

店内众人一齐转目望去,只见一个年约六旬的老人在门口,身后围着好大一群人,到象是一个江湖卖艺之人。

果然那老人叹了一口气道:“俗语说得好,出门靠朋友,老朽有一桩小把戏自信尚能入目,表演给众大爷瞧瞧,但望诸位有钱的赏赐一二,无钱的也凑个热闹,帮个人场……”

他话未说完,那三个高大的汉子似乎感到不耐其烦,左面的一个一掌打在桌上,大吼道:“废话少说两句,有什么把戏快要出来就是了!”

那老者望了三人一眼,不再多言,揭起手中铜锣打了一下,“铛”的一声,口中道。

“各位请让路——”

说着身后群众让出一条通道,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双手推着一辆铁笼车来到跟前。

众人一齐望那铁笼,只见那铁笼之中有一个东西,活生生的还在懦动,众人仔细一瞧,不约而同一齐惊呼出声。

原来那铁笼中关的竟是一个“人”,这个人双手都是空空的,只剩下一段躯干,头顶上长发及肩,面上红肉疤痕纵横交错,一只左眼被人挖了,只剩黑黑一个空洞,那一只右眼不住的闪动,神态可怕之极!

倒有一半胆小的观众都吓得转过身子不敢再看,那老者叹了一口气道:“十年前老朽无意中收养此子,却发现他虽满体伤痕,目窗口哑,但却是一身神功……”那三个高大的壮汉一齐啊了一声道:“什么神功?”老者道:“这汉子头顶上功夫简直惊人,能够以头顶放巨石……”

他话声未落,忽然钱百锋发现那独臂肥子面上神色一阵疾变,双目不瞬地注视着那在笼中的人,好一会却茫然收回目光。

钱百锋心中暗暗称奇,却见那人单单右目之中似乎光芒四射,不住在自己和那肥子的身子扫来扫去,他心中一动,正在这时,那老者道:“各位,表演就开始了。”

他缓缓自铁笼上抽开一个箱子,和那青年小伙子从箱中抬出一块铁砖来。

那一块铁砖起码也有几百斤重,两人一抬,将笼栅打开,那四肢残缺的人放了出来,将那铁砖放在那“人”头顶之上。

那“人”头顶忽然一摇,那么重一块铁砖直飞而上,竟有几尺高,然后落下来又端端顶在头上,发出“当”的一声,竟好像是铁器对撞的声音。

众人都怔了一怔,然后暴出轰然喝彩声,那老者四人一揖,亲自将铜锣反过面来,口中道:“各位请赏赐一二。”

立刻有人纷纷掷出碎银,老者来到钱百锋身前,钱百锋心中也不由暗惊这似人非人的头上硬功委实高明,微微一笑也投了一点碎银。

这时那独臂胖子面上神色大大变动,呆呆地望着那四肢残缺不全的“人”,双目之一片茫然又凄凉的神色,钱百锋心中暗惊,只见那“人”的独目也不住在打量着自己及那胖子。

这时那老者走到三个高大汉子的席前,正待开口,那中间一人伸手人怀,摸着一锭银子,约有五两左右,老者双目一亮,忙道:“多谢大爷……”

那知那汉子冷笑一声对左右两个同伴道:“兄弟,我瞧这其中有诈!”

那老者一怔,高大汉子大吼道:“老头,待大爷去瞧瞧那铁砖,倘若是真,这五两银子立刻赏你,如若是假,嘿嘿,非得要你后悔不及!”

他声调粗暴之极,登时众人都静了下来。

他大步走了过去,忽然之间,他反手一闪,一根钢鞭“呼”地自腰间弹起,对准备那“人”头顶上的铁砖一击而下。

只听啪的一声,他满心以为这样一鞭下去,立刻将老者的骗局拆穿,那知那钢鞭一击,登时倒跳而上,分明是货真价实的铁砖。

他怔了一怔,全场人都是默不作声,静静望着他,他只觉一阵恼羞成怒,冷笑一声道:“好,再试一试!”

说着右手一抢,正待一击而下,忽然那独臂胖子一掌打在桌上,登时将硬木桌子打得塌了下来,杯碗震得粉碎,一声好比轰雷般大吼道:“你停下手来!”

那大汉呆了一呆,这胖子一步跨了上去,一言不发,独臂一闪,只听“啪”的一声,那根钢鞭已抓在手中,大汉一惊,正待发力相夺,那独臂胖子大吼一声,登时那根钢鞭竟然齐腰断为两截!

一下事出突然,但对方反应也极为迅速,那两个高大汉子同伴一见有人出手,立刻双双一挥,一人一条钢鞭对准胖子背心击下。

呜呜怪啸之声大作,那胖子瞧也不瞧,大吼一声,独臂斗然反手一抓,一张椅子抓在手上,反手一推而出。

只听“啪”一声,两条鞭身一齐打在硬木椅上,那木椅登时被打得四分五裂,放在木椅上的那个奇重的包袱也被打落地上,只见那白色包布散开,赫然露出一个巨大的奇形铜锤。

那四肢残缺之“人”陡然瞥见铜锤,面上肌肉一阵抽搐,口中不住嗬嗬作音,却是发不出声音来!钱百锋瞧得心中一动,这时那胖子反过身来,一把抓起那支巨锤大吼道:“关外三鞭,你们是欺人太甚了。”

那三个汉子面色大变,颤声道:“你……你……丐帮蒋九侠?”

那胖子冷笑一声,巨锤一扬,三人一言不发,匆匆夺门而去。胖子回过头来,满面凄怆,颤声对那四肢残缺,目盲目哑的人道:“六……六哥,是你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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