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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重振征甲

朔风正怒。

斜挂在窗槛上的岳多谦,长吸一口真气,瞧着窗内,雷公剑神两个盖代奇人促膝而谈,铁马自行估量,决非两人联手之敌,心念一定,飘下窗来。

望望苍灰色的天,岳多谦忖道:“今儿这就回道去找那灵台步虚姜慈航去,不过他……他一向是萍踪无定的……”

想着想着,身形已缓慢的移开了六丈开外。

岳多谦心中沉吟,有了主意,不再逗留,身形不消几起几落,已自渺去。

依照进来的路线,很快的回到那胡家庄院的侧墙边上,身形一窜,便越墙而出。

蓦然,小道上传来一阵子扬马之声,岳多谦心中大疑,闪目一瞧,不由吃了一惊,暗道:“想不到这笑震天南也赶到胡家来了,难道他们——雷公、剑神和笑震天南——三人竟然有什么集会?”

他所想的笑震天南,自然是白天在酒肆里相逢的萧一笑了,心念一转,决心不让他看见自己,于是闪身藏起。

这当儿萧一笑已匆匆而过。

岳多谦目光锐利,已看出那萧一笑面带悲愤之色,沉吟片刻,飞身跟去。

萧一笑端坐在马上,驰到胡家正门口,跨下马来,随手一掌挥出,虚空击在那厚铁门上,“当”的发出一声。

果然立刻有人出门应视,萧一笑顺手一带,牵着马上前数步,望着那应门的壮汉。

岳多谦身形有若狸猫,潜到转角处,但见那笑震天南冷然凝视着那应门的汉子。

那壮汉诧异的打量萧一笑一番,但见他一身粗布衣装,不由眉头一皱,轻声问道:“兄台可有么事指教……”

萧一笑嘿然一笑,蓦地从怀中摸出一个大红的拜盒,递给那汉子,没好气的说道:“剑神胡笠!”

那汉子吃了一惊,揭开拜盒一看,神色大变,勉强答道:“好,好,请少待一下。”

转身入内。

岳多谦从一旁看来,已知萧一笑非是有如自己先前估量——去和程璟然有什么集会,而且从种种迹象看来必是有什么碴儿要找胡笠架梁。

他深知萧一笑的脾气,心中惊忖道:“笑震天南重入湖海,难道千里迢迢竟为了找胡笠——”

正沉吟间,萧一笑似是等得不耐,把坐骑安置在一边,大踏步走入庄园。

这等怪事岳多谦可不能不管,身形一掠,轻身驾熟,已潜到方才胡笠和程璟然练功的那小室附近。

大胆瞧去,室中除了程、胡两人外,多出一个壮汉,正是方才应门的那位。

但闻那汉子急急忙忙的对胡笠说道:“方才有一个中年汉子投柬拜庄。”

说着匆匆递上拜盒,胡笠揭开一瞧,只见大红色的柬帖上写着几行字:

“剑神胡笠亲览

萧一笑顿首”。

程璟然在一旁瞧见,不由惊道:“萧一笑莫非是三十年前名震江湖的笑震天南?瞧他这口气,倒生像是要找胡兄麻烦的样子,这倒奇了。”

胡笠也是沉吟不决,忖道:“我和这狂生素昧平生……”

那壮汉在一旁插口道:“方才这自称萧一笑的中年汉子态度十分强硬……”

胡笠挥挥手,说道:“好吧,且出去瞧瞧看——”

程璟然点点头,也说道:“小弟也去见识见识这号人物的模样。”

于是两人一齐起身走出小室。

窗外岳多谦不再丝毫迟疑,也反身飘落地上,跟着掠到隔室的檐下,留神着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渺目向内望去,室中萧一笑端然而立,双手后负,虽是一身粗衣布袍,但却仍是潇洒自如,加上面目上的悲愤之情,岳多谦不由暗道:“瞧他是决心要闹这胡家庄了!”

胡笠和程璟然来到外室,才一进来,只见室中端立着一个中年汉子,斜睨着他们。

胡笠和程璟然成名甚早,幽隐也甚久,是以并不认识笑震天南萧一笑,两人都是一怔,胡笠问道:“敢问阁下便是萧老师吗,恕在下眼拙!”

萧一笑冷然一哼,沉声道:“不敢,不敢,不知两位中谁是剑神——”

敢情他也从未和胡笠对过面。

胡笠微微一哂,答道:“不知萧老师呼唤兄弟有何见教?”

萧一笑面色一沉,勉强笑道:“敢问胡老师可认得罗信章罗镖头吗?”

胡笠微一沉吟,口中喃喃念道:“罗信章,罗信章。”说道:“并不识得哩——”

萧一笑面色又是一变,沉声道:“说来倒令人见笑了,罗镖头乃是在下唯一的生死至交——”说到这里微微一顿。

胡笠奇道:“怎么?”

萧一笑长吸一口气,说道:“十天前,罗镖头被一个只身单剑的高人血洗全家,老少一十一口,剑剑诛绝——”

胡笠已知是怎么回事了,接口道:“萧老师是听人家说的么?”

他这句话问得十分老练,萧一笑一怔,忖道:“啊!罗老弟的死讯还是那忠仆‘罗三’千里奔来告诉我的,我并没有亲眼看见哩!”

思索间不觉微微一顿,说道:“不错。”

胡笠冷冷问道:“以后怎样?”

萧一笑又道:“罗镖头功力卓绝,一十二路华山神拳打遍江北各省,没有走失一次镖银,这次却丧生在一个不知名头的剑士手下,以在下之见这剑士的功力必是高不可测的了……”

说到这里,蓦地里一顿,谁也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窗外的岳多谦,可是大大的惊奇了,忖道:“这倒奇了,这萧一笑竟和我的来意完全相似。”

萧一笑停得一停,胡笠冷然不语。

于是他又说道:“罗信章终生混迹镖门,吃的是刀口子上的饭,自问上对天,下对地,对武林长辈,对绿林英豪,还称得上‘信’、‘义’两字,岂知,唉,好人竟得不上好报,惨遭奸人所害。”

说到这里,触动悲情,声音不知不觉间提高,中气甚为充沛,声震屋瓦。

胡笠再也忍耐不住,狠狠的道:“是以——是以萧老师便怀疑到兄弟了。我胡笠再不济也……”说到这里,蓦然瞥见那萧一笑满脸不屑之色睨着自己,不由怒火上膺,哼的一声,收下话来。

萧一笑蓦然仰天一呼,满面悲愤的道:“胡笠!你想不认账吗……”

胡笠低声一哼,忍怒道:“你说什么?”

萧一笑疾呼道:“那单剑剑士血洗罗信章一十一口后,唯独漏走了一个年老之仆,也就是由于他的报信,在下才能得知罗兄弟的死讯,嘿嘿,那剑士在剑诛华山神拳罗信章后,曾失声仰天长笑道:‘天下有谁是我胡笠之对手?’可笑那‘胡笠’一时失口使我今日才能找上胡兄门来,胡兄说得好,天下有谁能是你的对手?我萧一笑虽自忖绝非对手,但和这等滥杀无辜,自恃武力者,至死也得周旋周旋!”

胡笠脸色忽然大变,尤其是他听到那句“天下有谁是我胡笠之对手”话时,更是一震,心中念头一动,冷然一哼,不言不语。

萧一笑看得明白,心中也是念头一动,认定必是胡笠下的手,再也忍不住怒火,狂吼道:“胡笠,你还想赖?”

右手呼的一掌击在侧旁一张质料极坚的楠木茶几上,但闻“喀折”一声,他这一掌已尽全力,这等坚硬的茶几登时被击成数块,倒塌下来。

胡笠脸色又是一变,身后程璟然可再忍不住,冷叱一声说道:“素闻笑震天南狂妄名满天下,但今日可不容你在胡家庄中撒野——”随手也是一掌震在门前的一张小石凳上。

这一掌出手好快,轰然一声闷雷般的音息,程璟然已然收掌而立,但见那石凳子却是纹风不动。

萧一笑吃了一惊,问道:“这位兄台又是怎么称呼?”

程璟然冷冷一哼,答道:“老朽姓程——”

他这一哼乃是含劲而发,“嗡”的又是一震,但见那石凳子被这一声震得一震,“哗啦”一声竟化作碎块落下。

萧一笑嘿然不语,脸上神色瞬息间变了好几次。

室内三人沉默相对,室外潜伏着的岳多谦可知道这乃是暴风雨将至的预兆,心中盘算道:“我和这三人都没有什么交情,这笑震天南且和立亭弟曾有梁子,不过看这局势,萧一笑是立于必败之地,而且以他狂傲之性格必不肯稍行缓手,可怪胡笠自己本人面有异色,倒没有雷公那般震怒,难道……”

蓦然,一个念头闪过他的脑际:“那年我发现青蝠剑客的剑术和华山有关,这个什么罗信章不也是以华山神拳亮万的吗?难道……且让我大胆的假设这其中有什么关连!”

这个念头的发现,使得满脑迷惘的岳多谦有如在沉沉黑暗中发现一丝曙光,一丝不放松的寻求下去!

然而,在他尚未有追寻下去以前,室内的形势已发生了变化。

奔雷手程璟然对着萧一笑闪电般发出一式攻击。

程璟然和萧一笑虽是素未谋面,但是早年也闻到这个怪杰的名头,不敢有一分轻视,随着闷雷般一声,掌心已闪电吐出内家力道。

萧一笑仰天大笑,左手抱拳而立,有若太极,右手一曲,手肘一转,直撞而出,迎向对方的一拳。

别看他们这一交手,都只不过虚空一按,但都包涵了不少妙绝人寰的招式,无论在攻守双方面,无不是内力密布,两人都使出绝技。

劲风一搭之下,岳多谦目光如电,便知萧一笑已站在下风之位而勉强持平手。

看看那雷公,身形昂立有如山岳。

再看看萧一笑,身形虽是直立,但马步已有些浮动。

岳多谦念头一转,想到萧一笑千里奔波为他的朋友找胡笠拼命,岂不和自己为范立亭之死重披征甲之情同出一辙?

念一及此,敌忾之然大起,右手疾伸,并中食两指猛弹一指,“丝”的一股劲风,疾弹而出。

这一指力道好大,砰的一声,撞破窗槛,急袭向程璟然和萧一笑之间,呼的一响,两人掌力都似一窒,各自收劲回掌。

说时迟,那时快,在一边的剑神胡笠身形有若闪电斜掠而出,口中疾哼道:“又是何方高人,夜半驾临敝庄?”

他身形虽快,雷公和笑震天南也绝不慢,拳力才收,身形也自掠出,但就这一瞬间,窗外人影已渺。

振目一望,只见三十丈以外人影似乎一闪而逝,有若轻烟,三人一齐吃了一惊,不约而同掠身追去。

“呼”,但闻衣袂之声大起,三个盖代高手也自消失在沉沉黑暗之中——

且说少林道上的芷青等三兄弟,掌震了恶丐何尚之后,忽然背后一个冷冷的声音!

“好厉害的小娃子!”

芷青连忙回头一看,不觉大惊失色,原来方才那声音在背后不及一丈,而此时却是人影不见,以他这一反身之速就是飞鸟也不能立刻逃出视界。

忽然卓方叫了一声:“大哥,你看!”

芷青和一方忙随他手指处望去,只见一条人影在远处竹林尖上如风而去,身形之快,任三人都是一流的眼色也不禁相对骇然。

一方道:“大哥,这人必定就是方才冷笑的人,怎么方才还在后面,这一下就跑到前面去了呢?”

芷青沉吟道:“若是真是这人的话,这份轻功实在太——”

卓方忽然插道:“嘿!‘迥风七式’!”

芷青和一方陡然一怔,随即恍然,齐声问道:“三弟,你是说——这人施的是‘迥风七式’?‘迥风七式”可不是失传百多年了吗?”

卓方道:“天下除了“迥风七式’还有别的轻功能在这一瞬间由后方变成向前方么?”

芷青、一方沉吟不语,过了半晌,一方忽然道:“大哥,你说爸爸的轻功有没有这人高——”

芷青抢着道:“我也想这一点,我看爸爸轻功虽妙,但是要像这样一闪身之间完全改变方向,只怕——”

一方想了想道:“嗯,这人轻功真不得了,不知号称‘灵台步虚’的姜慈航大师有没有这份身法?”

忽然身后一声长笑,那笑声宛如近在咫尺,但笑声方毕,声音已在三十丈外,三人回视时,只见一条灰影如流量般飞落山下,霎时就只剩一点灰影。

三人直看得目瞪口呆,心想方才那人轻功已是骇人,岂料这人更是了不得,像这等身法,只怕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三人正惊骇间,忽然一个老和尚走了下来,对三人合什道:“三位施主请了!”

芷青忙还礼道:“大师有何指教?”

老僧道:“小寺这半个月是举行开府大会,施主若是要上香的,就请缓半月再来,不情之请尚乞海涵。”

芷青知道他不识自己,忙道:“有劳大师,小可姓岳,这两位是舍弟——”

老和尚听他说姓岳,双眼一翻,凝目注视了他一会,呵了一声道:“敢问今尊可是——”

芷青道:“家父正是岳多谦!”

老和尚闻言大笑道:“既是岳公子,快请随老衲上山!”

芷青道了声有劳,就和一方、卓方跟着老和尚上山。

那和尚年约六旬,却是精神抖擞,只见他健步如飞,白髯飘拂,竟是愈行愈快。

岳家三兄弟心中暗笑道:“好啊,老和尚考较起咱们来了啦。”

当下也施展轻功跟了上去。

这一下四人齐施轻功,端的疾如乘风,老和尚功力恁深,虽则山势愈来愈陡,但他身形却愈来愈快,到后来简直如脚不点地一般。

一方暗道:“这大概就是闻名天下的‘一苇渡江’的功夫了,端的名不虚传。”当下暗向兄弟一打眼色,齐施家传绝技,霎时衣袂临风之声大作,三人身形陡然轻若无物。

山径一转,眼前一开,只见少林古刹巍然矗立!

老和尚一声长笑,身形如行云流水般一闪而立,一回头,只见岳家三弟兄好端端地站在身后,心中不禁暗赞:“铁马岳多谦威扬四海良有以也,就是他的公子也恁不凡。”

当下对三人道:“老衲这就进去禀告方丈,岳老爷子没有一同来么?”

芷青忙道:“家父于日前忽然——忽逢重大变故,现已亲往陕北,是以——是以命晚辈等前来向大师们告罪……”

芷青说到这里,想起范叔叔之惨死,不禁一阵激动,声音不觉提高了起来,话也说得断断续续。

老和尚咦了一声正要发问,忽然寺门开处,一个身高体阔的黄衣和尚走了出来,身后还跟了十几个和尚,三人身旁的老和尚一见黄衣老僧,立刻垂袖恭立。

黄衣和尚长髯过腹,面如重枣,一双寿眉怕有四五寸长,猛然开口道:“什么?铁马岳老英雄亲赴陕北?他破誓重入湖海?”既情他一出寺门正听到芷青最后几句话。

芷青等三人一看便知这身披黄色袈裟的正是当今少林方丈百虹大师。连忙趋前拜倒。

百虹大师抚着芷青的头顶道:“好孩子,好孩子!”

接着便噤口不语,仰首望着苍空,半晌道:“孩子们,你且起来!”

芷青等依言起立,芷青正待把父亲不能前来之事再禀告一遍,百虹大师已道:“老衲方才琢磨了一会,却猜不透令尊何以要重入湖海?”

芷青强抑悲愤道:“范立亭叔叔被人……被人掌伤,死……死了……,死在终南山上。”

百虹大师虽然涵养极深,但一闻此语,身形猛然一震,大袖一扬,沉声道:“什么?散手神拳遭人杀害?”

说完双袖一垂,长叹一声。

这时后面一人走前道:“师兄还是先招呼岳公子们休息吧。”

百虹大师双目一抬道:“正是!百元,你招呼三位去左堂休息。”

芷青等见霎时间百虹大师已从悲痛中恢复常色,心中不禁暗赞百虹大师果真修养高深。于是再向大师施礼,随着那名唤百元的中年和尚走去。

一转身之间,却见方才那唤百虹方丈“师兄”的竟是一个俗家打扮的六旬老者,芷青心中不禁大奇,暗想此人既是方丈师弟,怎么竟不是和尚?

一方、卓方站得较后,这一回身间,却发现那老者身后还站着一个妙龄姑娘。

虽只是一瞥之间,但是一方和卓方心中都是大大一震,这两个少年心中同时感到一阵奇异的感觉。不知从什么地方生出这种冲动,好像要在这一瞥之中把这姑娘的倩影深深地刻入心版。

那个姑娘躲在老者的身后,似乎十分羞涩地看着三人,但是在一方和卓方的心中,却都感到那一双眼睛中的温柔。

只是匆匆一瞥,两人心中狂跳。

只这匆匆一瞥,谁又能料到它最后的结局?

灰暗的天,山上空气湿湿的,是黎明前的时分。

岳一方悄悄地披衣起床,他无缘无故地觉到一种难言的烦闷,于是他轻轻推开禅门,望了望黑压压的天边,缓步走出。

这少林古刹在黑暗中有如一只蹲伏着的雄狮,令人望之肃然起敬,寺中钟鼓之声偶而传来,在寂静的空气中肃穆地传出去。

一方轻轻吁了一口气,沿着圆石子小径懒洋洋地踱着,正在这时,忽然他发现前面有一个人影也在踱着,一瞥那人身形,却正是卓方。

卓方也看到一方,回首招呼了一声道:“二哥也这么早起来?”

一方有点尴尬地应道:“嗯,我睡不着了。”

卓方道:“大概是换了生地方,我也没睡好。”

两人都似怀着心事,并肩走着,谁也没有说话。

忽然,一方咦了一声,卓方道:“怎么?”

一方迟疑了一会,答道:“你瞧,那是谁?”

卓方顺指一看,只见前面一个石崖上,一个白衣姑娘临风而立,那姑娘身段优美,衣袂飘然,在朝雾迷蒙之中,令人更生一种出尘之感,正是昨日瞥见的那个姑娘!

卓方不由自主地啊了一声道:“是她!”

一方愕了一会道:“这姑娘昨天站在一个老者身后,那老者却呼百虹大师为师兄,不知是怎么搞的?”

卓方摇了摇头,一方忽然道:“啊,你还记不记得‘云台钓徒’白老英雄?”

卓方陡然大悟,道:“你是说白玄霜老英雄,对,白老英雄以七十二路少林神拳享誉武林,原来是少林的俗家弟子。”

一方道:“是啊,不知这姑娘是他的弟子还是女儿?”

卓方道:“只怕是女弟子。”

一方忽道:“你瞧她在干吗?”他话才说出,立刻觉得自己怎么老是提到她,不禁有点尴尬地侧目望了望卓方,幸好卓方似乎没有发觉,正在随他手指望那姑娘。

卓方瞧了一会笑道:“这姑娘好生天真,这早起来却正在和两只松鼠捉迷藏耍子呢!”

一方笑道:“卓弟好眼力,你瞧她背着身假装没有看见那松鼠,想骗那松鼠走近呢。”

两人看了一会,一方忽然道:“咱们偷偷跑到石岩后面把那松鼠抓起来让她吃一惊怎样……”

他说到这里忽然住口,心想卓方一向沉默好静,自己这番话定然吃他嘲笑。

那知卓方也笑道:“好!咱们轻一点。”

一方反而觉得有些奇异了,他看了卓方一眼,一恍身之间身形有似弱絮一般飘向左边,绕行过去。

卓方也施展轻身功夫跟了过去,两人凭着一口气在枯草尖上飞驰而过,不一会就绕到石岩之后,两人心知这姑娘既是云台钩徒的弟子之辈,武功定然不弱,因此益发不敢弄出声响。

那石岩看来不高,但是却极是陡削,远望上去几乎是无处可攀,两人跑到岩下,仰首上望,只见石层光溜溜,还有一层青苔,简直无处落足。

若论两人轻功,这石岩原可一跃而上,但是这样一长身形势必被岩上姑娘发现不可,两人一时竟征得一怔。

一方正仔细寻找一个石缝之类可以落足,卓方忽然一撩身形,身子如大雁一般冲了起来,眼看就要高过岩顶,他却身形一窒,登时全身轻飘往横飞了半丈,落了下来。

这手化上冲之势为横飞之势的轻功绝学正是岳家绝技“波澜不惊”。

一方暗赞了一声好,身形也是一纵而上,同样也是一式“波澜不惊”落在岩上。

一方轻声道:“她没发觉么?”

卓方摇了摇头。

两人从树枝空隙中望去,只见那姑娘正背着身,用双手蒙着眼睛,悄声道:“小灰、大白,躲好没有?”

那两只松鼠敢情是她养畜的,一只白色,一只灰色,两只头上都系着一条大红缎带,极是可爱。这一双松鼠似乎和她玩惯了,竟似听得懂她的话,一齐往右面一棵大松根下的树洞中藏去。那只灰鼠更是滑贼,先在左面故意弄出一些声音来,才躲在洞中。

一方兄弟童心未泯,悄声道:“咱们溜到树后,先将松鼠捉起来玩玩。”

两人乘着那姑娘背对着这方,一溜烟钻到大松之后。

一方伸手入洞把一只灰鼠捉了出来,那松鼠正要尖叫,却被一方用衣衫蒙住头。

那知另一只却大叫一声,逃了出洞。

卓方大吃一惊,正要追将上去,却见那白衣姑娘已转过身来,正好被她看见。

那姑娘原是略带嗔意,但是一看是卓方和一方,便笑了笑道:“岳公子早。”

一方极其尴尬地道:“姑娘这两只松鼠当真可爱的紧。”

那姑娘轻嗯了一声就低头逗着“大白”玩。

卓方见那姑娘一身雪白,衬着俏丽的脸,益发落得仪态万千,一时不禁看得呆了。

一方想了半天,始终想不出该用何话来打破僵局,最后忽然想到了什么,便问道:“姑娘可是白老前辈的高足?”

此话一出,他又觉得有点不妥,正急间,那姑娘清脆的声音传了过来:“不,他是我爹爹。”

一方登时觉得又没有什么话好讲了,只得胡乱应道:“啊,原来姑娘是白老英雄的千金。”

这句话重复的极是无聊,平素口尖齿利的岳一方这时竟然讷讷然不知所云。

卓方怔怔地望着那姑娘低头逗弄着那只松鼠,那姑娘脚上的白纱随着风飘扬着,像春天的粉蝶儿鼓翼翩翩,霎时,她脚下的枯草像是忽然褪去了枯黄,渐渐染上绿油油的一片,遍地万紫千红,野花送香,寒冬的空气一扫而空……

白衣姑娘悄悄抬起眼光,正碰上卓方的眼神,她悄悄垂下眼皮,头压得更低,于是,一丝红晕偷偷地袭上她白皙的脸颊。

“他为什么要这样看我?……”于是她的脸更红了。

一方双手一松,那只灰松鼠一跃落地,回头狠狠瞪了一方一眼,飞快地跑到姑娘的脚旁挨擦着。是冬天,又是山顶上,寒气令人感到刺骨,但是在这石岩上面,一方和卓方却如能够嗅到玫瑰的馥香。

“哈哈,还是小伙子们行,起得早,起得早。”

三个人都陡然一惊。只见一个人走上石岩来,那姑娘首先叫道:“爹!”

一方、卓方二人见是“云台钓徒”白玄霜来了,连忙上前行礼道:“晚辈参见白老前辈。”

白玄霜大笑道:“岳家英雄出少年,岳老英雄大可告慰老怀了,哈哈。”

白玄霜爽朗的笑声荡漾着,两个少年带着异样的情怀走下石岩。

距离少林开府还有一天的日子,少林寺的和尚们都在忙着,岳家三兄弟是唯一的外宾,处处受到和尚们的礼遇。那“云台钓徒”虽然没有出家,但是少林嫡传的弟子,逢上这等大事自然也要算上一份,倒是岳家三兄弟和他的爱女白冰已混得相熟。

少林寺自来是海内第一大寺,塔殿参差,檐牙高琢。

芷青他们到底仍是童心未泯,呆坐不住,一起走出禅院,准备四下溜荡溜荡。

信步行来,左弯右折,僧院禅室一间接着一间,好大的气派,来到寺前的大雄宝殿时,三人才停下足来。

一路上把这名震天下的少林寺院瞻仰了个够,心中莫不佩服这寺院建筑之广阔,气势之雄伟,而且对寺中个个终生长伴古佛的和尚们也升起无限的敬意。

大雄宝殿乃是少林寺入寺的第一座建筑物,当门而立,香客们上香拜佛都是在这院子中,是以宝殿中堂佛像林立,香烟袅袅,加上单调的木鱼声和肃穆的梵唱声,益发显出这千古宝刹的庄严与肃穆。

这几天是少林寺开府大会的会期,山麓下有少林弟子拦阻上香的客人,委婉的说明原因。是以这几天大雄宝殿上到处是一片清静,只有寥寥几位和尚在传诵经典和佛法。

三兄弟渐渐来到近处,索性进入一看,于是鱼贯走入大厅,厅中的少林弟子也都识得芷青他们三兄弟,是以三兄弟进入大厅,他们并没有拦阻。

这大雄宝殿好大的地方,殿中四壁上刻立着各种各样的佛像,每尊佛像前都有上香膜拜的地方,这便可见这少林寺的规模之大了。

芷青和卓方正被一方拉着对一尊护法金刚瞻仰,但见那佛像塑造得甚是精致,面容真是栩栩如生,加上双手横持着降魔大杵,益发显得它的威猛。

三兄弟仍是小孩子心理,一瞧至此,不由一齐向往这护法的神勇,不约而同喃喃说道:“这菩萨的模样倒像是个外家功夫绝顶之士哩!”

正在这时,大雄宝殿中又走入一个人。

这个人好不怪异,入得殿来,一声不响,轻悄悄的负手对着一尊尊高大的佛像一一浏览,最奇怪的是他这一进入大殿,殿中的和尚除了是面对着大殿正门的以外,其余的竟没有一个发现这殿中多了一个人。

就是连芷青他们,除了芷青是斜对着殿门,可以看见那人的进入,一方和卓方两人背向着大门,竟也没有发现这个人的进入。

芷青猛然一惊,皱皱眉忖道:“此人行踪神秘,身怀上乘轻功,倒是奇了——”

心中一动,用手肘撞撞卓方和一方,使个眼色,叫两人注意那人的行动。

正在这时,少林的僧人见有一个外人进入大殿,立刻有一个年约四旬的中年僧人匆匆上前去。

来到那人跟前,那人犹自负手而立,背朝着少林僧人,并没有回身的举动。

那中年僧人微微一咳,说道:“这位施主,敝寺这三日因是开府大会之期,恕不能接待香客,这一点尚请施主见谅……”

那人仍是不开口,而且连身子都不动一下。

这一来那少林僧人可就挂不住脸了,又再说道:“山麓下敝派弟子林立,为的是想阻拦一切上香的客人,施主上得山来,想是敝派弟子有失职责,而令施主徒劳上山,这一点倒是敝派不对,等会——”

他说到这里,见那人仍是有若不闻,心中一动,停下口来,忖道:“非得用话来挤他一挤了……”

于是接口说道:“敢问施主是从山南抑或山北上得山来?还望见教……”

芷青他们一听此话,都不由暗笑道:“这位大师到底是老姜之性,他分明见得这怪人是一身功夫,一定是越过那些山下的少林弟子而上来的,却始终以话套他,说是少林弟子失责,这倒要看那人怎生回答了——”

正沉吟间,那人蓦一转身,芷青三人瞧得明白,只见那人面上张着一面黑布,竟不以面容示人,看来属于五短身材,不过瞧模样倒是十分沉稳。

芷青仔细一瞧,发觉那人双足所立之处,似乎一直有点儿虚晃不定的样子,心中忖道:“看来这汉子马步虚忽不定,难道竟非会家子不成?抑或是以实若虚,怀才不露?”

心中不能决定,耳中却听那人道:“大师请了,在下上山并非从山南或是山北而来——”

中年僧人暗暗一惊,接口道:“啊!原来如此……”

那汉子微一点首,又道:“那么,方才听大师说这半月来少林不接客人上香?”

中年僧人点点头,心中却道:“这厮分明轻功盖世,可不要开罪他了——”

口中说道:“不过施主既已上得山来,如不见外就请参观敝寺的开府大会,不知施主意下如何?”

他乃是心存顾忌,否则一定委婉叫客人下山归去,但那知那蒙面怪人摇摇首头:“好说!好说!恕在下最近尚有要事待办,在下只四下溜溜,瞻仰瞻仰佛像好了——”

说着也不理会那中年僧人,迳自走向左侧的墙前,对着一尊佛祖盘坐的佛像呆呆注视。

中年僧人微微一怔,不再言语,瞧那怪人时,却见他面对佛祖笑容可掬慈祥的面孔呆呆注视,口中喃喃有语。

心中一惊,上前数步,只听那怪人道:“菩萨啊!你整日笑口常开,须知人生愁恨何能免,却不知是真心无忧,怎知你胸腹中真是没有烦恼之事?……”

中年僧人一惊,忖道:“这厮却不知是何许人物,别看他功夫高强,佛理倒也甚是精深,瞧他出口似愚非愚,倒是古怪得很哩?”

忍不住缓缓接口道:“无欲便是无情,我佛已成金刚不坏之身,况且心腹胸襟宽大,自是无忧无虑,笑口常开的了……”

那怪客一怔,哼了一声道:“好说,好说,大师好见解。”

语气却是满口不屑和讥讽。

中年僧人乃是少林第二代弟子中的一位,由于年纪尚轻,是以性子始终不能太为和平,见那厮满口讽刺之语,不由拂然一哼道:“我佛上本天心,下救万民,其无边佛心又岂是一般凡夫俗子所能度量的着?”

那怪人一怔,长声笑道:“大师满腹玄机,佛法高深,自然认为咱们是凡夫俗子了!哈!哈!哈!”

他自进入大雄宝殿来,这乃是第一次畅声发话,却是含劲而发,其声有若金属相击,直可裂石。

芷青等三兄弟齐齐一怔,忖道:“此人好精深的内力——”

却见他右手缓缓伸出搭在那佛祖像上一摸,口中道:“天心即是佛心,无欲便是无情,好!好!”

中年僧人见他突发此言,心中一怔,蓦然面色一变。

卓方瞧得清楚,对兄弟说:“糟了!糟了!适才那人动用内力将那尊弥勒像毁去了。这一下少林寺可不肯放手呢……”

芷青和一方闻言瞧去,却见佛像端然,但他们都是一等眼力,一瞥之下,确知佛相已然被毁,只是那人内力甚为精纯,佛相已成细粉却是一时还不会塌毁。

大殿中除了岳氏三兄弟以外,中年僧人也发觉到了,其余那些少年和尚却尚不知端倪,犹自懵懵然不明其所以然。

那蒙面怪客长笑一顿,返身走出大殿。

中年僧人冷叱一声,身形一晃,便自闪到那人面前,抽身拦住,口中沉声说道:“贫僧元果,请教施主出手伤毁我佛宝相,是何居心?”须知佛祖乃是佛门中之第一人物,其塑像却被人毁去,是以元果大师心中甚为忿怒,语气也甚不客气。

那怪客两眼在布蒙后一翻,神光奕奕的道:“怎么?出家人岂能动武?”

中年僧人元果双掌合什:“阿弥陀佛!贫僧岂敢妄动嗔念?只望施主能将伤毁佛像之因见告!”

那怪客疾哼一声,头向左一偏,不屑的一哼,竟不作答。

元果岂不知他乃是不屑和自己对答,不由脸上一红,冷冷又道:“施主如此卖狂,贫僧虽是出家人,倒也看不入眼!”

那怪客仍是不答,仅摆摆手,又哼一声。

元果心性本不十分柔和,又一再遭人冷辱,嗔心大盛,疾哼一声,说道:“施主既不肯道出原委,又不肯以真面目示之于人,嘿嘿,说不得贫僧只好得罪了!”

“得罪”两字方一出口,左肩陡然一塌,右手大袍一拂,呼的一股劲风直袭那蒙面怪人。

他这一掌乃是用的少林寺“排山运掌”,掌风飘激处,目的是想揭开那怪客的蒙面黑巾。

那怪客疾哼一声,身形直立,动也不动,运气于身,但见一阵劲风一卷,那怪客连衣角也没有被拂动一下。

岳芷青、岳一方、岳卓方都吃了一惊,一齐忖道:“这怪人用的乃是佛门至高‘金刚不动’身法,看来功力之深,远在元果大师之上!”

元果一掌走空,脸上一红。

心中惊忖道:“这怪客用的是佛门身法,但比我还要精深,难道他竟是佛门中人?”

心念及此,敌念渐消。

大雄宝殿中其余的少年和尚见元果师父已和敌人动手试招,心中无不大急,一个小沙弥更如飞而去,直奔老方丈的所在。

老禅师正在打坐,一听如此,万料不到竟有人会在少林开府期间前来寻衅,心中甚是奇怪,立刻随那沙弥来到大雄宝殿。

禅师正和那怪客僵持,岳氏三兄弟在一旁见别人尚没有打斗起来,而且是在少林大刹之中,更是不好立刻动手相助,是以大殿上是一片肃静。

百虹禅师大踏步的走入大刹对那蒙面客打量一番,就唤道:“元果,有什么事不能解决吗?哼!哼!又和别人斗事了,须知出家人以恕为先一一”

元果惶声答道:“长老,弟子那里敢起嗔心,这位施主,他出手击毁了那佛祖的塑像……”

禅师脸色一变,转首向那佛祖之像瞧了一眼,老禅师乃是会家子,情知乃是被人以小天星内家掌力所毁,不由一惊,暗暗忖道:“这位施主深藏不露,可是难遇的劲手——”

那蒙面客傲然而立,对老禅师道:“敢问大师可是少林的主持?”

禅师双手合什,答道:“正是老僧!不知这位檀越毁伤佛门之物,究竟有何见教,若是亏在敞寺,老僧决不宽宥门下——”

那蒙面客确实够得上狂妄,冷冷道:“方才在下见有一位年青的和尚匆匆离殿而去,可原来是延请长老来的,哈哈!”

言下之意似是表示少林即使主持方丈亲临,又奈他何?托大气势,虽然被黑布所掩,但以他呵呵笑声中可辨他不可一世的狂妄。

老禅师何等修养,夷然一笑,不放在心上。

岳氏三兄弟忍不住这个气,他们平生知道爸爸和这少林老禅师乃是方外至交,是以私心下对老禅师也是极敬佩的,这一来这怪客不把老禅师放在眼中,不由一齐大怒起来,岳一方首先忍耐不住,冷冷道:“世上这种狂妄的大英雄倒是少见,今日幸见一会,但是黑布相隔——”

岳芷青年长持重,一挥手止住岳一方尖锐的词锋,只见那怪客果似忍不住一方谩骂,回首一瞪那岳一方。

禅师宏声一笑道:“岳贤侄且住,老僧今日,倒要见见这位施主到底是何居心。”

那怪客一声冷笑,答道:“说实话,大师虽是一派之长,但是,嘿——”

老禅师被他这一句太露骨的话说得心中一震,僧袍蓦然一拂,心中飞快忖道:“此人高深莫测,瞧他口气如此之大,必有什么依持,啊,看元果的神色,似乎已吃了亏,今日形势万不能善了,可不能让少林千古令名毁于老僧之手——”

想到这里,心中竟尔升起一丝紧张的心意,暗骂道:“百虹啊!你修行近百年,仍不能除去七情六欲,败则败矣,何需如此?”

这些念头有若电光火石般闪过他的脑际,老禅师冷冷一哼,蓦然抬起头来,瞥见正前方一块横额有斗大的“大雄宝殿”四字,加上四周各各不同的古佛,不由心中一阵子平静,想道:“一生归依我佛,百事无负,夫复何憾。”

当下宏声说道:“施主既是如此,老衲今日可得讨出一段公道来。”

说着一瞥元果示意叫他闪开,元果心中焦急无比,说道:“长老,弟子去召集全寺弟子!”

百虹禅师哈哈道:“对付这位施主,老衲自信尚有把握,况且弟子们都到后山筹备开府去了!你退下吧!”

元果应了一声“是”,恭步退开。

岳芷青蓦然心中一动,一步跨前,向老禅师道:“大师一派之尊,何等贵重,怎可亲临战场,且待小侄代大师和这位高人一战……”

百虹长眉一展,哈哈笑道:“贤侄那里的话,这位施主是冲着我佛而来,是存心要咱们少林不好看,嘿,老衲倒要亲身对付——”

那蒙面怪客长声道:“好说!好说!”

岳芷青见老禅师老姜之性,自知决不肯让自己出手,缓缓退开一旁。

正在这时,蓦然大殿门口人影一闪,一人有若鬼魅般抢入大殿中。

老禅师一惊,忖道:“又是何等高人来此?”

急忙望去,定眼看时,却是元通大师。

那蒙面怪客好狠心肠,乘老禅师一瞥分神之下,长声说道:“大师留神,在下得罪了——”

右手轻轻一拂一震,打出一掌。

老禅师可不料这家伙如此险诈,一旁元果大师,岳氏三兄弟,和刚才入殿的元通大师一齐吃了一惊,芷青怒骂道:“无耻!”

但想上前抢救已自不及。

须知这蒙面怪客武功之高,实是罕见,这一式乃是他观定机会,果是一分不差,四周虽然高手大不乏人,但无一能够抢救得着。

说时退,那时快,百虹方丈到底一身功夫出神入化,虽是这一分神,但那怪客掌力才发,老禅师已自回身一拳打去,但仓促间只运用六成力道。

百虹方丈何等经验,别看对方仅仅一掌轻轻拍出,但力道却是隐带风雷之声。

是以丝毫不敢大意,一拳打出,长眉齐齐轩飞,猛吸一口真气,运出佛门至高“金刚不动”身法,左掌竖立当胸,内力外涌,采取“罗汉证果”的守式。

这倒是凑巧,方才元果大师劈那怪客一掌,那怪客有意动用佛门“金刚不动”身法硬挺一记,但此时身为佛门元老的百虹方丈施出反来对付他这一式偷袭,可是他所始料不及的。

说时退,那时快,两股劲风“呼”的一撞,力道变成迥旋之式,一旋而开,但那蒙面怪客力道显似强过老禅师仓促间的一拳,余力仍作大刀阔斧般直袭而至。

老禅师“金刚不动”身法立刻发动,当胸左掌内力急吐,一格之下,身形岸然而立,虽是僧袍上波纹陡现,但身形到底没有移动分毫!

老禅师冷瞅那蒙面客一眼,说道:“好掌力,好掌力!”

老禅师虽然年近百龄,一心向佛但对对方偷袭的这一点仍不能释然于怀!

那蒙面客不出一声,僵持在地。

四周见老禅师绝学化解对方攻势,都不由舒了一口气,岳氏三兄弟也对少林的武学加了一层更深的认识。

那后来抢入宝殿的元通大师似乎急不迫待,抢着对老禅师道:“万佛令牌被人偷去了,元心师兄被点了穴道……”

百虹方丈勃然作色,说道:“好!好!又有人来找少林寺的碴了——”

元通大师急声又道:“元因大师兄得报已尾随敌迹而去,他说开府大会不要等他回来主持了,他夺不回那令牌永不返寺——”

百虹方丈一怔,大雄宝殿上左右的人都不由大吃一惊,一齐忖道:“少林寺百年来为武林之首,武学一脉,亦是全国闻名,从没听说有人敢上少林来撒野的,今日却是怪事连连,难道有什么高强人物真要找少林寺架梁吗?”

正疑惑不解间,蓦然大殿屋上一人哈哈笑道:“蒙面的客人,有本领出来一较高下吗?”

敢情又是高人潜入少林,却万料不到是找这蒙面怪客比试功夫。

大殿四周的人都是一怔,却见那蒙面客傲然一笑,仰首呼道:“有何不敢,你有本领且不要跑——”

话声方落,身形已一晃而出。

百虹方丈迎面而立,见他忽而闯走,心中一动,蓦然一闪,合什宏声道:“这位施主好走,今日恕少林重故突起,来日方长,尚向施主讨教那毁伤佛像的一段道理!”

身后元果大师却不料怪容忽然走去,叱一声:“呔,那里走!”

一拳横闪而上。

百虹方丈口宣佛号,宏声道:“元果?让他去吧——”

但元果大师一式已然攻出,收招不及,那怪客瞧也不瞧,呼的一声身形有若飞龙腾空,一掠而过,元果大师身形一长,正像拦住那怪客,却闻耳旁衣袂声呼的一响,定眼瞧时,原来是岳家大公子已在这急不迫待之间一掠而过追向怪客,心中不由暗道:“好快的身法!”

怪客身法在空中,瞥见一个清秀的少年闪身相拦,不由一惊,想也不想,呼的一掌虚空一按,打向岳芷青。他乃身在空中,而且真气早已混浊,是以这一掌仅仅只有五六成力道!

这也是因为他毫不把这少年放在目中的原故。

岳芷青沉稳发招,双拳也是虚空一冲,呼的一声,蒙面怪客轻敌过甚,却不料对手功夫比他也相差无几,力道一触之下,优胜劣败,怪客身子在空中猛然一震,急惊之下,凭空打了两个跟斗,把对方力道化去,双足一荡,身形并不落地,刷的掠出大殿,口中狠狠道:“原来是岳铁马的传人,神拳领教!”

岳芷青不料对方轻功如比高强,竟能凭空化解功道,而且自己随手一拳,他便识破自己家数,这怪客的功夫真是高深莫测了。

但闻殿外一声长笑:“走啊,蒙面客!”

笑声尽时,辨出那人身形已在三十丈以外,听声音正是方才在殿屋上向那蒙面怪客挑战的那人!

百虹禅师一怔,心中有若电闪,忖道“是了,是了,定是如此!”口中却对芷青道:“贤侄功力已得岳老弟真传——”

芷青慌忙谦逊。

老禅师一笑道:“瞧你们满脸不能释然的神色,老僧适才推测,已略知方才那两位怪客的来龙去脉,这个倒没有什么,以后再说吧!”

芷青恭声应“是”,一旁元果大师请示道:“长老,那佛像——佛像怎生处理?”

百虹禅师脸色陡变,想是在这一方面也始终不能释然于怀,不由喃喃说道:“不是看那青虚道友面上,今日之事万万不能如此善了!……”

然后挥挥手道:“啊,这个——这个赶明儿再塑一个吧!”

从老方丈的口气中,读者也许可以判断那蒙面客的来历了,但是又有谁知道百虹老和尚竟也完全,推测错误了哩……

钟声浩荡——

少林数以千计的和尚集在长生院中。

芷青他们也被邀请参与在长生院中集会,云台钓徒白玄霜父女也在长生院中。

正在少林开府会期!

钟声渐磐,司礼的弟子提气呼道:“肃静!”

登时大院中立刻沉静无声!

老方丈百虹大师缓缓站起身来,口宣佛号道:“百年前天净师祖仗着一片精诚佛心,坐禅六十年终于冲破佛门第十三层大界而臻上道,于是天净师祖决心要以肉身修证达摩祖师肉体飞升大道。”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又道:“天净祖师用佛门大般若心法中‘移山过海’的秘技用万斤巨石将自己封在后山极乐谷中,师祖向道诚心,足令吾等惭愧——”

说到这里,所有的和尚都低首暗念佛号。

百虹大师续道:“师祖封石之先,在石上留下‘唵嗒叭罗摩仑呢牟’八字真言,乃是要吾等在百年后之今日移开巨石,参证师祖法体,若是师祖确已达到金刚不坏肉身,则依达摩祖师之预言,吾等可于极乐谷中新开府地,从此吾派光芒万丈——”

说到这里,百虹大师住了口,长眉低垂,坐了下来。

霎时众和尚梵唱声起,所唱正是西方接引大师贝罗心经,芷青等人虽是不懂,但是自然感到一种肃穆,各人都悄悄低下了头。

三唱已毕,百虹大师大袖一扬,走到殿门口,回身对芷青道:“岳公子先请。”

芷青知道自己三人乃是此次唯一的外宾,百虹大师乃是把自己当做铁马岳多谦来对待,在这情形下,绝不能故作客气,当下向众和尚一揖到地,恭恭敬敬走了出去。

一行人走到山后,三转两转便来到极乐谷前,果然一块巨大无比的岩石矗立谷前,把入口之道封得密不容人。

百虹大师走到石前,停下脚来,众人也跟着停了下来,芷青等一眼望去,只见大石上果然刻着斗大的“唵嗒叭罗摩仑呢牟”八个字。

百虹大师大袖一挥,后退两步,后面八个和尚齐步上前。

这八人全是二代弟子中的最高手,全是五十岁以上的年龄,八人走到巨石之前,向百虹禀道:“师祖神功岂是弟子等能及,弟子合八人之功只怕也无此能。”

百虹大师道:“汝等合施‘孔雀大罗八式’,各执一方,勉力一试便了。”

八人道:“弟子遵命。”

说罢八人分站一方,齐力猛吸一口真气,只见八人僧袍一齐鼓将起来,就如由内吹鼓起来一般,八人大喝一声,第一人迅速推出一掌,那石动也不动。

第一掌才出,第二人也是一掌推出,其余八人依次出掌,最后一人一掌推出,第一人正好推出第八掌,只听风雷之声大作,一声尖啸从八人掌风中升起,那巨大岩石骇然移开数尺!

岩下百年积尘随势飞扬满天,好一会才飘落清净,百虹大师当先入谷,众人也随着进入。

羊肠小道直通谷底,众人觉到一股浊气迎面而来,显见这谷底空气甚是潮湿。

芷青等三人东张西望,只见谷中两壁全是天然山洞,那些洞整齐划一,有如人工所为,心想若是和尚们在这些洞中修练,端的是个好所在。

忽然前面和尚跪了下来,芷青等人一看,只见前面一块凸出的大石上端端坐着一个一个和尚,看来正是圆寂了百年的天净大师。

三人虽非佛门弟子,但是也跟着跪了下去,只听百虹大师的声音道:“我佛有灵,天净师祖仗一股浩然道心终于修成不坏大道,从此极乐谷是我少林之新府地,众弟子可移此修练,赖师祖余荫或可早证大道。”

霎时梵唱之声大作,芷青等人仰目上视,只见那天净师祖白眉长须,面色红润,死了百年犹如入定练功一般,不由心生敬佩。

百虹大师道:“八大弟子前来恭移师祖法驾。”

只见先前那八个和尚一齐出前,在石岩下默祝一番,一起扶着那石岩,暗运神功,轰然一声,那石盘竟被举起,盘上天净大师肉身在跟着抬起,八人转身抬着石台走出谷底,所经之地,少林弟子顶礼不已。

大典既毕,接着就是少林第三代弟子的测验,也就是测量第三代弟子的佛学武功够不够得上自行修练的程度,若是能通得过这考验,就能移入极乐谷新府,自行面壁苦修,以求上道。

这对少林弟子来说端的紧张万分,因为若是通不过这关,就得再等五年之后才有资格参加第二次测验。

芷青等人也在这测验之中见识到少林百般武学,名门大派,端的了得。

日子过得真快,一眨眼,芷青等人在少林寺已留了五天,岳芷青专心地留意闻名天下的少林绝学,每场少林弟子试艺他都不放过,潜心从少林寺弟子初窥堂奥的功夫中推测少林最上乘的达摩神功。

这些日子中,他完全醉心于武学中,令他暂时忘怀了终南山上的妈妈、幼弟和单骑赴敌的爹爹。

一方和卓方却陷入莫名的迷惘中,他们觉得这五天,他们心灵中的感受,要超过在终南山上五年的感受,也分不出是喜还是忧。

是时,终南山山上正是天崩地拆,风云变色……

长生殿内,第三代弟子中第一高手智伯和尚正在接受最后一场“罗汉堂”的考验,智伯和尚年纪不过二十五六,但是天资之高实所罕见,不仅百经精熟,少林祖传的七十二件绝技也都样样学得超群拔伦,这罗汉堂原是别师出山时才考验弟子,并非第三代弟子此时应受之考验,但是智伯和尚功力超出群僧许多,所以令他此时就提前试闯罗汉堂。

芷青久闻少林罗汉堂十八尊铜人机关厉害无比,这次竟能见识,自是大喜过望,拉着卓方一同入堂参观。

智伯和尚年纪虽轻,但功力卓绝,一口气冲破六道防线,到第七尊罗汉用少林金刚掌出击时才算稍受挫顿。

只见智伯和尚小心翼翼施展十八路小擒拿手,与铜制罗汉打得顾盼生姿。

这时,寺外静极了,几乎所有的人都入内注视这场拼斗,只有两个人闲情逸致地在竹林中逛着——

这两人正是岳一方和温柔美丽的白冰。

从他们的形色上可以看出他们已是熟络得有如多年老友,他们笑着,走着,最后坐在树下。

白冰手中拿着一卷书,那是唐人的诗抄。

“你喜欢读书?”

“不,我只喜欢读些不正经的书。”

“这是不正经的书么?”他看了看她手中的诗抄。

“当然,爹爹老叫我念那些厚厚的经典,真是烦死人。”

他同意这一点,连忙应道:“正是,我也讨厌那些,咱们可不像君弟,啊——君弟是我最小的弟弟。”

“什么?你还有一个弟弟?”

“嗯,他是天生一个书呆子,除了书什么也不管,连爹爹教他武艺他都不要学。”

“岳老伯威震天下,他老人家武艺一定高得紧了?”

“我真不知要几时才能学到爹爹那般武功。”

“你的武功也很好吧?”

他忽然正色道:“比大哥差远了。”

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忽然,他们稚气地相视而笑。

他们一点也不觉得这样的谈话是冗长的,一方从她手中接过诗抄道:“我瞧瞧是什么书。”

他随手一翻,正是李白的长干行,念道:“门前迟行迹,一一生丝苔,苔深不能扫,落叶和风早。八月蝴蝶黄,双飞西园草,感此伤妾心,坐愁红颜老……哈,这玩意儿去问君弟,保管对答如流。”

“喂,岳老伯到底到陕北去找谁了啊,那天你哥哥说是为你范叔叔报仇,找谁报仇啊?”

一方征了怔道:“他——他是找胡笠去了。”

“胡笠?剑神?”

“正是!”

小姑娘憧憬着两个盖世奇人拼斗的神威凛然,不禁脱口道:“你说他们谁会赢啊?”

一方笑道:“还用问吗?”接着又强敛笑容补了一句:“不过鹿死谁手,却也未知。”

白冰瞧他故作担忧之状,也抿嘴笑了起来。

开府大会还剩最后三天。

一方愈变愈沉重了,卓方更是显得心事重重,整日也不见他开一句口,芷青可不管这些,他用心把金刚拳和岳家的“秋月拳招”相印证,要以金刚拳招之威猛补秋月拳招之阴柔。

这时候,竹林丛后,小溪边,一个白衣姑娘正悄悄地沉思着。她坐在草地上,衣裙是白的,皮肤也是白的,但是她的脸颊却是透着一股红晕,衬得那一双灵活的大眼睛益发可爱。

她下意识地用纤指玩弄着衣角,一片枯叶落在她头发上她也不知觉。

“爹爹说,他长得这般秀俊,心地又这般善良,确是一个了不起的少年英雄……”

虽然她是想成“爹爹说的”,但是她的脸更红了。

她眼前浮出岳一方的面孔,深情地望着她,她悄悄低下了头。

但是,她的心更乱了,因为另一个沉默的影子又浮上她的心田。

她轻叹了一声,仰首望了望天,拾起两个圆石头,放在手心中玩弄着。

“卓方……岳卓方,这个人真怪,我从来也没见过这种人——”

她忽然宛如看到卓方那沉默深刻的眼光,她又一次自问:“他干么要这样看我?”

难道她真不知道么?

红潮又悄悄涌上她可爱的脸颊,她悄悄地想:“爹爹说,有的人只说不做,有的人只做不说,可是,可是他这人呀,什么总是慢慢的瞧,静静地听,仔细地想,想通了,既不说,也不做,却跑去——跑去睡觉了。”

她悄悄地笑出了声,但是一刹那,她的细眉又微微地蹙在一起。

“噗通!”

两个圆石头被丢进了水中,激成两个圆形的水纹,逐渐向外扩大,终于交叠在一起,于是静静的水面上产生了横直的叉纹。

她的心也正像两颗石子一齐投水中,激起复杂的二道漪涟。

她似乎悟到什么——

“呀,我——”

黑夜渐渐来临,灵山上古刹中传出阵阵钟声。

一方坐在床边,他心中如波涛般起伏不定。

“不管怎样,我这一生也没有办法忘掉她的面容。”

这句话他不知想了多少遍,但是每一次都令他感到更深的焦急和不安。

岳家三兄弟是分住在连着的三个房中,他轻贴着板壁,隔壁大哥匀静的呼吸声阵阵传来,他自幼练武就养成了早睡的习惯。

不知为什么,他忽然想起了妈妈和君弟,这些日子来他是头一次想到家,那茅屋小溪,高峦玄谷,都令他陡然生出无限的怀念。

少时种种欢乐琐事一起涌上心头,尤其是兄弟间的嬉戏情景更如历历在目,他想到当代大词人辛稼轩的词句“少年不识愁滋味”,他忽然觉得这些日子来他和卓方之间似乎有了一层隔膜,于是他像是陡然震惊了。

儿时他和卓方的往事一幕一幕呈现眼前,一时间他心中想到的全是卓方的百般好处,他长叹一声暗道:“我有这样一个好兄弟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一方啊,你心胸窄狭到不能容你的同胞手足么?”

“我先走吧,走吧,回家去吧,我留封信给大哥,他会为我向百虹大师告罪的,然后,回到妈妈君弟他们那里去。”

他望着墙上的行囊,暗暗下了决心。

月亮走出云层,清辉遍地,松涛似海。

一方悄悄掮上行囊,跃出寺门。

他回首看着地上的影子,忽然有一种孤独的感觉袭上心头,他连忙掉转头,努力想着:“马上就能瞧见妈妈和君弟了。”

他走了两三丈,忽然竹林中人影一恍,他身形一闪如疾矢一般飞掠过去,果然一个人转身想逃,他仔细一看,惊得大叫一声!

那人竟是卓方。

一方讷讷见卓方也是掮着一个行囊,一刹那间,他什么都明白了,他眼眶中努力噙着泪珠,他暗中低呼:“一方啊,你有世界上最好的兄弟,别的还有什么比这更可贵的呢?……”

卓方也怔怔地呆立着,他竭力装着不激动的模样,但是他全身微微颤抖着,目光渐渐为泪水迷糊。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方迸出一句:“今夜的——月亮,真好——”

卓方费力地道:“是——今夜月亮真好——真好。”

一方道:“天——有些暖了!”

卓方道:“是啊!天气变暖了!”

一方道:“我们——”

卓方道:“我们去睡吧。”

一方道:“去睡吧。”

经过大哥的房间,芷青匀静的呼吸不徐不疾的传出,两人不约而同地羡慕大哥,也有一些惭愧。

至少,他们今夜无法安眠了。

翌晨……

晨钟方鸣,一阵马蹄声打破了寂静,两个和尚快马加鞭地赶上了山。

两个和尚带来了重要的消息——对岳家兄弟来说,直如晴天霹雳!

两个和尚对百虹大师道:“弟子打终南山过,突然山崩地裂,南山两座山峰一齐陷落!”

……

……

且说那日被天豹帮一群人所追逼的君青和许氏,躲逃在山缝之间,误打误撞之下,竟撞进“青城派法体”所藏地。

君青和许氏藏身其中,心想躲得一刻便是一刻,却听得洞外似有兵刃交击之声,隐约传来。

山缝中黑黝黝的,阴风森然,微觉可怖。

蓦然,君青似乎发现了什么奇异之事,失声叫道:“奇了,奇了……”

许氏惊讶的望着儿子,询问道:“君儿,有什么不对么?”

君青微微摇头,口中喃喃念道:“一,二,三……十,十一……十四……奇了,奇了……”

许氏一惊,君青大声说道:“妈,你数数瞧,这四周的法体一共有多少尊?”

许氏舒了一口气,方才尚以为有什么危险之事,这时不由微微笑道:“这有什么难?一,二,三……”

她说着立刻指指点点,数着端坐在四周山壁边的法体,一共是十四具。

君青问道:“妈,一共可是十四具?”

许氏道:“这有什么可怪,君儿你怎么啦?”

君青不答,伸手指着洞中石碑说道:“妈,你看!”

许氏顺他手指的方面看去,却是方才入洞时所见的那一行字,只见石壁上写道:

“青城派门下弟子法体证道室。

一十三代弟子清净子恭立”

陡然一惊,问道:“君儿方才你说这青城派乃是一脉单传是吗?”

君青点点头,答道:“是啊,爸平日曾说,青城派到第十二代时,清净子大侠因徒儿为非作歹,灰心之余,亲手击毙那徒儿,从此青城一门绝传下来,我记得一点也不错,妈,这清净子乃是第十三代弟子,青城派自他而绝,怎么——怎么这洞中竟有一十四具法体?”

许氏方才一见那“第十三代弟子清净子恭立”时也想到这一层,摇摇头道:“这倒没有什么,人家也许中途某一代收了两个徒儿也不一定?……”

君青大大摇头,说道:“不,不,这种武林中的名门大派门规最是严谨不过,他们规定是单传,绝不会有差错,是以清净子老前辈当年收徒不慎,结果亲手击毙徒儿,可不敢再收第二个徒儿,以至青城派才绝传至今——”

许氏点点头,沉吟一会道:“那么说来,这倒是奇事了……君儿,咱们目前危险尚未渡过,且不去管它吧,不知那些强人会不会跟进这山缝来。”

君青沉吟一会才道:“说不得只好等他们进来的时候再想法子了,妈,你有听见洞外兵刃交击之声吗?可说不定有什么人在拦阻这些强人了,我们要不要出去看一看?”

许氏微一思索,答道:“看一看倒也没有什么危险——”

君青忙道:“妈,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许氏点一点头,道:“好吧,千万要小心就是了。”

君青跳起身来,疾行数步,突然足下一窒,身形一个踉跄,险些跌倒,急忙跃起,吃了一惊,俯身察看,原来是一段黑黝黝的事物立在土中,自己暗中不察,被绊了一绊。

忍不住仔细去寻察那一段黑物时,却发现那黑黑的竟是一根碗口粗细的铁杖,被插入山土之中。

伸手摸一摸,但觉那粗杖竟似被人砸断了似的,露出土的一段,有着被折的痕迹。

君青吃了一惊,仰首向四壁望去,但见东首壁上果然是斑痕累累,倒像是有什么暗器或铁器撞击所致,虽然年久月深,但也许当日撞击时力道甚强,是以仍然看得出来凹凸不平的痕迹!

君青惊咦一声,后面许氏早已赶到他身旁道:“君儿,君儿,是些什么?”

君青摇摇头,回头瞧瞧那历代青城掌门证道之地,心中念头益发肯定,忖道:“这密洞上无缘无故冒出一具法体,照理说决非偶然,而且这洞中又有拼斗的痕迹,这就更奇了——”

须知青城选这等隐密之地以藏法体,要说是偶而有人误入山洞,已是不大可能,而且这斑斑累累的兵器痕迹也更是无法解释。

君青下决语道:“妈,我想——我想必定有什么极大的秘密在这洞中。”

许氏点点头,轻声道:“常日听你爹爹说起青城的清净子,都是赞口不绝——”

君青接口道:“是啊——”

蓦然洞口外,山岩缝前传来一声暴吼,敢情是有人斗内功时所发出的吐气之声。

君青和妈妈一齐一怔,半晌说不出话来。

许氏缓缓道:“君儿,咱们被困在这儿,也不能冲出去,只得希望那白帮主和手下被洞外的另一伙人打败——”

君青淡淡一笑道:“那也不成,另一伙人我瞧多半也是觊觎咱们的——”

说到这里,君青蓦然一惊,说道:“妈,上次离家时,我竟力能推开巨石……”

许氏双眉一皱,说道:“那怎么成,你顶多是力气大一些罢了,和那些真刀真枪的土匪自然不可并论了,君儿,你敢用刀去和对手厮拼吗?”

君青心头一震,一幅白刃霍霍,血光闪闪的图画出现在他的脑际,不由一阵恶心,又是一阵颤抖,颤声道:“不!不!我不敢去杀人!”

许氏微微一笑,自语道:“唉,想当日你爹爹千方百计要骗得我学最上乘的功夫,但我总是坚持不肯,其实,唉——其实那时只要学得一两手绝艺,也不要学全本领,抗御这些贼人一定绰绰有余了——”

君青默默听着,心中竟有些后悔平日不愿学习爹爹的神勇武技。其实,他作梦也没有想到,他已身怀最上乘的内功,只是没有对敌的招式罢了。

母子两人默默相对,许氏怀中的小花也似知道这时处境之危,乖乖的倦伏在许氏怀中,不敢号叫一声!

君青伸手摸着那一段铁杖,胸中心潮起伏:“那日终南山上天崩地裂,危机虽大,但总有生路可走,今日却被困在这山缝中,走不通也逃不出,只有坐以待毙,我岳君青怎地命运如此乖戾,一定注定要连累妈妈一起丧生吗?……啊!还有……还有那法体证道室中,多出一具法体,这其中必定有它的蹊跷……我……我……唉!”

他思想太过分歧,脑中甚是烦乱,懒得去研究其中怪异之处,心中烦燥已极,伸手一拔那深深插入土中的粗铁杖,触手之下,竟微微晃动。

须知他现下功力甚是深厚,一动之下,起码也有几十斤力道,是以这铁杖虽然深插入岩土中,而且长年被尘土封固,但这须手一拔之下,也微微晃动。

君青下意识的又是一拔,噗的一声,铁杖应手而起。

许氏奇异的望着爱子,忖道:“究竟还是小孩子,在这种危急时刻里,做恁的无聊的举动。”想到这里,不禁莞尔一笑。

君青没有看见,却仔细观察那铁杖,果然不出所料,正是半截杖子,瞧那顶端,尚有凸出的花纹,显然是一种兵刃,君青还算认得,这乃是一杖降魔杵。而这一段,乃是铁杵的后半截,是以杵尾微有花纹。

也不知这杵儿是何质科所制,十分沉手,而且黑黝黝的,不发光芒。

君青甚感怪异,把那半截铁杵反复察看,蓦然,他发现在杵尾上刻有一行小字。

由于年久月深的原故,是以那行字已被尘土所掩,不易辨别出来,君青出手仔细摸察,好容易才知是刻着十一个字,心中蓦然想起一事,不由大惊。

原来那杵上刻缕的乃是“玄门至刚西方寒铁降魔杵”。君青平日对父亲所说的江湖上仇杀,比武等典故,不甚感有兴趣,但每当父亲说到天下各种宝物之时,倒也时时聆听在心,以增长见识!

有一次一方问爸爸天下武林的兵刃中,以何为最出色。

当时岳多谦告诉他们兄弟兵刃分之为多种,各种都有上乘者,例如宝剑这一类,便不知有多少历代名剑,都不分轩轾。其他宝刀、利匕、神箭之类,更不可胜数,但普天之下,大家公认有一物乃是最为奇异。

那便是青城千古的镇山之宝,降魔杵。

这降魔杵乃是上古时在西方出产一种寒铁制成,这种寒铁虽然出产甚稀,但倒也不若如此精贵。

可是这降魔杵的质料乃是用一种万年寒铁精英,相传是在日月之下,每当天地交泰之际,将日月精华尽数吸收,渐至具有灵性,成为天下至刚之物。

相传在东汉时代,有一个西方僧人无意间得到这个寒铁钢母,雇了天下第一巧匠,打造成一支降魔杵,这寒铁钢母成了天下至刚之物,任巧匠如何,都仅勉强将其弄成一支杵儿样,上面的花纹也甚粗浅。

那西方僧人携此杖行脚天下,一天忽然推算到此杵并非佛门之物,当归入玄门。

于是传于当时青城的掌门,一直流传下来,成为青城的镇山之宝。

这西方至刚降魔杵性质怪异之极,当年那西方僧人号称此杵为天下第一刚强之物,很多人都不能置信,而且有一位剑士用“干将”、“莫邪”一对古剑连击那杵儿三剑,不但没有击断,而且连“叮当”之声都没有发出。

这一来天下才公认如此。

但这杵儿虽然坚硬如此,但和一般铁器相碰,虽则自己不会折断,但其余铁器也不会损伤,否则此杵成为天下第一利器,无坚不摧,落入佛门,到底不祥,是以冥冥中似有安排,此杵具有如此特性,乃是上天注定成为佛门之宝云云。

这一段故事甚是有趣,是以君青能牢牢记住,这时竟见手中半截杵儿端端勒有“西方寒铁降魔杵”,又是在青城派法体证道室中发现,一定不会有差错。

一个念头闪电般通过君青的脑际:“青城一代单传,难道清净子老前辈临坐化以前尚以镇山之宝和敌人拼斗——”

他这个念头乃是由于先前看见这室中有拼斗痕迹和发现这截杵儿而连串起来的,心中恍然大悟:“啊,是了!这里多了一具法体,十九是那清净子老前辈临终前的对手了,那么……”

他望望手中半截降魔杵,陡然一惊,心念一动,猛然站起身来。

许氏一惊,叫声:“君儿,君儿——”

君青应了一声,飞身奔向那陈列法体的石室而去,口中却边行边道:“妈,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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