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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真象大白

不死和尚盘膝运功,好一会才睁目道:“没事啦。”

齐天心性急,早已忍耐不住道:“方丈伯,方才天禽问您下山为何,您说要找寻一人?”

不死和尚点点头道:“老衲要找的人,正是齐道友!”

天心急道:“父亲?他……”

不死和尚又道:“齐道友这次离山之前,曾告诉老衲,有一封密柬,他藏在阁中,叫老衲在他离去三个月之后开启一看──”

天心奇道:“哦?什么密柬?”

不死和尚道:“老衲如期一看,简直大吃一惊,老衲虽在平日已知齐道友的部分身世,但不料牵连如此重大,是以老衲破例下山亲自相寻。”

董其心忍不住插口问道:“那封密柬说明了什么?”

不死和尚看了他一眼,缓缓说道:“那柬上说明天剑地煞一生的关键!”

所有的人都忍不住惊呼出声,那疯老人插口说道:“上面写着些什么?”

不死和尚微微一怔,他并不认识这疯老人,齐天心忙道:“这位是家父的叔父……”

不死和尚吃了一惊道:“施主──你可是老董先生之弟──失敬失敬,那柬上是如此说的……”

故事要先溯至老董先生最初退隐之时,江湖之中出现了一个魔头,指名向老董先生索战,老董老生于是派了两个儿子出谷而去。

这一出谷,两兄弟之间便生有隔阂,这乃是由于有一日,两兄弟来到一个小镇上,镇上武林人物纷纷云集。

两兄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青年人到底比较好事,便一起留在镇中。

两兄弟慢慢打听,已知一个大概;原来江南第一大镖局飞龙为了押送一只重镖,全局总动员,由总镖头飞龙八步龚老镖头率领。

这一只镖立刻引起了武林人物的留神,一路上都牢牢盯住镖局的行踪。

这一日到了这小镇外,穿过一个密林,突然之间天降暴雨,浓云密布,林中有如黑夜。

等到大雨一止,五辆镖车都被劈开,十八名护车镖师每人心口钉了一箭,都死在血泊之中。

飞龙八步失踪不见,这等惨事立刻传了出去,武林中人一片哗然,两兄弟听了这消息,也不由暗暗吃惊这下手人的手法高明及毒辣!

两人私下商量,觉得还是不管这事为佳,于是便歇在一家店中。

这日夜晚,两兄弟中的老大久不能成眠,他到底是少年人心性,百般无聊之下,便想出去一趟,趁便还可以打听打听消息。

他虽知此事不应瞒住兄弟,这样作,好像是故意支开兄弟,一人加手此事,好像自己和这件事有什么秘密关连一般。

但他仍忍不住披衣而出,方一出店,便发现了怪事。

只见两个黑影在不远处一闪而灭,那身形之轻快,简直令人咋舌。

他心中一震,一掠而前,只见那两条人影沿着屋脊,一幢接一幢的房屋,向前直奔。

他跟了一阵,突然那两个人影停下身来,到了一个街边的大厅房上。

他小心翼翼地停下身来,这时他心中早就记了兄弟之事。

忽然之间,那两个人影一齐落下房来,站在门前交头接耳一番。

两人大约是预备破门而入,正在这时,忽然“砰”地一声,两扇木门陡然开启,呼地一声,一条人影疾冲而出,手中明晃晃的一闪,显然是长剑出鞘。

那两人似乎吃了一惊,不约而同一齐飞出一掌,那冲出之人长剑齐胸一封,却不料这两人掌力之强,令人难以置信,内力陡发处,那手持长剑的人全身有如受巨锤一击,呼一声,一道匹练似的白光通天而起,敢情那人的长剑已被一击脱手而飞。

“砰”一声,那人一跤跌在地上,隐在暗处的董老大心中也不由暗暗心惊不已,这两人的内力造诣,的确已达到惊世骇俗的地步。

那两人怔了一怔,一齐上前,蹲下身来,一人在怀中摸出火折,迎风幌燃,火光下,只见那伏在地上之人一动不动,多半是死了。

两人对望一眼,在他怀中搜索了好一会,摸出一个小方盒。

正在这时,蓦然四周黑暗之处亮起一排火把,一个冷冷的声音道:“朋友,慢点儿。”

那两个人缓缓直起身来,冷然道:“是哪一位朋友?”

那一排人中走出一个年约五旬的汉子,一身布衣,背上斜斜插着一柄长剑,哼了一声:“江南邓文心就是在下。”

那两人这时反过身来,火光之下瞧得分明,只见两人面上都戴有人皮面具,瞧不出真实面容。

那邓文心见两人并不理会,又是一声冷笑道:“两位神功惊人,一掌击毙江南飞龙八步──”

那两人之一冷然答道:“飞龙八步下手残杀自己兄弟,想嫁祸江南武林,独占巨宝,用心之狠世所罕见,咱们两人帮你们除去一害,你们还不感谢么?”

邓文心冷笑道:“两位请留下那盒儿,邓某再谢恩不迟。”

那两人一齐冷笑不答。

那邓文心陡然一扬手,一排壮汉突然每人拿出一具强弓,对准两人。

邓文心冷笑道:“你俩虽具神功,这等距离之下,自问可否逃过这连环箭阵?”

那两人对望一眼,这时两人站在屋顶距地不到一丈,强弓一发,箭如雨下,的确不易逃躲。

邓文心仰天一笑道:“两位仔细想想,留下盒儿,或是找死!”

这时伏在暗处的董无奇无端生出一丝相惜之心,心中暗暗忖道:“这姓邓的无礼!而且一脸邪恶之色,我不如先暗中帮这两人一忙。”

其实他连认都不认得这二人,却生出这等想法。忽听那两人之一道:“邓文心,你可不要后悔!”

邓文心怪笑一声,说时迟,那时快,董无奇抖手一扬,一大把制钱脱手飞出,“噗噗”数响,剎时四周一暗,火把全被打熄。

一亮一黑之际,那两人何等机变,立刻出手,只闻邓文心一声惨叫,两人长笑之声一闪而灭。

董无奇吁了一口气,忙长身而起,几个起落已追上那两人,叫了声:“两位慢走!”

两人回过身来,打量他一眼道:“这位是──”

董无奇笑了笑道:“两位方才好快身法。”

那两人对望一眼道:“原来是兄台相援──”

说着一揖到地,这时突然远处响起一声尖啸,董无奇面上一变,原来那新出世之魔头相传最喜尖啸,无奇一听之下,暗暗忖道:“目前得知爹爹生病,叫我和二弟速返,不得再与那魔头一搏,不想偏偏在此相逢──”

他正沉吟之间,那两人却慌慌张张施了一礼道:“对不起,咱们有急事,相助之情日后再容相报──”

不待无奇回答,已连袂而去了。无奇呆了一呆,隐约之间感到这两人与那魔头可能有些关连,但也不容多想,便匆匆赶回客栈。

回到客栈,却见二弟端端坐在自己房中,一脸怀疑之色,心中不由有气,无公问他外出何为,他只含混以对。

无公也不再多问,却似乎对他开始有了猜疑之心。他也不放在心上,好在两人次日就启程赶回。

这样,一直到了老董先生闭关苦练神功,又发生了巨事。

有一日深夜,董无奇躺在床上不能入睡,这几日以来,他满腹疑云,索性爬起身来,一个人缓缓走到谷中。

这时天上月亮微弱,谷中一片黯然,他走了几步,突然觉察到一丝微微声息。

他心中一惊,连忙一掠身形,闪在一丛树后,只觉那声息渐大,好像是足步之声。

他紧张的等待着,忽然那足步声一止。

他微微一怔,突然前方不远之处又响起另外一阵足步声。

他心中一动,原来左方那人大约是觉察到前方又有来人,是以止下足步,这样看来,除自己之外,一共有两人也来到这谷了。

他心中暗忖:“爹爹将这谷中通路已封,凡是出现在谷中的,都是自己人,不知是哪两人鬼鬼祟祟的──”

他心思未完,前方走出一个人影,但距离约有十多丈,朦胧之中实在分辨不清。

那人影走了几步,停下身来,沉吟了一下,返身走向谷的出口小道。

董无奇心中一紧,忖道:“不好,这人要想出谷,倘若这人是自己家中之人,如此鬼祟难道有所奸计?倘若是外来之人,他之入谷,必遭谷内之人相接,此时一出谷去,爹爹闭关之事立刻外传,哼哼,这样看来,咱们谷中多半出了内奸,我非得在他未出谷之前,瞧瞧他到底是什么人!”

他心念一定,缓缓提起一口真气,慢慢直立起身来。

这时那人已走到巨石出口之旁,伸手去摸索那启石的机括。

董无奇再也忍耐不住,一声不响,身形一掠三丈之外,再一起落,到了那人身边!

他只觉身旁呼的一声,心中想大约是方才隐在左方的那人也出手了,此刻他心中正注意那准备出谷之人,是以不暇回顾。

那准备出谷之人,此时似乎也已发觉身后有人,呼地一个反身。董无奇想也不想,右手缓缓拍出一掌。

这一掌纯是阴劲发出,他一掌方吐,只觉身后也是呼的一声,一股巨大的力道自左方掠体而过,直袭向那准备出谷之人。

董无奇只觉左方这一掌好不威猛,看都不用看就知它是兄弟无公所发,而且内力所用,完全是阳刚之道。

他心中骤惊,但力道已发,原来老董先生一门有一种特别的功夫,就是有两种内力,各走极端,倘若相辅发出,冲击之力完全抵消,打到一个人身上,那人丝毫不受力道,但一阴一阳相辅之下,无声无息之间,已将对方主脉击中,三日之后必死无疑。

就因为这种功夫太过厉害,老董先生一再告诫两兄弟不到生死关头不可施用,此时两兄弟都是一时之急,无巧不巧,一人出阴劲,一人出阳劲,眼看两股力道一合而消,董无奇心中暗暗着急,又有些后悔不知到底对方是何人。

那人果然好似并没有遭受掌力,反身一看,这时距离近了,看得真切,原来是秦管家!

秦白心目力不及董氏兄弟,朦胧中仍看不清,他开口道:“二夫人,是我!老秦!”

董无奇只觉心中一震,忖道:“糟了糟了,老秦敢情是二夫人所遣出谷有要事,我鲁莽出手,这却如何是好?”

他明知此刻秦白心必死无疑,却无法相救,剎时简直不知所措,不由自主之间,慢慢退向后方。

想来那董无公必也是大悔,是以也未出声作答。

他心中思念起伏,想到祸事已闯,这两天爹爹闭关最为吃紧,两位母亲又忧心重重,简直不知如何解说,心中不断思索,足下已退回黑暗之处。

这件事发生之后,两兄弟心中都不能自在,两人相遇,也绝口不提此事,好在那时距开关之日不过两天,大家都很紧张,秦管家的失踪,并未引人注意,而两兄弟的注意力也逐渐被父亲的情况所引注。

不死和尚将当年的经过说到这里,众人都不由啊了一声。

那疯老人叹了一口气道:“怪不得当年两兄弟分别给我讲述经过时,说到这儿,都有些不自在,敢情他俩都隐去了这一段经过──”

其心的嘴角微微一动,心中忖道:“秦白心,原来又是秦白心,他又死了一次!”

他想开口说几句话,但心中又未完全想通,微一转念,干脆不说算了,不如再听不死方丈说下去,到底是怎么样的结果。

不死和尚叹了一口气,又说下去──

后来,便到了那最后的一日!

在前一天,董无奇曾被生母遣出谷外,去打听九州岛神拳叶公桥的消息。

一直到此为止,董无奇还不知道叶公桥和两位母亲商量了一些什么,他只是奉命出谷打听,毫无消息,却遇上了敌手。

那一日他来到一座酒楼之上,方一上楼,只见楼前靠窗的位上坐着一老人。

那老人一个人低头独酌,占据了好大一张圆桌。

这时酒楼上座无虚席,董无奇往四下打量了好久,找不着空位,于是走到窗前,想在那大圆桌边坐下。

他看了那老人一眼,道了声“老丈”。

那老人忽然抬起头来道:“小子,你想坐下来么?”

董无奇微微一怔道:“老人家还有别的人?”

那老人忽然一伸手,董无奇只觉一股奇寒的阴风一飘而至,心中不由一震。

几乎在同时,忽然左方一壶滚酒呼地飞了过来,直飞向两人中间。

董无奇简直被这一串变化弄得呆了,说时迟,那时快,那老人忽然伸手一抓,轻轻捏住酒壶,他掌力已发又收,运用自如,董无奇心中不由大惊,这人的内力已到达这等地步。

那老人根本不给他有多想的机会,才拿住那酒壶,砰地放在桌上,冷哼道:“失陪。”

身形竟然一幌穿窗而出!

这一连串古怪无理的行动,无奇不由怔在当地,这时那老人竟当众穿窗而出,他心中一忖道:“难道他有什么秘密怕让我瞧着?”

他心念一动,右手轻拍而出,一股回吸的力道应手而发,那老人身形不由一窒。

老人头都不回,蓦然反手一张,一股内力疾涌而出,董无奇只觉那力道甚强,忙提一口真气,加强力道,那老人却陡然一松力道,借无奇所发力道轻轻一闪,已落到对面一座屋脊上,再闪两闪,已不见踪迹。

董无奇怔了一怔,分明那老人的内力甚高,却装着力道不继,难道是怕被我识出门路。

他心念一转,反身去看方才掷壶的那张桌子,却空空的,桌上放着两副碗筷,早已不见人踪!

这一剎那的变化,董无奇被弄得昏了头,转念忖道:“恐怕是什么江湖上的事情,我没功夫去弄个清楚。”

他此时有事在身,也不再思索,便回谷而去。

回到谷中,告诉两位母亲,九州神拳叶公桥并无消息,两人都不由长叹出声,董无奇问及到底是何因,但两人却又支吾不答。

到了最后一日,也就是三十六日的深夜,谷中终于发生了巨变。

这一日夜色极黯淡,天空云层密布,大约在初更时分,忽然老董先生密室之中传出一声闷吼及喘息之声。

二位董夫人相顾失色,侧耳伏在房门边听了一会儿,说道:“咱们只得试一试了,叶老先生来不及回来啦──”

董无公在一边问道:“试什么?母亲,叶公桥先生作什么了?”

两位夫人挥挥手道:“等会儿再说,你千万不可离开太远,不可相扰你父,此刻乃是生死关头!”

两人说完匆匆走开,董无公一人呆立当地。

这时董无奇缓缓走了过来,那董无公却神秘地一闪身,正想躲避无奇,却已被无奇瞧见。

无奇心中大疑,无公呐呐道:“大哥,来……来了外敌,我和他相对了一掌!”

无奇嗯了一声道:“方才在外一共发现两个敌人!”

无公心中一动道:“方才我和一人对了一掌──”

无奇道:“是了,他们方才和我一交手立刻分开逸去了──”

无公道:“方才两位母亲突闻室中有喘气之声,立刻神色紧张走到后谷而去──”

无奇惊道:“后谷……”

无公吃了一惊道:“又到那日深夜的绝壁之处?”

他抬头望了大哥一眼,只见大哥神色疑奇的望着自己,他心中一震,无奇道:“我想,咱们谷中出了内奸!”

无公忍不住道:“咱们这儿一共有几个人,谁是内奸?”

无奇摇了摇手道:“且慢!”

只听“呼”一声,一条人影一掠而过。

董无奇身形比箭还快追了上去,留下满腹疑云的兄弟愕在当地。

这一段经过几人方才已听那疯老头说过,但以下的便不知道了,以下因为两兄弟分开,董无奇所述的只是他个人的经过。

且说董无奇追了上去,只见那人身形轻捷,一掠之下,眼看就要闪入丛林。

无奇知道若是让他闪入丛林,再想找寻就困难了,心中一急,大吼一声,陡然右手一扬,发出极少施用的小剑,一字形三柄,直飞而去。

那小剑飞在空中,呜呜作响,威力好不强大,那人似乎也知厉害,陡然一挫身形,唰地反过身来。

只见他双掌一翻,向空一拍,呼的一声,那三柄小剑吃他强厚内力一撞,叮地在半空中一撞,分开来散向四方。

董无奇吃了一惊,不料对方竟以这等手法破了自己的连环三剑,那人身形丝毫不停,好比流水行云,一反身闪入林中。

这一反身,无奇心中猛震,脱口呼道:“你……是你!”

丛林中了无声息。

无奇见他那一转身,已断定就是在酒楼上所见的那个老人,果然不出所料,这老人的功力简直骇人听闻,无奇不由呆立当地。

他心中思索了一会,忖道:“他既隐入林中,好在这里距爹爹密室很远,我先回去看看再说!唉!敌人竟是如此强大,单凭我兄弟两人,真不见得可以抵敌,妈妈,她们到什么地方去了?快回来还有希望!”

心中思潮起伏,连忙赶到秘室前,只见无公站在室前,忙道:“二弟,咱们遇上强敌了!”

董无公道:“来敌一共是几人?”

无奇道:“方才我追过去,那人的功力之高一定在你我之上,等会他若闯了过来,我俩拼死也得将他缠住。”

无公惊道:“比你我还高?大哥,你说,武林之中有几个这种人物?”

无奇皱皱眉道:“唉,这可真是巧极了,咱们待这事完后,一定得好好研究一下,到底是谁走漏了闭关的消息。”

董无公嗯了一声,没有答话。

这时密室之中又传出一声闷哼之声,董无奇心中一惊,连忙驱上前去。

无公慌忙相阻道:“大哥,母亲叫我们千万不可相扰,她说这乃是生死关头──”

无奇道:“唉!不知母亲们到哪里去了,单凭你我之力,恐不足以相抗哩!”

这时忽然左边房中跑出一人来,口中叫道:“少爷,少爷!”

无奇回身道:“咦,黄妈,你起来作什么?”

那人原来是董家的老佣人黄妈,她说道:“少爷,是不是来了外敌?”

无奇道:“黄妈,你去睡吧,这边的事你帮不着忙。”

黄妈呆了一呆,口中嘀咕不停,缓缓走回房中,在她心目之中,尚未知道事情的危险性,她以为天下没有人能够在董家人手中占得上风。

两兄弟站在黑暗之中,突然之间,一条人影在右前方一闪而过。

董无公道:“他们已准备现身了,咱们怎么办?”

董无奇沉吟了一会,说道:“咱们就算要打,也不可被诱太远,这样两人倒也还有照应。”

无公道:“外敌就是再强,撑个百招也不成问题,大哥,那么我先过去搜索,你在这儿守望,倘若有强敌现身,我决不会在三十丈以外,你长啸一声我立刻回来。”

无奇想了一想道:“这么也好,记得,千万不可被诱,远离此处。”

无公颔首一掠而去。

董无奇一个人想了一想,心中一动,忖道:“二弟说得对,咱们这一共几个人,出了内奸,到底会是谁?”

老实说,他此时对无公方才鬼祟一躲,已生疑心,只是他下意识不让自己往这一头上去想,但隐隐约约之间,这个疑念仍始终存在胸中。

他想了想,飞步走回卧室,取出长剑及一袋小剑,束扎妥当。方才他亲见那老人的功力造诣,心知要想守着这一关,可不能丝毫大意,等会一上来,一定要用兵刃相拼,否则希望更小。

一切准备妥当,这时无公尚未回来,估计大约已和对方动手了,他只觉自己胸中思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静,一种从来未有的紧张感觉布满全身。

他一个人站了好一会,找了一棵树,坐在阴暗之处,缓缓提气,抑止自己胡思乱想。

这时夜黑风高,树叶之声不断沙沙作响,渐渐地,坐得久了思想逐渐麻木,只想得如何对敌,如何守护住这密室,不让敌人冲进去。

约莫过了一盏茶时分,蓦然右方“嗒”的传出一声轻响。

董无奇只觉神经一紧,右手紧捏着剑柄,缓缓直立身子。

突然左方树叶一分,一条人影一闪而出。

董无奇勉强抑住自己冲动的情绪,要仔细瞧瞧,还有没有第二条人影。

好一会,并没有第二个人出现,那出来的人,似对这地势不熟,一步步摸索走向秘室。

董无奇仰天吸了一口真气,一步步跨了出来,冷冷吼道:“慢点!”

那人一侧身,和他打了个照面,一点不错,正就是在酒楼上的那个老人。

董无奇暗暗抽了一口冷气,那老人阴森森的一笑,开口道:“小伙子,你姓董是吗?”

董无奇只觉他开口发言之际,有一种特殊的气度,简直要慑人心魄,他心中微微一震道:“你──你来这儿干什么?”

那老人冷冷一笑道:“来拿一本书!”

董无奇吃了一惊道:“什么?什么书?”

那老人冷笑道:“老董没告诉你?嘿嘿,你快叫你爹爹出来吧!”

董无奇怔了一怔,那老人冷然道:“你不去叫吗?那么老夫自己进去了!”

说着大踏步往前行去。

董无奇一个箭步拦在他身前,怒吼一声!他这一吼,一半是心中焦急,一半是为了驱除自己心中恐惧之心,是以不知不觉间声中贯注内力直可裂石。

他吼了一声,似乎觉得胸中较为舒畅,右手一震,只闻“呛啷”一声,一道青品绕体而生,长剑已然脱鞘而出,后退半步,凝剑以待。

那老人见他这种拔剑手法,心中不由一惊,只见他此时满面肃穆之色,分明已经天人合一,正是最高剑术的起手姿态,董家神剑独霸武林多年,那威力之大,变化之奇,简直令人匪夷所思,他心中也知厉害,不由微微后退一步。

董无奇长剑出鞘,只觉豪气一生,胆子一壮,冰然说道:“要想进去,先闯过我手中长剑!”

那老人仰天一笑道:“好说好说!如此,小心接招!”

他身随话动,双手一抬,一上一下,轻拂而出。

董无奇只觉两股劲风交拂而至,他气沉丹田,手中长剑一挑,剎时幻起漫天青光。

董家神剑的是非同小可,那老人只觉双目一花,剑风已然袭体而生,自己攻势不但瓦解,而且已被对方抢得主动,心中不由大吃一惊,这一式倘若由功力再高的人施为,这老人一式轻攻,已立于必败之地!

董无奇抢得主动,手中长剑连闪,一连削出五剑,剑光衝密而生,生生将老人逼退五步。

他一振剑诀,剑势突然一敛,陡然间一劈而出,随着剑刃,内力逼出“丝”的一声尖响,剎时发出董家神剑中七七四十九式天心连环!

但见剑光连套而发,气势有如长江大河,裂岸而涌,一片青虹朦朦,密围住那老人。

那老人面色沉重,这时才可看出他惊人的内力,在剑影之中缓缓固守,每一出掌,力道之猛,无奇只觉与爹爹的功力也不相上下!

无奇出剑愈快,心中顾忌之感全去,一心放手出招,剑式极为凌厉,再加之他内力也甚深厚,每一出剑,剑风呼啸而出,到后来剑剑连环,那铁声密密相接,已成嗡嗡浑厚一片。

一剎时,这七七四十九式天心连环已到最后三式,这三式都是最后凌厉的杀手,董无奇连发两剑,那老人登时面上一紧,忽然封出两掌,生生击偏剑式。

董无奇心知还有最后一式,多半也伤不了对方,不如不发反退,立变守式,否则攻势一尽,对方反攻起来,要守便来不及了。

他这种打法,果然正确无比,那老人何等经验,连接两剑,便知这连环招式必然还有最后一式杀手,只要守住中庭,内力立发,对方攻势一尽,主客立刻相易,他正吸了一口真气,却见无奇剑式一挺,不贪攻势,不攻反退,剑法一变,登时密密护住全身。

他心中暗叹一声,口中忍不住赞道:“老董教出的好儿子!小子,当今武林后辈,剑术推你第一!”

他口中虽言,招式却是不止,上踏半步,猛力推出两掌。

董无奇这时已全然采取守势,施出一套“盘石”剑式,将周身密守得若金城玉石,老人一连攻了好几掌,都无功而退。

这时老人似乎开始全力施为,每发一掌,那内力之重,足可移山裂地,董无奇只觉剑上压力愈来愈大,施展不开,剑圈被愈缩愈小。

又守了数式,无奇心中暗暗焦急,也暗暗心惊,这老人施出真实功夫,威力盖世,真不知是何等人物,看来就算老董先生全盛之时,也不过能和他持个平手。

无奇缓缓提了一口真气,仰天长啸一声,暗忖再支持个三五十招不成问题,希望无公快快赶来。

那老人似乎猜知他的用意,冷冷一笑,手中掌法一变,以快打快,全身幻作无数人影,将董无奇团团包围,董无奇力持镇定,见招出招,一时守得倒也难破。

蓦然之间,左方一声暴响,哗啦一声,树枝叶片漫天飞舞,一条人影好比脱弦之箭,掠了出来,足尖略一点地,直冲向那密室。

无奇大吃一惊,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双目,那人身法之快有如鬼魅,令人有一种模糊的感觉。

这时他正被那老人内力相困,只觉剑上好比挑了一座巨山,哪有余力分身相救,这一惊简直吓得心胆俱裂,那老人似乎也吃了一惊,手中力道不由一缓。

说时迟,那时快,突然那人身后又是一声暴响,另一条人影冲天而起,竟然在半空之中凌虚连跨三步,呼地落在那先前一人的身前!

无奇只觉后面一人身法很熟,急切之间想不起来,这时那老人也似乎为巨响呆住了,收掌而退。

无奇只觉手中压力一轻,忙一闪身,走近过去,一看之下,只见前面那人原来是一个女尼,那后面追赶过来的是一个古稀老翁,白发飘飘,面容清癯,正是那九州神拳叶公桥!

那女尼面上阴森一片,冷冷道:“老头儿,你找死吗?”

叶公桥哼了一声道:“人道神尼无忧与世无争,哼哼!以我说来全是虚名假义!”

董无奇只觉有若巨石击胸,“无忧”!她就是三大奇人之一!那,那,天啊,这老人必就是奇叟南天了!

他思想尚来不及转念,那无忧神尼怒叱一声,猛可一抬手,全力猛拍而下!只见她模糊一动,叶公桥身形倒退,一连后跨三步,大喝一声,右腕一震,铁拳暴冲而出!

“九州神拳”的拳力造诣可想而知,尤其是这等遥击之力最为擅长,他这一扬铁拳,巨啸之声大作,在三丈之外的无奇都觉劲风逼人,心中不由骇然。

神尼只觉全身一震,只见她面上杀色一闪,陡然之间,不知她用什么神妙步法,不退反进,一跨之下,已欺身而进。

只见她双手模糊一颤,不可思议的一掌拍出,“砰”一声,端端打在叶公桥左胸之处。

却见那叶公桥的右手不知在什么时候,用什么手法,猛可一伸,正正点中神尼眉心!

无奇站得这么近,连他们两人如何出手丝毫看不清楚,两个盖代奇人各已退三步,一跤跌在地上,眼看是不活的了!

南天好比旋风一般掠到无忧身边,只见场中半空仍有一团白烟不曾散去,他后退一步,骇然道:“七指竹,原来你竟是叶公桥!”

无奇也奔到叶老英雄身旁,触手一摸,软软一片,心脉都已震碎了。

蓦然之间,只觉身后一阵巨风,无奇不及反身站起,就地反手削出一剑。

只觉剑上一窒,右臂一麻,一缕冷风袭体而过,呛啷一声,再也抓不住长剑!

南天是何等功力,偷袭之下岂有不成,无奇勉强忍住疼痛,反身一看,只见南天身形一掠已来到密室门前!

他勉强提口真气,赶了过去,只见南天右掌一扬,“砰”的一声,木门应手而碎!

木门碎处,室中一线灯光透了出来,灯光之下,只见一个白发白须满面通红的老翁当门而立!

无奇张大了口叫不出声,那老人猛一抬手,拇中两指一扣而弹,“丝”的一声,奇叟南天全身一震,蹬蹬蹬倒退三步。

南天双目睁得有如巨铃,颤声道:“你……你……”

他话未完,哇地吐了一口鲜血,猛可一俯手,抱起地上的神尼,左手一挥。那老人当门单拳一立,呼一声,南天失声一呼,反身一掠而走!

无奇的神经给这巨变惊呆了,耳边只听那老人巨喝道:“奇儿,打!”

他下意识的左手摸剑,一抖而发,一十五口小剑以“满天花雨”的手法打出,破空呜呜一片。

那奇叟身形踉跄,努力闪躲,黑暗之中仍看得清切,一连三口剑钉在他肩、股等处,他身形却丝毫不减,两跃之下,口中怪啸一声便隐入阴暗之中!

无奇转过身来叫了一声爹爹,忽见老董先生身形一幌,一跤栽在地上。

他哭喊一声,上前扶起,老董先生睁目道:“完了,一切都完了!奇儿,你母亲呢?”

无奇道:“到后谷去了,一直未回来!”

老董先生双目一亮道:“咱们等等她们,也许还有一线生机,唉,为父练功走火,方才强以一甲子内力相支,以金刚弹指袭其不意,天幸一击成功……”

无奇道:“爹,是神尼和奇叟联手相犯……”

老董先生叹一口气道:“唉,这功夫,就为了这‘震天三式’,使我们三奇都落得这个下场……”

无奇忍不住问道:“震天三式?爹爹,你原来是练震天三式……”

老董先生面上忽然一阵苍白,一阵气血逆阻,他挥挥手道:“酒,奇儿快拿酒来!”

无奇急忙跑到厨房,却不见酒壶,急切间寻之不着,不由心急如焚,忽然他想到黄妈昨夜好像将酒壶带回房中,连忙冲到黄妈房中。

只见房门虚掩,一看之下,只见床褥乱七八糟,窗上木槛被掌力震坏,分明黄妈被掳走了!

他呆了一呆,急切间也不再想,立刻跑到二弟房中,只见那一壶酒原来放在二弟桌上,忙拿起飞身跑回密室。

老董先生似乎一口气转不过来,很难过的靠在门柱上,见无奇奔来问道:“怎么去了这样久?”

无奇道:“找了好久才找着。爹,黄妈被架去了!”

老董先生啊了一声,伸手接过酒壶,连喝了好几大口。

蓦然之间,老董先生面色大变,双目之中闪出严厉的光芒,瞪视着无奇。

无奇只觉那目光之中充满了凶恶、绝望,简直可怕之极,他不由惊呼一声。

老董先生咬牙道:“你──奇儿,你竟也为了震天三式,下毒酒中……”

无奇只觉好比晴天霹雳当头打下,登时面色惨白,冷汗涔涔而下,他嘶声道:“爹,不,不是我……”

老董先生迟钝的目光在他面上驻立,动也不动,忽然他叹了一口气道:“这是天意,这是天意……”

无奇咬紧牙根,惨声道:“爹,你不相信我吗?这酒……在二弟屋中──”

忽然,他觉得舌头好像是冻住了,再也发不出声来,一个可怕的念头升起,他喃喃道:“是了……是了……是他……”

老董先生的目光忽然移向黑暗,长长吁了一口气,缓缓道:“是南中五毒,奇儿──”

蓦然之间,老董先生似乎想到了一件什么事,大叫道:“奇儿,咱们得冒一次巨险了!快──你对准为父胸前用全力推撞一掌!”

无奇惊得呆了,怔怔望着父亲,老董先生满面焦急渴望,见无奇呆在当地,张口叫道:“你──”

他话未说完,一口黑血冲口喷了出来!

无奇惊呼一声,老董先生痛苦的紧抓双手,霎时间里,黑血从耳孔,鼻孔之中汩汩流出!

无奇只见父亲面上肌肉在抽搐着,抽搐着,眼光之中充满着急迫,嘴角嚅嚅而动,像是说什么话,但却一声也发不出。

他大叫一声,再也顾不得思考了,猛吸一口真气,对准董老先生胸前打出一掌!

他只觉双目被泪光掩得模模糊糊,看不清楚,蓦然之间,一股巨大的力道猛撞而至,将他发出的掌力击偏,他只觉一个呛踉,一连退出五步!

他走了定神,只见眼前站着一个少年,满面疑惊,正是董无公!

无奇颤抖着指了指老董先生,这时老董先生已没有气了,无公惨呼道:“大哥,你好狠毒,竟然下毒之后,再……”

董无奇一震,高声道:“你,你说什么?毒,是你下在酒中,还要含血喷人──”

无公呆了一呆,霎时面色大白咬牙切齿道:“好,你好,你这畜牲──我,我永不再见你──”

无奇好像没有听着他说什么,只是呆呆地站着。

……………………

……………………

不死和尚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天心和其心早已是泪流满面,雷以惇问道:“大师,以后呢?”

不死和尚微微摇头道:“密柬之上,就只写到这儿!老僧出关便为了此事寻找董无奇道友。”

众人都哦了一声,其心叹了一口气道:“这真是上天安排!”

天心问道:“什么?……”

其心叹道:“这其中曲折奥妙,的确非人力所能意料,上天好像有意在四十年之后,让董家的后人一一再遭遇一次,安排这谜题的解答……”

天心睁大双目道:“你……”

其心长叹一声道:“他们两个人作梦也想不到,一个人能够死而复生!而这件事现在对我们已迎刃而解了!”

齐天心和雷以惇几乎一齐唤道:“你是说……”

其心沉重的点点头:“秦管家……那秦白心……”

这时,忽然天空浮云一散,阳光普照下来。

玉门关外大战已过了三个多月,又是草木茂盛的艳阳天气,中原去年丰收,民生熙熙,到处漫扬着生气盎然,年后的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由于甘青总督安大人指挥得当,并未使中原受到半点兵灾,道上商旅行走,虽是仆仆风尘,眉间都洋溢着欢喜之色。

且说齐天心、董其心上次分手,天心心中只是想赶快找到爹爹,还有许多不明白的事要问个清楚。其心也是急于寻找他父亲地煞董无公,他心思细密,已能将此中关键猜出十之八九,再找父亲一证实,那么这上代的仇恨便可化解。

两人一般心思,而且两人心中又都知对方是自己嫡堂兄弟,可是在事情未到真象大白之时,都保留身份,其心城府深沉,凡事以静制动那是不用说的了。齐天心这数月来历经艰难危险,也颇懂一些防人之道。

齐天心在中原东奔西走,却是不见父亲踪迹,他心中纳闷,这日又进了洛城,只见市街熙攘,车马辚辚,依是年前风光,那赶车的汉子们浴着和风丽日,个个精神百倍,长鞭在空中振荡,时时发出清脆之声,马车上红男绿女,花枝招展的往城郊春游。

齐天心佇止路旁,想起了上次和庄玲共游洛水,整个一条江中只有自己和庄玲一条巨船,那日风和日美,何等绮丽光景,这半年来出生入死,成日间费心竭智以求脱困、出险、保存性命,其他的什么也不能想,此时触景情动,那埋在心底的情丝缕缕不绝,一时之间相思之情大作,不由得呆了,庄玲音容言笑,又宛然就在目前。

齐天心定了定神忖道:“我要先去寻庄玲,爹爹的事迟早总会水落石出。”

他盘算一定,便往上次庄玲所住的城西大宅院走去,这时正当闹市,他虽恨不得立刻便见到庄玲,可是又不便施展轻功骇俗,心中只是沉吟这些日子庄玲不知道长得什么模样了,她见到自己不知欢喜不欢喜?自己必须要冷静不可太过兴奋让庄玲瞧得低了,一定要装作顺便去看她的样子。

他胡思乱想,好几次险些撞着行人,总算他功夫已臻化境,随时可以止住步子,他虽是名震江湖的青年高手,气势若虹,仗义疏财侠风仁行早为武林人津津乐道,可是初尝情味,居然和普通人一般,犯起患得患失的毛病来。

他走了半个时辰,这才走到城西,他天生记忆力特强,凡事凡物只须用心瞧上一遍,那便终身不忘,是以轻易地便找到昔日庄玲所居宅院,只见大门深垂,他上前叩了好久,却无半点人声。齐天心沉吟一会,看看四下无人,身子一长跃身而入。

那院子甚大,春末夏初,花园中百花齐放,可是檐角上蛛丝布满,显然很久无人打扫,齐天心推开大厅之门,屋中陈设依旧,却是灰尘落满,偌大的一幢巨宅,静悄悄地好不凄清。

齐天心站在厅中,阳光从窗棂中透了过来,地上都是一条条横直光影,却不知主人何往,齐天心轻轻叹了口气,心中失望得紧,眼见人去楼空,天涯之大,自己哪里去找庄玲?

他来时心中又紧张又兴奋,就像一个小情人去初会他的爱侣,希望立刻见到又犹豫着不好意思,这时心中失意,脚步也变得沉重了。

他漫步走到城中,心不在焉走岔了路,只见前面人声嘈杂,挤了好几堆人,他上前一瞧,原来是一处贩买牲口的市场,人声中杂着牛、马、驴叫,确是乱得可以。

齐天心眉头微皱,正想转身走开,突然一声长嘶,齐天心心中一震,那嘶声好生熟悉,正是他昔日座骑青骢宝马的嘶声,他一怔之下,推开人群往里走,只见人群之前一大群马,高高矮矮总有几十匹。

那马贩子年约四旬,两腮黑髯若针,加上堂堂一副国字脸,倒也颇具威风,齐天心定眼一瞧,那马群后放着一个巨大木栏栅笼,笼中关着的正是自己心爱的青骢马,不住发怒跳腾。

齐天心见那马神骏依然,并无憔悴萎顿之色,心知这马贩子是个识马老手,他定识得此马宝贵,是以饲养小心,齐天心初时对这位马贩将自己宝马关住,心中十分有气,这时见座骑无恙,气便自消了,寻思此人替自己养马这许久,好歹出个善价将这马买回便得。

那青骢马不耐局促笼中,足蹄乱踢,马齿咬着栅栏,众人见这马生得神骏,通体无半根杂毛,双眼赤红放光,都不由暗暗喝了采。

那马贩子也得意洋洋,拼命夸自己马好,隐约间还有抬高身价,自比伯乐识马之意,齐天心听得微微一笑,那马贩子道:“各位乡亲,不是俺颜胡子吹牛皮,俺这青骢马举世之间只有两匹,一匹就在众位眼前,另一匹呢?就是随甘青总督安大人南征北讨所向无敌的座骑!”

他说到此,众百姓一听他提起安大人,都觉津津有味,不由纷纷凑趣叫道:“喂,你是说本朝第一大将安靖原大人吗?哈哈,名驹配英雄,真是相得益彰,老乡,你讲!你讲!”

那马贩子见众人拥护,心中一乐大声道:“名马英雄是分不开的,安大人战功显赫,难得又爱民如子,俺颜胡子真恨不得到安大人营中充当一名小卒,就是管马的夫役也不愧替国家作几件事。”

齐天心抬头一瞧,只见那马贩子说得诚恳,他本就一副朴实恳切之貌,这时脸上肃然动容,更显得诚挚已极,众百姓呐喊助威道:“颜大哥说得对!”

要知这时安大人玉门捷报已传遍天下,中原避免了一场亘古未有之兵灾,人人感激之余,视安大人为再生父母,那崇敬之情不在话下。

姓颜的马贩子又道:“那安大人座下虽也是百年不一见之名驹,可是马齿已长,不若俺胡子这匹青骢马齿初长,前程正好的时候,俺颜胡子七天七夜不眠不休,这才将青驹捕到,列位乡亲,俺颜胡子够什么料,如果骑了这马,不要说自己觉得不配,就是这马儿也会觉得委屈,郁郁不得施展哩!”

他说得有趣,众人都哈哈笑了起来,齐天心暗道:“这人外貌粗鲁,口才倒是不差。”

人群中有人高声道:“颜胡子,我瞧你干脆将这匹马送给安大人不是两得其所的事吗?”

颜胡子头重重一点道:“照哇,这位乡亲和俺一般心思,俺月前将此马亲自带至兰州甘青总督府,想要献给安大人,借花献佛,聊表俺们中原汉子对安大人一点感激之心……”

他尚未说完,众人纷纷叫好道:“颜大哥好汉子!好汉子!”

齐天心心中又好气又好笑忖道:“你不知此马乃是有主之物,怎可随你拿去作人情,那安大人是何等人物,人民爱戴如此,我倒要见识一番。”

颜胡子道:“俺对总督府执事的人说了来意,那执事的人见俺这马儿不凡,便很客气地引俺入府,在厅上只等了片刻,俺可万万想不到安大人亲自接见俺这马贩贱役!”

众人道:“颜大哥忒谦了,颜大哥是热血的汉子,那安大人爱才,自然要见你啦!”

又有人问道:“安大人是不是和俺们庙里四大金刚一样,站起来威临四方?”

颜胡子笑了笑道:“俺起初也以为安大人勇猛无敌,一定是神威凛凛,人高体阔的大将,谁知定目一瞧,名震天下,四夷闻之丧胆的安大人,竟如白面书生一般,待人和气极啦!”

他歇了歇,众人听他说起安大人风仪,竟是轻袍儒将,不由得更加向往,颜胡子又道:“俺心想这书生人物,动辄统御数十万大军,叫人实在不敢相信,可是安大人和俺谈了几句,叫俺心中佩服之极,俺无意中和安大人目光相对,这才发觉安大人统兵御将之力出自天授,非人力所能妄及,那目光中就是决心和毅力,不要说是俺颜胡子,便是一等一的勇将被他一瞧,也只有听命的份儿,而且俺又发觉安大人统兵以德服人,使人心折,决不以力服人。”

他侃侃而道,齐天心忖道:“古人说洛阳城内无白丁,就是贩夫走卒也都熟知史事,读书识礼,看来是不错的了,这颜胡子一个马贩,居然谈吐如此不俗,真是天下灵气归宗洛阳。”

颜胡子又道:“安大人对俺谢辞,他说他座下青骢,虽则年事渐高,可是仍是神骏非凡,此马与安大人同生共死不知多少次,安大人终生不再爱第二匹马,安大人怕受了俺颜胡子的马,心中起了爱惜之心,便将他那老伙伴冷落了,如果不能真心善待俺送的马,又对不起这一代名驹,是以沉吟之下便自婉拒了,列位须知,名马如不得主人真心爱护,郁而不展,久之则才华尽丧,庸庸一生。”

他话未说完,人丛中一个低哑的声音叫道:“颜胡子,别吹了,你这马到底要卖多少钱?”

颜胡子正吹得兴起,那发话的人又生得矮,站在人丛中,颜胡子根本就未看到,是以毫未在意,继续吹道:“列位想想看,安大人这种英雄肝胆,却又这等儿女情肠,也难怪兵戎之余,能够仁民爱物了。”

他作了一个结论,众人又是一阵感叹,那低哑的声音道:“颜胡子,你这马值多少钱,大爷给买了。”

颜胡子这才揉揉眼,打量一下那发话之人,只见他生得矮小,年纪青青,身上穿得也不光鲜,只道他是开玩笑,当下便道:“名马配英雄,俺颜胡子刚才已说得清楚,这位老弟休开玩笑。”

那矮小青年道:“颜胡子,你瞧我不够英雄资格?”

那颜胡子又气又好笑,他心地与外貌并不相符,其实慈善无比,一时之间,找不出适当之话回答,众人已纷纷笑骂,那矮小少年气得发抖,齐天心站在少年背后,他觉得有趣,挤上前去要瞧瞧少年面目。

颜胡子好半天才迸出一句话道:“这位弟台年纪太小,他日成为一代英雄也未可知,只是!只是目前……目前还是多多砥砺,多多切磋……”

他口齿本甚便给,此时竟大感措话困难,好半天才说出这段,那少年气道:“颜胡子,我说你不学无术真是一点不差,喂,我问你,什么叫做英雄?英雄能以年岁判定吗?颜胡子,你听说过甘罗十二岁拜相,鲁童子汪琦死于国事,孔夫子对他的批评吗?”

他虽是强辩,可是众人听他头头是道,也找不出可隙弱点,那颜胡子被他说得无话可对,一时沉吟无策,先打两个哈哈搪塞一番,半晌道:“算你有理,只是此马非同小可,惯能择主而事,老弟虽是英雄,如果此马不为老弟用,也是枉然。”

那少年道:“畜牲终是畜牲,难道还能强过人吗?”

颜胡子不以为然,胡子翘得老高,齐天心忖道:“我这青骢马何等烈性,这少年不知好歹,定是仗着一点武功,想要用力来降,有他苦头吃的。”

那少年又道:“颜胡子,你啰嗦了半天,赶快开出一个价钱来吧,大爷可没时间跟你闲聊。”

颜胡子心中有气,顺口道:“此马一万两白银!”

那少年想了想道:“太贵!太贵!五千两怎样?”

颜胡子哈哈大笑道:“少一钱银子也是不卖。”

那少年爱极此马,可是又无这笔大钱,众人对颜胡子都有好感,见他难倒那少年,心中都乐了,却都含笑瞧那少年出丑,那少年脸上全是油烟,东一块西一块就像唱戏的小丑,这时心中气愤,几乎流出眼泪。

颜胡子得意道:“老弟如何?”

那少年尚未答话,忽然人丛中一个人道:“一万两便一万两,俺替咱老板买下了。”

众人大吃一惊,纷纷回头瞧去,那少年一回头,只看了齐天心一眼,连忙转过去,齐天心却并未注意。

人丛中忽然走出一个中年壮汉,他向颜胡子拱拱手道:“颜大哥说得对,名马配英雄,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咱说出一个人,如果颜大哥认为不够格,这马不卖也罢。”

众人见这汉子气势昂藏,而且举止高华,知是大有来历之人,都寂静下来观看,那少年悄悄溜走了。

颜胡子连忙拱手道:“好说!好说!”

那汉子爽快地道:“咱家主人便是山西孟家英风牧场老场主,人称孟尝君孟贤梓便是!”

他此言一出,众人一阵欢呼道:“原来大前年发谷赈灾的孟老爷子!够得上是大英雄大豪杰。”

原来大河南北前年大水,淹了十几县,百姓流离失所何止万千,那山西孟贤梓财可敌国,便独立赈灾,家产消了一半,大河南北受他活命的实在不少。

那颜胡子也是一条义气汉子,当下道:“既是孟老爷子,在下绝无话说,就请老兄将此马牵走吧,在下如要分文,须吃天下好汉耻笑。”

那中年汉子从怀中摸出一张银票,是北京天宝银庄的票子,那天宝银庄真是金字招牌,分庄遍布全国,银票为商贾乐用,中年汉子伸手又取出一支炭笔,靠在马鞍上龙飞凤舞画出了一个花押,写明凭票付白银一万两。那中年汉子道:“颜大哥你这便不对了,你辛辛苦苦花了无数心力,好容易捕着这匹百年名马,咱主人岂可不劳而获,颜大哥请收下这一万两银子,不然小弟再是胆大,也不敢夺爱。”

颜胡子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名马得主,小弟也甚喜悦,兄台快莫多说。”

中年汉子摇摇头道:“颜大哥咱说件事给你听,咱主人白手成家,成了一方富豪,他老人家生平仗义疏财那是人人皆知,大把大把银子为朋友花是决不皱眉,可是如果要他将自己劳心劳力培养出来的马送人,却是从来不肯,他常对小弟说世上最可贵的就是自己劳动的代价,天下最可恶的事莫过于剥削别人劳动成果。”

他这番话说得又是中肯又是有理,这人丛中十个有八个是靠劳动维生的汉子,听得全身一阵舒畅,彷佛说到心坎中一般,纷纷点头,连喝采也给忘了。

颜胡子听他如此说,对山西孟尝君更是钦佩,他上前便去开栅,齐天心见分明是自己东西,两人一个要送,一个推让,再也忍不住朗声道:“且慢!”

齐天心缓缓走出人群,那青骢马蓦见故主,欢啸数声,赤目中竟流下泪来,静静地偏着马首,凝望这旧时主人,彷佛看看他别来情形,是否无恙。

颜胡子见又走出一个俊雅青年,当下回身道:“兄台有何指教?”

齐天心道:“适才听兄台一番言论,真使小可佩服,两位都是豪杰,骑用此马并无愧色,只是此马性烈,他怀念故主,谁也不能制服。”

那中年汉子马上之术已达炉火纯青,闻言虽不相信,但见天心斯文一脉,又是俊秀高华,只淡淡一笑也不答辩。

那颜胡子见青骢马忽然安静,赤睛只是往这青年身上瞧,顾盼之间又是放心又是惊喜,他熟知马性,心念一动道:“兄台话中之意难道原是此马主人?”

齐天心正色点点头道:“小可身遭险难,与此马相失,不意为兄台所捕,兄台不信,待小可证实便得。”

他飞快上前将马栅开了,那青骢是马谱中性子最烈最豪迈之驹,对主人终身不二,但也从不讨好求宠,可是这时重见跑遍大河上下仍未寻到的故主,激动之下,竟是上前厮磨亲热,齐天心只觉眼睛发酸,连忙吸了一口真气,定神道:“兄台替小可养了此马这许久,所费不菲,小可定当十倍偿还。”

那青骢马在齐天心腿上厮磨一会,双腿一曲,便要驮上天心,颜胡子再无疑心,那中年汉子也无话可说,垂手站在一旁。

颜胡子道:“既是兄台所有,俺颜胡子双手奉还,总算俺颜胡子相识马性,今日完璧归赵,半根马毛也不少阁下。”

齐天心好生感激,他这人出手之大是天下闻名的,一摸怀中正待有惊人之举,那颜胡子知他心意忙道:“兄台不必言谢,颜胡子一生爱马,这才选定了马贩的行业,兄台这匹青骢,小可只须看一看便已心满意足了,何况拥有半年之久,小可倒是要向兄台道谢。”

齐天心见他说得爽快,心中豪气大生,手一挥道:“兄台快人快语,今日得见兄台平生有幸,就由小可作东,请这市场中各位老兄共饮一杯如何?”

颜胡子知他来历不凡,他这人也是豪迈性子,当下连声叫好,众人听说这青年请客,欢叫一声,都跟了去,总有三四百人。

众人行到一家最大酒店,那掌柜老远便迎了过来,弯身向齐天心道:“公子爷可是姓齐?楼上楼下公子爷都包下了,快请诸位入席。”

齐天心心中暗暗奇怪,他不拘小节,心想这样甚好,也不多追究,引先入了酒楼,席间数十桌,众人大吃大喝起来。

那中年汉子、颜胡子与齐天心坐在一桌,三人性子相近,谈得甚是投机,忽然楼下青骢嘶叫,齐天心道:“伙计,打三斤好酒渗合黄豆喂马。”

那颜胡子接口道:“要上好山西竹叶青酒。”

齐天心微微一笑道:“兄台真是今之伯乐,小弟这马的性子给摸得熟透了。”

颜胡子哈哈一笑,得意道:“小弟侍候这马可吃尽了苦头,小弟略知马性,名马每多嗜酒,就如英雄好色一般,为了对这青驹胃口,小弟一连换了一十八种北方名酒,直到换上竹叶青,青驹才欢饮不止。”

齐天心抚掌称善,他出身武林名门,出道来独行其事,虽则闯下大大万儿,可是一向高高在上,少与武林中人交往,这时酒酣耳热,与颜胡子谈得投机,只觉草野之中尽多豪杰,大有相见恨晚之概。

酒过三巡,已是薄暮时分,那楼下市井小民酒醉饭饱纷纷上前道谢而去,齐天心见众人豪爽,心中更是欢喜,应对之间,已无昔日孤高自傲之色,竟能对答得体,此时如果他那堂弟董其心在场,一定会为他的老练暗暗称幸不已。

吃到掌灯时分,众人也都散了,齐天心心情极好,他第一次接近江湖上群众,只觉众人都极可亲,自己实在早该多交几个知心朋友,也胜似一个人在江湖上孤单无援,当下心中起了一个念头,喝了一杯酒道:“在下有个建议,不知两兄同意否?”

颜胡子道:“兄台只管说出,看和小弟所思是否吻合。”

齐天心朗声道:“今日你我投机,就此结义金兰如何?”

颜胡子道:“好啊!好啊!”

他兴奋之下,脱口叫好,竟是满口乡音,那中年汉子忖道:“此人原是关外辽阳人氏。”

齐天心见那中年沉吟不语,彷佛有所顾忌,心中不觉不悦,那中年汉子何等精明,当下忽道:“尊驾可是齐天心齐公子?”

齐天心点点头,那颜胡子一惊随即恍然道:“原来是齐公子,难怪如此气派!”

那中年汉子正色道:“不说齐公子是武林青年一代第一高手,功夫震古铄金,已远凌老一辈之上,就是颜兄也是来历赫赫,小可实在高攀不上。”

齐天心不悦道:“兄台不愿便罢,何必假惺惺作态!”

那中年汉子道:“敝主孟尝君昔日受公子活命之德,时时刻刻无一日或望,总期能报再生之恩,小可如何敢越僭。”

他这一提,齐天心才想起,自己初出道曾仗义解了山西孟尝君之危。

原来四年前英风牧场场主孟贤梓中了淆山五怪之计,被困荒山,想要杀他夺产,正在拼命决战之际,恰逢齐天心路过解围。(那孟尝君昔日曾自报万儿,可是齐天心过后便忘。)

齐天心见他说得诚恳,心中虽是不喜,也只得罢了,那颜胡子起身告辞道:“两位异日经过辽阳,好歹也要赴锦州一会小弟。”

他说完又打了两个哈哈,醉态可掬,迈步下了酒楼,那中年汉子也告辞而去,殷殷订了后会。

齐天心这人一生都在顺境,父亲是武林之尊,自己又是少年得意,虽是幼失慈母,可是父亲照顾得无微不至,最重要的还是有永远用不完的财富,真可谓世间天之骄子,何曾有办不到过的事,此时放目酒楼,杯盘狼藉,桌上残茶犹温,可是满楼之中,就只他一个人,他一天之中,两次经历人去楼空之感,不觉悲从中来,适才一番豪兴只剩下满怀阑珊,那酒肆伙计见主人未去,也不敢上来惊动。

齐天心徘徊一会,忽然心中一动忖道:“颜胡子,辽阳人氏,难道是天池一派?父亲常说天池自三代前长白老人颜大君练就狂飙拳法,不但是关外武林之尊,而且可与中原分庭抗礼。颜胡子,难道是天池失踪多年的百手神君颜云波?”

他转念又想:“十年前颜云波受天池上代掌门,也就是他父亲以掌门大任相传,他却不愿有损兄长尊严,留下印信逃走,他哥哥勉为其难代理掌门,四下派人寻找,要他返回关外就掌天池一门之责,可是总等不着,爹爹每谈起这对兄弟都是心存敬意,我从前不知爹爹心意,原来是有感于怀,自惭和地煞叔叔水火不容。”

他听不死和尚一番话,虽还不能完全想通其间前因后果,可是对地煞董无公已以叔相看。

齐天心想了一刻,不觉踱到窗前,凭窗一看,那日间前去卖马的少年在街心走着,忽然那少年一转身,呼的一声,用竹管吹来一物,齐天心家学渊源,他怕是有毒之物,伸手捞着一双筷子,迎前一夹正好夹在筷尖,那少年赞了声好,转身隐入人丛之中。

齐天心一瞧,那夹住之物原是一张小柬,折成小块,他打开一看,下面写了一行字:“我在洛水畔等你。”

字迹娟秀柔弱,分明是出自女子手笔,齐天心心念一动,再也按捺不住,招呼伙计结了账,又多赏了十两银子,下楼跃马而去。

他那青骢马何等脚程,不一刻便到洛川之畔,这时明月当空,水面上一片银色,朦胧似幻。

齐天心下了马走到水边,四周静悄悄地不见一舟半楫,只有水浪冲击,波波发出响声。他等了半个多时辰,心中正在不耐,突然背后一阵轻笑,齐天心蓦然回身,那身法之快不愧为江湖第一年青高手。

月光下只见一个少女长发披肩,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齐天心眼前一花,再也顾不得什么身份,什么自尊,飞快迎了上去,就如一股轻烟一般疾速。

两人面对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半晌齐天心嗫嚅说道:“庄……庄小姐,你……你……白天就是那……那想买马的少年?”

庄玲抿嘴一笑,抬眼一看,天心两目中流露出缕缕柔情,他眼睛本就生得好看,又深又亮,这时更如万千支明烛,光彩生动,连天上的明月也黯然失色了。

这双眼睛,是多少小女儿梦魂中的偶像,庄玲控制不住,握住齐天心双手,一头俯在他胸前。

齐天心鼻尖一阵阵幽香,心中尽是自怜、自傲,和感激的情怀,哪里分得出是悲是喜,那温香怀抱,更无暇领会得到。

又过了很久,庄玲轻轻抽回双手柔声道:“来,咱们坐到那水边大石上去谈天。”

齐天心连忙应是,两人一先一后跃上石上,庄玲依偎着他坐得很近很近。

庄玲幽幽道:“齐……齐大哥,你……你真的这么关心我吗?”

齐天心一怔,忽然流利起来,他说道:“庄……庄小姐,我有时真怕这一生一世永远见不着你,我今天午后去你所住的地方……”

庄玲接口道:“大哥你别说,我一切都知道了。”

齐天心听她“大哥”“大哥”叫得甜蜜,心中真感受用无比,要想喊她一声比较亲切的称呼,可是他自幼既无兄弟又无姐妹,从未和女子打过交道,口舌本就不甜,沉吟一会,想不出一个好称呼。

庄玲道:“我妈叫我小玲,你便跟着叫好了。”

齐天心连连点头应好,庄玲见眼前这又俊又本事高的少年侠客,那如海阔天空般的豪气自负之色都没有了,一脸惶恐崇敬之色,不由又是喜欢又是悲伤,想到自己竟会对他负心,不禁又甚是自责。

齐天心道:“小玲,上次和你别后,差点命丧荒山,说起来真是好险,天道还好,叫我能重见到你。”

庄玲柔声道:“齐大哥,咱们能好生生活在这世上,又能好生生的相聚,上苍对我们实在不错了。”

齐天心道:“天道无亲常与善人,想来定是小玲你久行善事,才会有今日重逢,从今以后,我发誓不再杀人,就是十恶不赦的人,我也要给他一次机会。”

他一句句在庄玲耳畔说着,他原是飞扬不可一世的少年,这时为情丝所缚,竟然气短起来,那光景确实动人,从前庄玲决定与其心决裂,就是见到其心深沉的脸上,起了激动之色,这才又让感情澎湃。目前齐天心恳挚令人不可自已,那飞扬神采变成虔诚的模样,任你是铁石心肠,也会化为柔丝缕缕。

同样的表情在两个性格截然不同的人脸上表露出来,却是一般感人,这对兄弟都有这种迷人的风度,因为他们同流着董家的血液。

庄玲道:“我先前看到你到我从前住的地方,我便偷偷躲在后院树下看,齐大哥,我看到你那种失望的样子,真忍不住要走出来,后来想想还是算了。”

齐天心奇道:“原来你早看到我了,你……你为什么又不愿见我?”

他心中起疑,焦急的问着,庄玲脸一红,也说不出一个所以来,其实她心中觉得愧对齐天心,是以犹豫不前。

她见齐天心目光中满含疑惑,心中不由一阵委屈,眼圈一红,别过头去,半晌哽咽道:“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你别追问成不成?”

齐天心点点头不再言语,心中却惑然莫名,庄玲见自己没由来又向他发脾气,心中大感歉然,想了想涎下脸道:“今夜明月星稀,美景当前,你我秉烛夜谈如何?”

她凑近天心说话,天心只觉鼻尖香气愈来愈浓,那庄玲一头柔发从他颊边擦过,脸上痒痒的,心中也是一般感觉,忍不住道:“小玲你戴的什么花好香哟!”

庄玲笑道:“茉莉虽好,终是花中小人,须假人气而更馥香,未若佛手清香绝俗。”

她抬头一瞧,齐天心仍在嗅着,心中一喜道:“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大哥,你想兴隆,好歹与我这小人疏远便得。”

她格格一笑,这时水光月色,齐天心望望四周,真不知是人间还是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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