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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笑语柔功

齐天心尽瞧着庄玲秀丽的容颜,四周寂静一片,只有波波水声,夜风轻拂,景色悦人,他心中一阵轻松,忽然变得流利起来,他笑着道:“如果像你这样可爱的小人,我情愿疏远贤良,和小人为伍也罢。”

庄玲心中喜欢,口中却道:“哟!别尽是讨好人家,你齐公子在江湖上侠名四播,如果跟我这种小女子为伍,只怕大大辱没了身份。”

齐天心正色道:“小玲,你这不是真心话,我知道你出身大家,令尊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庄玲幽幽道:“有些事情你却想不到,就像咱们已算……算是很要好的朋友……的朋友,可是我却只知道你是一掷千金武功绝顶的青年高手,其他什么也不知道,你呢?只怕对我知道得更少,说穿了也许咱们是仇人也未可知,唉!世事渺渺,人生难得糊涂,便将就些罢了。”

齐天心见她忽又黯然,只道她对自己隐瞒身世之事不满,当下忙道:“我本姓董,上次已跟你说过,我父亲虽再三告诫我不要轻易露了身份,可是小玲,在你面前我也不必隐瞒……”

庄玲接口道:“我可不是这个意思,你别误会。”

她虽轻描淡写的说着,可是脸上却掩不住关切欲知之色,齐天心再也忍不住冲口道:“你该知道我的身世,只有你……你……有资格了解我的一切。”

庄玲噢了一声低声道:“真的吗?”

齐天心点头道:“我爹爹姓董,江湖上人称他为……”

他正说到此,忽然背后一声阴森森的冷笑,齐天心右手一掌,从大石上倒窜起来,身子在空中打了一个转,脚尖一点地,已扑向河畔柳树丛中,只见前面灰影一闪,便消失了踪迹,他自忖追赶不上,沉吟一会,忽然心念一动,急忙奔出林外,庄玲纵身进来。

齐天心摇摇头道:“这人轻功骇人,追也追不上,他潜身咱们身后,咱们谈得高兴,竟然没有发觉。”

庄玲道:“不知道这人是好意还是恶意,咱们回去了吧!”

齐天心不舍离开这温馨美景,当下道:“管他安的什么心,咱们小心点得了。”

两人又坐在石上,齐天心道:“我爹爹姓董,人称天剑便是。”

庄玲起先听得忍不住要笑了出来,心想你爹爹自然姓董,何必再三多说,待得听了后半句,心中大惊,半晌说不出话来。

齐天心道:“你一定也听说过天剑的传说,别人对爹爹的事添油添酱,说成神话一般,其实他老人家很是和善,顶喜欢年青人。”

他见庄玲神色怪异,只道是不相信自己所说,当下着急道:“我说的全是真话,你将来见着他老人家便知道了。”

庄玲连连点头,心中却喃喃地道:“原来他是天剑董无奇的儿子,那……那他岂不是董其心的堂兄弟?我怎么和董家的人有缘似的?董其心,董其心,我永远不要见你。”

庄玲定定神道:“董大哥,啊不!齐大哥,你你……”

她神色突然激动,竟是不能说话,齐天心忖道:“齐和董又有什么不同,她怎么如此不安?”

庄玲脱口叫出董大哥,想起这是昔日唤那忘恩负义的小情人董其心的称呼,心中不由怦然而跳,只觉又是自责又是惭愧。

两人沉默了半晌,齐天心胡思乱想道:“是了!是了!将来总有一天我的姓氏对她很重要,岂可随便叫错了?”

他脸上一热,不禁又感到这样想法实在大大不该,抬起头来,只见庄玲秋波一转,含情脉脉,脸上也是娇羞不胜,不知她此刻在想些什么?

庄玲道:“我今天看见你一个人独自在我住的大宅停留,不知怎的,心中乱得紧,就漫步乱走,想不到在市场中看到你从前骑的马,便想买下还你,给你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

齐天心道:“只要能见到你,那马儿又算得了什么?”

庄玲抬头一瞟,那青骢马就在不远树下吃草,一双赤眼闪闪放光,昂着马首似乎在注意听两人谈话,庄玲微微一笑道:“大哥,你还在怨我早上不肯现身见你,唉!你不会明白我当时心情的,你瞧那马对你的话不以为然哩!”

齐天心道:“那时我失望之深,你也不会知道。”

庄玲柔声道:“好,好,算我不对,使你不开心了。我下午买马就是想使你高兴,想不到你也赶来了。可恶颜胡子,哼!他知道我手头不便,竟故意和我为难!他欺侮我一个人孤孤单单,穷得像个花子,偏偏抬高价钱叫我出丑,大哥,下回碰着他,好歹帮我狠狠打他一顿消气。”

齐天心脱口道:“那颜胡子是好汉子,他也不是有意气你。”

庄玲听他和自己相左,心中一恼,白了天心一眼,正想顶撞两句,忽然心念一动忖道:“我总归要做个讨人喜欢的姑娘。”

当下脸色一转笑道:“大哥,你说他好汉子那就差不到那儿去,我听你的,下次撞上了也不寻他晦气了。”

齐天心正恐她翻脸取闹,想不到她竟然温柔顺从自己所说,一时之间,真是受宠若惊,也没经过脑子,口中只反来覆去的道:“小小的晦气还是要给他受的,小小的苦头也是该给他吃的。”

庄玲抿嘴轻笑,心中高兴无比道:“我这个穷小女子倾尽所有,也不过只能尽到五千两银子,颜胡子心也忒狠了,非一万两银子不卖,这不要人命吗?其实我身上才不过十几两碎银,就是答应五千两成交,我也要大费周章,大哥,你猜猜看,我用什么方法去筹足?”

齐天心想了想道:“我想,总不外乎向为富不仁土豪劣商借来用啦!”

庄玲板着俏脸道:“我一个女子怎么好意思作这没本钱生意。”

齐天心忙道:“小玲别生气,我是以小人之心忖度君子。”

庄玲点点头道:“以后千万不准这样不用脑筋信口开河,我怎么筹钱?我是要卖掉这座大宅呀!”

齐天心啊了一声附和道:“对了,我怎么没想到这点,这宅子又大又宽,总值上几千两银子,可是你卖掉宅子,你住在哪儿?”

庄玲眼圈一红道:“我么,杜公公死了以后,我压根儿没住过这宅子中,还不是东飘西荡,倦了就在野庙里一睡,饿了就胡乱啃几个馒头,或是挖两个山薯烤烤吃,钱花光了把身上值钱的手饰往当铺一送不就成了?”

其实她境遇并不如所说这般凄惨,东飘西荡是有的,可是她是大小姐脾气,行走江湖吃的睡的都是最好的地方,是以钱花得很快,此时在齐天心面前添油加酱,说得楚楚可怜,大动天心心弦。

齐天心睁大眼睛道:“当铺?你进过当铺?”

庄玲白了他一眼道:“这又有什么了不得,谁能和你比哟!一挥手就是几万两白银,哪知老百姓疾苦?”

天心大为怜惜,不自觉握着庄玲双手柔声道:“小玲,我……我一定送给你天下最贵重最美丽的首饰,不管你要多少件都成。”

庄玲道:“首饰算什么?钱算什么?都是身外之物,不过啊!大哥,你送给我,我还是很喜欢的。”

齐天心道:“洛阳李家数代经营珠宝珍玩,明儿咱们去瞧瞧,不过小玲,咱们先约定,你不用替我省钱。”

庄玲高高兴兴地道:“这个我省得,就算把李家全店珍宝搬空,你也是举手之劳,咱们先别谈这个,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去,还有件趣事给你瞧。”

齐天心恋恋不舍,和庄玲双双站起,那青骢马跑了过来,四腿一曲,庄玲坐了上去。

齐天心拍拍马臀,身子一矮,便欲和马并肩而行,庄玲挥手示意天心上马,天心略一沉吟,庄玲不乐道:“我骑马你跑路像个什么样子?好啦,你不骑,我也陪你走路好了!”

齐天心纵身上马,那青骢确是世间异种,奔跑起来,丝毫不见负重减速。齐天心端身坐在马上,他功力深厚,那马跑得又稳,月光下他身子挺立,就若一尊石像。

庄玲回头一瞧,见齐天心正襟危坐,英风飒飒,不由一阵沉醉。

那马奔得迅速,不一会便到了城西大宅,庄玲开了大门,两人下马而入,才走了两步,忽然一个沉闷的声音道:“庄大爷!庄大爷!小人答应出三千五百四十两,这是最高价钱了,再多一分我也不加。”

庄玲笑吟吟地道:“大哥,咱们瞧瞧去。”

她领先引着齐天心走到前院一排房子,天心只见那数间房子堆满柴薪,当中一间柴堆旁捆着一个五旬老者,脸如黄蜡,生得獐头鼠目,一脸奸相。

庄玲走近冷冷道:“大爷说五千两便是五千两,你如不肯,等下再和你算账。”

那獐头鼠目的老者睁大眼睛,也不过只有常人一半大,他盯着庄玲看,口中不住的道:“原来大爷是个小姐!是个小姐!”

庄玲哼了声道:“小姐又怎样?”

那老者嗫嚅道:“小姐长得真好看!”

庄玲呸了一声,回头一瞧天心满脸茫然站在那里,当下轻笑一声道:“此事说来话长,咱们进大厅去休息去。”

她伸手握着齐天心双双并肩而行,那老者急得直嚷道:“小姐且慢,咱们生意人讲究童叟妇孺无欺,既是小姐要出售,小人可以再加六十两。”

庄玲不理,和天心走进大厅,那大厅久无人打扫,尘埃四布,庄玲歉然向天心笑笑,如飞奔到井边打了盆水,又拿了一支扫帚打扫。

齐天心抢着帮忙打扫,他运扫如飞,扫的速度是够快了,可是激起漫天灰尘,刚擦好的桌子上又落得脏了,庄玲笑着阻止道:“你大少爷做的惯了,懂得什么打扫整洁?好好替我坐在一旁,莫要越帮越忙,惹人不耐。”

齐天心不好意思,讪讪站在一旁,不一会庄玲将大厅打扫干净,又匆匆忙忙去井旁打了一壶水,跑来厨房生火煮茶去了。

齐天心一个人在大厅上发痴,过了一刻,庄玲姗姗走出,天心见她脸上一块黑灰,发鬓沾着草枝,心想她平日一定是娇生惯养,这生火打扫之事,只怕是从未作过,此时如此款待自己,心中十分感激,其实庄玲自幼对烹饪之术喜爱,只是昔日生火洗剥之事都是使唤别人,她高兴起来,偶而掌掌锅而已。

这时柴房中不断传出那老汉叫声,庄玲道:“这人为富不仁,是个死要钱不要命的家伙,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齐天心奇道:“怎么?”

庄玲道:“前几天我想卖房子了,便找到这人,这人是洛阳经营地产的大贾,你猜他出价多少?”

齐天心摇摇头,庄玲又道:“他只肯出价一千五百两银子,我记得上次杜公公买的时候花了八千两白花花纹银,和这厮再一谈,原来他就是卖给我们房子的人。”

齐天心明白了大半,忍笑道:“你一气之下把他关起了?”

庄玲道:“这厮看我急于脱手,怎么也不肯出足价钱,任我说干嘴唇,一再让步,最后简直向他央求了,我开价从八千降到七千,七千降到六千再降到五千,他只是闭紧鼠眼,一手比一个一,一手比一个五,你说气人不气人?我忍无可忍,心想软的不成来硬的,便把他捆猪一般捆回来了。”

齐天心点头笑道:“他只肯出一千五百两,那你下午要筹足五千两也非易事。”

庄玲得意道:“我知道跟他说好话没用,每天用柳枝抽他几顿,每打一顿他加百把两银子,我心想再过几夫,便可以加到我想要的数目了,如果下午颜胡子答应卖马,我还得赶回来连夜打几顿才成。”

齐天心听得有趣,再也忍不住哈哈笑出声来,庄玲一摆螓首道:“这人也算得上一个狠角色,又打又饿,还是不肯答应我要求之数,现在房子不必卖了,这种小人看到就叫人讨厌,明儿该赶他滚了。”

齐天心道:“像你这样做生意倒还少见,其实何必……何必……”

庄玲插口抢着道:“你是说我这样跟强盗一样,何必多此一举是不是,哼哼!你以为我真不敢用强抢么?今天如果不是你来了,你瞧我抢不抢颜胡子的青骢马!”

她眉毛一扬,装得一脸唬人的样子,齐天心对她倾心已深,更觉她活泼可爱,当下道:“后来你便替我在酒楼订下酒席了,是也不是?”

庄玲点点头道:“我起先只道你少爷脾气一发,又不知要如何挥金若沙,想不到你还安排得很是恰当,我便先替你订下了五十桌上好酒席,啊,不好,只顾到和你说话,水只怕都烧干啦!”

庄玲匆匆走向厨房,砌了两杯上好香茗出来,一手托了一杯,恭身道:“齐公子饮茶。”

齐天心见她那模样就如侍候的小婢,虽知她是在开玩笑,不过也觉略略不安,连忙起身来接,庄玲笑道:“哪有公子爷起身迎接婢子的,快坐下!”

齐天心见她喜上眉梢,容颜正如盛开鲜花,自己每见她一次,就觉她更加美丽,世上竟有如此佳人,自己又有幸相伴于她,真是天大之福了。

他迷迷糊糊捧起茶就是一口,也忘了那茶是开水刚冲的,只烫得全口发痛,好在他内功深湛,运气逼住热气,慢慢咽下,口虽烫得麻木了,可是一股芬芳充满口颊之间,这当儿齐天心还不忘赞道:“茶是上品,煮茶火候也自恰到好处。”

庄玲见他愁眉苦脸咽下一大口热茶,对他冒冒失失又是好笑又是怜惜,娇嗔道:“你是怎么啦!刚开过的水也好暴饮的吗?有没有烫伤口舌?”

齐天心讪讪道:“这茶实在煮得太香,我忘了是刚开的。”

庄玲不语,心中暗想道:“人长得这样秀气,怎么性子如此粗心大意,比起董其心,他是多么需要人照料。”

她斜眼瞧了天心一眼,目光中充满了温柔爱情,她心中不住喃喃道:“我偏偏喜欢他这种粗枝大叶的脾气,董其心那种阴阳怪气,一天到晚打人主意占人先机,有什么了不起,总有一天自食其果。”

她越来越发觉齐天心优点,那坦白诚挚是不用说的了,就是身世仪表比起其心来也是颇有过之,她努力驱出其心在她心目中地位,但这毕竟是一场艰苦的战斗,想到委屈之处,心下只是发酸。

她数月之前随安大人征西班师归来,回到兰州后,那安夫人对人亲切是有名的,安明儿也和她如一双姐妹一般,庄玲再是心狠,终究是个女子,一直不忍对安明儿下毒手,住了一个多月,告辞东来,那安明儿长日间盼望其心莅临,情思慵慵,昔日的活泼稚气性儿大改,竟是多愁善感起来。

齐天心忽然想起一件事问道:“杜公公是怎么死的?”

庄玲黯然道:“杜公公年前被几个西域少年所杀。”

齐天心忽地勃然大怒道:“又是西域来的少年,如果撞在我齐天心手中,一定替杜公公报仇。”

庄玲忽道:“你的武功是够好的了,可是不够小心,唉!我真不放心你一个人行走江湖。”

齐天心道:“笑话,我在江湖行走已经四五年了,对江湖上阴谋诡诈岂有不知之道。”

庄玲见他不懂自己意思,心中一阵委屈,幽幽道:“你胸开志阔,原是好男儿本色,你不拘小节,这是天性也怪不得你,可是如果……如果……有个人能细心替你管点小事,提防一些诡诈伎俩,那岂不是更好吗?”

齐天心听他赞自己是好男儿,心中受用之极,他喜脸上立刻表现出来,后面的话根本就没有听清楚,又不好意思接口,只道:“好茶,好茶,小玲你真好本事。”

庄玲暗叹口气忖道:“我真好像对牛弹琴,唉,这么聪明的脑筋,怎不多用用猜猜别人的心理?”

只觉气又不是,恼也不是,半晌才道:“这茶叫毛儿尖,是武夷山巅名产,冲起来可有一番名堂,须以白帛包住茶叶,悬入壶间,受热气浸蚀,那茶中芬芳全被热气带走,凝结成水,而且时间也恰到好处,照说这烹茶之水也须讲究,不然虽是芬芳,茶味便差了数品。”

齐天心道:“你真聪明,无论一件平常之事,到你手中都大有道理,我平日也喜饮茶,但哪里知道这许多。”

庄玲淡淡道:“这也算不了什么,我倒有几样拿手好菜,明儿做来请你品评品评。”

齐天心连声叫好,像孩子般几乎雀跃起来,庄玲心道:“你为讨我喜欢,我就是烧得难以下咽,你只怕也会赞口不绝。”想到齐天心对自己之厚,心中大感快慰。

齐天心忽道:“啊,不好,小玲你烹饪手段一定是天下无双,我吃过你烧的菜,以后吃别人的菜都味同嚼蜡了。”

庄玲一怔,秀目带媚睨视着齐天心,好久好久才低声道:“大哥,你如果真爱吃我烧的菜,我是很愿意长久地替你烧。”

庄玲这话已说得很明显,天心再粗心也能理会其中之意,惊喜之下,握住庄玲的双手,半天说不上一句话。

庄玲温柔靠在他怀中,只觉愁苦尽去,心中踏实得很。

齐天心柔声道:“我真是傻子,我答应过要照顾你,岂能再离开你,我永远不离开你,岂不可天天尝到你做的菜了吗?”

庄玲低头听着,又是羞涩又是喜欢,虽是这几句普通话,庄玲恍若在漆黑夜中忽睹明灯,昔日的情丝纠缠、矛盾交战,一时之间都梳理清了,只剩下一根又粗又结实的丝缕,牢牢系着她和天心,天下再也没有什么力道能将两人分开了,是的,一个少女当第一次听到心爱的人对她倾诉爱慕比翼之辞,天下再没有什么比这更令她感动的了。

庄玲哽咽道:“大哥,我……我再也不怕了,我……这世上还有关心我的人。”两滴清泪再也忍不住直掉下来。

齐天心也甚激动,他口舌不甜,只是爱怜的看着庄玲,一遍又一遍,四周静静地,两人只闻对方心跳如小鹿般乱撞。

忽然那柴房中汉子又在叫嚷“小姐”,庄玲心境极好,她嫣然一笑起身道:“这厮苦头吃了不少,我去放了他。”

庄玲说罢飞奔而去,用小刀挑开绑那汉子粗绳道:“快回去罢,你妻的妻,子的子,只怕以为你已经死了。”

那老汉揉着四肢,见这凶神恶煞忽然变得如此温和,还以为在梦中,只是心中仍念念不忘图利,当下结结巴巴地道:“小姐,三千八百两怎样?”

庄玲笑骂道:“去,去,再啰嗦我又不客气了。”

那老汉口中咕哝一大堆,无奈走了,庄玲看看天色不早,便和天心分房睡了,次晨,挽了一个竹篮,乘个大早到市场精选了几样菜肴,回到家中,齐天心还高卧未起,她下厨煮了两个荷包蛋,轻轻扣门,齐天心整衣而出,她便强着天心吃了,看到天心吃得津津有味,心中有说不出的高兴。

她和天心东拉西扯聊了半个上午,两人将别来情形说了,庄玲不厌其烦问天心上次遇险经过,听到天心说起那好心小尼姑,更是聚精会神,天心稍为说得含糊,便要催问不休。

两人很是融洽,庄玲看看天色将近中午,便又进厨去了,齐天心跟着进了厨房,东摸西拉帮忙,庄玲见他手脚失措,一副施展不开的样子,忍着笑央言将他请了出去,可是只要半刻,天心嗅到菜肴之香,又溜进厨房问东问西。

庄玲无奈嗔道:“好好的老爷不做,你再不听话,可别想我理你。”

天心来往厨房客厅,和庄玲搭讪几句,见庄玲说得认真,便又溜到园中去看花,竟觉生平未得之乐。

庄玲烧着菜,看到天心那种手脚不安欣喜之态,心中忖道:“我像不像一个小媳妇,第一次洗手替夫婿作羹汤?”

当下竟怕不合天心口味,调味配料更加小心,烧着烧着,脸又红了起来。

到了正午,她端出六菜一汤,端的香溢满堂,天心此时矜持尽除,放量大吃,他虽富不可匹,但自幼随父隐居少林寺中,行走江湖各地名厨也吃得不少,可是此时心情欢愉,那庄玲烹饪手段又确高明,只吃得不亦乐乎,庄玲陪着他吃,待他吃完了一碗,又替他盛上一碗,天心也很自然让她服侍。

天心忽道:“小玲,我想起一事。”

庄玲问道:“什么?”

天心道:“我们明天就去寻爹爹去,让他老人家也高兴高兴。”

庄玲羞涩柔声道:“什么高兴?”

齐天心正色道:“我要让爹爹知道,我遇到一个世上最好的女孩子,又能干又好看,还有……还有好心眼儿。”

庄玲眼帘低垂的听着,天心又道:“这样便能堵住爹爹的口啦!”

庄玲低声道:“你准保你爹爹同意你的看法吗?”

齐天心道:“这个当然!爹爹从前向我吹嘘他年青时如何潇洒,人家女子对他如何倾心,他个个不屑一顾,后来遇到母亲,这才发现天下再无别的女子值得爱慕,小玲,母亲的音容在我脑中根本连一个影子也没有,但我想起来一定是个最了不起的人,可是我敢保证爹爹见到你,一定也要佩服我的手段了。”

庄玲娇笑道:“我怎能跟你妈妈比?你又有什么的手段,准保人家会理你吗?真是……真是厚脸皮。”

齐天心哈哈大笑,笑声中,又恢复了前无古人的气概。无论如何,此刻齐天心总是天地间最有福的人了。

且说董其心被蓝老大留着帮忙重整丐帮,数月之间,软硬并施,镇服大河上下群豪,他不愿太露锋芒,都在暗中下手,蓝老大感激之下,传了其心七指竹,当年神州三奇神拳叶公桥的看家本领。

他看看丐帮理得差不多,便别了丐帮,他盘算昔日曾经答应少林武当两派有所交代,上次碰到不死和尚,那时安大人西征未返,自己也不便解释,好在不死和尚并不认识他,省却不少口舌。

其心算算路程,决定先上少林,这日才出丐帮总舵,行了半日,走到一处大镇打尖,找好客舍安放行李,便漫步到镇中一家酒楼,这家酒楼临水而建,倒是洁净雅致,点了几样菜,正想好好吃一顿饭,忽然街上人声嘈杂,一个极熟的声音道:“格老子,你欺侮我外乡人,也不打听打听老子的招牌,好,好,好,大家来得正好,倒来评个理看看!”

其心听那声音苍劲无比,又是地道川音,心中便乐了,转身向街心瞧去,只见一个年老瞽者持杖而立,他身前站着一个中年挑夫,肩上挑着重担,满脸羞惭,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其心忖道:“唐大哥中气充沛,看来解毒大王已将所中之毒解了。”

那瞽目者正是唐瞎子,他雇一个挑夫挑行李,只因那挑夫欺他眼瞎,一挑上肩转身便往小巷中钻,不料转了几圈,一抬头,唐瞎子赫然就在眼前,正待持刀夺路而逃,可是身子被唐瞎子抓住,再也挣将不脱,像抓小鸡般,拖到大街之上,分明要他好看。

众人问明情由,纷纷说那挑夫不对,那挑夫乘个机会忽地放下重担,夺路而走,连担子也不要了,才走了几步,忽然呼的一声,面前落下一块银子,唐瞎子道:“好好回家买药给老太太医病吧!”

那挑夫一怔,翻身拜倒地下,眼泪双流,原来他一向为人正直,实在是因为老母久病无钱供医,这才起了欺盗之心。

唐瞎子口中叫道:“请瞎子路。”卷起行李,便往酒肆中走去,众闲汉见无热闹可瞧,便各自散了。

唐瞎子上楼才一坐定,其心轻步走近道:“唐大哥,你毒治好啦!”

唐瞎子伸手抓住其心道:“小老弟,又碰上你了,你轻功又长进啦,我瞎子耳灵,也没有听到你走来。”

其心道:“唐大哥别来可好?”

唐瞎子道:“格老子有什么好不好,半死不活混日子,倒是老弟,我要恭喜。”

其心不解,唐瞎子叫了吃的大吃大嚼起来,正在此时,忽然门外脚步声起,走近两个大汉,身材又粗又壮,就如两座铁塔一般。

唐瞎子小声道:“步起轻灵而稳,这两人是关外来的。”

其心打量两人一眼,只见那两人靠墙坐下,要了三斤卤牛肉,两斤高粱酒,十来个馒头。

其中一个汉子道:“咱们十多年不到中原,中原不但锦绣繁华,便是武林也是豪杰并出,新人辈起。”

另一个汉子道:“大哥说得有理,难怪二哥十多年不回去一趟,此间乐,不思老家了。”

那被称为大哥的年纪四旬五六,脸上风尘仆仆,闻言叹口气道:“以二弟的脾气,这十几年在中原怎会默默无闻,他好打不平伸手管闲事的性儿难道改了?不然几次出手,不就露了底吗?可是咱们找了十几年,连他一点消息也没有。”

另一个汉子只有三旬左右,人虽长得壮大,却是白脸清秀,举起酒保送上的高粱酒倒了一杯,伸颈一饮而尽,缓缓道:“现在咱们关外横直无事,大哥我们就在中原多找些时候,也好见识一下中原武林新近高手。”

那“大哥”沉吟一刻,举目毅然道:“就是走遍天涯海角,也要将二弟寻到。”

那白脸汉子道:“好啊!咱在关外成天看高粱田、高山上的雪峰,实在太乏味了,能够遍游天下,固所愿也。”

那“大哥”默然饮酒,似乎心事重重,白脸汉不时讲些路上趣事,东问西问,有时问得极是稚气,和他这长大身形,真是大大不符合,其心和唐瞎子相视一笑。

白脸汉子道:“大哥,那叫什么董其心的人到底是何来路?咱们一路上来尽听到江湖上人讲他。”

他大哥道:“只怕是昔年天剑地煞的后人也未可知。”

其心唐瞎子听得一惊,其心万想不到会说到自己身上,当下更是凝神而听。

白脸汉子道:“听别人说那姓董的不过二十来岁,怎样会闯下这大万儿,大哥,一路上武林中人只要提起董其心,人人都是崇敬有加,彷佛是万家生佛,大哥你不见上次那几个镖师吹牛,好像沾上和董其心有点关系,便是沾光耀祖之事,这样的人物,咱好歹要结识结识。”

那大哥默然不语,其心只觉手中一紧,唐瞎子已握住自己右手,脸上欣喜点头,手也微微发颤。

其心大感迷惑,他这两月整日在丐帮总舵策划,并未行走江湖,怎会闯下如此大名?看样子唐大哥也知道了。

那白脸汉子又道:“咱真希望能见到这少年英雄好汉,也不枉走到中原一遭。”

那大哥只顾喝酒,一碗碗往口中倒,两斤高粱酒,他总吃了十之八、九,只觉身上发热,敞开胸前衣襟,黑茸茸全是胸毛。

那白脸汉子皱眉道:“大哥,中原是礼仪之帮,咱们可不能像在关外作野人一般,这公众场所……”

他话尚未说完,那大哥横了他一眼,自顾挥巾拭汗,望着楼后一弯流水,良久喟然吟道:“功名富贵若长在,汉水亦应西北流,三弟,酒醉饭饱,咱们也该走了。”

正在此刻,忽然一个沉厚的声音道:“酒家,喂马来!”

那大哥一听这声音,登时脸色大变,双手发颤,砰的一声撞落桌上酒碗,神色激动之极。

那白脸汉子道:“大哥,你怎么啦?”

那大哥一言不发,只听见楼梯蹬蹬,走上一个满脸黑髯中年汉子。

那黑髯中年汉子一见这两个大汉,真是如见鬼魅,呆在梯旁,那白脸汉子一声欢呼道:“二哥,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不全不费功夫,你……你可……可找苦咱们了。”

他说到后来竟是语带哽咽,那黑髯汉子长叹一声,英风尽丧,半晌缓缓走了过来道:“大哥,你这是何苦?”

那大哥脸一沉道:“老二,你还活着呀!”

他虽说得严厉,可是掩不住脸上欢欣之色,那黑髯汉子道:“大哥,你老了不少,三弟,你倒是长大了。”

那大哥哼声道:“我内外交逼,焉得不老,那能像你逍遥自在,胡子也留上了,你以为我就认不出你了,瞧你这副德性就不顺眼,乖乖跟大哥回去吧!”

那黑髯汉子摇头道:“我懒散已惯,回去也是终日游手好闲,办不了大事,千事万事都可依了大哥,此事却也休提。”

那大哥柔声劝道:“老二,我替你服了一十四年务,你也该负负责任了,再说……再说……”

那黑脸汉子只是摇头,这时酒保又送上一副筷子餐具,等候吩咐。那大哥见好劝不听,大发脾气,一拍桌子,只打得盘跳老高,酒保也吓走了。

大哥怒声道:“老二,你这是什么意思,爹爹临终时怎么说着?”

那黑髯汉子坚决道:“我意已决,你随便说什么也是枉然。”

那大哥又是一拍,怒道:“老二,他妈的你一走了之,算是哪一门子好汉?你问老三看看,我这十几年是怎么过的?你以为一走便了,哼!哼!简直狗屁不通。”

黑髯汉子低声道:“我身在外,心在辽阳,大哥的事我很知道,这些年来,大哥把天池派整理得好生兴旺。”

那大哥怒气勃生,忍不住粗言又骂道:“他妈的老二,你回是不回?”

黑髯汉子道:“这事还请大哥原谅则个!”

那大哥一咬牙道:“你如不回天池,咱兄弟之情一刀两断。”

那白脸汉子见两人愈说愈僵,连忙道:“有话好说,有话好说,何必动气。”后来想想这话等于白说,实在无聊,不伦不类,便住口不说。

那黑髯汉子凝视兄长,好半天才道:“大哥,我是块什么料,你最明白,何必一定要强我所难,能挑动五十斤的肩膀,你偏要他挑百斤,那算什么?”

那大汉叹口气道:“唉!老二,这些年来,你还不清楚大哥的心,你知道不?丽珠还没有出嫁,她等的是什么?”

那黑髯汉子脸色一变叫道:“什么?大哥你没有和丽珠结婚?”

他吃惊忘形之下,声音太大,看看酒楼上客人都注视于他,当下干咳两声,很感不好意思。

那大哥道:“咱们回旅舍再说个仔细。”

那黑髯汉子急不可待,又问道:“大哥,你此语当真?”

那白脸汉子点点头,黑髯汉子一言不语,眼角上闪烁着泪光。

三人鱼贯而去。

唐瞎子道:“想不到今日他兄弟三人相会,真是一大快事,我瞎子心中好欢喜也。”

其心低声道:“是天池颜家兄弟吗?”

唐瞎子道:“怎么不是?他们家那本经我可知道得顶清楚,唉!别门别派为争继承掌门,往往师兄弟火拼,斗得不可开交,这两个人却是一个要让大哥,一个不肯违背父命,后来颜云波干脆一走了之,这样的兄弟倒真少见。”

其心点头道:“这几兄弟手足情深,真的叫人羡慕,那老二这下只怕再难逃避了。”

唐瞎子道:“其实颜老二不当掌门,他硬要尊重兄长别人也无话说,也用不着一逃十几年不敢回家,这中间还插一段儿女之情,是以更是难能可贵了。”

那天池派兄弟逊让之事已传遍武林,是武林中一段佳话,许多门派师兄弟不合,做长辈的人却拿此事作为训勉的例子。

其心道:“难怪颜老大一提一个女人名字,老二便垂头不语跟他去了。”

唐瞎子道:“那大哥的心上人其实是爱老二,老大痴心多年,后来发觉了,自是伤心,颜老二心里有数,便借题发挥,避开那女子,想要成全大哥一段姻缘。”

唐瞎子虽说得简单,其心听得十分感动,那颜老二以为牺牲可以解决一切,可是人的情感又岂可勉强,事情并不如他所想,颜老二隐身贩马,这十几年也亏他能隐能藏,连脾气也给改变了,上次齐天心所遇颜胡子正是此人。

唐瞎子又道:“今日连逢二大喜事,我瞎子欢喜得紧,要不是瞎子所配解毒丹还差一味主药,真想陪小兄弟到处逛逛,分享一点小兄弟光荣。”

其心不解,他天性不爱多问,想了想道:“唐大哥,我瞧你武功已经恢复了,五毒病姑下的毒药已解了吧!”

唐瞎子摇摇头道:“我服了多种药物,总算将毒提住,逼到左臂上,再不济也只要牺牲一条臂膀罢了,小兄弟,你真不知道还是装腔来着?”

其心道:“我真糊涂了,前半年被人骂成畜牲不如,现在听你们口气,好像成了大英雄似的。”

唐瞎子哈哈大笑道:“行情看涨,身价不同了。泰山崩而面不改,兵刃加而色不变,哈哈!小兄弟!我唐瞎子服你了。他日再见,只怕已领袖武林了吧!”

他缓步下楼,不一会消失在人丛之中,其心想了一会,也付账去了。

他回到客舍洗浴一番倒头正要去睡,忽然笃笃有人敲门,其心翻身起床,着了外衣,体内真气暗布,缓缓走去开门。

门一打开,只见门外高高矮矮站了十几个人,为首一人年约五旬老者,双眉斜飞入鬓,生得十分不凡,向着其心躬身一拜道:“不知董大侠莅临敝境,有失远迎,万祈见谅。”

其心心中奇怪,脸上仍然阳阳,连忙拱手道:“小可一介武夫,怎敢劳阁下贵步,实在担当不起。”

那老者道:“小可文一平,人称河南大豪便是。”

其心忙道:“久仰!久仰!”

那老者道:“今日有幸得睹大侠风采,实是生平快事,寒舍略备小酌,有劳大侠贵步。”

其心暗忖:“这河南大豪在大河以南也是一个能喊动红黑之人,他资财之富,和山西英风牧场场主孟贤梓并称中原二豪,我却不认识他,怎的如此多礼?”

当下逊谢道:“承蒙抬爱,实有厚愧,阁下能否教我?”

河南大豪道:“大侠何必太谦,大河上下亿万生民对大侠感激涕零,图报思恩。”

河南大豪身后一人道:“饮黄河水的好汉,没有不知好歹的人,大侠对咱们的恩惠,也如山高水长,永远不会忘记。”

其心观看众人脸色,但见个个诚挚溢于言表,自己再事推辞,便显得太小气家,当下一抖长袖道:“恭敬不如从命,就请诸位先行。”

众人再怎样也不肯先行,其心只得和河南大豪并肩而行,而那河南大豪有意无意间落后半步,隐约间执了属礼。

其心走着走着,心中只是沉吟,那些人执礼愈恭,其心愈是不安,心中起了一种戒备,不知人家是何用意。

众人又走了半个时辰,走到城南一处大宅,只见灯火辉煌,正门大开,从门口到大厅数百步都点着红色巨烛,照得光明如昼,而且毫无黑烟,其心识得这是玉门特产明月烛,风吹雨打不熄,价钱之高,往往一支巨烛可供一家穷人半月食用,这两排烛光,少说也有千支左右,所费不菲,此人号称巨富,真是名不虚传。

那河南大豪引其心进了大厅,大厅中摆了梅花形五桌酒席,他让其心坐在首席上位,自己陪在下首,替其心引见其他陪客道:“这位是洛阳艾公子,前岁大魁天下,这位是郾城吴公子,文章铿锵,有韩柳先贤之风,也是新科进士,这位是魏公子,文章而外,星卜舆算,布阵医学,经济水利,都所专长,所谓佐天下之才,这三位称中原三士,今日拨驾而莅,不但蓬荜生辉,实在是大侠的面子,哈哈!”

其心寒暄几句,心中更是吃惊忖道:“这三人少年得意,宦途不可限量,河南人视为三块宝,我每次经过河南,总听百姓以此为豪,读书人自视极高,而且又都是有功名得意少年,怎肯与江湖大豪为伍,这河南大豪端的手腕不凡。”

其心听说这三人是举国少年名士,当下再也不肯居于上位,那洛阳艾公子年方二旬五六,白脸秀俊,全是书卷气息,对其心道:“小生等是专诚来陪……来陪先生,先生不必推让!”

吴公子、魏公子也纷纷附合,其心无奈,只得居了首位,他暗中留心,却是不露声色,席间谈笑风生,那三个少年名士平日卓尔不群,此时言语之间,对其心真是推崇备致。

酒过三巡,那少年名士谈吐清雅,确是饱学之士,其心少年虽也读了不少诗书,此时自觉形惭,不愿开口卖弄。他原生得翩翩,这时含笑倾听,更显得深藏不露,智若大海。

又过两巡,其心起身告辞,那三公子也告罪起身,其心拱手向众人作了一个罗圈揖道:“今日诸位盛情,小可绝不敢忘,艾吴魏三公子更是少年英俊、一国之彦,能与三位同席,实是小可平生之荣。”

那艾公子道:“自古豪杰未若先生之大勇也!”

那魏公子对众人道:“所谓千古英雄人物,就如董先生!”

众人纷纷喝采,其心心中迷糊,采声中,只见厅中百余双眼睛都望着自己,目光中充满了敬爱和钦服。

其心便欲回到客舍,那河南大豪早着人将他行李搬来,其心推之不脱,只得和他盘桓两日,再三推说急事,那河南大豪率众步行相送,出城三十里才依依而别。

其心一路往嵩山行去,沿途上每到一处总是有人准备好一切,住的都是最大庄院,吃的都是上好山珍海味,而且各地豪杰纷纷拜见,他越来越是糊涂,也不便多问,偶而打听几句到底是何原因,厚待如此,众人便纷纷赞他谦虚,也不多说。

这日行到嵩山,才到山脚之下,忽然山上灰影连闪,从正路上走来五个和尚,那为首的正是名震武林的两门使者慧真大师。

其心想到上次和少林僧冲突,不知对方来意如何,他总是防人一着,运气全身,上前半步正要开口,那慧真大师合十道:“敝方丈得知施主驾临,特遣小僧迎接。”

少林一脉多年为武林之尊,那慧字辈僧人,当今之世已是寥寥无几,辈份何等尊贵,其心连忙行礼拜倒,慧真大师一扶,其心仍是躬身拜了一拜道:“小可特来少林请罪,还请大师多多担当。”

慧真道:“施主乃天下第一奇人,前次误会多所得罪,还请施主宽恕哩!”

他语气之间完全是以平辈口吻,其心想到上次要逮捕自己,出掌击伤自己的是他,如今热忱欢迎的也是他,天道变化真是不可逆料的了。

其心跟着慧真大师直往嵩山行去,行了半个时辰,到了少林寺大厅正殿,慧真大师远远传声道:“禀告方丈,董施主到!”

忽然一阵乐声,正厅中走出三个僧人,当中的正是当今少林掌教不死和尚,手持念珠缓缓向其心走来,后面跟着数十名高矮僧人,一律灰衣僧履,气势隆重庄穆,其心一生之中也见过不少大场面,这时见少林不死和尚亲自来迎接自己,心中真激动得什么都不能想,一时之间手足无措,好在他本性冷静,略一沉吟,连忙上前拜倒地下道:“末学晚辈董其心,拜见不死禅师。”

那不死和尚微微一笑合十回礼道:“董施主来得正好,就请前去观礼,少林第三十六代弟子出师大典。”

其心一惊忖道:“少林弟子出师,历来是武林中最隆重大典,来宾都是一代宗主,或是名门主持,我却凭什么资格?”

当下连忙谦辞道:“晚辈德薄能鲜,岂敢违礼越僭,晚辈前来贵寺请罪,此中因缘尚望禅师能拨时予晚辈陈述。”

不死和尚微笑道:“此事老衲已尽知就里,施主含冤不辩,甘为天下作罪人,我佛常云‘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施主年青若斯,却能领略个中精意,错非天纵之人,宁能如此?”

以少林掌教之尊,从他口中说出的话,当真是点石成金,势成定论,少林诸僧从未见不死禅师如此嘉许别人,都不由齐向其心又看了一眼。

其心灵机一动忖道:“难道我用计骗倒凌月国主,促使安大人大捷的事让天下人都知道了?可是此事知之甚少,我此行少林便是要说明此事,以白沉冤,不死和尚怎么先知道了。”

他沉吟不下,跟着不死和尚进了正厅,只见厅中前排设着几个蒲座,当中坐着的正是白发萧萧的武当掌教周真人,美丽的伊姑姑侍立一旁。

不死和尚引其心坐在周石灵之左侧,其心更是沉凝,此时也是手足无措,他心知这些人都是武林至尊,自己岂能分庭抗礼,可是不死和尚一再引让,其心下意识地看看周石灵,只见他含笑点头,似在赞许鼓励,只有硬着头皮坐下,抬起头来,只觉心中狂跳,手中出汗,见伊姑姑等溢春花,似乎欣喜已极。

忽然钟声响了三十六响,从大殿后走出十八名青年僧人,又走出十八名俗家弟子,一排跪在前行。

少林掌教不死和尚站起身来回身问身后一个老僧道:“慧果师弟,罗汉堂试艺都通过了?”

那老僧是罗汉堂首座大师慧果,合十答道:“佛祖慈悲,禀告方丈,功德圆满。”

不死和尚又问另一个僧人道:“慧通师弟,佛学精义都通达了?”

那和尚正是闻名天下少林藏经阁主持大师慧通,合十答道:“禀告方丈,功德圆满。”

不死方丈双目微睁,射出一股柔和的光芒,注视着那一排弟子,忽然柔声轻轻说道:“玄真,何谓枯荣?”

那跪在他面前的青年僧人恭然道:“荣即是枯,枯即是荣,心即是佛,佛乃是灵。”

其心听到一震,他内功深湛,已达心意畅通地步,这时听少林僧人侃侃而言,都是上乘佛理,只觉少林武学与佛学大有关连,心中领悟极深。

不死和尚道:“无我,无生相佛自在心头,无心无意才是上乘。”

那青年僧人合十道:“多谢方丈教诲。”

不死大师点点头,这时有几个僧人捧上大红袈裟,不死和尚穆然接过,将袈裟一件件替众僧披上,又把各种兵器授于俗家弟子,那些俗家弟子接过兵器,口中念道:“天心民心,心存恻隐,行侠仗义,少林至尊。”

待到兵器发完,众弟子向方丈叩行大礼,便从前行走到后面众僧行中去,成为正式艺满出门的少林弟子了。

其心只听耳畔周石灵一声宏亮的声音道:“恭喜不死方丈功德圆满!”

众僧一齐念声佛号:“阿弥陀佛,谢周真人。”

这正厅中总有数百僧人,可是声音平和已极,凝在空中,久久回响不散。

众人纷纷站起,其心一抬头,只见身旁坐的是个大和尚,向其心微微一笑,耳畔听到周石灵密室传音道:“这是昆仑飞天如来。”

其心恭恭敬敬,向大和尚点点头,江湖传言飞天如来上次死于昆仑之变想不到安然无恙,再向外看,不由大吃一惊,原来大和尚旁,竟是与中原武林作对的冰雪老人铁公谨,装着不认识他。

其心跟着武当周真人身后,那伊芙有千言万语要和他说,只因气势庄严,竟是不能开口。

众人被安置在少林贵宾楼,周石灵被不死和尚约去共商大事去了,伊芙这才和其心畅谈别来之事。

伊芙道:“其心,你可是天下的大名人了!”

其心奇道:“姑姑,到底是怎么回事?”

伊芙道:“傻孩子,你自己作了这大牺牲,当然应该得到如此报酬。”

她见其心含笑,知道其心被自己唤为“孩子”定是不服,当下嗔道:“不是孩子吗?我见你时,还只有这点点高。”

其心笑笑,伊芙便将安大人西征大捷,他出了一个官府通告,说明这次大捷经过,全仗其心出生入死之功,不但洗清其心冤枉,而且一夜之间,其心由人人卑视的卖国贼,变成天下大英雄。其实安大人心知其心并不喜功,西征回来,过了两月,经不起女儿一再相缠,便大皎文书,以表其心之功。

是夜晴空万里,其心一个人走上山巅,嵩山松林是有名的,夜风吹来,松啸似涛,其心心中有隔世之感,想到自己一生,少年流浪,天涯为家,偏偏与几桩武林大事有关,成日间运神运筹,辱荣交加,虽只才是二十岁的少年,竟成武林中重要人物。

月色皎洁,其心伫立山巅,功名荣耀,他此刻是集于一身了,可是回忆前程,自己唯一内心爱着的女孩子,在从前是不敢去爱,现在却不能去爱了,抚然良久,不禁悲从中来。

他昔日冒命和凌月国主斗智,固然是为了国家,可是一方面也有对手难逢,争强斗胜之心,后来被天下人所冤,便一心一意想要洗刷,此时冤清名就,竟四顾茫茫,不知作何安排,他心中深深叹了一口气,那埋藏在胸底的热情如狂涛怒浪,一波波地冲击着。

其心心情大乱,他心中一惊,几乎想放声大哭大叫,知是平日胸中所藏太多,只怕都反涌上来,不能控制情思,坐在一块大石上,调息情思,他虽内功深湛,竟是久久不能平静,额上汗珠爆出。

忽然一阵平和钟声,深夜里传得老远,其心猛然一震,长吁一口气,只听见背后一个柔和已极的声音道:“施主内功已臻上乘,意志自如,一年以后,再到少林寺找老僧。”

其心一怔,叫道:“禅师教我!”

回身一看,连影子也没有捕到,他踏月而归,次日告别周真人和伊芙飘然下了嵩山。

以他年纪,受此殊荣,真该气高趾扬了,可是其心情感虽深,却是热情天性,想起情场失意,更觉消沉不已。

他决心寻找父亲,解开上代仇恨,以他聪明,那多年之谜已解了八、九分,这日走了一天,只觉心神俱寂,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唉,董其心啊,这些日子来,也真是出生入死,身后辱荣、褒贬,变化万端了,我这去找寻爹爹,却丝毫没有头绪,爹爹,你现在在哪里?”

他叹了一口气,抬头望了望,只见前面不远处似乎有一个镇集,这时炊烟袅袅,早起的人家已开始过活了。

他心中思索道:“反正一时无事,不如先好好歇息一番。”

心念一定,足下加快,不一会那镇集已然在望。

其心走到了市镇,抬头在两边的招牌中看了一看,只见有一家“百花楼”这时已经开门,于是走了过去,原来这“百花楼”不但是饮食店,而且后进乃是客栈,兼营旅宿生意。

其心叫了早餐,并且订了一间房子,缓缓坐下休息,这几日以来,其心心中完全被那四十年前的血案所占据,在他精密的思想之中,事情的始末原委已大部明白,他明白这真是上天的安排,否则像这样复杂血仇,不是巧遇线索,怎么样也是思之不清的。他坐在大厅靠角落的一张座位上,这时大厅门一开,其心背对着房门,并没有注意,门开处走进两个少年。

那两个少年才一踏入大厅,蓦然一震,右边的一人伸手指了一指其心的背影。

左边的一人一扯同伴,两人一起又退出大厅,其心正低着头,丝毫没有留意。

其心用完早餐,走入房中休息,昨夜整整赶了一夜的路,不觉也有些疲劳,于是靠在床上,不一会便进入梦乡。

他这一觉睡了好久,醒来之时已是下午时分。

睁开眼来,盘坐在床上,吸了一口真气吐纳,他内功造诣很是深厚,不到一刻已运行一周天,只觉四肢百骸都舒畅无阻,缓缓站起身来。

忽然,他整个人都呆了一呆,目光扫过门槛,只见一枚细如发丝的金针端端钉在木门上,针端插着一张白笺。

他心中重重一震,可是面上毫不变色,双目又望了一望,却并不上前拔下,缓缓坐了下来。

心中暗暗忖道:“想不到在这儿又逢敌踪,对方能乘自己睡熟之时偷入,分明早已知道我的行踪,而且以自己的功力,虽然睡熟之中,五丈之内落叶飞花之声仍可分辨,这样看来,对方的功力定是极高了!”

他心中思索,暗暗惊骇,缓缓吸了一口真气,右手一抬,一股回旋的力道应手而落,那金针被力道一引,颤颤的一抖跳出木门。

其心拾起白笺,只见笺上写道:“又逢阁下,甚感意外,请于午夜至镇西森林中一会。”

其心皱了皱眉,看看这无头无脑的白笺,下面并没有署名,心中忖道:“不知投笺之人是敌是友,不过我反正一时无事,今夜不妨如约一行,只要先存警惕之心,对方虽存恶意,也不致一败涂地!”

他又沉思了一会,随手毁去那白笺,持着金针细细看了一会,仍然想不出什么头绪,只觉腹中有些饥饿,便又到厅上吃了一顿。

回到房中,只觉百般无聊,好在他自小过惯一人的孤独生活,并不感寂寞,无聊的时候,一个人静坐沉思,往往可以一坐数小时不起身。

他坐在椅中,默默沉思着,觉得自己的功力近来很有进展,但他却似乎有些稚气的感觉,沉思心中想如能将近来新悟的道理和自己家传绝学溶为一体,对自己武学不无大补。

他的思想渐渐溶入这一问题之中,潜心思索,他本是聪颖绝伦的人,加以武学根底极深,越想越对,越想越深,到得后来已心神合一俱醉,整整坐了两个多时辰,呼地吐了一口长气,只觉心中疑难似乎都由这一口气中吐出,不由大感轻松。

他缓缓的睁开双目,这时天色已暗,点了灯光,忽然心中一动,缓缓长吸了一口真气。

他右手一动,平平将灯火推到墙角处,掌心一吐,发出一股力道。

只见火苗逐渐短小,灯火渐淡,这时他左手一震,发出另外一股力道。

那火苗又慢慢上升,他缓缓加强右掌力道,火苗却又再低了下去。

于是他再加左手力道,只见那火苗忽大忽小,慢慢趋于稳定,这时他左右两股力量平衡。

他小心吐气,陡然左右力道齐发,呼一声由“凝”劲化为“散劲”,只见那火苗陡然跳了起来,在半空中分为无数火星,他一收劲,那火苗又燃了起来。

其心吐了一口气,暗喜道:“成啦成啦!”

这时假若他爹爹在一旁看见的话,断然不敢相信董家的内劲由同一人发出两种极端不同的路子!

其心心中明白,这两个多时辰的静思又将他的武学带入更深一层的境界之中。

到了午夜,其心将衣衫结扎完备,轻轻推开窗户,身形一闪向镇西直奔而去。

这镇集不十分大,一会便奔到尽头,果然只见右方有一丛密林。

这时天上有半弯新月,虽然光华稀淡,但林外仍是一片光明。

其心的经验也有相当丰富了,他明白一入林中,一定黑暗异常,目力一时难以恢复,倘若对方是仇敌之类,乍起暗算,防之不易。

他微一思索,提足真气,运出夜视的功夫,一步踏入林中。

却见林中并不如想象中之黑暗,枝叶很是稀疏,月光洒下,地下阴影虽多,但光度倒不算弱。

其心吸满真气,左右打量了一下,却见林中空空洞洞,不见人影。

他沉吟了一会,正想开口,忽然左方一个声音道:“兄弟,我说得不错吧──”

那声音好不沙哑,其心怔了一怔,一时却分辨不出到底是谁的口音。

右方又有一个声音道:“算是被你说对一次,大哥,你说咱们该怎么办?”

其心一震暗忖道:“看来这二人是敌非友了,目下敌暗我明,我且忍耐一下──”

这时那左方一人道:“兄弟,我早说这姓董的不比齐天心,你投笺之时若写明是咱们,他可精得很,从来不在乎丢不丢脸,示不示弱,没把握的事他就是不作!”

那右方一人笑道:“不错,若换了那齐天心,就是明知森林之中是刀山油锅,只要咱们下了战书,他一定会来──”

其心暗暗抽了一口气,他已猜到这两人的路数了,这两人倒不可怕,倘若……倘若他们的师父到来那就难以脱身了!

他心中飞快一转,突然哈哈一声长笑道:“罗之林、郭庭君,别来无恙乎?”

他口中不停,陡然之间右掌一立,一股劲风疾发而出,呼的一声巨响,一根手臂粗细的老树枝登时断了下来,林叶满天飞散。

树枝上一阵轻动,其心身形好比轻烟一掠而出,只见他身形才掠,左前方另一条人影一闪而落,两人打了一个照面,正是那怪鸟客罗之林。

其心冷冷一笑道:“罗兄好快的身形。”

罗之林面上微微一红道:“董其心,你真是信人──”

其心眼观四面,耳听八方,他话未说完,其心身形一侧,只见另一个人轻飘飘的走了过来,月光下看得分明,正是郭庭君。

其心冷笑道:“还有没有别人,叫他一齐出来吧!”

郭庭君冷声一笑道:“董其心,你也狂够了,你既然敢只身前往,何必多问?”

其心心中暗暗盘算:“只要天禽不在,这两人我尚可应付。”

他心机甚深,心中所思,口中却道:“好说,两位相约到此,有何见教?”

郭庭君冷笑道:“咱们要请你指教一番──”

董其心笑道:“不敢不敢。”

那怪鸟客罗之林道:“那日在终南谷中一会,咱们兄弟对你的功夫甚感钦佩,商量之下决定请你指正一二。”

其心冷冷道:“那日承天禽手下留情,两位回去告诉天禽,就说董某……”

郭庭君冷冷一笑插口道:“董其心,你别套话了,对付你一个人,咱师兄弟还自信能胜任愉快,温师叔不在这儿,你可放心吧!”

其心心中一松,口中道:“郭兄说得是!”

那怪鸟客罗之林忽然一声怪叫道:“好啦,咱们废话少说,董其心,你以为今日还能活着走出这座森林?”

其心冷冷一笑,一股豪气慢慢泛上他的心胸,他哼了一声,一字一字说道:“你们一齐上吧!”

罗之林仰天大笑道:“董其心,你好大的口气!”

他笑声未停,只见其心面色一沉,一言不发,右手一曲,陡然一冲而出。

“呼”的一声劲响,罗之林大吃一惊,他不料其心出手快捷如斯,而且一语不发,慌忙之间内力疾吐。

两股力道一触而散,罗之林身形一晃一连退出好几步远,其心冷冷道:“不过如此而已。”

怪鸟客面上一红,一丝杀气闪过他铁青的面孔,只见他右手一抬,“叮”一声,长剑已然到手!

怪鸟客的功力,其心是亲眼目睹过,若是以全力相拼,的确不易相敌,他不敢丝毫托大,双目紧紧盯着罗之林。

罗之林长剑一领,陡然一剑削出,“嗤”地一声,一根三尺长的硬木树枝断了下来,他剑尖一挑,呼的飞向其心。

其心也不客气,一把接在手中,罗之林冷冷道:“董其心,你敢接我一剑吗?”

其心树枝一横,说时迟那时快,罗之林长剑猛点而出,嘶地发出一声怪响。

其心自出道以来,很少用过兵刃,但董家家传仍以剑术为主,他此时木剑在手,只将心神一定,剎时间右手一荡,一排枝影在面前散开,才发出第一剑,便有一种心神合一的感觉,那烂熟于胸的神奇剑式如流水般溢过脑海,振腕之处,发出小天星内家力道。

“噗”一声,长剑与树枝一触,罗之林只觉树枝上透出一股极大的力道,长剑被荡起半尺,呼一声,对方的树枝一走中宫直入。

他吃了一惊,董家神剑是何等神妙,强如奇叟南天,当年在天剑董无奇发出神剑第一式便吃了大亏,若非他功力盖世,一式贪攻便立必败之地,罗之林不知厉害,才出一剑,已然先机尽失。

剑光枝影中,只见其心满面庄肃,树枝点出,荡起巨大风波,罗之林一连倒退五步,仍不能脱出这一剑的威势!

只见罗之林面上汗水隐见,足下不住后退,其心剑式如风已占尽上风。

突然其心只觉左方劲风一响,他想都不想,反手一式“白鹤展翅”倒飞而起。

只觉树枝一震,攻势登时一滞,闪目一望,郭庭君手持长剑一掠而过,剑身犹自震抖不休!

怪鸟客罗之林只觉压力一轻,反手削出两剑,其心长笑道:“早该一齐上了!”

他树枝一抡,逼出一股深厚的内力,陡然之间剑式一变,闪电般戮出数剑。

这几剑抢得好快,将郭庭君和罗之林正待合围的剑式又自冲破,剎时长啸一声,乘两人一散之际,发出天心连环!

只见他剑式忽左忽右,轻灵快捷之中,又处处透出浑厚的内力。

他剑剑相贯,越发越快,郭庭君和罗之林到今日才领教到董家绝传,两人拼命相守,以二敌一,犹自只守不攻!

董其心越打越快,只觉一剑在手,胸中一股豪气几乎冲之欲出,这是他从未有过的现象,虽然这只是一枝树枝而已。

三人在月光之下起伏相搏,其心神剑连发,到第四十六式之时,剑式陡然一停。

郭庭君与罗之林两人也是用剑的大行家了,一眼便知下面便有更凌厉的杀手,二人四目圆睁,一点也不敢分神。

其心吸一口真气,发出连环三式杀着,只见那树枝陡然一沉,枝梢点地,突地猛飞而上。

郭庭君大吼一声,长剑直砍而下,想封住那挑上的树枝。

其心右手一抖,树枝一顿之下,不再上挑,猛地横里削出。

这一招变化好不巧妙,眼看郭庭君一剑砍下,招式已老,不易收回,再也不及相防,那怪鸟客罗之林怪叫一声,长剑拼命一侧,紧贴着郭庭君的身子擦了过去,只闻“嗤”一声,郭庭君的衣袖被罗之林的长剑划破一道口子,而罗之林这一招险着正好封住其心的树枝。

其心手中枝丫一抖而起,正准备再下杀手,却见那郭庭君脱险之下,激发起他天性暴戾之性,竟不顾顶门要穴,长剑猛伸,点向其心小腹。

这等两败俱伤的打法,其心不由吃了一惊,不暇伤敌,但先求自保,一横树枝挑开那长剑。

那郭庭君猛然发出内力,其心只觉手中一重,树枝和长剑相交,再也分不开来。

其心大大吃了一惊,不料郭庭君内家功力如此高深,连催了两次力道都不能脱手,只见罗之林冷然一笑,长剑倒转直劈而下!

其心急得双目尽赤,他大喝一声,猛然发出外家“散”劲,树枝沿着那郭庭君手中长剑的剑身直削而下。

他突然转内家力道为外家散劲,郭庭君长剑一翻,登时将树枝齐腰削断。

但其心外力已吐,那枝身削到剑锷,力道一震,那一柄精钢剑竟自根部折断,只剩一个剑柄留在郭庭君手中。

同一时间中,罗之林长剑已然劈下,其心大叫一声,手中半截树枝一迎而上。

此时他是外劲,树枝一带,又被削断一截,但这一带之下,对方长剑剑式被带偏!

其心双目圆睁,陡然右手闪电一擒而出,砰地一掌平平打在剑身上,那长剑一阵颤动,喀折齐身折断落地!

罗之林忍不住惊呼一声,连退三步叫道:“金沙掌!”

其心大大喘了一口气,抚着被剑锋划破的衣袖,一连后退好几步,犹自心惊不已!

罗之林和郭庭君一齐低首望了望手中断剑,缓缓掷掉剑柄道:“胜负未分,咱们再领教──”

其心吸了一口气暗忖道:“天禽天魁的弟子到底高人一等,方才一时失招大意,在自己全盘攻势之下竟能一举反败为胜,若不是我练有金沙掌,方才立刻落败,这番他们又想在拳脚上相战,我更不可一丝托大。”

心思一定,冷冷道:“董某敢不相陪,依董某之意,并不想下手伤残两位──”

罗之林冷笑道:“咱们可是要见死方休!”

其心双眉一皱道:“两位三思!”

郭庭君冷冷道:“今日之战,但有生死,永无胜负!”

其心冷笑不语。

罗之林道:“董其心,我可是从你第一面起便开始讨厌你,到现在已有不能与你共存之想……”

其心冷然道:“董某亦有同感。”

郭庭君道:“你还有什么后事交代吗?”

其心双目之中精光闪动,他城府甚深,难受激微怒,但却不愿徒逞口舌之利。

郭庭君冷冷对罗之林道:“兄弟,你瞧他那模样──”

其心冷然打断他道:“鹿死谁手犹未可知,两位准备吧。”

罗之林、郭庭君两人虽然狂言不止,但方才已见过其心的本领,冷然道:“你出招吧!”

他们心中也知此刻是紧要关头,再也不敢托大以一人对敌,其心冷笑一声道:“如此,董某将全力以赴。”

这时,他心中渐渐生出一丝紧张的感觉,眼前的两个强敌,自己以一敌一有取胜把握,但若以一敌二,则就不能作定。

他抬头望了望对方,罗之林及郭庭君的脸上都透出森森杀气,心中暗暗忖道:“上天安排今日一战,其心啊,我千万不能失败,否则,你再也见不着亲爱的父亲了。”

忽然,他发现自己的豪气似乎消失无影了,一种淡泊的思潮取而代之,几乎他想到要一走了之,毕竟这一战是太危险了啊!

他犹豫着,思潮起伏不定,然而这时郭庭君和罗之林已缓缓举起手来。

其心缓缓退了两步,剎时他左右手一连抖出,一剎之间一连攻出五掌之多。

他这攻势是着重对于郭庭君,前四招拍向郭庭君,郭庭君左右齐封,浑厚内力齐吐,生生阻住其心猛烈的攻势。

其心最后一掌一转,拍向那罗之林。

这一掌轻轻按出,却蓄有暗劲,只见罗之林面上杀气一闪,双手一翻,一迎而上。

其心吐一口气,内力暗发而出,准备以内力和怪鸟客硬对一掌。

“啪”一声,夹着罗之林的冷笑,其心的狂吼,劲风一过,其心踉踉跄跄倒退五步之外。

罗之林仰天大笑,其心只觉一股莫名的悲愤直升上来,右手掌上一片麻痒,在对掌之时不料怪鸟客无耻如此,竟藏了暗器,而且分明喂了巨毒。

其心只觉一剎时间他的思想都停顿了,然后,他所想到的不再是别的,只是报仇,报仇──

一朵红晕缓缓在其心苍白的脸上升起。蓦然之间,他的面容僵住了,双目呆呆地望着上前方的树上,现出恐怖绝伦的模样。

“你……你下来吧……”

从他失神恐怖的目光之中,罗之林意识到严重,他呼地一个反身,回首望着树上──

“呼”的一声,郭庭君来不及惊呼相告,不可一世的怪鸟客罗之林好像笨牛一般冲前五六步,一跤倒在地上再也不动了!

其心缓缓直起身来,“震天三式”的余威仍然震荡着,在他那深沉的脸孔上,这时竟流露过一丝森然的微笑!

郭庭君失神的望着这可怕的对手,他狂吼道:“你……你使奸……”

其心抚着整个麻木的右臂,冷冷一哼。

陡然郭庭君好像发狂似的,大吼一声,一个掠身欺近其心不及三尺之处,猛可打出一掌。

其心绝望地挥动左手,这时他的内力只剩不到五成,“砰”地一声,其心被巨大的内力击得翻了一个身,摇摇欲坠,郭庭君狂吼道:“你──”

他喝声未绝,陡然一股至刚的力道反震而回,他骇然一呼,蹬蹬蹬倒退三步,面色苍白的有若白纸,惨然开口道:“震天……三……式……”

“哇”一声,一口鲜血直喷出来,他身形摇晃,砰的一跤倒在地下,再也不动了。

其心抚着前胸被震断的心脉,摇摇晃晃的跨出一步,那巨毒,他只觉得整个神经都麻木了!

他再踏出一步,只觉眼前一黑,胸中陡然一阵空洞,再也支持不住,仰天倒了下去。

忽然一阵轻风拂体而生,其心只觉身体一轻,被一个人抱了起来。

蓦然他像是触电似地清醒了过来,他努力地睁开双目,回首一看。眼前是一片模糊,模糊的月光、模糊的枝影,模糊之中,他却清清楚楚看见那人──

“爹爹!”

他高呼一声,再也忍不住巨大的泪珠从目眶之中汩汩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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