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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侠胆仁心

现在,董其心又面临一个必须抉择的问题了。

又回到那个小村落来,这虽不是他的故乡,但是他的记忆中,这是他记得最真切的家。

天色渐渐向晚,他站在村北十数里处一座华丽的大宅外,这大宅正是那神秘的齐宅。

其心为了那天剑令下的一个“董”字,他日夜兼程地赶到这里,为的是要找到那投掷天剑令的齐家少年,他知道这个少年可能是他心中一切疑惑的关键所在,但是他怎知道,那个姓“齐”的少年却是他唯一的嫡堂哥哥!

那所大宅中空荡荡的,一个人也不见,连佣人都走了干净,其心感到一阵失望,那姓齐的少年既不在家中,那么浩浩江湖,该到哪里去找他呢?

他望着羊肠曲转的村道,从这里走下去,那就要到那小河边上的恬然小村。那里,有他的家和他童年的怀念,虽然只离别了几个月,但是到了这里,他似乎已能迎风嗅到那熟悉的青草味,他真想立刻跑回去瞧一瞧,虽然他明知爸爸一年才回来,那房子一定还是空着的,但是哪怕是那空房子,他也想去看看。

然而村子里那些顽童的脸孔飘在他的眼前,他心中虽然从来不曾与那些顽童计较,但是一想到这些面孔,他就感到十分地难过,在骨子里面,这个谦卑随和的孩子实在是傲气凌人的啊!

他想了一想,轻轻叹了一口气,暗道:“还有一年父亲才回来啊!我何必现在回去呢?”

这时,小萍那天真无邪的笑靥飘上他心田,他挥之不去,便加快了速度赶紧离开小村。

他这一走,便错过了父子重逢的机会,只因此时地煞董无公正由武当掌教周石灵陪护着匆匆赶回那小村,而其心却在这进入小村的剎那之间,改变了主意,掉首而去。

他一口气跑出了十多二十里,这才停下身来,放眼四望,只见黄昏迟暮,霞光渐隐,不远之处似有一座半废了的古祠堂,他加快了脚步,匆匆向前赶去。

那祠堂不知是什么大户的祖祠,规模颇是不小,只是一片破落,东边半面已是倒落,想来这大户人家的后人是没落了。

其心走近那破祠,忽然之间,祠内传来一阵轻微的声音,其心天生的机警使他停下脚步来。

祠内的声音轻微得紧,其心在暗处静静地躲了起来,断断续续地听到一个雄壮的声音道:“……在下叫你先放下这包官银再作理论……”

另一个冷笑的声音道:“……凭你么?你是在命令大爷么?”

那雄壮的声音道:“……虽不敢说是命令,只是在下请阁下先放下手中银钱,再理论也不迟……”

“哼哼,我瞧你是活得不耐烦啦!依大爷的意思,我瞧你还是赶快先滚开吧……”

那个雄壮的声音哈哈大笑道:“你以为我不知道这包银子是从哪里来的么?从江南运到河南去的官银对不对?”

那另外的一人尖声嗤道:“对又怎样?你是官差里的奴才么?呸!瞧你这德行也不像,哈哈,是了,你是想见者有份?哈哈哈哈!碰着我大爷,你是不用想了!”

那雄壮的声音道:“朋友,两样你都猜错了,我问你,你可知道这些银子运到河南去是干什么的?”

一阵沉默,似是另一人没有答话。

这雄壮的声音又道:“黄河堤决,洪水泛滥已有月余,两河百姓如在水火之中,这笔银子乃是救灾用的,阁下可知道么?”

那人冷笑一声道:“知道又怎样?救灾不救灾管我大爷什么事情?”

那雄壮的声音笑道:“不管你大爷的事,却管在下的事了。”

那人慢慢地道:“管你什么事?”

雄壮的声音道:“在下要代那两河沿岸千万百姓请阁下把这笔银子送还官府!”

那人蓦地笑了起来,冷冷地道:“你知道你在对谁说话么?”

那雄壮的声音平淡地笑道:“在下觉得这倒不是重要的事——”

那人厉声喝道:“告诉你——大爷姓铁,来自天山!”

那雄壮的声音没有丝毫惊骇的意味,只是平淡地道:“这个,在下早知道了,铁凌官先生!”

躲在黑暗中其心不禁暗里吃了一惊,铁凌官,原来这人便是铁凌官,上次庄人仪煽动各派高手一举打垮丐帮的时候,其心第一次见着这天山来的狂客,心中真对他有说不出的讨厌,他暗道:“原来是他,难怪他的声音我总觉得有点耳熟——”

想到这里,他忽又想道:“怎么另外一个雄壮的嗓子我也似曾听过?这倒奇了……”

那铁凌官料不到对方连他的姓名都早已知道,一时之间不禁愕住了。

那雄壮的声音道:“久仰天山铁大爷威名,冰雪老人铁老爷子是宇内有数的高手,铁大爷家学渊源,在下一向仰慕得紧,只是这些银子关系着数万百姓的生死,是以……”

他尚未说完,那铁凌官已怒喝道:“你究竟是谁?”

那雄伟的声音哈哈一笑道:“在下姓蓝,草字文侯!”

铁凌官顿时呵呵狂笑起来!

“蓝文侯么?哈哈,蓝文侯那老叫化早已经死在居庸关下了,哈哈,你骗得了谁?”

雄伟的声音道:“居庸关么?嘿嘿,那日居庸关之战,九音神尼那尼婆虽是厉害,却并没有要了我蓝文侯的老命去——”

铁凌官如何能信,冷笑道:“我记得蓝大帮主好像不是个拐子腿啊——”

雄壮的声音道:“在下是不是蓝文侯,这都不是重要的事,重要的是——阁下请把银子送回去吧!”

铁凌官没有说话,忽然轰然一声震响,似是两人互碰了一掌,其心忍不住探出头来,只听得铁凌官失声惊呼:“蓝文侯……蓝文侯……你还没有死?……”

蓝文侯哈哈笑道:“铁大爷,现在可相信了么?”

铁凌官自负身怀绝技,他目睹了丐帮诸侠的功力,但是他心中依然自大得紧,他曾冷笑地对自己道:“若是我铁凌官真正施出了冰雪十八掌的绝技,嘿嘿,这些中原的高手又算得了什么?只是爹爹一再严厉禁止我使用这套掌法,说是不到救命关头,绝不可以施用……”

这个狂傲自大的个性一半是由于天生的,一半也是由于冰雪老人铁公谨威震武林,这个宝贝儿子在别人吹拍捧之下所养成的。

铁凌官狂笑道:“好啊!久闻蓝叫花‘七指竹’功夫是武林一绝,今日正好见识见识。”

蓝文侯却道:“蓝某只是请铁大爷瞧在老天爷面上,高抬贵手——”

铁凌官斩钉截铁地道:“已经到了铁某手上的东西,要叫铁某交出来,那是势比登天!”

蓝文侯道:“此话当真?”

铁凌官一字一字地沉声道:“一点也不假!”

蓝文侯叹了一口气道:“好,你动手吧!”

躲在墙角上的其心心中微微一凛,丐帮英侠夜闹庄人仪山庄的情景飘在眼前,雷以惇剑似飞虹,穆中原拳如巨斧,他真想瞧瞧这位誉满江湖的丐帮帮主究竟是如何的了得。

于是他轻轻地走了出来,闪进那破朽了的祠门——

在他尚未进入庄人仪的庄院前的那一个夜里,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森林里面,他曾躺睡在草丛中目睹了蓝文侯一指惊退庄人仪的一幕,此时他从褪了色的朱红柱子间望过去,只见蓝文侯魁梧的身躯正背对着他,那铁凌官的脸上露出又骄傲又凶狠的神色,他身旁的案桌上,放着两个硕大的油布包袋。

铁凌官狠声道:“蓝文侯,你是自找死路,可怨不得我!”

蓝文侯双手半拳半掌,沉着地道:“你来吧——”

铁凌官呼的一掌抓了过来,五指如钩,其快如风,其心在暗处瞧得亲切,他只觉铁凌官五指之间,异风陡生,威势极是惊人,心中不知蓝文侯用什么招式来应付——

这乃是天山冰雪老人铁公谨有名的塞北鹰爪功,其招式力道都大异于中原的鹰爪神功,铁氏世居天山,昔年威名赫赫的铁氏双侠在天山南麓一战,曾把昔年武林怪杰常败翁沈百波打得九死一生,这鹰爪功力端的是精绝无双。

蓝文侯双足钉立,彷佛一座铁塔般,他左肩一沉,猛然一掌飘出,直取铁凌官胸前华盖,这一招时间和部位都取得妙绝,虽然只是微微一挥掌,但是上乘的高手立刻能看出这轻轻一挥之间的无限妙用。

其心在暗中不禁暗暗叫好,他到如今可说完全没有一点应敌过招的经验,他胸中虽有世上最上乘的武学,但是对于蓝文侯的这一挥掌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只因蓝文侯身经百战,每一出招,必然自然而然地兼攻带守,显出一种精密无比的气派,这对毫无作战经验的其心来说,真是看得心说诚服了。

那铁凌官掌爪连挥,一掌紧似一掌,一口气攻了三十六爪,招招都是厉害无比的招式,蓝文侯却是稳稳地一招招全接了下来。

到了五十招以上,铁凌官怒火直升上来,他出招愈来愈重,全然不顾防守,施出十成攻势,蓝文侯是个身经百战的武林高手,立刻自然地坚守中,放出几成尖锐的突袭——

果然不出三十招,“嘶”的一声,铁凌官的衣袖被扯破了一幅。

铁凌官呼的一声倒退了五步,他的目中宛如要喷出火来,蓝文侯拱手道:“铁大爷……”

铁凌官怒喝道:“蓝文侯,你住嘴!”

他一个飞身,伸掌又向蓝文侯当胸抓来,这一招又狠又快,蓝文侯一个退身,单掌一扬一立,岂料铁凌官忽然从如此急速的身势之中,猛可一换身形,单掌已经递到蓝文侯肋下——

蓝文侯大吃一惊,他一连退了三步,双目圆睁,凛然注视着铁凌官的双掌——

铁凌官这是施出冰雪十八掌,他急怒之下,父亲的告诫早已丢到九霄云外,他只是恨不得一掌便把蓝文侯立毙掌下!

铁凌官再度发动,这是“冰雪十八式”中的第三式,在无比的快捷和飘忽之中,竟能突然地发出强劲,着实令人防不胜防。

蓝文侯全神贯注,稳扎稳打地守了十招,已经一连退了十步,沿着那祠堂的几根朱色大柱间退了小半个圆圈。

冰雪十八式实有鬼神莫测之威,冰雪老人铁公谨享誉武林数十载,这十八式之名也由天山传到中原武林,被誉为世上最神妙的数种掌法之一。

蓝文侯接到第十三招上,他已发觉情形不对了,只因铁凌官的掌式一招紧接一招,每一招都加上前一招的余威,有如冰天雪地中滚雪球一般,愈滚雪球愈大,等到十八式首尾相连,那时威力大增,已是莫之能御的了。

蓝文侯暗一咬牙,猛然从守势之中发出一股攻势,掌风骤然一振,发出轰轰然地一声震动,铁凌官是丝毫不让,一左一右同时拍出一掌——

这已是冰雪十八式中的第十六、十七两式,蓝文侯虽然没有数,但是他凭着二、三十年来血战武林的经验来判断,他知道下一招必是致命的招式了——

他要想从守势中争回攻势,除非只在铁凌官下一招向未发出的那一刹那!

只听得蓝文侯大喝一声,宛如平地起了一个焦雷,霎时之间,他左右双掌一齐由内向外反翻拍出,同时一脚飞起,直取对方小腹——

铁凌官如何肯放弃这紧要关头,他只要发出了第十八式,那么他便已取得绝对的优势了,蓝文侯的猛力攻击他,只滴溜溜地转了半个身,同时双掌姿势不变地发出第十八式——

蓝文侯救危双掌猛可落空,眼看铁凌官掌势即将发出,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蓝文侯吐气如雷,全身猛然重重地一震,接着在那千钧一发的刹那之间,蓝文侯右手食指伸立如戟,猛可向前一指点出——

一种奇异的刺耳尖啸发出,接着一声闷哼,蓝文侯大步退了三步,那铁凌官却横着身躯飞出一丈之外,跌落在祠堂的左角上。

铁凌官喃喃道:“七指竹……七指竹……”

昔年九州神拳叶公桥纵横湖海无敌手,蓝文侯是当今世上他唯一的传人,这七指竹神功名满天下,偏偏这不知天高地厚的铁凌官竟要轻敌一试,这一试,不仅他吃了大亏,连冰雪老人铁公谨的威名都让他丢了。

蓝文侯外貌魁梧,内心却是机灵得紧,他绝不愿伤了铁凌官而得罪下冰雪老人,他一个跨步赶上前来,弯身扶起铁凌官道:“铁大爷你……”

他话尚未说完,铁凌官右手在怀中一摸,猛可一把抓出,蓝文侯机警一生,却也没有料到他出手如此突然,如此敏捷,开声吐气,尽力地把铁塔般的身躯向左一挪,铁凌官的五指如同钢爪一般从蓝文侯手臂上抓过,霎时蓝文侯衣衫破碎,臂上现出了五道血痕。

铁凌官一个翻滚站了起来,他扬了扬右手,只见右手五指之上套着五个乌黑黑的钢爪,他仰天大笑道:“臭叫化,你的老命是完了……哈哈哈哈……你已经中了‘南中五毒’!”

蓝文侯虽是盖世豪杰,却也忍不住全身猛然一震,他睁大了眼怒目望着铁凌官,一时说不出一个字来。

铁凌官哈哈大笑道:“臭叫化……臭叫化你不信么?告诉你罢,大爷这五只钢套上喂的就是南中五毒,那是庄人仪送给我的,哈哈……”

大柱后黑暗中的其心不禁惊骇若狂,而蓝文侯却在这一剎那之间冷静了下来,他豪声大笑,雄壮的声音就如平时一模一样,只听得他道:“铁凌官,你笑什么?那么值得高兴么?蓝某人是一个,命是一条,便是死了又算得了什么?嘿嘿,你也太看重我蓝某了!”

这下反倒轮到铁凌官愣然了,他望着蓝文侯那坦然阳阳的目光,不禁心中一馁——

于是他嘿嘿阴笑道:“南中五毒,天下无人可解,那滋味你是知道的,嘿嘿,待大爷再把你臭叫化这一双招子给废了,让你多难受难受!”

他一步步向蓝文侯逼近,南中五毒发得奇快无比,只这剎那间,蓝文侯已是大感不支,他退身提气苦撑,要想止住毒发。

铁凌官冷笑着逼近,暗中躲着的其心再也忍耐不住了,他一个欺身闪了出来,大叫道:“住手!”

铁凌官连瞧都没有瞧,便是反手一把向其心抓出,指上仍然套着那五只钢套,出手之快,有如长空电击,的确不愧名家高手——

其心救人心急,浑忘了一切,只是自然而然一圈臂,呼的一掌拍出——

只听得一声骨头折断的刺耳声音,夹着铁凌官的惨叫,铁凌官竟如断线风筝一般被打得飞了起来,直撞在墙上,“碰”的一声落了下来,直挺挺地死在地上!

其心呆了,蓝文侯更是呆了,只是一掌之间,其心上次击毙了庄人仪,这时击毙了铁凌官!

蓝文侯迅速地点了自己五处大穴,暂时封闭住了血液,他骇然望着眼前这个六尺的孩子——挥手之间便把天山来的铁凌官打得稀烂!

其心忽然觉得有点不自在了,他嗫嗫道:“喂……蓝……蓝帮主……”

蓝文侯诧异地道:“小兄弟怎知道我是谁?你……你贵姓?”

其心道:“我叫董其心,我……曾见过你一面。”

蓝文侯道:“啊——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其心道:“那日蓝帮主身负重伤,从林子中出来,曾经一指惊退了蒙面人……”

蓝文侯道:“啊——不错,那时你……你在哪里?”

其心道:“那时我躲在附近的草丛,一切情形从头到尾我都瞧得清清楚楚,那个蒙面人便是庄人仪——”

蓝文侯全身震了一下,他喃喃道:“啊——原来他就是庄人仪,庄人仪……小兄弟,你可知道他现在何方?”

其心想了想便道:“死了,已经死了。”

蓝文侯更是重重一愕,他喝道:“死了?你……你怎知道?……”

其心忽然觉得自己的重要性起来,他以俨然一个大人的口吻,正经地一字一字地道:“他——就是被我打死的!”

蓝文侯惊得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好咧嘴干笑了一下,怔怔然望着其心,其心叫道:“你……南中五毒——”

蓝文侯叹了一口气道:“我封闭了五穴,但是又能支撑多久呢?”

其心叫道:“只要能找到唐瞎子……只要能找到唐瞎子……”

蓝文侯道:“你是说瞽目神睛唐君棣?”

其心道:“南中五毒虽是厉害,但是到了唐瞎子的手下,好比喝杯白开水一般稀松平常便解掉了。”

蓝文侯是丐帮之主,一生闯荡江湖,什么奇怪事没有见过,但是此刻在其心面前,这十几岁的孩子似乎每件事都显得那么神怪,他不禁怔怔然不知所云了。

其心认真地道:“真的,只要能找到瞽目神睛就好了……”

蓝文侯叹了一口气道:“多谢小兄弟你的好心,南中五毒乃是世上最厉害的毒药,我虽闭穴得早,但是也只落得数日的生命了……”

其心道:“咱们快去找唐瞎子,现在就动身!”

蓝文侯叹道:“小兄弟,浩浩江湖,叫咱们上哪儿去找唐君棣?”

其心道:“你以为尚能支持多久?”

蓝文侯道:“我若是让这半边穴道紧闭,半边身躯不移动,饮食小心,大约可以支持个十来天——只是,我这半边身躯是如同废人了。”

其心想了想,却也想不出什么妙策来,蓝文侯注视着这神奇的孩子,愈想愈觉不可思议,他忍不住走上前来,一直走到墙角上,那铁凌官静静地躺在地上,蓝文侯低下首去仔细一看,只见铁凌官全身软绵绵的,大异于一般的死尸,他伸手一摸,只觉铁凌官浑身上下每根骨胳都被震得寸断!

霎时之间,蓝文侯的脸色都白了,他颤抖地叫出:“你……小兄弟……你……这是……震天三式!”

其心却是茫然摇头道:“什么?你说什么?”

蓝文侯骇然暗自寻思道:“难道他自己不知道?这种骇人的掌力,除了传说中的震天三式外还有别的么?那么……失传多年的绝艺重现武林了么?……这该是武林之福还是武林之祸?……”

其心怎知这叱咤风云的丐帮帮主心中正在起伏不定,他只觉心中对蓝文侯有着无比的佩服,他仔细沉思了好一会,终于下定决心道:“蓝帮主,咱们走——”

蓝文侯吃了一惊道:“走?咱们?”

其心道:“不错,咱们去找那唐瞎子。”

他说得无比坚定,完全不像是一个小孩的口吻,蓝文侯先是感到惊奇,继而沉默,最后他对着其心重重点了点头,道:“好的,小兄弟,咱们这就走。”

蓝文侯把两大袋银子藏在祠后的隐秘地方,对其心笑道:“咱们出去顺便投一封信到县府去,唤他们来取回去,哈哈。”

蓝文侯的心中却是暗暗地悲哀着,只剩下十几天的生命了,就跟他走吧!死在哪里不都是一样么?

朝阳,阳光照在两个蠕行的背上,一个那么强壮,就显得另一个纤小。

其心仰起头来道:“蓝帮主,你尽量把左边的肌肉放松,重量放在我的肩上吧!”

蓝文侯道:“小兄弟,以后你叫我声蓝大哥就成了。”

其心笑道:“是,蓝大哥。”

不远处森林已过,一片草原,草原的尽头,是那个隐秘的庄院,眼前景象依旧,他们又回到那庄人仪的庄院来了。

其心道:“我就在这里碰着唐君棣的,虽然他现在不在了,但是咱们到庄里去找找看,同时也可能找到一些解药什么的——”

蓝文侯道:“依你依你。”

其心扶着他走到了庄院前,庄里还是一片寂静,半个人影也没有,他们两人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其心指着右面一栋竹楼道:“咱们到那里去看看。”

竹楼中一片凌乱,却全是些各色各样的小药包,其心大喜道:“咱们快找一找,只怕这其中便有解药在。”

那些凌乱的药包果真都是各种毒药和解药,但是找遍了全部,就是没有南中五毒的解药,其心不禁大感失望,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正在这时,蓝文侯走了过来,他手中拿着一枝小小的绿色人参,他苦笑着对其心道:“这里找着一枝青龙仙参,若是平常得着了,当真是稀世之宝,几乎是无病不愈的仙药,只是此时对我,却也没有用处——”

其心失望地道:“既不能解南中五毒,咱们走吧!”

蓝文侯叹口气道:“虽不能解我中的南中五毒,却也能把我这条老命多延几天,唉!只是可惜了这灵药。”

其心道:“那你快吃下去吧!”

蓝文侯把那小绿参服了,运了一回气,睁开眼苦笑道:“照情形看来,我又有个把月好活了。”

其心道:“那就好,咱们快找唐瞎子去——”

蓝文侯忽然面色一凛,低声道:“有人——”

其心也听出了异样,他们两人悄悄地潜出了竹楼,向发声处摸索过去。

空荡的大庄院中,屋角蛛丝重重,忽然发觉有了人迹,一种恐怖的气氛立刻笼罩了其心的心,他摸到对面右边的石室,正要推门,那门已发出“呀”的一声——

立刻室内一人沉喝道:“谁?”

蓝文侯和其心一步跨入室内,只见一个人正惊慌无比地站在一个半开的石箱边,似乎正在箱中搜寻什么,还没有寻到的样子。

蓝文侯和其心一冲进石室,都是大吃一惊,蓝文侯叫道:“杜良笠,是你么?”

同时其心也叫道:“杜老公,是你!”

那人猛一踢出,重重地把石箱门关上,反身就从窗口跳出,飞奔而逃了。

其心待要追赶,蓝文侯一把抓住道:“穷寇莫追——”

其心走到那石箱前,只见那石箱锁簧已经关上,竟如钢铁铸的一般,坚固无比。

蓝文侯拔出一柄匕首来,其心用力一挑,“啪”的一声,纯钢的匕首断了,那石箱的门却是丝毫不动。

蓝文侯喃喃道:“没法子打开么?……”

其心道:“我试一试看——”

他双臂抱着那石箱,闭目默坐,一言不发,足足过了一盏茶的时光,忽然“喀”的一声轻响,其心缓缓放开双臂来,那石门应手而开,蓝文侯仔细一看,只见门上的铁锁簧已成了铁粉!

蓝文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如此一个孩子竟然有如此骇人的内力,但是他一句话也没有多问,只是在心中暗暗地骇然着。

其心把箱中的东西都倒了出来,全是些庄人仪的私人信件,瞧了半天也瞧不出什么名堂来,忽然蓝文侯咦了一声道:“那是什么?”

其心一翻,找出一个薄薄的油布包来,油布上有两点紫黑的血迹,包中是一张鬼画符般的地图。

其心猛然心中一动,想起那丐帮八侠金眼雕托唐君棣交给姜六侠一张地图,而被庄人仪辗转夺了去,只怕就是这一张了。

他把经过情形说给蓝文侯听了,便把油布包交给蓝文侯道:“蓝大哥,唐瞎子为了它牺牲了一条胳膊,它终于回到丐帮手上了。”

岂料蓝文侯却把油布包一推道:“这是一张秘宝地图,传说中这图中之秘关系着一件武林奇宝——那也只是传说罢了,小兄弟,我把它转送给你算了。”

蓝文侯是自知生命所剩无几,他本就豪放无比,这时这等身外之物更是瞧得一文不值,这么一张武林人血战相夺的秘图,他就像一件衣服一个馒头似地送给其心,他的声音自然极了,就如打心底里满不当一回事似的。

偏其心也是个豪放超俗的奇童,他一句也没有推辞,笑了笑便把油布包放在怀中。

这真是奇事,不可思议的奇事,但是当事者两个人都不把它当一回事儿,却不知只他们这一个“不当一回事儿”的举动,就使三年后的武林情势大大地改观了!

其心和蓝文侯又走出了庄门,向着林外缓缓地走出去。这时,日头方正高升,阳光普照,似乎给与这个世界无限的新希望,只是蓝文侯的心依样沉重着。

他们一直走出了林子,又走出了三、四十里,这才考虑到,现在该到哪里去?唐君棣最可能在什么地方?

正在这时,远处传来阵阵喝声:

“……万——里——帆——扬”

“……万——里——帆——扬”

蓝文侯道:“洛阳帆扬镖局的马队来了。”

其心道:“什么帆扬镖局?”

蓝文侯道:“子母金刀孙帆扬的镖局呀——对了,咱们迎上去讨点清水,水袋里的水好像不够了。”

其心点了点头,这一大一小向官道上走去,不多时,镖师们“万里帆扬”的喝声渐近,尘土起出,出现大队人马。

蓝文侯撑扶着其心的肩膊,正要上前,那马队的首领镖头忽然叫道:“停——咱们在这树荫底下歇歇,喂马进食,半个时辰后再启程!”

一时人声,马嘶声,吵了好半天才静下来,其心上前去,对一个镖师行了一礼道:“这位大叔行个方便,咱们赶长途的缺了点清水,可否给咱们灌上一点儿?”

那镖师打量了其心一眼,指着马车上的大木桶道:“好吧!你自己去灌。”

其心谢了一声,爬上马车足足灌满了水袋,走向蓝文侯的身旁,正要说话,忽然他瞧见蓝文侯面上显出异样神色,他不禁一怔——

立刻其心就知道蓝文侯正在聆听着大树底下几个镖师的谈话。

只听得一个胖子道:“自从昔年地煞董无公血屠武林高手以后,武林中好久没有这种骇人的事发生过了……”

另一个黑老汉道:“老王呀老王,不是我姓周的说丧气话,跑完这趟镖,我是非退休不可的了,眼看武林又出了新魔星,我老周跑了四十年江湖,莫要最后快入土的年龄了,落不得个全尸那才叫化不来哩!”

另一个壮汉道:“周老的话也有道理,你瞧这几天的消息多可怕的——”

那老王插道:“算啦算啦!你别自抬身价啦!人家那魔头下手的对象全是武林成名人物,像咱们这等十流人物,人家瞧都懒得瞧,又哪会杀到咱们头上来?”

那姓周的老汉道:“说来这魔头也真手辣心黑,不过十来天的工夫,武林中高手已让他宰了十几个啦!这种事,若是发生在早几个月,可用不着担心,丐帮十侠自然会出头的,现在,唉!丐帮也散啦……十侠也不知各奔何方了……”

老王道:“只怕丐帮十侠也对付不了那魔头……”

那壮汉道:“不管那魔头多凶,我就不信他一人敌得了丐帮十侠——”

老周道:“那还用说,只是——只是目下,就只有看灰鹤银剑哈文泰的了。”

老王道:“灰鹤银剑一怒之下,已经下了华山,向那魔王挑下了战,华山派自与地煞一战,只余下了这么一个高手,现在只瞧他的了!”

周老头道:“听说灰鹤银剑有一封信给咱们孙老镖头——”

那壮汉道:“不错,哈大爷说咱们镖局跑镖遍布全国,他托咱们老镖头替他寻一寻瞽目神睛唐君棣,看来哈文泰是要借重唐家的毒药暗器了……”

那周老头道:“但愿哈大侠能打败那魔星。”

老王道:“咱们从西安下来,莫说唐君棣没碰着,连半个武林同道都没见过——”

周老头道:“老天保佑,武林中血雨腥风已经够了,不能再出魔头了……”

老王哈哈笑道:“他妈的,你们瞧周老那副婆婆妈妈相……”

这时,前面传来镖队开动的喝声,众镖师都纷纷起身上马,只有周老头仍在喃喃地道:“老天保佑,赶快寻着那瞽目神睛唐君棣,助哈大侠一臂之力……”

其心也在心中这么默想着。

镖局的马队远去了,空中留下一片尘埃。

蓝文侯喃喃地道:“武林中竟出了这么大的事,我都不知道……唉……”

想当日蓝大帮主坐镇北京,丐帮弟子遍天下,武林中出什么小事,立刻便传到帮主耳中,现在不仅丐帮荡然无存,自己也是命在旦夕。

其心道:“咱们走?”

蓝文侯仍然喃喃道:“……新出的魔头……那会是谁?……”

其心道:“看来——咱们得换一条路走了——”

蓝文侯道:“什么?”

其心道:“方才那些镖师说,他们一路从西安走下来,都没有碰着唐君棣,咱们再沿官道走上去,岂不是白走了么?”

蓝文侯见其心小小年纪,想得如此周密,不禁微微一笑道:“小兄弟,依你依你。”

他们再度上路,拣了左边一条偏路而行。

到了晚上,又一件惊人的事件发生,使得其心和蓝文侯不得不停下身来——

在一棵大树下,骇然躺着两具尸身!

蓝文侯把火折子亮起,霎时之间,蓝文侯和其心同时叫出来——

“铁笔书生!”

“金笛秀才!”

其心蹲下身去细看,只见铁笔书生七窍流血,分明是被强劲的内力震破了内脏而死,那金笛秀才却是衣襟全碎,胸前一个铁青的掌印,这是被上乘外家掌力猛击而亡。

其心叫道:“凶手是两个人!”

蓝文侯缓缓摇了摇头,他把铁笔书生背上的掌痕与金笛秀才胸上的乌青掌印一对,正是一模一样,然后沉声道:“不,是一个人——这人内外兼修!”

其心道:“这两人怎会死在这里?”

蓝文侯再仔细一观察,凛然道:“你瞧这两具尸体的模样,再看两人身上的掌印,铁笔书生背上的右掌印,金笛秀才胸前的左掌印,这分明是那凶手左右齐挥,同时毙了这两人!”

能同时掌毙金笛秀才与铁笔书生这已是骇人听闻的了,但蓝文侯所骇然的是这凶手怎能同时之间右掌施用上乘内功,而左掌施出上乘外家掌力?这实是不可思议的奇事。

蓝文侯喃喃地道:“……难道世上真有这等奇怪武功?”

其心忽叫道:“蓝大哥——你瞧!”

蓝文侯把火折子移过去一看,只见那大树上钉了一柄银色的短箭,剑柄上吊着一张白纸。

蓝文侯把白纸取过来,凑近了火折子仔细一瞧,只见上面写着几行字:

“致神秘凶手:上天有好生之德,人与人生命权利相同,阁下身怀惊人武功,欲以血屠武林高手而扬名天下,如此则阁下差矣,昔日地煞董无公盖世奇杰,何等威势之雄,而今安在哉,细算来半月之间,阁下已手刃武林高手一十七人,哈某不才,愿为死者一战,阁下若见此柬,七月十五秦岭之上哈某候教。

华山哈文泰白”

蓝文侯喃喃道:“好个哈文泰,好个灰鹤银剑!”

其心道:“原来就是上午那批镖师所说的那回之事,蓝大哥,这灰鹤银剑我见过一次——”

蓝文侯斜望了他一眼,暗道:“好像武林中的成名人物你全都识得似的——”

他心中想,口中可没有说,他暗思若说神秘,只怕我眼前这个小兄弟才算得上头号神秘人物,他……他那骇人的武功……万人选一的机警周密……他的师承来历……

其心望着那张小小的白笺,在火光闪耀之下,那纸上的每一个字都似乎代表着一股豪侠浩然之气,跃跃然呼之欲出,他不禁看得呆了。

蓝文侯把尸身大树的周围仔细瞧了一遍,再没有什么发现,便把银色短剑重插入树,沉声道:“小兄弟,咱们走罢!”

其心抬起头来,他发现蓝文侯的双眸中有了一种生动的光芒闪烁着,那是自从蓝文侯中了南中五毒以来所未见过的,其心的心被那种生动的光芒强烈地吸引着,他想再多瞧一眼,然而火光一闪而灭。

其心在黑暗中对着蓝大哥那明亮的眸子,他似明瞭了地暗道:“啊——那是英雄的光芒!”

他随着蓝文侯走到林子的头上,其心忽然想通一件事,他满心喜悦地大声叫道:“蓝大哥,走,咱们到秦岭去——那里哈文泰与神秘凶手不是有约会么?哈文泰又在四处寻瞽目神睛,如果唐君棣真得到了消息,他一定会赶到秦岭去的——走,咱们快去——”

蓝文侯一看到那白纸柬,他心中打的就是这个主意,这时见其心满心喜悦地也想到了这点,他不禁微微而笑,其心脸上流露着真挚无比地喜悦,这使蓝文侯深深地感动,他也不说出自己早就想到了到秦岭去,为的是让其心多高兴一些,于是他只淡淡地笑道:“依你依你,小兄弟。”

秦岭上,七月十五——

山坳两边的山峰都几乎高耸入云,而且陡直已极,站在山坳中抬头向上望,只能看见一小片青天,白云,益发显得这里地势奇绝。

这时,有两人站在山坳正中的一块石地上,这块石地是碎石块形成,中间杂草青葱蔓延,灰色之中,透出草绿,再加之两人一着红衣,一着灰袍,种种颜色交杂在一起很是美丽。

那个身着大红衣衫的大汉,似乎性子比较暴躁,不断在平地上来回走动着,口中喃喃咒骂,背上斜插的两柄剑子,剑穗摇扬也是一片火红。

另外那穿灰袍的人却沉静呆立,异乎常人,面上毫无表情,看着那红衣人边说边走,他也不插言,也不行动。

两人在山坳中呆了一会,那红衣人仰首望望天,忍不住冷笑叫道:“老哈——”

灰衣人双眉一皱,红衣人干笑改口道:“不是我熊竞飞口碎语多,今日一会,咱们可是太化不来了!”

灰衣人哼一声道:“把我从华山拖下来打豹人的是你,想凑热闹的也是你,如今惹上了麻烦,嘿嘿……”

红花双剑熊竞飞双目一睁道:“怎样?”

灰衣人哼了一声才道:“惹上麻烦,害怕的也是你!”

熊竞飞仰天大笑道:“哈文泰,你说话可要小心点,熊某行走江湖数十年,从不知何事为‘怕’。”

灰鹤银剑哈文泰哈哈一笑道:“那么,老熊,你安心等就是!”

熊竞飞欲言又止,想了想又道:“老哈,我先说清楚,我并非害怕,只是我觉得这一次约会,咱们真好像被人耍狗熊一般,东跑西跑,却连对方面都见不着。”

哈文泰冷然一笑道:“你想见他一面么?”

熊竞飞一怔道:“难道说——老哈,你见过他?”

哈文泰哈哈道:“可知他姓甚名谁?”

熊竞飞道:“我再三相问,你都不肯相告,我怎会知道?”

哈文泰一笑道:“你可知哈某为何不肯相告?”

熊竞飞茫然摇首。

哈文泰冷冷道:“说出来,你就不会着急了!”

熊竞飞双目一瞪道:“反正熊竞飞等会便可见分晓——”

哈文泰冷冷道:“那么,我要你先作心理准备,等会免得心惊胆裂!”

熊竞飞哈哈一笑,他明知哈文泰故出此言,但究竟忍不住又问道:“这么说来,这人必然惊人已极?”

哈文泰颔首不语。

熊竞飞想了想道:“那么,我猜此人可与丐帮中人有关?”

哈文泰冷笑摇首,熊竞飞又道:“是与大漠神尼有关?”

哈文泰理也不理,熊竞飞心中一怒,本待不猜了,但思念一转,忍不住叫道:“是——是庄人仪?……”

哈文泰冷冷道:“庄人仪值得你红花双剑心惊胆裂?”

熊竞飞怒声道:“这么说,除非是天座三星,天剑地煞,否则我熊某一律不放在眼内!”

哈文泰面色一沉,不再言语,熊竞飞又猜了几个名门正派的如不死和尚、周石灵、飞天如来等,哈文泰理也不理。

哈文泰似乎心事重重,任熊竞飞胡猜,他沉思不决,好一会突然开口道:“熊竞飞,咱们两人交情是没话说,这一次你把我拉下华山,可是找不着豹人,反为我哈文泰的事,拖你下水,不是哈某激你,此事委实惊人已极,你大可不管闲事,请你再行三思。”

熊竞飞蓦然大怒道:“哈文泰,你骗我跟你东奔西走,就只交代这句话?”

哈文泰望着熊竞飞激怒的脸色,不由苦笑道:“熊兄,那么我就告诉你,这件事虽是我哈文泰所惹,但与你也有几分关系……”

熊竞飞脸上怒气依样,粗声道:“那我是为我自己而来,并非帮你老哈。”

他话声一停,陡然想起哈文泰所言,脸色不由一变,诧声道:“与你我都有关系,那会是谁呢?”

哈文泰沉声摇首道:“熊竞飞,你可还记得一个人,他有武林中最惊人的名头——”

红花双剑熊竞飞的面上陡然掠过一阵可怖的神色,他勉强笑道:“老哈,总不会是——”

他的脸孔上歪曲的笑容不自然的消失,足下不知不觉的后退了两步,吸了一口气才接口说道:“总不会是鬼见愁吧!”

哈文泰面寒如冰,冷然道:“熊竞飞,你还记得他!”

霎时,这豪迈过人的红花双剑,好比生了一场大病,失去了全部的力量。

哈文泰长叹一口气道:“熊兄,事到临头,你不会怪我方才所言?”

熊竞飞低声道:“老哈,十年前的惨事,没有一天不在我脑中出现,每一想到此事,立刻不寒而栗……”

哈文泰叹了一口气道:“唉!兄弟亦有同感——”

熊竞飞默不作声,哈文泰又道:“你我扪心自问,从那日鬼见愁惨死起,十年来费尽心机,我总算打听出了一丝线索。”

熊竞飞骇然失色,大叫:“今日便是为此事而来?”

哈文泰叹口气道:“正是!”

熊竞飞双目圆睁,精光暴射,似乎激动已极,好一会又强忍下来,不发一言。

哈文泰道:“想当年鬼见愁钟华以弱冠之龄,突然崛起武林,那一手神鬼莫测的剑法,至今仍令人肃然起敬,却是不明不白地死在那暴风雨夜之中,那凶手……就是今日咱们要会见的人!”

熊竞飞大红袖一抖,脸上有如罩上了一层寒霜,他喃喃道:“那个暴风雨夜,真叫我现在提起来犹感心悸,唉!可怜鬼见愁在短短三年之间便创下轰轰烈烈的名望,却惨死在那神秘凶手剑下——”

哈文泰道:“那年,正是中元之夜,咱们俩到鬼见愁钟华家中聊天,正碰上他在堂屋烧纸祭祖,那情景我真记得清清楚楚……”

熊竞飞道:“咱们聊到半夜三更,浓茶都喝完了两壶,鬼见愁只是下房去拿壶茶水,想不到就在这么一会儿工夫里,赫赫大名的鬼见愁就着了别人毒手!”

哈文泰唏嘘地道:“那凶手双手施剑,咱们赶出去的时候,顶多只有十个照面,鬼见愁钟华竟被他一剑刺穿胸膛,咱们两人没命的攻敌,那凶手被我削掉一根手指,他手中剑也掉下一柄来——”

说到这里,哈文泰从背上抽出一柄金色的长剑来,他弹了一指,“叮”地发出一声清响,他转首道:“老熊,你瞧这柄剑当真是件宝物,十多年了金光依然丝毫未损——”

熊竞飞道:“你怎么知道是他?”

哈文泰道:“前些日子他杀淮北大侠郭九呈的时候,我亲眼又瞧见了那另一柄金剑,不是那人是谁?”

熊竞飞的脸色如铅块般沉重,他喃喃道:“我一直猜不透以鬼见愁的剑术,怎么会十招就命丧剑下,这其中必有原因……”

哈文泰道:“那神秘凶手追杀郭九呈时,我远远瞧见那金光飞腾,我发现那人的剑势颇有点像鬼见愁的那手剑法呢……”

熊竞飞面露惑色,他喃喃道:“那是什么意思呢?……”

哈文泰道:“反正不管如何,为了鬼见愁钟华也好,为了全武林也好,咱们五侠七剑中仅存的两人怎能坐视?今日好歹也得与他拼了。”

熊竞飞道:“老哈你找唐瞎子有下落么?”

哈文泰摇了摇头道:“我与唐君棣并无交情,但是瞽目神睛是条铁铮铮的汉子,只要他听到了消息,我想他必会赶来的——再说,为了整个武林前途,咱们非得借重唐家的毒药暗器不可啦!”

熊竞飞沉重地点了点头。

这时候,山下不远处,一条人影如天马行空一般赶了过来,那身法之快,令人好生骇然,一起一落只在剎那之间,远看过去,就如足不着地,直飞过来一般。

哈文泰脸上肌肉一搐,紧张地道:“老熊,来了!”

熊竞飞向山下望去,只见那人在这一刻工夫之内,已奔近了数十丈。

哈文泰默默凝视着山下,单手把玩着那支金剑,一袭灰衫随风飘着。

呼的一声,那人如一片枯叶一般飘上了山坳中的石地上——

只见来人身材硕长,长得眉清目秀,只是目光中闪烁着一种令人见而生畏的寒光,背上交插着两柄剑子。

哈文泰冷冷地道:“请了——”

那人睨斜着哈文泰,又瞥了熊竞飞一眼,忽然猛可伸出右手来,只见他右手上五指只剩下了四指——

他冷冰冰地道:“你们还记得这只手么?”

熊竞飞哈哈仰天笑道:“咱们自然没有忘记鬼见愁钟华呀!”

那人嘿嘿怪笑,指着哈文泰道:“十年前鬼见愁在我剑下走不出十招,你们两人也是施剑的,嘿嘿,两位自比鬼见愁如何?”

哈文泰双目盯在那人脸上,一字一字地道:“哈某自觉比不上鬼见愁,但是哈某自信绝不致走不出十招!”

这就等于说出哈文泰对昔年鬼见愁丧命之事大有怀疑,那人不知怎地竟被哈文泰的目光瞧得全身不自在起来,他怒喝道:“那么你便试试看——”

熊竞飞忽然大喝一声:“且慢——”

那人大剌剌地道:“你有什么遗言要交代么?”

熊竞飞一扬红袖,大步走了上来,指着那人道:“你背上是什么剑?”

那人冷笑道:“你管得着么?”

熊竞飞道:“好呀!原来武当山上的青虹宝剑是你偷了——”

那人脸色微微一变,怒道:“是便又怎样?”

熊竞飞笑道:“当然不怎样,不过我可要去告诉周道长一声,自有武当的道士来找你,哈哈……”

那人双眉一竖,杀气毕露,一字一字地道:“只是你今生再无机会了!”

叮然一声,那人身前一道金光一道青光同一时间,两支长剑都到了手中。

灰鹤银剑向四处眺望了一眼,仍然没有鼓目神睛唐君棣的影子,他退了一步,一伸手,一柄银光霍霍的剑子到了手中,他低声道:“老熊,看咱们的了!”

熊竞飞一步跨前,有如一朵红云一般,叮咚两声,也拔出了长剑,哈文泰道:“凶手你纳命来吧!”

那人猛一伸剑,就如一阵旋风一般冲到哈文泰面前,举剑一挑,疾若流星地刺向哈文泰胸前,同时间里,他的另一支剑却是瞧也不瞧地倒刺而出,剑尖跳动处,正是熊竞飞脉门要穴,一分一厘也无差错!

哈文泰一个欺身,不进反退,敌剑从他胸前三分之外刺过,而他的身形已欺入对方三尺之内,银剑锋芒暴吐,犹如长空电击!

只这一招就显出了哈文泰剑上的造诣,华山神剑在武林中是顶尖儿的剑术绝学,自从昔年华山七剑血洗西岳,孤单单地就只剩下哈文泰一人,灰鹤银剑在“五侠七剑”中排名是最后一个,实则武林中人隐隐觉得哈文泰的剑术已凌驾其他四人之上!

这时哈文泰一个照面就欺入敌手腹地,那边红花双剑熊竞飞焉得怠慢,他双剑齐击,各取敌人要穴,又快又狠——

那人似是低估了哈文泰的剑上造诣,他一退身,反手剑出,准备重布攻势,但是哈、熊两人一声大喝,剑势陡然凌厉起来,那人内力直透剑尖,对准哈文泰的剑上点去——

只闻得叮然一声,两人手中都是一麻,那人连忙绕剑一弹,卸去了内力,他心中暗自骇然,料不到这华山的名剑手内功是如此惊人。

那人连续发动了十次攻击,换了六套剑法,却始终无法挽回第一招失去的优势,只见哈、熊两人三剑上下飞舞,节节进逼——

剑光交迭之中,一袭灰衫与一袭红袍组成一片美丽的画面,这当今武林中最负盛名的两大剑术高手合力之下,剑势之汹涌澎湃,实是壮观已极!

那人剑法愈变愈奇,但却仍是无法反持平手,一连被迫着倒退了七七四十九步——

这时熊竞飞与哈文泰同时换式,那人竟在这一个不能算是空隙的空隙中双剑齐出,大喝一声,纵身跃出四丈——

红光一闪,熊竞飞转了一个圈儿,那人招出如电,临空一剑刺了下来,熊竞飞举左剑一架,那人身体在空中一沉,另一剑斜刺下来,熊竞飞举右剑又是一架,大喝一声,内力暴吐,那人呼的一声被弹在空中,熊竞飞却是双足一沉,陷入地中半寸!

那人在空中长啸一声,如大鹰一般盘旋而降,他双目圆睁,凶光闪闪,左右双剑挟着雷霆一般的怪声直刺而出,哈文泰一接之下,咦的一声惊叫,呼地退了三步!

熊竞飞一个跨步填上了空档,双剑迎空一接,竟然也是惊咦一声,一连退了三步!

哈文泰叫道:“熊兄留神——”

熊竞飞也同时叫道:“老哈留神——”

对面那人呼的一声落了下来。

哈文泰道:“这人左剑是内家阴功,右剑却是外门剑路,这真奇了……”

他话尚未说完,熊竞飞大叫道:“留神——”

只见那人如一阵风一般扑了过来,双剑齐上,笔直地向哈文泰刺到,哈文泰把毕生功力聚到剑尖上,双目牢牢凝视对方来势,滞缓地一剑慢慢横削而出——

叮叮接连两声,那人的两支剑同时都搭上了哈文泰的剑尖,只见三支剑尖缪持着,一金一银一青不住地跳动,煞是好看——

叮咚之声一连响了十下,哈文泰忽然一个踉跄,一口气退了五步,脸色变得白中透青,他一张口便喷出大口鲜血,他狂喝道:“老熊你留神,这厮左右……相合……力道怪异无比……”

那凶手杀机已起,举剑向哈文泰再刺,熊竞飞双剑一迎,那人却是临空飞起,在空中单臂一振,青虹剑如电光一般直射向哈文泰,哈文泰一个闪身,却是踉跄一滞,呼的一声那支青剑在哈文泰左臂上划过三、四寸长的深口——

而在同时里,那人另一剑已递到熊竞飞胸前,熊竞飞双剑上迎,他听得身后哈文泰一声闷哼,他心中一惊,慢了半着——

哈文泰狂喝一声:“老熊,举火烧天!”

同时里,哈文泰把手中银剑猛掷而出,犹如一条银龙一般射向那人太阳穴!

那人身在空中,耳闻破风之声有如雷啸,他大惊失色地奋力挥剑一架,同时急速下落——

熊竞飞正在这一霎时间双剑并举,施出了红花双剑中的杀手锏——举火烧天!

哈文泰毕生功力所聚的临危一掷,真有石破天惊的威势,那血屠武林的凶手奋力一架,勉强将银剑架斜,而熊竞飞不辱使命,飞起一剑刺在那人肩上,肩胛被一刺透穿!

那人大叫一声退了三步,熊竞飞连忙回过头来一看,只见哈文泰面如白纸,已经跌倒地上!

熊竞飞大吃了一惊,只听得那凶手呵呵狂笑,他不知何以一剑划伤竟令哈文泰倒在地上,忙走上前去一看,只见哈文泰臂上伤口流出黑血——

就在这时,他的背后那凶手猛一扬手,又把那柄金剑对准熊竞飞掷来,熊竞飞一听背后风声大作,他连忙一闪身,岂料那柄金剑竟也一沉,仍是对准熊竞飞射来——

熊竞飞吓了一大跳,他不料这人暗器手法竟也如此厉害,这时已是千钧一发之际,他若努力再闪,那剑直落下去,正好要刺到地上的哈文泰!

熊竞飞一生身经百战,从来不知畏惧是何物,在这紧要关头,他毫不犹疑,伸掌便向金剑抓去——

叮的一声,熊竞飞一指重重弹在剑身上,那金剑斜了数分呼的一声插在哈文泰的颈旁半寸地上,而熊竞飞的手掌上被割破了一道口子,鲜血淋漓!

熊竞飞抬眼打量那凶手,只见他已是两手空空,红花双剑仰天大笑道:“你要与我老熊比掷剑么?哈哈,你是找错了人!你给我一剑,我还你一剑!”

他举手一扬,呜的一声,右手长剑也飞掷出手,这正是红花双剑的毕生绝技“雷霆乍惊”,天下再无第二种剑术把这飞掷自己兵刃当作一个招式来研究,只有熊竞飞这一门有这么一招,是以论起掷剑来,那凶手内力再强,又怎比得上熊竞飞这练千万遍的奋力一掷?

“波”的一声,那人竟无法躲得过,肩骨上又中了一剑,也是鲜血长流。

但是那人却仰天长笑起来,他狂喝道:“你们两个老匹夫完了,哈哈,报废啦……”

熊竞飞吃了一惊,猛觉全身一麻,一口真气提不上来,他连忙低头一看,只见自己的掌上也流出黑血!

那凶手狂笑道:“哈哈哈哈……我的剑上喂过了‘南中五毒’!”

熊竞飞一个跄踉,险些也跌倒地上!

就在这时,一条人影如飞一般奔了过来,一个魁梧的大汉冲到了石坪上,大喝道:“是哈兄么?”

那正是四川唐家的瞽目神睛唐君棣到了!

“唐君棣!你快逃走!”

但是他的喉头发麻,竟然喊不出来,只见那大汉大步奔到凶手面前,怒喝道:“喂——你是谁?”

那凶手吃了一惊,也怒吼道:“你是谁?”

他不知唐君棣是个瞎子,唐君棣喝道:“哈兄……”

那凶手冷冷道:“你的哈兄已经报废啦!”

唐君棣是依着打斗之声赶来的,虽然不明就里,但他知道对方这人是凶手了。

他怒喝一声双掌齐出,重重地封向那人的双肋,那人退了半步,只觉掌风逼人,暗道:“怎么又来了一个高手?”

唐君棣暗器功夫天下无双,但是拳脚功夫中也是一等一的,那人双肩受了剑伤,竟被一连逼退两步!

唐君棣是在江湖上得到帆扬镖局的搭讯,虽与华山灰鹤银剑毫无交情,但是一听到搭讯,立刻日夜兼程赶到秦岭来,他奔上那石坪,已听不到打斗声,他以为哈文泰已经完了,而他根本就不知道还有一个熊竞飞在场。

瞽目神睛出掌有如神功,如不是已经知道的,谁也看不出他是个盲人,那凶手功力虽高,无奈双肩带伤,不敢出功相拼,只得连连退后。

到了五十招上,那人猛一咬牙,一左一右拍出,又施出了那奇异无比的力道,唐君棣举掌一架,只觉半阴半阳,他惊咦了一声,连忙收掌退了一步。

那人又是双掌拍到,唐君棣一架再退,到了第五掌上,唐君棣猛觉有如跌入一种强烈无比的吸力之中,一个踉跄向前扑倒——

那人哈哈大笑道:“先废了你的招子!”

他出手如风,呼的一声双指如钩,把唐君棣的一双眼珠抓了出来——

立刻他发现手中的一双眼珠是两颗硬硬的水晶珠儿,就在这一愕之间,唐君棣怒施闭目金针!

唐君棣急怒之下,连招呼都没有打一个,一十三根金针一点风声都不带地急射而出,那人一个觔斗翻出惨哼一声,十三根金针一根也没有漏,全打在那人身上!

唐君棣回首便叫:“哈兄——哈兄——”

那人强忍疼痛,冷笑道:“你的哈兄熊兄中了我的南中五毒!”

唐君棣怔了一怔,随即仰天大笑起来,他捧腹笑道:“巧极了,你也中了我的南中五毒!我的金针上全喂过南中五毒!”

那人似也发觉不对,他连忙从袋中取出一颗大红色的药丸吞下了。

唐君棣笑得打跌道:“你不怕?啊——是了,你有解药,哈哈哈哈,你的解药送给我一点行不行?”

那人嗔道:“为什么要送给你?”

唐君棣道:“你的解药是不是红红的一颗颗的?哈哈,每天要服一粒,一共要服五十天,还要全身泡在雄黄酒里泡十二个时辰才能保命,哈哈,这也算得是解药吗?去去去,快滚下山去泡你的雄黄酒吧!哈哈……”

那凶手听他说得句句不错,知道碰上玩毒的大家了,何况他对身上中的十三根毒针当真惴然,一句话也不多说,掉头便去了。唐君棣对他那种无攻不克的怪掌力也是提心吊胆,听见他走了,不由嘘了一口气。

唐君棣全神贯注,好一会才确定那人已走了,回身叫道:“哈兄,哈文泰……”

哈文泰目击这一剎时的巨变,血淋淋的一幕,心神一松,昏迷了过去。

唐君棣叫了两声,不见回应,心中一急,他双目不见,口中只连连呼道:“哈兄,你在哪里?你,你怎么了?”

他生性豪迈,虽与灰鹤银剑毫无交情,但一听哈文泰为主持武林正义,心中立即视哈文泰为同道之士,此时哈文泰危在旦夕,不由惊急交加。

这“南中五毒”端的举世无双,以哈文泰、熊竞飞两人深厚的内力,也支撑不住,红花双剑中毒较晚,此时神智尚清,勉强呼道:“唐大侠……”

唐君棣应声而至,扶起他道:“你……你是……”

熊竞飞双目圆睁,望着唐君棣焦急的面孔,他感到心中有一阵异样的感触,酸酸的好像要流下眼泪。

唐君棣左手一动,闭住熊竞飞大脉,熊竞飞舒了一口气,喃喃道:“在下熊竞飞!”

唐君棣想也不想,陡然右手一顶,轻轻放在熊竞飞“紫宫”要穴上,熊竞飞只觉一股热流逆脉而上,心中一颤,唐君棣低声道:“熊兄别慌——”

熊竞飞微叹一口气道:“在下与哈文泰,都已中南中五毒,唐大侠——”

他只觉那股热流在脉中逆行,却周身舒泰,很是通顺,精神不由好一些,但仍昏昏欲睡。

唐君棣哼了一声接口道:“唐某也曾中过一次南中五毒。”

熊竞飞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骇然道:“你——你有解药?”

唐君棣俯身又击散哈文泰的主脉,口中漫不经意的答道:“唐某自己发明一个法子解的。”

熊竞飞好像在无边的黑暗中,找到了一线光芒,他无暇去理会这光芒的来由,只是全心所负的重担,都似放落在希望之中,立刻昏昏晕了过去。

这时候——

有两条人影在通往秦岭的山路上奔走,一大一小,比例显得特别悬殊。

两人默默的奔在碎草成堆、杂草蔓延的山道上,长长的影子拖在身后。

左面那个小人影突然开口打破沉默,问那右面的大汉道:“蓝大哥,你看他们会在什么地方相会?”

大汉啊了一声:“秦岭山我来了好几次,有一处低回谷,地势险绝,他们很可能在那儿相会。”

小孩道:“那么咱们快些赶去。”

大汉微笑道:“小兄弟,等会倘若咱们扑了一个空……”

小孩插口道:“蓝大哥,吉人天佑,你放心,咱们怎么也要找到唐瞎子。”

两人相对望了一眼,谁也知道希望是多么渺茫,说完这句话,再也找不出一句,也不想多说一句,立刻又是一片沉默。

两人奔到一个双叉的山道口,大汉停下身来,望望山势道:“咱们该向左走。”

两人转了一个弯,只见山路更形窄小,只容一人行走,又走了半盏茶时分,那大汉忽一止身形,指着地上道:“小兄弟,你瞧。”

只见地上血渍斑斑,一路延绵,小孩喜叫道:“有了,有了!”

大汉哼一声道:“只怕他们已会过了呢?”

小孩俯下身来,细细察看一番道:“这血渍大约是在半个时辰以前流下的。”

大汉道:“分明有人负伤而奔,从此经过……”

小孩道:“哈文泰和那凶手之战,不知鹿死谁手?”

大汉道:“瞧这情形,唐君棣就算曾来助拳,恐也已经离开秦岭山区。”

小孩为之默然,但他思索一会,坚决地道:“蓝大哥,咱们走!”

大汉淡淡道:“回头还是前进?”

小孩用手指指前方,四方山路一片崎岖——

蓦然之间,一阵人语声随风飘至,两人连忙循声走去,走得近了,只听到有人在说:“……原来是当今武当掌教周真人,失敬,失敬……”

“……不敢不敢……”

他们加快脚步上去,只见上面的石岩上,站着三个人,地上躺着两个人——

那孩子忍不住大叫道:“啊!瞽目神睛!唐……大叔!”他几乎又脱口叫出唐瞎子。

那边的人都回过头来,孩子更是如同疯癫了一般,他呆了一会,然后像一阵狂风一般直冲出去,嘶声大喊着:“爸爸——”

那站在唐君棣身旁的儒生一把抱住了孩子,喃喃道:“其心……其心……你可好?”

唐君棣和蓝文侯都还不知道这个弱不禁风的儒生,就是不可一世的地煞董无公,他们只是惊奇其心怎会在这里碰上了父亲——

蓝文侯缓缓走上来,站在唐君棣右边的老道无限惊讶地稽首道:“蓝帮主,别来无恙乎?”敢情江湖传说中蓝文侯早已死在居庸关。

蓝文侯长揖道:“若非托道长洪福,蓝文侯只怕早已两世为人了!”

唐君棣道:“昔日唐某中毒,多亏蓝帮主与贵帮五爷招呼,唐某江湖奔波,一直无缘拜谢……”

蓝文侯连忙还礼,他一路崎岖山路上疾行,这时竟有些支持不住,面色苍白,摇摇欲坠。

周石灵大吃一惊,一把抓住他的衣袖,问道:“蓝帮主,你——你怎么啦?”

蓝文侯叹道:“我……中了南中五毒!”

唐君棣闻言哈哈大笑起来,他指着地上躺着的哈文泰与熊竞飞道:“哈哈,我唐瞎子没想到赶来秦岭,生意兴隆起来了,这位哈兄与熊兄也是中了南中五毒……全交给我啦!”

蓝文侯挣扎着道:“那神秘凶手胜了么?”

唐君棣道:“他也中了我的南中五毒,逃下山去啦!大家扯平,谁也不吃亏!”

蓝文侯道:“那么那人究竟是谁呢?”

唐君棣摇头不知,蓝文侯精神一松,终于昏了过去。

其心拉着父亲的手,见唐君棣已经找到,心中大是放心,他走上前去看看哈、熊二人,一弯腰,“啪”的一声一件东西掉在地上。

董无公道:“是什么?”

其心笑道:“一个油布包,里面是张地图,听蓝大哥说……”

他尚未说完,董无公奇道:“地图?……什么?”

他把油布接过,打开一看,霎时之间,董无公的脸上现出无比的喜色,整个身躯都在微微地颤抖着,那情形真叫其心觉着无比的惊异,他从来没有见过父亲激动成这个样子,他连忙问道:“爸爸,你是怎么啦?”

董无公一言不发,轻轻拉着其心退了十几步,颤声低语道:“孩子……有了这图……这正是爸爸日夜寻找的东西……有了这图我就有希望了……”

其心见父亲喜成这个模样,心中惊异无比地问:“什么希望?”

董无公不答,只低声道:“跟我走!快!”

其心道:“到哪里去?”

董无公道:“到……这图上的地方去,快,其心,至少三年后咱们再回来!”

唐君棣替蓝文侯暂时点治穴脉完毕时,他与周道长同时发现其心父子不见了,他们吃了一惊,四处叫唤也不见回音,唐君棣忍不住问道:“道长,董其心的父亲究竟是谁?”

周石灵望了他一眼,心想还是不告诉他的好,于是他只默然摇了摇头,唐君棣望着地上三个中了南中五毒的武林高手,责任心使他立刻弯身一手挟起一个,转首对周道长道:“道长,麻烦你背一个,咱们先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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