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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乞丐十侠

远处,那个声音惊道:“啊——原来是金弓神丐萧五爷到了!”

那老丐冷冷地道:“阁下是哪一位?”

那个声音道:“不敢,小可温荣。”

老化子哈哈大笑,那笑声又是清楚又是宏亮,宛如龙吟一般:“铁剑秀才来了,大约金笛书生也就在附近吧。”

那个声音沉寂了,像是已离去。

老化子仰首观天,满面忽露落寞之色,喃喃地道:“岁月不饶人,乳臭未干的娃儿全成了当今武林中流砥柱啦,我……我是老了……”

他转首向其心打个招呼,大踏步向西行去了。

其心怔怔然望着那古怪的老化子,直到那老化子背影消失,他喃喃道:“金弓神丐……金弓神丐……?”

他心中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觉得自己彷佛在大海茫茫之中失去了依赖之物,手足无措起来,他一转身,几乎叫出一声:“爹——”

但是立刻他想起父亲已经不在了,他不禁一呆。

这时一个娇憨的声音在背后叫道:“哟,董哥哥,你在发什么呆?”

其心一转身,只见小萍俏生生地站在他身后,手中拿着一条柳枝,幌呀幌地。

他茫然道:“小萍……我爸爸走了……”

小萍吃了一惊,连忙问道:“什么?你说什么……”

其心指了指桌上父亲的留书,小萍抢上去匆匆读完,睁着一双大眼睛望着其心,悄声道:“董哥哥,究竟是怎么回事呀?”

其心摇了摇头,待要说给小萍听,又觉不知从何说起,于是他又摇了摇头。

小萍像是忽然想起了一件事,紧张地问道:“哎呀,不好,那你岂不是晚上要一个睡在这屋里?哟,好怕人呀?”

其心见她抱着两条胳臂害怕的样子,不禁微笑道:“那有什么害怕呀?”

小萍一双大眼珠上下一翻,忽然喜上眉梢,拍手道:“有了,有了,董哥哥,你住到我家去——”

其心吃了一惊,连忙道:“不行不行,小萍你别胡来。”

小萍好像没听见一般,拍手叫道:“怎么不行,怎么不行,我就去告诉妈去,你——你等我——”

娇嫩的嗓声,“你等我”三个字还在其心耳中荡漾,小萍已撒开两条小腿,一溜烟跑出老远。

其心蓦地一惊,暗道:“我怎能到她家里去?”

他推开门追上去要想把小萍叫回来,小萍已跑得不见了。

他沿着土路走出来,转过弯,远远望见那河水如带,那些孩童们还在野着。

他走下堤堵,河岸是好大的草坪,忽然得得的蹄声响起,一个衣着华丽的孩子骑马奔过来,正是那云合庄齐家的孩子,敢情他骑着马儿蹓跶,在这草坪上奔来奔去。

站在河边的吴胖子忽然叫了声:“嗨,阔小子,小心呀!”

他一扬手,一团湿泥直飞过去,还带着点点滴滴的污水。

那孩子骑在马上,身上穿着洁白绣花的绸衣,猛一回头,只见那团湿泥已飞到眼前,他忽然一低身子,整个人伏在马背上,那团湿泥从他头上飞过去了。

他一勒马,掉过头来,吴小胖大叫一声:“嗨,咱们把他拖到水里来!”

众童一声呼啸,一涌而上,吴胖与阿雄跑得最前,那孩子一提马缰,那马儿前腿站立起来,他一抖手,手中的鞭儿盘空一抖,呼呼两声直抽下来——

吴胖和阿雄被那马儿举蹄虚空一踢,吓得惊叫起来,那根马鞭呜的一响,两个家伙都吓得抱头滚在地上,那齐家的孩子一带马头,向左横走了三步,众孩童早就不敢再动,呆呆站在那里。

马上的孩子轻笑了一声,一夹马,得得地跑远了。

众顽童呆了一会,方才七嘴八舌地骂起来,阿雄和吴胖一肚子闷气,一回头,正看见其心站在河边。

阿雄叫道:“姓齐的阔小子虽可恶,这姓董的穷小子更是可恶,咱们拖他下水呀。”

他这一叫,众孩童都向其心这边嘻嘻哈哈地涌过来,其心想要转身逃走,但是他终究不曾逃避,反而转过身来,面对着众顽童。

那吴胖子一把抱上来,众童拥将上来,一阵推拉拖扯,其心的衣衫也被撕破了几处,那阿雄尤其可恶,一拳打在其心的鼻梁上,立刻鲜血流出来,一群顽童如同疯狂了一般,嚷着撕打,其心手臂脸上都被抓破,鲜血淋漓。

他暗中吸了一口气,双腿用力一撑站起身来,但是忽然之间,想起一事他又悄悄吐出了那一口气,拳一松,毫不抵抗,任由那群顽童欺侮。

渐渐他脸上手上血流得多了,那些顽童看了都怕起来,一声呼啸,齐向后跑,霎时溜得精光。

其心从地上爬起来,伤口一点也不感到痛,只是热烘烘地像火烧一样,头脑昏昏的,在这一剎那中他有好多事要想,却是一件事也不能想,只是悄悄地站在那里。

阳光晒在伤口上,鲜红的创伤显得更是鲜艳夺目,渐渐地他开始感到伤处疼痛,这时,得得蹄声响起,那华服骏驹的漂亮孩子又骑了回来。

蹄声渐缓,马儿终于停在他的身旁,其心抬起头来,只见马上的孩子正也望着他,阳光照在他的头发上,泛出一片金黄色的光芒,那双又黑又大的眸子静静地注视着自己,女孩子长得也没有那么漂亮,只是小嘴角微微地弯一丝笑意也找不到。

其心也静静地望着他,他忽然觉得这孩子对于他有一种特殊的感觉,那沉寂的气质中,带着一种亲近的味道,他期待那孩子先开口——

那孩子终于开口了,他只说了一句:“被人欺侮了么?报复呀!”

他说完这句话,拍马掉头而去了,其心听了这句话,心中猛然一震,如雷轰顶,似乎有一股热流在汹涌着、澎湃着。

他走到河边,缓缓躺下身去,俯睡在岸边,把头伸到激荡的水面,让那清凉的河水溅在他的脸上,脸上的血冲到河水中,化成一缕缕淡红的血花。

他站起身来,拢了拢被河水冲湿的头发,四周静悄悄的,一个人影儿也没有,董其心再强煞,终究还是个稚龄孩子,眼泪在他眼眶中转了两转,只差没有落下来,他喃喃地想道:“这里,我是无法待下去了。”

他飞快地跑回家去,家里空荡荡的,小萍想是还在家里和她妈七缠八缠,他把父亲留下来的银子放在布包里,拿了几本书一并包扎起来,他提着布包走到门口,向屋里望了一望,默默道:“爹爹一年之后回来,我也一年后回来吧——”

他轻轻关上了门,快步向西走,头也不回。

天快黑的时候,他已走到望不见这村庄的地方,四周都是野花,前面那条路弯弯曲曲地不知道哪里去。

前面路边上,一个小铺儿,其心买了些馒头包子放在怀中,一面走一面吃着,太阳整个儿落下去了,只是西天一抹红霞,其心看看四面无人,便靠在路边一棵大树下休息。

昏昏沉沉地,他自己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未睡着,反正一阵人声惊着了他,他微一翻身,发出嗦嗦之声,他连忙不再翻动,侧耳倾听。

只听见一个沙哑的嗓子低声道:“我就不明白为什么白三哥和古四哥还没有到,离开开封的时候,他们分明比我先动身的呀……”

另一个宏亮的嗓音道:“莫非是路上出了事?”

那沙哑的嗓子道:“金八弟你好会说笑话,白三哥和古四哥在一齐,还出得了什么事儿?”

宏亮的嗓音道:“方才我和罗九弟碰了头,他说铁剑秀才和金笛书生已经到了附近,而且好像华山的剑手也让他们给说动了,全来与咱们作对啦。”

那沙哑的声音道:“华山?自从那年华山七剑让地煞董无公一口气毁了六剑,就只剩下了灰鹤银剑哈文泰孤零零的一个人,华山还能派什么高手?”

金八弟道:“方七哥说得不错,听九弟说,来的正是哈文泰哩!”

方七哥惊呼了一声道:“他妈的老贼好毒的手段,他把咱们姜六哥擒去生死未卜,只这一段仇就叫咱们必报不休了,他还要投石下井,想把咱们一口气全毁了哩!”

那金八弟道:“七哥说得不错,瓢把子和雷二哥带了十弟赴那居庸关之约,他却在这里和咱们决战,分明是分散咱们的力量,看来华山点苍峨嵋全让老贼给搬动了,白三哥和古四哥若是再不到的话,可就麻烦了。”

方七哥道:“萧五哥的人呢?”

金八弟道:“下午就到了,他命咱们不可焦急,乱了阵脚。”

其心愈听愈觉奇怪,他忍不住爬过去,堪堪伸出头来偷看过去,黑暗之中,依稀可见两个黑影相对坐在草坪上,月光照耀下,可以勉强看出这两人都穿着破烂褴褛的灰衫,好像背上还打着两个大补钉。

忽然之间,一个沉沉的声音传了过来:“丐帮十侠请了——”

那坐着的两人一齐站了起来,左面的一个向着黑暗中道:“是庄老贼么?”

那人哈哈大笑,朗声道:“听阁下出言无礼,大约便是‘石狮’方七侠了吧,哈哈,老夫正是庄人仪。”

紧接着走出一个气度威猛的五旬老者,他的身后跟着十多个汉子。

这时,月光明亮起来,只见“方七侠”身旁的那人又瘦又长,脸上似乎洗不干净似的,只有一双眼睛却是亮得吓人,而且双眸中似乎闪出点点金光,那老者庄人仪拱手笑道:“这位——啊,想来必是‘金眼雕’金景了!”

金景手中持着一根长及耳边的棍儿,他顿了顿棍儿道:“庄人仪,你把咱们姜六哥究竟怎么了?”

庄人仪脸色一沉道:“你问老夫吗?”

金景道:“当然是问你了——”

庄人仪道:“那老夫倒要问问你,你们丐帮凭了哪一点理由断定老夫绑架了你们的姜六哥?”

金景怒吼道:“庄人仪,你要当面混赖么?”

庄人仪不再言语,却笑嘻嘻地道:“咱们先不谈这个,到贵帮讲道理的人来了咱们再谈不迟,待老夫先替二位引见几位朋友——”

他说着向后一伸手,指着最左边的两个胖子道:“这两位是点苍的名家洪氏兄弟——”

金景吃了一惊,点苍洪氏兄弟不出江湖已有多年,想不到这庄人仪好生厉害,竟把他俩也拖出来了。

庄人仪冷哼一声,指着另一个白面书生道:“这位铁兄想来二位英雄不曾见过,铁兄乃是方从天山到中原来的——”

他话未说完,忽然一个粗犷的声音打断了他:“冰雪老人铁公谨是他的老子么?”

只见一个背着一张金弓的老化子大踏步走了进来。

庄人仪微微一惊,随即呵呵笑道:“好呀,萧五爷请了。”

其心吃了一惊,这萧五爷正是那问自己讨水喝的老化子,他忘了疲劳,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场中变化。

金弓老化子指着庄人仪骂道:“姓庄的,你一生伪善,惟恐天下不乱,你把我姜六弟藏到哪里去了?”

庄人仪道:“老朽一来就碰着人有的问我要姜六哥,有的问我要姜六弟,这就奇了,谁见了你的姜六弟呀?”

金弓化子道:“庄人仪,你用心险恶,一面挑拨蒙古‘大漠金沙’九音神尼带着她的尼子尼孙与咱们丐帮定下居庸关之约,一面又煽动各派好手要在这里与咱们论理,只怕你计较虽好,各派高手未必就肯听你这糟老头儿派遣吧?”

他这句话说得具有挑拨意味,果然庄人仪背后有人面露不悦之色,庄人仪不慌不忙地道:“萧昆,我且问你,郑州道上点苍的弟子是不是贵帮人打伤的?黄河水面上谭家的粮船是不是让贵帮的人烧了?山西临汾……”

金弓神丐萧昆捧腹大笑,声震林木,大声道:“我以为庄人仪一代枭雄,当真能够把天下各派高手都说动了,原来用的是这等伎俩——”

他退了一步,再向前时,已用脚尖在地上写了一个“拖”字,方七侠和金八侠看了都知他意,此时双方力量悬殊,除了拖,别无他法。

正在此时,一缕亮红色的烟花冲天而起,紧接着红色的旁边又冲起一缕黄色的烟花,在漆黑的天空里煞是好看。

金景喜道:“三哥到了!”

众人一闻此语,不由都是肃然,只见两个人大踏步走了进来。

那两人左面的一个头上缠着一圈白布,右面的一个左手上也缠着白布,丐帮的人大惊失色,暗暗道:“三哥四哥挂了彩?”

然而那庄人仪却是更惊骇万分了,他望着这两人出现,真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这两人还没有死?

那两人一言不语,只是大踏步走将过来,众人也肃静着,直到两人走到五步之外,金弓神丐才道:“三哥四哥,皖北道上出了岔儿么?”

那两人沉重地点了点头,左面的指着庄人仪大骂道:“好个庄老贼,你既约咱们到这里,为什么路上又派人偷袭咱们?”

萧昆惊道:“是什么人偷袭?”

他不敢相信庄人仪还有能耐搬动什么人,竟能把威名满天下的“开碑神手”白翎及“铁胆判官”古筝锋一齐打伤!

铁胆判官古筝锋冷笑道:“不晓得是从哪里搬来的人物,两个黑布蒙面人,一身贼功夫高得出奇,庄人仪,我问你,你行事还讲不讲江湖道义?”

庄人仪讥笑道:“既然你连蒙面人是谁都弄不清楚,为什么一定要说是我庄人仪找的人?”

铁胆判官古筝锋仰天大笑道:“你庄人仪千算万算,只道是万无一失的了,可惜老天偏不让恶贼从愿,在你庄人仪以为今日我古筝锋和我白三哥一定到不了此儿来吧?不错,那两个蒙面人武功高得出奇,便是他俩个也自以为我古某人和白三哥是死定了,是以打了一半,那蒙面贼子露出口风来啦——哈哈哈——”

萧昆见事态离奇,忙问道:“蒙面贼子露出了什么口风?”

铁胆判官道:“那蒙面人好生狂妄,他得意忘形之余,哈哈大笑道:‘今日你们两人是死定了的,到阎罗王门上可莫愣头愣脑,告诉你也不妨,咱们是庄人仪的朋友!’嘿——咱们听了这句话,说怎么也不能让这两个蒙面人给毁了,所以,庄人仪,对不住,咱们还是赶来啦——”

庄人仪面色铁青,冷哼了一声道:“这倒奇了,我庄人仪平生最敬服的便是白兄古兄这等英雄人物,如果今日之会没有了白兄古兄,岂不寂寞得紧?倒是那蒙面人说的话好生叫我不解,幸好白兄古兄功力深厚,若是遭了那蒙面人的毒手,岂不是叫我庄某无处解释得清?”

一直没有发话的“开碑神手”白翎冰冷地道:“那两个蒙面人么?让咱哥俩废了他一条胳膊!”

他说着从背包里一掏,随手往地上一掷,只见地上骇然一条被劈下来的胳膊,血迹都成了紫色!

庄人仪到了此时,反而神色自若起来,他微笑道:“不管那蒙面人安的是什么心,现在白兄古兄既已到了,就请划下道儿来吧。”

开碑神手白翎一字一字地道:“没有什么可说的,穷家帮的生死存亡就在今日一战,咱们瓢把子和雷二哥不在,天大的事都冲着白翎来吧!”

庄人仪道:“丐帮十侠个个威重武林,也许正因为十侠英雄过人,贵帮所做的英雄事迹也太过分了一些吧——”

他说话到这里顿住,他身后闪出了那点苍洪氏兄弟中的老二,他一挺胖肚子,大刺刺地道:“丐帮的行事规矩怎样我洪家铭可不管,我只问郑州道上敝门的弟子因何被贵帮给打伤了?”

铁胆判官冷笑道:“呵,郑州道上那桩事么?哩,贵派的弟子真好德性!”

洪家铭又挺了挺肚皮,傲然道:“敝派弟子德行不好,还有点苍的门规在,也犯不着你们拿臭叫化的规矩来整治他呀?”

那方七侠勃然上前道:“鄂州道上的事是我方横干的,贵派的好弟子,他妈的白嫖姑娘还打伤人,老子讨碗剩饭,他叫老子爬着吃屎去,老子不打他打谁?”

那洪家铭是点苍派有数的剑术名手,据说在剑术上的造诣比他兄长洪家勤犹高一筹,这时他的右手渐渐移到了剑柄上,冷冰冰地道:“你叫方横,倒真横得可以了——”

其心躲在草丛中一动也不动,他暗道:“什么叫做白嫖姑娘呀?”

不过他感觉到场中是愈来愈紧张了。

方七侠方横道:“姓洪的,你要动手么?”

“嚓”的一声,洪家铭抽出了长剑,一道寒光盘空一匝。

石狮方横伸手一拔,一把金环大刀已握在手中。

洪家铭轻藐地冷笑了一声,只因“剑是兵器之祖”,一般说来练剑所须时间总在练刀的五倍以上,是以洪家铭这等上乘剑家一见方横拔出大刀来便冷笑了一声。

只见金光一闪,环儿叮当一声互撞,唰唰唰一片刀风如巨浪汹涌而至,洪家铭剑出如风,立刻以快打快,但是十招一过,洪家铭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只见方横一刀快似一刀,一刀紧似一刀,刀背上的三个尖角挟着阵阵疾风竟然兼攻穴道!

洪氏兄弟的老大洪家勤大喝一声道:“二弟,这厮是八卦金刀——”

洪家铭心中猛然一凛,收敛了满腹轻敌之意,剑走中锋,霎时剑风大震,虎虎生威。

上乘剑术讲究的是心剑合一,洪家铭此时心神一敛,他浸淫剑术数十年,立刻剑上威力大是不同,剑锋挥动之间,光芒一吞一吐。

他原来小看了石狮方横,八卦金刀乃是南宋末年河朔金刀万老爷子所创,万老爷子自幼随在少林寺中带发修行,三十岁离开少林,三十岁后浪迹江湖,遍访了天下施刀名家,到了五十岁那年便创了七十二路八卦金刀,其中奥妙无穷,完全是内家的上乘刀法,这才使刀在武林中重被重视。

洪家铭多年不现武林,剑上造诣令人惊骇,点苍剑法本就以轻灵狠辣著称,看他身材肥胖,然而剑走偏锋,轻灵之处,好比蝴蝶翩翩,石狮方横刀路又快又重,金光闪耀之下,凛凛生威。

丐帮自从“七指竹”蓝文侯继承了帮主之位以来,丐帮十侠名震天下,成了武林中势力最大的帮会,这除了蓝文侯统领有方以外,主要还是十侠个个武功惊人,一连几次重大战事,轰轰烈烈地表现了一番,使武林中人提起丐帮十侠来,人人都是又敬又畏。

眼看数十招过去,忽然洪家铭大喝一声,手起剑落,石狮方横的一条左臂竟被砍了下来,方横大吼一声,右手金刀出手,呜的一声怪响,一直飞向洪家铭门面——

洪家铭长剑一封,只听得喀折一声,剑身成了两截,金刀也当的一声落在地上。

石狮方横面上神色骇人,他大踏步走上前,走了五步,终于一跤跌在地上!

那金眼雕一把将方横抱起,一双金眼中射出怒火,他抬起头来,望着五步之外如一座铁塔般的开碑神手白翎,咬牙切齿地道:“三哥,咱们怎么说?”

白翎冷静地道:“七弟毁了么?”

金眼雕道:“胳膊完了!”

白翎仰起目光来,狠狠地瞪着洪家铭,冷然道:“洪氏兄弟好厉害的剑法,我白翎要领教一两招。”

洪家铭握着半柄断剑,正要答话,只见另一个胖子走上来轻狂地道:“兄弟慢来,待我先行打发了这臭化子咱们再上路吧。”

正是那洪家勤。

开碑神手怫然不悦,他一抖衣袖,沉声道:“我找谁打便是谁,要你多事么?”

他一抖开袖子,只见他那百结褛衣胸腹之间缝着一块大红色的补钉,众人都知这是丐帮中三当家的标记。

洪家勤却是理也不理,嚓的一声拔出了长剑。

一个宏亮的嗓子响起:“三哥,他们既换了人,你何必同他打交道,待我来试试点苍三脚猫的剑术到底有多少斤两?”

只见铁胆判官大踏步走了上来,胸前一块黄色的补钉。

他指着洪家勤道:“来啊!”

洪家勤一抖手中长剑,举手便刺,其速如风,铁胆判官古筝锋冷冷一笑,欺身抢入,双掌翻飞,好比一对钢爪一般。

众人只听得呼呼声响,十招过后,洪家勤招出如电,铁胆判官连退了三步,接着“咔”的一声,洪家勤退了一丈,手中空空如也,剑子已到了古筝锋的手中!

铁胆判官伸手一折,“啪”的一声,那剑子已成了两截,他一字一字地道:“洪家勤,你不是对手的!”

“洪家铭,现在该你了。”

洪氏兄弟在武林剑家中是极有盛名的高手,丐帮的铁胆判官古四爷虽然铁掌动天下,但是众人也没有料到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叫洪家勤长剑出了手,一时都噤声不语,心中暗暗骇然。

庄人仪一手握住洪家勤,一面以目示意华山派仅存的高手“灰鹤银剑”哈文泰,想叫他以华山神剑鬼哭神号般的威势挫一挫铁胆判官那不可一世的锐气。

但是灰鹤银剑却是动也不动,庄人仪一连暗示了三次,灰鹤银剑只是不动,庄人仪忍不住道:“哈兄——”

灰鹤银剑哈文泰打断道:“庄兄曾说丐帮英雄齐聚于此,哈某人来此为的只是要与蓝大帮主会一会,领教领教他那独步武林的‘七指竹’功夫,既然蓝大帮主不在此地,小弟可要告辞了。”

庄人仪知道灰鹤银剑是暗怪自己骗他,但此时不能解释,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见哈文泰起身来就走,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宽阔的声音:“喂,看完好戏再走不迟呀!”

只见一人伸手一把便抓住了哈文泰的衣袖,众人看时,只见正是那天山来的铁凌官。

哈文泰反首道:“铁兄要阻止小弟么?”

铁凌官狂笑道:“哈兄既已来之,何必去得太匆?”

哈文泰一反手,挣脱了铁凌官的扯拿,铁凌官全身不动,只是左手小拇指一伸,忽然袭向哈文泰胁下——

哈文泰一侧身,身形如行云流水般一泻而出,离地不过半尺,落地已在两丈以外,那份轻灵真是美妙已极!

哈文泰走出了十余丈,众人才感到这个华山仅存的高手委实具有一身惊世神功,那铁凌官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铁胆判官仰天长笑,指着铁凌官道:“这位兄台尊姓?”

庄人仪道:“这是铁兄,才由天山来的。”

古筝锋大笑道:“丐帮什么时候和冰雪老人结了梁子啊?”

铁凌官脸色一沉,厉声道:“冰雪老人怎能与叫化子扯在一起?”

古筝锋道:“久闻冰雪老人摘叶飞花的绝技天下无对,但从阁下言行看来,那只怕是言过其实了。”

铁凌官一言不发,上前对着古筝锋一揖道:“老兄骂得好,多承指教!”

古筝锋提了一口真气,恭恭敬敬还了一揖,只听得登登登三声,古筝锋一连退了三步,脸上神色大异,那铁凌官却是牢定原地一动也不动。

所有的人都惊出了声,古筝锋十招之外就空手夺了洪家勤的长剑,铁胆判官那迅雷不及掩耳般的身手,众人都是目睹的,不料铁凌官一揖之力竟然深厚如此——

奇的是古筝锋和铁凌官虽然对了一掌,但是两人依然相对而立,过了一会,古筝锋的脸色恢复了常色,他吐气道:“铁兄好掌力!”

铁凌官张口欲言,却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来,脸色惨白。

众人哗然之声大起,古筝锋退了几步,经过白翎的身旁时,白翎低声道:“吃了亏么?”

古筝锋道:“那小子不会比我好。”

开碑神手白翎环视一周,眼见对方高手如云,庄人仪三批先后发动了数十人,把丐帮人手分开,看来只要自己这边一败,一个轰轰烈烈的丐帮就得烟消云散。

他沉吟了一下,上前道:“庄人仪,你我干一场吧!”

这等面对面的挑战倒使庄人仪愣了一下,但随即他已明白开碑神手的意思,他冷笑一声,转身道:“庄人仪若是败在开碑神手掌下,庄某人与丐帮的事自然了结,那时各位与丐帮的梁子,庄某人就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尚希各位包涵则个。”

他这番话等于说明即使白翎胜了他,今日之事也不能了。

白翎冷笑一声,一抖大袖就要动手。

众人只知开碑神手白三爷掌上神力举世无双,而庄人仪则是一个高深莫测的神秘人物,他的来历无人知晓,平日和蔼可亲,但又似功力深不可测,这时见两人将要一拼,都不禁睁大了眼睛,拭目以待。

白翎转身对金弓神丐低声道:“四弟内伤,若是我败落了,五弟你可要为丐帮保留一个高手,万万不可感情用事——”

他的意思就是叫萧昆准备突围逃走,萧昆霍然一凛,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

庄人仪也走上前来,然而就在此时,一条人影气急败坏地冲了进来,面上惨无人色,萧昆大吼一声:“罗九弟,什么事?”

那人颤抖着声音喝道:“居……居庸关……”

萧昆全身一震,大叫道:“居庸关怎么?”

那人道:“居庸关上……瓢把子……瓢把子让九音神尼给毁了,雷二哥血战重伤,十弟失了踪迹——”

萧昆叫声“啊也”,险些一跤摔倒地上,白翎猛一顿足,仰天一声长叹。

古筝锋一闻此语,如雷轰顶,再也忍不住,也是张口喷出一口血来,他一把抓住白翎的衣袖,颤声道:“三哥,咱们听你的——你说怎么办?”

开碑神手咬牙切齿,狠声道:“好,好,庄人仪,丐帮算完了,白某人说一句算一句,从今以后武林道上再不会出现丐帮的弟子,只是——有一桩你要记牢了,白某人在半年之内必来找你!”

金弓神丐萧昆冷笑道:“姓庄的若要赶尽杀绝的话,萧某先陪你走几招!”

白翎一挥手,带着丐帮众人大步而去,就没有一个人敢伸手阻拦。

待那批人走得远了,庄人仪才仰天大笑起来,他朗声道:“丐帮自蓝文侯当了头儿以来,横行武林十余载,总算今日垮了……”

他转身对大众道:“列位,咱们去痛饮一杯,老夫备有上乘佳酿!”

十多个人大步退出那草坪,十多个影子长长地拖在地上,有一些杂乱的感觉,对衬着远处丐帮几个孤零零的身形,就使他们显得更孤零了。

董其心揉了揉眼睛,方才的情景一幕幕仍在眼前,他心中有些害怕,也有些失望,草丛有一大堆蚂蚁儿在合力拖着一只螳螂,那螳螂看上去刀甲俱全,威风凛凛,但是落在那群又黑又大的蚂蚁手中,眼看就要成了蚂蚁的口粮,其心托着腮儿,喃喃地道:“原来寡是难以敌众啊!”

他站起身来,身子曲蜷着久了,骨节都酸痛了,他伸了个懒腰,忽然他觉得有些不舒服,头脑似乎有些昏沉沉的,他摸了摸额角,觉得有点热,但是他自己也不知到底有没有发烧,他四面望了望,又坐了下来。

忽然他想到了爸爸,也想到了小萍,如果他们在的话,一定会急急忙忙地照顾自己了,他想道:“我们要分别一年,一年后再见吧——”

立刻小萍最后对他说的一句话飘上他的心田,那是:“——你要等我呀!”

其心想到这里不禁痴然怔住了,心中恍恍惚惚,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凉风吹过,他竟打了一个寒噤,这使他猛一惊觉,他低头看见臂上的伤痕,胸前被扭破的衣襟,另一个意念如熊火般燃了起来,他撑着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埃,沿着那条小路走了下去。

这时,天边的星儿渐渐隐退。

眼看着,又是一天开始了……

森林中一片阴沉沉地,只有几处露出在光亮中。

一个矮小的身躯,姗姗地穿插在光暗之间,他走到了一个三岔口,小脸上流露出几分犹疑。

突然,头上的树枝上,传出吱吱喳喳的鸟声,他弯下身去,拾起一块小石子,信手往鸟声起处一抛,突然唰地一声,一只大喜雀尖叫着急西飞而去。

他看了看喜雀道:“你往哪边飞,我就朝哪边走。”

于是,他放开了步子,也往西北方向走去。

也不知走了多少时候,眼前忽然一亮,原来已走出了林子,前面是一个小小山坳子,里面长满着各色鲜花,他喜悦地叫了一声,三步两脚地扑入了山坳子,往花丛中一倒,坐在地上。

他坐起来,采一朵黄色的大花,摆在眼前晃了晃道:“这朵给爸爸,那朵给妈妈。”

他指着一朵红色的花儿。

他迟疑了一下,又重复说道:“给妈妈,但是,妈妈又是什么样子的呢?”

他困顿地打了个呵欠,把黄花放在嘴前,顽皮地吹了口气,那黄花突地一声,竟针入了三尺多远的一棵树干上。

他开心地笑了笑,揉揉眼,便躺在花丛中睡着了。

过了不久,树林中又走出了三个人,二男一女,却是道者打扮。

其中年轻的道士嘴里嚷道:“曲师兄,咱们总算走出这短命的树林哪!”

那个姓曲的道士眉色之间甚为沉重地道:“张师弟且莫高兴,咱们误了期,白跑一趟不算,回去怎么向师父交代呢?”

那个道姑道:“咱们头一次下山,师父也不会多责怪的。”

曲道士道:“话不是这么说,咦……”

他突然止口,指着数尺远的一棵树,张道士顺眼一瞧,见到一朵大黄花竟整整齐齐地嵌在那树干上,也惊噫了一声。

那道姑低声道:“莫非是丐帮的高手?”

曲道士沉吟了一下,道:“只怕丐帮的还出不了这等角色。”

张道士一拉曲道士的衣袖,道:“这花成色还新鲜,咱们搜。”

曲道士一摆手,止住了张道士,道:“且慢,待我瞧瞧。”

他凑上去看了又看,用手一拍,那花儿跳了出来,他拿着对二人道:“师弟师妹,你们瞧,这手功夫,咱们也不见得不会,只是难在这花朵丝毫不损,我想,恐怕是昆仑派的。”

二人脸色一齐大变,道姑说:“他们到咱们武当山附近干啥?”

原来此三人乃是武当周石灵道长座下的三大弟子,女的道号天净,俗名伊芙,曲道士道号天玑,俗名万流,张道士俗名千岗,道号天清。

天玑子曲万流年龄最大,人也比较沉着,他想了想道:“又不像是飞天如来老前辈的行迹,不过,咱们还是快回山去报告。”

说着顺手将黄花一丢,天净子伊芙忽然轻声道:“那边有人。”

张千岗一瞧,只见黄花落处,隐隐见到一只布鞋底。

曲万流把花丛拨开,呸了一口道:“原来是个野小鬼。”

伊芙道:“曲师兄!人家怪可怜的。”

张千岗见他衣着破烂,身上伤痕累累,冷笑了一声道:“哪里来的孤魂野鬼,咱们走!”

伊芙弯下身去,轻轻摸弄着孩子的头发说:“我不走!”

曲万流沉声道:“师妹!”

伊芙抬起头道:“他在发高烧。”

张千岗顿了顿足道:“这种野孩子到处都有,咱们办正事要紧。”

伊芙抗声道:“我只见到过他一个,救人更要紧。”

曲万流脸色一扳道:“师妹,咱们武当三子是何等人物,不要惹天下武林笑话。”

伊芙一边自怀中取出一颗丹药,撬开孩子的牙齿,塞进孩子的口中,一边反驳他师兄说:“这有什么笑话,咱们张祖师爷当年还不是孤儿一个。”

曲万流气上心头,正待出口斥责,这时孩子悠然地醒来了,疲乏地睁开双目,对着三人淡然一笑。

不知怎的,两个道士的无名之火,竟被他这一笑,轻轻化去。

伊芙见机道:“人家病得那么厉害,丢他一人在这林子里,十成喂了豺狼,咱们带他走,由我去求师父,反正山上也不会多他一个人。”

曲万流知道师父向来疼这个小师妹,所以才宠得她这样任性,这次没有达成任务,还要靠她的宠爱,庶几可以免了责罚。

他无可奈何地道:“好吧!由你了。”

伊芙感激地笑了笑,她站起身来,拍拍衣袖道:“二师兄,谁来背他呀?”

张千岗怔了怔,推辞不得,他对这小师妹一向是又爱又怕,只得蹲下身去,伊芙得意地笑了,她笑抿着嘴,轻轻抱起董其心,放在他背上,这时,袍角扫及了张千岗的右手,张千岗只觉得一股香风,另有一番意思在心头,他想:“便是看在这一拂上,姑且背这小鬼一程。”

夜深了。

两个道士坐在灯下,正在对弈着,曲万流举起一子,正要打一劫,忽然,房门口伸进了一个小孩子的头道:“姑姑呢?”

他一分神,竟下错了一格,眼看便是满盘皆输,他不怪自己不能收敛心神,反而把棋盘一推,回过头来喝斥道:“快滚上床去!少啰嗦!”

张千岗哈哈一笑道:“这局师兄输了。”

曲万流瞪眼道:“知道啦!”

这时伊芙笑孜孜地从室外走进来,手里捧着一些衣服,她见到董其心,惊呼了一声道:“其心,快上床去,把被子盖起来,要受凉哪!”

接着,两个人走入了隔室。

曲万流听着董其心那咚咚的脚步声,心中便有三分气,张千岗故意打趣他道:“我看这傻小子资质还不差,师兄也上三十五了,该收个徒弟啦!你说怎样?如果有意嘛……”

曲万流道:“去他的!这小鬼真会磨死人!”

这时伊芙的声音道:“两位师兄别回头,我叫一二三,好了。”

二人忍不住,回头一瞧,只见董其心打扮得干干净净,全身上下换了一副道童装扮,真是惹人喜欢,但不知怎地,二人就是看他不顺眼,曲万流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张千岗看在伊芙的面上,冷冷地赞了一声道:“好俊!”

伊芙嘴一扁,牵着董其心转身便走,道:“来,其心,别理他们。”

董其心仍是一副毫不在乎的傻呵呵相。

曲万流叹了口气,一拍桌子,道:“天下武林,除了昆仑的飞天如来之外,无人能敌我武当,师妹,她……”

那知窗外一声冷哼,有一人道:“不见得吧!”

张千岗喝道:“什么人?”

他大袖轻挥,纸窗应声而启,只见庭中月华如练,白金洒地,甚是幽静,哪有一丝儿人影?

曲万流冷笑道:“大丈夫敢作敢为。”

只听得瓦面上有人冷笑了一声,张千岗呼地一声,穿出窗外,曲万流忙道:“师弟,回来,此处是客寓。”

张千岗跃回房中道:“瓦上也没人,那人是神仙么?”

两人被这怪人一闹,却又寻不出人来,意气索然,也就休息了。

第二天,三人带着董其心上路,只因伊芙不便抱着他,而两个道士又讨厌他,所以四人慢慢走着。

走到一处山坡,只见坡上有一块大石头,石头上坐着一个书生,正在弹着古琴,那琴声抑扬顿挫,正是阳春白雪,小桥流水。

待得四人走近,那书生忽然唱道:“以管窥天,以蠡测海,未列夫子之门墙,孰登学问之堂奥?”

曲万流一瞪眼道:“你在说谁?”

那书生哈哈一笑,琴声顿止,他揖了揖道:“曲道长贵姓?”

张千岗见他明知姓曲,又问贵姓,不禁怒道:“岂有此理?”

那书生笑道:“天下无双,不成模样,大丈夫敢作敢当。”

他最后那句话,完全学得昨晚曲道士的口气。

曲万流一拉张千岗,两人会意,天玑子身为师兄,便哈哈一笑道:“昨夜柴店之中,未能接晤大驾,不意今日相逢。”

那书生缓步走下坡来,只见他没摆什么架势,已到了眼前。

董其心扯扯伊芙道:“两位叔叔在干吗?”

伊芙道:“大约要和人家上手了。”

董其心摸摸脑袋,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

伊芙心中叹了口气,暗暗道:“唉!这孩子真傻,恐怕终生不能学功夫了。”

曲万流双目盯住对方,沉声道:“贵姓?”

那书生抬头悠然望着青天道:“一生萍迹天下,深然已忘名姓。”

曲万流傲然一笑:“原来也是无名之辈。”

书生漠然道:“只因素喜度曲,曾孙行年三十五,所以人称曲三十五。”

董其心嗤然一笑,伊芙翠眉微颦。

曲万流先是一怔,再一想自己正是姓曲,又行年三十五,心中不由大怒,但他强忍着,口中慢声道:“老而不死是为——”

那书生戢指往他一指道:“贼!”

曲万流何曾受过这等羞辱,勃然大怒,但他是名家之后,又是未来的武当掌门,自然不能偷袭于人,他怒道:“狂夫出口伤人,划下道儿来。”

那书生夷然一指十丈外的树林道:“咱们在此比划,自是惊世动俗,万一咱家手下有个闪失,周老道面上不好看,且去那边如何?”

武当三子听他口气,竟要比自己高上一辈,但见他年纪又不像,真是将信将疑,那书生飘然往林中走去,张千岗和曲万流紧跟在后,伊芙怕师兄有所失闪,正要赶上前去,不料董其心一拉她袍角,两只小眼直望着她,她心想:这傻小子倒不傻。

嘴里甜甜一笑道:“唷!看我把你忘了。”

说着,长袖一卷,把他抱在怀里,也快步追去。

董其心伏在伊芙身上,一股少女的香泽飘入鼻息,其心觉得很是好闻,便索兴把头埋在伊芙怀中,他心中想道:“这道姑真是好心肠。”

伊芙赶到林中,只见两位师兄前后坐在一枝树下,曲万流在前,张千岗在后,曲万流的双手抵住树干,张千岗的双手抵住曲万流的背,显然两人都在用劲,而那书生却不见了。

她放下董其心,正在犹疑,忽听得树顶上一阵轻笑,她抬头一瞧,只见那书生斜靠在树枝上,嘴中笑道:“你便摇动了一分,我就认输。”

伊芙大惊,原来集两个道士之力,何止千斤,但饶是如此,那棵大树竟是纹风不动,那文士内力之强,真已到惊世骇俗的地步,曲师兄只得武当真传,只怕要抵挡不住。

其实那文士占了些便宜,因为树木本来就牢生在土中,他不过接势加下,自是要轻便的多。

伊芙为人比较仔细,她轻启朱唇道:“我把树弄倒了又怎样?”

那文士笑道:“那我便承认你们武当是中原第一。”

伊芙笑道:“上者斗智,下者斗力,看我用智取你。”

那文士道:“我有辟谷之术,可以十日不食,百日不渴。”

伊芙一想,这岂不是神仙了?她双目一转,又想起一招道:“你终须睡吧!”

那文士摸摸头道:“就是把你那两个宝贵师兄累死了,我也不睡。”

伊芙一想,对呀!咱们也得休息呀。

她无计可施,跌坐在地,背朝着那文士,低头沉思。

董其心抬头望着那书生,两个眼睛滴溜溜地打转,忽然,他爬在地上,收集了一堆树叶,用小手搧来搧去。

伊芙大喜道:“我用火熏你。”

董其心被她吓了一跳,茫然地望了望她。

那文士哈哈一笑道:“你耍赖,是那小鬼想出来的,我只承认小鬼是中原第一,与你武当无关。”

唰地一声,他已跃下地来。

几乎是同时,蹦地一声,那棵大树齐根而折。

原来曲万流和张千岗两人只觉对方力道一收,这时他们用上了十成功力,要立刻收回是谈何容易,那树干虽粗,哪经得起这两股内家罡气,自然齐根而折了。

那文士飘然走到伊芙面前,笑道:“这孩子资质甚好,留在你武当也是白白浪费了,跟我去吧!”

董其心一瞪眼道:“我不跟你!”

文士轻笑道:“由不得你!”

伊芙双袖一挥,左攻文士,右护董其心,她出招快极,这是武当绝技之一的流云飞袖功,只因性质阴柔,故此只传女弟子。

不知怎地,那文士的身形竟然比飞袖还快,她两袖拍空,情知不妙,瞬即改为拍,人从地上弹起,只听得董其心尖叫一声:“哎呀——”

眼前一花,两条人影疾扑过来,嘴中齐喝道:“放下人来!”

那文士冷笑一声,竟在两力将合之前的一剎那,从两力之间穿过,那等身法,委实骇人听闻。

伊芙顿觉劲风扑面,大喝一声,双掌齐出,力求自保。

只听得轰然一声巨响,三人各自惊呼。

林中群树,皆成秃枝,满地落叶,花残枝离,武当三子合击之力,自是不同凡响之极。

伊芙一人力抵师兄二人,胸中有如波涛,血气翻滚不已。

曲万流与张千岗只觉眼前一闪,那文士已不见了,曲张二人在武当门下十年苦练,出道便栽了个跟斗,而两股拳风竟误击了师妹,自知失手,一时反而怔住了,呐呐地说不出话来。

林子中静极了,偶而有两只飞鸟,因树倒了,觅不出巢穴而急啼着。

杨柳岸,夹着一道小溪,柳树外,是一道桃花堤。

桃树下,柳树边,有一条碎石子砌成的小路。

小路上,一个文士正背着一个道僮打扮的孩子在走着。

那孩子伏在文士的肩上睡着,睡的是多么香甜,那文士腾出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他那可爱的小脸。

那文士自言自语道:“周石灵那老道,我偏要气气他,当年他和飞天如来斗剑,竟连区区都不通知一声,我倒要看他是怎么个三头六臂。”

说着又洋洋自得地道:“你的门下,我偏抢来作我的徒弟,看你周老道气不气死。”

其实,他可不知道,董其心根本与武当无关,和周石灵道长也扯不上关系。

他着实自得其乐了一番,顺手摘了两个果子,边走边吃。

董其心闻到一股果子香气,悠然地张开了眼,他推推文士的肩膀,那文士笑了笑,把他放下来,又给了他一个果子。

他俩找了一个石凳坐下,文士看他狼吞虎咽地吃得有劲,也不禁想起了自己的童年,脸上不自觉地浮起一股笑意。

董其心吃完了果子,用衣袖抹了抹嘴,然后问道:“姑姑呢?”

那文士笑道:“傻孩子,你姑姑给我打跑啦。”

董其心道:“好像是你跑了,姑姑可没走。”

那文士被他说得目瞪口呆,隔了半晌才道:“孩子,当今武林顶尖高手有几个?”

他等了半晌,董其心方才反问道:“什么叫武林顶尖高手?”

那文士耐住性子道:“就是武功最好的。”

董其心点了点头,道:“呀!就是最会打架的?”

那文士好气又好笑地答道:“对,你知道有几个?”

董其心很有把握地道:“一个。”

那文士暗喜道:“是谁?”

董其心大拇指一伸,道:“是我!”

那文士大失所望,按住脾气道:“为什么?”

董其心道:“你算不算高手?”

那文士傲然道:“当然是。”

董其心拍手道:“你已被姑姑打跑了,还说什么。”

那文士闷闷不乐,暗思,难道是我看错了么?他骨相很好的,怎么这样傻呵呵的,连胜负之分都弄不清楚。

那文士又道:“你猜我是谁?”

董其心不假思索地道:“土匪!”

那文士脸色一寒,道:“谁说的?”

董其心仍是傻相十足地道:“我爸爸说的。”

那文士一想,只见董其心两眼一翻,一脸背书的口气道:“他说拦路抢别人东西的人便是土匪,你不是么?”

那文士又吃了一记哑亏,他心想还是和他直谈也罢。

他慢声道:“我抢你来,是要你跟我学武艺。”

董其心小脸一扬道:“你是哪一派的?”

这话口气虽然不大客气,但却是董其心一大堆话中唯一文章对题的话,所以那文士倒也听得进耳。

他笑道:“当世武林高手,除了武当的周石灵、昆仑的飞天如来、少林的不死禅师,剩下一个便是我啦。”

他满以为董其心有大名如雷贯耳之感,不料他小手一指道:“是你?”

一副不相信的口气。

那文士不怒反笑道:“便是我——天山的冰雪老人。”

他看看董其心的反应,仍是十成中倒有九成不信,便道:“咱们天山雪莲是驻颜之宝,你若跟了我,也永远不会变老啦!”

董其心心中暗暗盘算,此去天山,一往一返,至少一年以上,自己父命在身,一年之约岂可忘了。

他心中有了打算,暗思脱身之法,他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他故意问道:“你还有没有徒弟?”

冰雪老人道:“有一个。”

他道:“你说你和武当师祖齐名,如果你收了我,岂不是变成和曲道士他们同辈了?”

冰雪老人极是高傲,心想,对呀,我岂不是比周石灵矮了一辈,这真使他为难了,不觉大为尴尬。

董其心笑道:“如果您想要徒弟的话,武当山上也有许多年轻的,为什么不去挑一个?”

冰雪老人一想:有理,反正只是想拆周石灵的台,自己何苦降低辈分?但眼前这小家伙可真麻烦,如何安顿才好呢?

董其心存心装傻,故意愁眉苦脸地道:“但是,我怎么办呢?”

冰雪老人心中也着急,只因他与少林不死禅师有约,本想把董其心带上少林,乘机折羞周石灵一番,让天下武林都知道天山铁家厉害,但现在却拿不出去了,自己又不能把他丢在荒山。

他左想右想,只有一个办法。

他拉住董其心道:“我虽不能收你作弟子,但咱们俩总算有缘,我教你几套功夫,你一来可以防身,二来也不枉相识一场,我有要事,你自己回武当去吧。”

冰雪老人心想他傻呵呵的,一套也学不全,自是放心,不怕武当的人知晓自己的门路。

果然董其心一直等他教了八套功夫,才马马虎虎学成了一套全会的,其余七套却支离破碎,惨不忍睹。

冰雪老人临走,仍不放心,自腰上解下一支钢母铸成的软剑,交给他道:“罢!罢!这也给了你,算作防身利器,只是少露出来,小心别人贪图你的剑反而害了你。”

说着飘然而去。

董其心怔怔地拿着软剑,那支剑通体晶黑,耀人眼目。

桃林中,有三个人轻快地走着。

那是武当三子——天玑子曲万流、天清子张千岗及天净子伊芙。

张千岗嘴里咕噜着:“师妹,那小鬼和你非亲非故,咱们东西寻他干吗?”

曲万流也道:“那狂生只怕已走得远了,唉,那狂生不知是谁,好一身功力……咱们还是先回山去再说。”

伊芙仍是东张西望地道:“我找不到其心便不回去了。”

两个道士相对地看了一眼,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

忽然,曲万流轻吼一声:“什么人?”

便往一丛低矮的灌木中扑去。

伊芙和张千岗都吃了一惊。

树丛噗嗽噗嗽地晃了几下,没等曲万流扑近,竟从其中钻出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他奔向伊芙,嘴中嚷道:“姑姑!是我!”

曲万流忙一扭腰,才堪堪避过,没有撞上他。

张千岗一怔,伊芙也张开双手,快步上前道:“其心,我在这里。”

他们两人相见,自有欢乐之情,曲万流看见董其心竟安然自那狂生手中走脱,心中十分惊疑,但他城府较深,自是沉吟不语。

张千岗道:“傻小子,那书生呢?”

伊芙听他出口伤人,自是不大高兴,她道:“其心,别理他。”

说着又拍拍他的衣服,道:“哪!怎么又弄脏啦!来!让我带你去洗手。”

说着自顾自地牵着董其心走了。

曲万流和张千岗空有一身武艺,千斤蛮力,但就是拿那师妹无可奈何,何况张千岗心中另有一番想法呢?两人只得默默地跟在后面。

原来曲万流不但为人高傲,而且又素喜洁净,那身道服上真是一尘不染,偏偏初遇董其心时,董其心当时流浪野外,衣饰自不整洁,所以老道心中便有三分嫌弃,而张千岗一心想接近师妹,这次下山自是大好机会,不料中间插入了个董其心,伊芙的关怀全灌注到孩子身上去了,又何况他也素以名门宗派自居,又怎会把董其心这流浪的孩子看在眼里?

不数日,他们已到武当山上。

董其心心中念念不忘父亲的一年之约,所以并不愿入武当门墙,以免受了约束,而武当新收弟子的事务,第三代的全由曲万流挑选,当然也看他不上眼,伊芙男女有别,不能常带他在身边,便由曲万流作主,分派他一个打杂的职务,每天在大厨房中挑几桶水,做生火道人的助手。

他默默工作了数日,环境也混熟了,伊芙也不时来探望他。

原来武当山有一个规矩,只因慕名来投师学艺的人实在太多,所以除了带艺投师的之外,其他不论长幼,先要在观中服务,一方面锻练筋骨,另方面也授些基本扎实的功夫,所以董其心做个打杂的,伊芙也没话说。

每逢春秋之分,夏冬之至,便会举行一次竞赛,由大弟子如武当三子来主考,以挑选新人。

这些打杂的道僮,平时就很羡慕那些已列门墙的弟子,再加上可免去劳役,哪个不想在竞赛会中出人头地?

这一天,伊芙做了一盒点心,兴高采烈地往大厨房走来。

她在山路上才拐得两弯,只听得远处有孩童鼓噪之声,武当山素是清净之处,何来这等噪音?

她只听得有一人大声道:“好小子,你才来了几日,便想爬到咱们头上来啦!”

又有许多人叫道:“揍他!揍他!”

伊芙心中一动,暗叫不好,忙向人声处奔去。

又有人嘲笑道:“你以为伊师姑偏心你,本季一定可以入选啦,咱们打断你的狗腿,看你到时候怎般称心如意去!”

伊芙扑到大石后,只见有二三十个道僮,有大有小,围着董其心便打,董其心闭着眼睛,双拳乱挥,一时众人也近不了身。

伊芙见他还没吃亏,心中如落大石,她暗想,我何不利用此机会,来看看他应变的能力如何?

有一个道僮,约莫十七八岁,个子长得最粗壮,他嘴里嚷道:“大爷等了五年,还没轮着,你小子今生休想取上。”

董其心开口骂道:“大道僮,你也休想,再等五十年吧!”

众道僮听了也有笑的,也有骂的,那大孩子哪吃得住这一激,虎吼一声,一个黑虎掏心,董其心好似故意不肯回手,又吃他一拳打着,骨蹬蹬地退了两步,后面一个孩子,顺势一推,他又跌倒地往前冲,旁边闪出一人,一个泰山压顶,董其心头一偏,一拳打在右肩,他身子一斜,另外一人冲上来便是一脚,他哪躲得开,便直扑出去,跌了一个重重的。

众道僮见他那副狼狈相,莫不哈哈大笑。

伊芙于心不忍,本想上前阻止,后来一想这尽是皮肉之伤,再观察一下也好。

其中有些人,在山上已久,伊芙也曾主持过选拔会,自是眼熟,她知道那些人多少会一些拳脚,董其心哪是他们的对手,但她就希望董其心能独撑危局,转败为胜。

那些孩子这时纷纷上前,你一拳,我一脚的,嘴中还不干不净。

董其心大叫一声,抓住那十八岁道僮的腿便咬,那人痛得尖叫一声,眼泪都挤出来了,只见他拳如雨下,双脚乱踢,但董其心死命咬住,硬是不放。

众道僮打也打了,气也消了,这时董其心拼起命来,大家又都害怕了,倒散了一半,其余的人三手两脚地把董其心的嘴拉开,也就一哄而散了。

伊芙平时在观中清修,哪见过这等事,心想:现在我如出面,其心心中一定很难过,觉得没有颜面。

于是,她轻轻地退出去了。

第二天,她又带了些东西,往大厨房走去,走到厨房门口,只听得总管炊事的烧火老道,正在大声吼叫。

她贴着窗户一瞧,只见有几个道僮都肃立在壁角,董其心也在内。

那老道指着董其心大骂道:“我早知道你这小子最不安分,曲道长早就吩咐下来了,要多看管你,你无缘无故把王大成咬成这个样子,你知不知道规矩?”

伊芙听那老道颠倒是非,黑白不分,心中便有三分气,她按捺下来,心想董其心一定要又哭又闹了,哪知道他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

那老道火气更旺了,他拿起一根板子,赶上前去道:“好小子,你自以为了不得啦!你臭美!你该打!”

说着板子如雨下,噼噼啪啪不停地响,真是没头没脑地一顿乱打。

伊芙固然看得火气上冲,其余的道僮,连支着脚的王大成在内,都看得过意不去,脸上流露出尴尬的神情。

伊芙正要进去,忽听得有两个人走过来,边走边道:“大厨房里今天怎么闹哄哄的?”

伊芙一听,竟是张千岗的声音,她心想看看他是不是偏心,便往墙角一躲,张千岗走到屋内,只见那老道道冠也掉了,双目通红,董其心屹立不动,一副傲然不屈的样子,他忙喝一声道:“通玄还不住手!”

那老道吓了一跳,见是张千岗,忙把板子一丢,气呼呼地道:“这小畜牲把我气死了。”

张千岗夷然一笑道:“管教也有个分寸,人家年纪小小的,打死了怎么办?”

通玄老道忙垂手而立道:“是!下次不敢了。”

张千岗见董其心遍体鳞伤,往时虽然嫌他讨厌,此时心中也觉怜然,但既不是他分内的事,自然不便多言,他道:“再过十日,观中便要选取新弟子,大师兄要大家勤习功夫,到时候各显本领,切勿自误。”

通玄老道与众道僮忙应声答是,其中也有欣喜的,也有发愁的,只有董其心一个呆呆地立着,一无反应。

张千岗走过去,抚着他肩膀道:“伊师姑特别喜欢你,到时候不要使她失望才好。”

说着从怀中取出一颗九转还魂丹,默默地递给他,董其心接了,低声道了个谢,脸上仍是茫然的神情。

张千岗不多逗留,便飘然而去。

伊芙在旁看了,知道张千岗竟有极重的人情味,心中倒也有几分惊喜。

她偷偷离了大厨房,隔了半晌才去,只见董其心挑了两个大水桶,摇摇晃晃地从厨房中走来,后面跟着几个道僮,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十分尴尬,伊芙情知众道童对董其心自是感激,因为他在通玄道人及张千岗身前,两次没有吐实,免得众人受责,不过她也对董其心的落落淡泊,心中觉得奇怪。

伊芙拿着盒子走上前去,那几个僮子便溜开了去。

董其心放下水桶,喜道:“伊师姑!”

伊芙假装不知情道:“其心,又跟人家打架啦!”

董其心犹疑了一下道:“不是,是自己滑跌了。”

伊芙把盒子交给他,代他挽起两只水桶,带着他缓步顺着山径走去,她也考虑了一会儿道:“其心,我都见到了。”

董其心一声不响,只扯住了她的衣角,伊芙放下水桶,轻轻抚着他的头发道:“乖,好男孩不哭。”

董其心强忍着泪水——他不是为挨打而哭,而是为了在待他最好的人的面前受辱而哭的。

伊芙牵着他坐在山石上,她轻轻地道:“其心,姑姑吹笛子给你听。”

这时,夕阳留恋地回视着大地,远远的山林已隐在灰黑之中,不时有两三只归巢的鸟雀尖叫着从林中掠过。

于是,深彻的笛声在树丛中穿行,好像在诉说着人间太多的不平之事。

没有家的董其心正在享受着这仙乐般的玉笛声,至少使他一时忘却了坎坷的世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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