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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喜逢知己

洛阳,这个古代历朝的帝京,虽然由于时势的变迁,它已失去了政治上的黄金时代,但在人们的心中,它仍是那样一个金碧辉的大城。

文玉宁这一路行来,于山见嵩岳之高,于水见黄河之大且深,使他胸襟为之一阔。

这日,洛阳城外,大概适逢什么集会,一片人山人海,一个少年身着蓝袍,在官道上缓缓而行,见这一片善男信女在缭缭香烟中,喃喃祈祷,不禁脱口唱道: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词调雄壮,出自这少年之口,端的气吞万里如虎。

忽然一个女子的嗓音接着唱道……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可堪回首,狒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愈到后来声音愈是凄凉,宛如巫峡猿啼。

那少年回首看,只见一个中年女子抱着一把琵琶,骑在驴上,满脸凄苦之色, 不禁暗道:“究竟古城旧都文风不凡,这女子想是个落魄风尘女,感年华迟暮,故接着自己唱了下去,却难得音色动人”,当下忍不住多打量了一眼,只觉那妇人衣着朴素,虽是徐娘半老,但风韵犹存,一脸风尘中,隐隐透出一派高贵的神色,少年不禁一奇。

这少年就是从江淮北上洛阳的文玉宁。

文玉宁进得城来,信步停在一家大客店前,早有小二过来接下行李。

这洛阳是一个多方面的城市,一面保有北国固有的朴实豪迈之风,一面由于历代为帝京所在,文化经济自然繁荣,也另有江南的富丽风流情调。

文玉宁躺在床上,静静地从窗口欣赏那一片如水月色,在他心中,一开始就深深爱上了这北方的气质,他哪里知道,他自己体内正流着这古燕赵的北国豪侠血液!

忽然……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隔壁传来:

寂寞深闺,柔肠一寸愁千缕。惜春春去,几点催花雨。倚遍阑干,只是无情绪。

声调凄凉,唱到此处,忽然顿住,半晌,一声极其幽沉的声音飘了过来:

人何处,连天芳草,望断归来路

文玉宁陡然一惊,不仅惊的是隔壁女子竟是路上所遇骑驴妇人,而且惊这妇人竟具有极上乘的内功,她那最后两句,声音虽是极低,但一字一字飘来,震得文玉宁耳中嗡嗡作响。

文玉宁虽是震惊,但仍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那几句词,那妇人的幽怨所造成的气氛,令文玉宁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一剎那间,身世之悲,齐涌上心头,似乎天下不如意的事,都浮上脑海,攸攸天地,竟无容身之地?

文玉宁原就是感情极强烈的人,在一剎那间,他陷入了极度的烦脑,似乎沾染了那妇人的幽怨。

这时,那妇人披起一件外衣,缓缓步出房门,走入院中,皎洁的月光下,一切是那么恬静而安详。

愁思悲绪如流水般绵绵不绝,那妇人坐在一棵树下,忽然幽幽哭泣起来,似乎满腹愁绪已到了不可压抑的地步。

月光慢慢地移动,照着这恬静的夜,也照着这历尽苍桑的人儿。

良久,她的愁绪似乎被这一哭宣泄了不少,终于止住了哭泣,一抬头,忽见一个淡淡的高大影子,斜照石地上,回头一看!只见一个身高体阔的俊美少年站在身后。

她认识他——在路上高歌的时候。

那少年脸上一派诚挚之色,妇人可以看出,他虽然不见得能够完全了解自己的感情,但显然地,在他诚朴的内心中已和自己起了由衷的共鸣。

妇人望着文玉宁的泪眼,似乎感激地点了点头,轻叹一声,缓缓坐下。

文玉宁不知为什么,才入世的他,竟能深深地了解那纯真的感情?

他从那妇人脸上似乎找到了一些新东西——自己从未体会过的东西。

两人都没有开腔,良久,是文玉宁的声音:“姑姑……啊,我能喊你姑姑么?”

那中年妇人抬起头来,点了点头。

“你……你能告诉我一些吗?”

那妇人摇了摇头。

“那么,我能为你做一些什么事吗?”

文玉宁心中忽然起了一种极强烈的感觉,他想道:“一个男子汉有义务要帮助弱女子的。”

敢情他忘了这弱女子具有极上乘的内功呢!

那妇人又是缓缓摇头,但似乎不忍辜负文玉宁一番诚恳,低声道:“我是要找一个人,他姓薛——唉,告诉你也没有用,还是别谈啦。”说罢缓缓起身,走回房去。

文玉宁呆在那儿,究竟他还是个刚入世的少年,此刻他呆呆地站在那儿不知所措……

翌晨——文玉宁起身时,隔壁妇女早已走得不知去向。

文玉宁收回那茫无头绪的幻想,拿出那块小牌,把自己的思绪放回现实中。

一个时辰后,文玉宁从客店中走出来,开始打听洛阳附近可有什么河川,当然除了黄河,因为那诗中第一句“舟行绿水前”决不会是指黄河,一个庄稼打扮人告诉他洛阳西面的洛河,于是他信步走去。

到了那里,沿着洛河走着,一无所得。

这日天气甚是晴朗,好一片翠色河景。

文玉宁走到芦苇丛中,看见一个老年渔人持竿垂钓,双眼望着那一片鳞波连连,一派悠闲自得之貌。

文玉宁趋前问道:“老伯!这河再往上走是什么地方?”

老渔人道:“小哥儿大约是初来此地,这河上游发源之地,有一飞瀑,景色最是雄奇,来往游人皆常往一观飞瀑奇姿。”

文玉宁向那渔人道了谢,心中暗惊这渔人神光奕奕,竟似武林高手。

文玉宁继续向前走着,听那流水淙淙的声响,沉思那诗句中的含意。

偶然他仰起头来,看那悠悠白云,忽然——

一声清脆悦耳的歌声,发自山弯后,那声音宛如银铃般的悦耳,歌声中又充满着欢乐,端的令人心旷神怡,宠辱皆忘,有如一只无忧无虑的小鸟,在枝头上高唱迎春之曲。

文玉宁细听,却是辛幼安的西江月:

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

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亡赖,溪头卧剥莲蓬。

文玉宁望见那河边两个村童,蹲着看人洗剥莲蓬,更兼风景宜人,不禁微微一笑,心赞词人手笔端的神妙,寥寥数十个平易近人的字儿,竟能将田园姿态描写无遗。

歌声甫完,山脚弯处,转出一个少女,衣着朴实,白衫黄裙,青丝如云,阳光照在上面,有如披着一层金黄色的轻纱。

那一步一动,都在文玉宁心中撩起了异样的漪涟。

走近时,更觉那少女清丽异常,亭亭玉立于翠山清溪间,宛若天人,一阵幽香飘来,那少女已和文玉宁擦肩而过,文玉宁竟感到一阵迷惑,只见她高卷起的发髻下,是一段水红色的颈项,更增加了几分迷人。

那少女走过了数步,文玉宁茫然又回头一望,这一下正碰上了她的回眸一笑……

文玉宁只觉宛如置身春风之中,有说不出的愉悦,直待又走出十几步,文玉宁才想起那少女背上似乎斜背着一柄古剑,竟是武林女子,不禁再回头一看,那少女早已转过山脚了。

这时,这段羊肠小道已走到尽头,文玉宁正感无路可走时,忽然一个转弯,眼前一亮,原来竟是一个小村落!一个阳光和煦,鸡犬相闻的桃源世界!

文玉宁正回味着“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这两句诗句时,抬眼一望,陡然一惊!只见左边一棵老松树下斜立着一块石碑,“绿水村”三个草字刻在上面。

他心中如闪电般流过那首诗的前两句:“舟行绿水前,雁归洛阳边”,难道绿水是指这绿水村?文玉宁暗自沉思着。

忽然一声洪亮的声音“阿弥陀佛”惊醒了他的沉思!一个年老僧人缓缓走来,文玉宁看那老僧身高八尺有余,貌有异像,白髯飘飘中透出一股清之态,只觉他仙风道骨,是个有道高僧。

这时远处那几个耕种着的农人齐放下农具,围了过来,叫道:“老神仙,您好。”

那老僧微微笑道:“各位施主好!”声音虽然不响,但却甚是清晰。

文玉宁见这村人对此老僧又是恭敬,又是亲热,这时见和尚在众人中似乎开始讲什么学,也靠拢前去听听。

那老和尚缓缓道:“贫僧夜观天象,北金行星,南侵银河,更加扫帚星出现,天下即将有一大乱,按星辰看来,似乎乱主出在燕、赵一带,金陵紫金都将不保哩……”。

文玉宁正在暗奇,忽然那老僧一声惨叫,倒在地上。周围群众一阵喧哗,文玉宁惊骇中,抬头一看,只见远处树上一阵摇晃,一条人影陡然拔起如飞而遁,身形快得惊人,文玉宁也顾不得追去,忙分开人群,来到老和尚面前,只见老僧双目紧闭,左肩上血迹斑斑,似乎中了歹毒暗器,一探鼻息,已是弱不可觉,心想那暗器是什么东西竟如此厉害,一剎那间老和尚就只奄奄一息了,思念及此,忙伸手摸取怀中所藏丸药,哪知就在此时,那和尚竟缓缓睁开双目……虽说睁开,但那眼光惨淡地简直是灰色。

文玉宁正要开口,那和尚眼神忽然一振,像是发现了什么极重要的东西,那眼光充满着惊奇与欣喜,文玉宁望着那和尚突然变奕奕的神光,惊得连药丸都忘记递了过去。

那老僧忽然挣扎着说:“这位施主……那牌儿……?”说到这里他忽然两眼翻白,宛如死去,文玉宁正骇得不知所措时,那老僧似又拚着残力,巍颤颤地伸出手指,指着文玉宁怀中露出一角的牌儿,模糊地吐出一句:“注意……第二……”这时,宛如灯到了油枯的地步,生命的灯心,再也爆不出一丝火花,那老僧头一偏,倒毙在地上。

文玉宁心中有如打了几千个死结,回头一看,周围的农人此时竟是鸦雀无声,个个面色悲忿,有几个甚至挂着两行清泪,文玉宁见这和尚总共不到一盏茶时间,此时不知怎地,忽感心酸,他忽然转身分开众人,发狂似的向方才树上人影去处奔去……当然那人早已走得无影无踪!

文玉宁被一种说不出的情感所支持,展开师门轻功绝技,有如一缕轻烟般在四周一阵查看,只是一片莽莽苍苍,哪有一丝人迹?

一阵疾驰,文玉宁反而冷静下来,他把今日所见一一分析,然而猜不透那老僧为何遭人所暗算,看来那和尚毫无武艺,绝非武林中人,何以竟为人以歹毒暗器暗算致死?忽然他又想到先前遇到那个似乎身怀武功的渔人。

“也许这渔人和这些有点关连”文玉宁暗中想道。

但最令他耿耿于怀的还是老僧最后指着自己怀中小牌所说的几句话,看来这绿水村必与此牌有关了。

那老僧一见到此牌,竟从垂死中挣扎起来……但是,但是他说什么“第二”是什么意思?难道说是第二句诗……一面沉思,一面飞驰,他已从原路回到城头。

回到客栈,各种莫名的烦闷袭上文玉宁的心头,他渐渐感到——这世界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圆满啊!

文玉宁从小在深山中长大,侣鱼虾而友麋鹿,他幻想中的世界——那个远在庐山以外的世界,必是一片安静、温馨、美满,然而当他一踏出深山,江湖的险诈,人与人之间的斗争,似乎每个人脸上都是愁苦之色,这一切都粉碎了他的憧憬,无形中给了他无限的失望与惆怅。

这世上没有真正圆满的事,不仅在这世上,宇宙间万物皆如此,君不见,天上的星辰,当人人都羡慕着天上的宁静时,它却耐不住四周的寂寞,悄悄地陨落人间——这罪恶的人间!

不知为什么,文玉宁总觉得那老僧是不该死的,那仙风道骨的神韵,无论如何是不该如此死去了——尤其不该被一个武林中人暗算而死的。

“他是与世无争的啊!”文玉宁喃喃自语。

现实距离纯真的少年心是何等的远啊!也许就在文玉宁喃喃自语的时候,世上又有无数不该发生的事发生了。

忽然,不自知的,那个路上遇见的少女倩影飘入文玉宁的脑海,那一举、一动、一言、一笑都令文玉宁益发感到不安,文玉宁从来不识什么是愁,什么是伤感,但此时,他的情绪却是异常的不稳定。

然后,那老僧临死时,指着自己讲的几句话又在耳边响起,他像是陡然惊起,拿出怀中的牌儿,细细察看。

这牌儿他不知研究过几百遍,那诗句也早就背得滚瓜烂熟,这时他想到老僧所说,叫自己注意第二。

第二!是第二句?

第二句是雁归洛阳边,这其中除了洛阳二字外,其它的是什么意思呢?这牌儿定然关系着一件极大的事情。

文玉宁想到自己在庐山九回峰上拾得此牌,而在洛阳——那老僧竟识得此牌这其间相隔何止千里?那老僧竟一看即知,可见自己目前所猜测的“洛阳”与“绿水”是不错的了。

最后,文玉宁终于昏昏入睡。

翌晨,正当文玉宁漱洗之时,忽然街上传来一阵低沉的唱声,那声音令人闻之心神俱清。渐渐声音似乎近了,竟似无数僧人在齐声梵唱。

文玉宁忙走出店门,只见远处一队僧人边行边唱,后面似乎还有无数人群,跟着缓缓而行。

文玉宁忙问一个伙计道:“小二哥,这是送谁的葬呀?”

那伙计道:“这是‘浩秋寺’的方丈昨天圆寂了。”

接着又滔滔不绝地道:“这位方丈法号白云,不但道行高深,而且精于术算,凡言无有不中,众人多唤他老神仙。”

文玉宁听到“浩秋寺”似乎一震,但随即问道:“快说下去呀!”

那伙计奇怪地看了文玉宁一眼,续道:“白云大师不仅神算盖世,而且常常到富家化缘,接济穷民,端的是本地第一高僧。昨天不知怎地,老神仙突然在绿水村仙去,当地各寺僧人及俗家信徒都自动来执绋,送骨灰到城东西宁宝塔中供奉。”

文玉宁一听“浩秋寺”立刻想到那诗中正有“浩”、“秋”二字。

只因文玉宁将那诗句正反不知念了多少遍,此时心中正思此事,是以一听到浩秋二字,立刻心中一震。

文玉宁再一想,“浩”字是第三句的第二字,“秋”字是第四句的第二字,再一看第五句第二字,正是寺字,这一下大喜过望,也不理会伙计,匆匆跑回房中。

文玉宁把八句第二字连起来,正是“行归浩秋寺雨云僧”八字,难怪那老僧临终前叫自己“注意第二”了。

文玉宁狂喜之余,回复冷静,他暗想“浩秋寺”方丈是白云大师,那么这“雨云僧”必是方丈的师兄弟了。

月儿爬出树梢时,一条人影从黑暗中跃起,那身形之快,足令人乍舌,此时那人双臂一振之间,人若脱弦之矢,在月光下化成一道灰影急驰而过。

渐渐他出了城区,进入郊外山地,益发毫无顾忌,把轻功尽量施展,全力施为,端的有如乘风御气,势奔雷电。

这人正是文玉宁,他在探明了“浩秋寺”地点后,连夜赶去要寻那“雨云僧”。此时他从感觉中感出似已快到听人说的寺前山涧,不由渐渐放慢了脚步,果然,转角处一道山涧横于眼前,宽约数丈,在月光下映着点点银光,文玉宁一提气,身形平平稳稳地飞踱过去,虽然甚是缓慢,但那份平稳潇洒,正是天下第一高手门下的特色。

文玉宁才一落地,忽见左面树丛中跃起一条人影,形色甚是诡异,玉宁身有要事,本待不理,正要起步,忽闻左方传来一声轻叱,接着呼呼几声,似乎有人在动手。

文玉宁估计至少在十余丈之外,而发招所带风声竟清晰传来,可见动手者之功力不凡。

这一来,文玉宁再也忍不住轻轻向左面一纵——

这一纵因恐跃起为人发现,所以是贴着地皮纵出,但竟落在二丈开外,再向前摸索数丈,果见远处二人在草地上交手。

虽说距离尚有三余丈,但文玉宁已看出动手二人为一少女及老者,但都不是方才所见的那人,令文玉宁惊异的是两人身形均甚熟悉,那老者双掌翻飞,完全控制战局,掌风震得那少女衣袖猎猎作响,那少女仗着轻功神妙,在老者掌风下闪退自如,虽然还击不易,但自保有余,有时剩隙攻出两招,招式精妙无比,只是功力太弱,均为老者以凌厉掌势化去。

文玉宁见那少女虽然处于下风,但少女之轻功招式均透出一股阴柔之气,却是神妙无方,有些地方似乎精奇尤胜本门,只是她的功力却浅得和她的招式大不相称,心中暗暗称奇。

这时那老者见久战无功,忽然大喝一声,双掌一收之间又猛然地发出,一先一后,缓缓推出,喝道:“小妮子还不与我倒下?”

文玉宁见那老者这招一前一后递出,用劲好不精妙,不禁心中暗为少女思筹解破之法,那老者此招妙在双掌一先一后,但后掌之劲却先到,令人防不胜防,文玉宁直觉地知道只要不顾敌式,左手一扬直取敌目以守为攻,即能破去此招,但蓦地一想不对,这要以自己功力才能如此,这少女功力太浅,岂能如此迎敌?心中不禁暗叫要糟。

哪知定目看时,那少女轻笑一声道:“大叔!未必哩!”只见她双足倒退,上身平稳不晃,从容地竟从对方两股一先一后的劲力中退出。

文玉宁见那少女虽是退后,但步履间稳含玄机,似乎妙用无穷,而且那少女步伐虽快,却如行云流水,美妙已极,不禁暗中大赞。

这少女声音好听至极,文玉宁陡然一惊暗道:“难怪看来身形好熟,原来是她!”

敢情他已发现那少女正是日前路上所遇的那位少女,再一看,那老者正似是在“绿水村”前所见之渔翁。

文玉宁暗中笑道:“这少女好生天真,对敌之际居然唤对方为大叔。”

这时,忽然林中“哗啦——”的一声暴响,一条人影如一朵乌云般盖了下来……文玉宁一看便知,是方才所见行动怪异之人,再一看不由大骇。

原来此时那渔人见自己满心料定必然得手的绝招,竟为对方轻轻易易闪过,不由杀气骤起,于是双掌拚力一击,料定对方必然不敢硬接此招,乘对方闪躲之时,左手向自己怀中一掏,竟欲施出自己仗以成名的独门暗器,但是一剎那间,正当那少女斜纵闪躲之时,一条人影疾若奔雷地当头向她击下!

渔翁一看便知自己暗中埋伏隐藏的伙伴,早等得不耐烦,已现身出手,这时见少女上纵之势未懈,而自己伙伴一掌如风已自劈下,深知伙伴掌上功力,这一下对方不死即伤,当下也不再施暗器,高声喝道:“老张,这娃儿王爷要活的!”

喝声未已,一声大喝,一条人影宛如流星般自黑暗中飞出,单掌微吐,迎向自己伙伴——

“碰”的一声,那人影落在地上,自己伙伴却连连倒退才立定地上,再看那少女也踉踉跄跄退了数步才拿稳马步。

敢情那少女为这半路杀出的程咬金所救,但仍为震到一点,是以跄跄踉踉。

这一下可惊坏了渔翁,自己那伙伴黑煞掌张鼎,以掌力雄厚闻名武林,怎么被来人轻轻一击就败下来,那么来人必是前辈高手了!当下向来人抱拳道:“在下瀛江钓叟这位是敝友黑煞掌张鼎,与这位姑娘间有点小梁子,前辈……咦?”说到这里,竟愕住了!

敢情他发觉这前辈乃是一个英俊少年——正是文玉宁。

文玉宁见二人武艺高强,此时又听渔翁自报名号,料知二人必是武林成名人物,只不懂为何刚才大吼什么王爷要留活口,一种扶助弱者的心理立刻升了起来,他关切地向那少女问道:“姑娘,你可受了伤——”

那少女也发觉文玉宁是日前路上所遇男子,这时她对文玉宁微微一笑,道:“我没事!”

文玉宁转身又向那两人道:“在下文玉宁,久仰二位大名,只是两位与这姑娘间的梁子可否看在在下薄面,就此罢手?”

文玉宁自以为这番话说得甚是得体,可是听在这两个老江湖耳朵里,一听便知是个初出道的小伙子。

但心中却暗暗嘀咕,怎么这些少年一个强似一个?

又是那瀛江钓叟开口道:“文小侠有所不知,咱们与这姑娘间本无什么过节,只是受人之托,不得不忠人之事,其中详情,就是在下也不清楚,今日若是仅凭文小侠一句话,便就此罢手,咱们回去怎生向主子交代?”

老江湖究竟不同,这一番话教文玉宁难于回答。

那少女却道:“两个老人家合力欺侮我一个人,也不算算自己有多少岁数了,羞也不羞?”这少女声若银铃,虽是天真得紧,但却教两个老江湖甚是难堪。

那一直未开口的黑煞掌这时阴侧侧地道:“若是文少侠定要伸手拦这门事儿,咱们还要领教领教!”敢情方才他输得甚是不服。

文玉宁正感无言可答,这时听黑煞掌张鼎此言,不知怎的,竟是怒火中烧,当下答道:“文某也要领教阁下的黑煞掌”。

文玉宁与这少女非亲非故,这争执详情更是一点不知,何况身上还有要事,此时竟无由发火,欲与两个成名人物一拚,恐怕他自己也不明白这是什么心理吧!那“黑煞掌”更不打话,双手一探,宛如毒蛇出洞般袭到文玉宁胸前,文玉宁双足牢钉地面,双目凝敌势,宛如玉树临风,气度端的不凡,待那黑煞掌掌风仅差数寸,文玉宁陡施金刚指法,如风般指向对方“玉枕穴”。

这一手无论时间、距离都算得妙极。

只见黑煞掌张鼎闷哼一声,硬撤掌势,但却随势一翻,又倒劈下来,呼呼带风,劲道十足。

文玉宁单掌一圈,右指又出,逼得张鼎又得换势。

一连三招“黑煞掌”一招强似一招,但文玉宁始终牢钉原地,一一闪过,而且守中带攻,的是气势威猛。

那渔人一见伙伴失利,竟不顾江湖规矩,暴吼一声,加入战局,文玉宁双掌翻飞,对两人招式尽接过来,偷眼一看,那少女这时却一纵逃走。

文玉宁见少女不顾自己而逃走,不仅丝毫没有怪怨,又而暗道:“正是!应该赶快趁机逃生,免得自己分心。”

若说那少女在这时单独逃走,端的不对,但文玉宁却处处为她着想,难道仅是出于抑强扶弱?

文玉宁此时心中一放,施展绝技,一时人影翻飞,尽是进手招式。

那两人见正点儿已逃,不愿再与文玉宁缠斗,两人一打招呼,便欲退走。

文玉宁却一昧施展师传神拳,一片拳影罩向两人,全是奇招妙式,两人功力虽高,但面对这平生未见的拳式中,一时只能自保。

再斗片刻,两人凭着功力经验,渐渐扭为平手——虽然仍是万分吃力。

而文玉宁却像轻描淡写般潇洒自如。

忽然,又是一阵清亮的钟声传了过来,文玉宁陡然一惊,想起自己身负要事,竟在此与两人无谓拚斗?

自料那少女早已远去,两人无法追及,当下双掌加力一逼,然后一纵跃起数丈,如流星般翻落树丛之外。

不说瀛江钓叟和黑煞掌愕在那儿发呆,且说文玉宁一急之下,施展轻功向“浩秋寺”赶去。

“浩秋寺”是个古老而不大的寺庙,这时钟声已渺,周遭一片宁静。

这古剎的黑影儿在夜色中显出一份肃穆的气氛,文玉宁下意识地放轻脚步,缓缓走近,只见一块大横额上刻着斗大的“浩秋寺”三个字,那木横额彷似经年风吹雨打,已是朽烂不堪。

文玉宁夜中来此,原想先乘黑夜探视一下,哪知到此一看,分明是一个极平常的寺庙,和尚们都入睡了——除了打钟的更夫。

这时,一声长叹划破这宁静的空间。

这叹息声是如此苍老,简直不像是一个还有活力的人所发。

但文玉宁却并不感到阴森可怕,反而向发声处纵去。

那是寺庙左边的一间房屋,这时忽然屋内灯火一亮,是被人点亮起来。

文玉宁伸舌点破纸窗一看,只见一个枯瘦的老僧盘坐床上,那老僧白髯过腹,脸上皱纹累累,这时端坐不动,好象死人一般。

这时那老和尚忽然又是一叹,喃喃自语道:“蓬莱此去无多路,看来老衲今夜就得西归!难道师弟所算不灵,竟使此一代绝学随我而入地下,唉……”

文玉宁一听他说“师弟所算不灵”,心知所谓师弟必是指白云僧,而这和尚九成是牌中所云雨云僧了,当下决定立刻越窗而入。

那老僧完全是一股精神力量,才使他而已枯的油灯支持到现在,这时忽然一股风声,微睁双目,却见床前立了一个英俊少年,不禁大惊。

哪知那少年忽然躬身施礼道:“大师法号可是上雨下云!”

老僧微微点头。

少年忽从怀中取出一块非金非石的小牌,恭声道:“弟子文玉宁应此牌笺语而来,不知……”

那雨云僧一见此牌,宛若从绝望中见到一丝生望,生命的元气支持着他垂死的身体,登时活气盈然,颤声喃喃自语道:“我佛慈悲,天不绝斯学……。”

他看到此牌,心中激动已极,连文玉宁是怎样进来的也没有问,忽然地对文玉宁道:“文施主,且先听老衲言,老衲及是昆仑派掌门师弟。”

原来昆仑派在百前乃是武林一大主脉,代代能人辈出,传到第十四代上,为了镇山之宝紫明宝珠为大凉派所夺,双方在秦岭乱云峰上引起一场亘古未见的惨烈决斗,昆仑派十多个高手竟在此役中同时殉身,仅掌门人千手如来冯民和仗着一身绝技,双掌连毙大凉派高手五名,又拚着自己重伤将大凉派掌门人毙在自己独门暗器定阳金梭上,然后冲出重围如飞而去。

从此江湖上不仅未闻昆仑派,就连大凉派也是一蹶不振。

一般人都以为千手如来必已故去,世事难以预料,谁又会想到千手如来冲出敌围后,不仅没有死,而且更将一身功夫练到登峰造极,却又遭到一次更惨重的打击呢!

千手如来冯民和是一个极其坚毅的人,昆仑一门在秦岭一战之后,菁英全失,眼看祖师爷数百年的心血即将毁于一旦,他暗中决定把一身功夫加倍勤练,并要觅一个资质超人的弟子倾囊相授,使昆仑绝学能一脉传下去。

在他隐居苦练本门绝技的第五年后,他终于找到了理想的传人——

一个月夜,他路过衡山,适逢匪盗打劫人家,那户人全家尽遭杀戳,房屋亦为烧毁。

见此,千手如来正叹息间,忽闻一声儿啼,啼声宏亮之极,当下心中不禁大奇,走入废墟中一找,果见一个男童被覆盖于大水缸下,竟免于此灾,月光下细看时,那小孩眉清目朗,骨格秀奇,竟是练武上上之资!

千手如来不禁抱着小孩仰天喃喃祝祷,感谢皇天不负苦心人,自已一身苦练绝学终遇传人!

千手如来对那小孩身世不明,仅知其姓李而已,当下把他带回深山,取名李启承,暗中含有靠他将昆仑绝学承先启后,发扬光大之意。

李启承确是一个上好奇材,不仅悟性颖慧,而且意志坚决,只是沉默寡言,不苟言笑,在深山中千手如来和他相处十余年,除了觉得他对自己执礼甚恭外,总觉对他尚欠更深的了解。

到了第十五个年头上,李启承已是一个年及弱冠的青年,昆仑一门的绝学已是几乎尽得真传,除了千手如来在秦岭战后苦思而得的心法外,其它差不多都有了七成火候。

千手如来本来在武林中即以暗器称着,其收发暗器的手法,的是武林一绝,秦岭一役后千手如来除了将自己暗器身法更锻练得炉火纯青外,又苦思本门剑法之弱点,及融合大凉派剑招之长处,独创了一套剑法。

此时一方面由于李启承功力不足,另一方面也由于自己对这衣钵弟子的性格,始终摸不清楚,便令李启承下山行侠一年,自己却暗中观察。

那李启承下山后,确曾干了几桩称得上侠义的事,传到千手如来的耳中,令他欣慰异常,但是半年后,千手如来突然发觉李启承行动有异,于是开始暗下注意,原来千手如来发现李启承常和一些行迹可疑的人物交往,经暗中打听下,得知其中一部份人为镖局人士,另一部份人竟似与官衙有关,这一下,更令冯民和生疑。

需知昆仑派八大门规第五条就是戒仕,门人弟子绝不得与衙门打上交道,千手如来虽不信李启承竟敢才下山就违背门规,但心中却也疑窦难消,那时节正是大明王业始定,天子朱洪武大封诸候,虽说诸候都是皇室兄弟亲戚,但却更是勾心斗角,暗中各树势力,其中一些聪明的诸候竟想到拢络江湖人士为他们救命,于是在重酬高官的诱惑下,不少醉心功名的武林人士都为官家拉拢。

千手如来万料不到自己满腔心血,培育出来的徒弟竟是一个热衷名利的小人,更想不到他下山不及一年,已与官家混成一片。

究竟纸包不住火,终于一天,千手如来发现了这个秘密,他以上乘轻功潜入官府密室,偷听到他徒弟和官府中人的对话:“凭老弟这副身手,莫说王府中侍卫无人能及,就是江湖上前辈高手,依我看来也很少有及得上老弟的哩!”一个尖嗓子的人笑说道。

“明日老弟在燕王前露一手,保证侍卫领班之职非老弟莫属哩,哈哈……”又是那尖嗓儿的人道。

“小弟不敢忘王兄引荐之情……”

千手如来听到这里,宛如千斤重锤猛击头上,一时昏昏沉沉,说不出是悲伤还是绝望,说也奇怪千手如来并未勃然大怒地跃下找逆徒算帐,他勉强定了定神,悄悄地离开。

毁了他?他可是自己一生希望所寄托啊!可是,可是昆仑派绝不能容得如此败类!败类!败类!昆仑派宁愿绝传也决不容留此弟子!

千手如来一直矛盾着,若真叫他立刻就此回去斩了李启承,他又的确做不到,李启承自幼跟着自己,深山习艺的情形一幕幕浮上脑海。

“我得给他一次机会!”千手如来坚决的自语。

眨眼间,一年过去了,李启承仍像没事人一般的样子,再回到山上,想得师门最后绝学。

千手如来虽然忍着一肚怒气,但此时一见李启承面,再也忍不住,当下一肚子怒气像火山般爆发出来。

也是冯民和爱徒心切,这顿发作端的声色俱厉,李启承是个城府极深的人,这时一见师父形色,便知自己行动必为师父目睹,无法抵赖,心中又想得昆仑最后绝学,当下装得神色大变,无限悔恨的样子,但始终并不出口讨饶。

千手如来最爱李启承这种沉默寡言的性格,这时见他一声不响,面现悔色,心中先自消了几分怒气,当下命李启承面壁一年,好好思过。

李启承虽是心中大急,但面上装出感激流涕的样子,心中却暗自盘算,原来燕王朱棣是个雄才大略的野心者,见李启承这等人材武艺,暗中起了拢络为自己心腹的计划,这一代枭雄眼光何等锐利,在李启承酒余兴起之际,暗中摸出他的本性及弱点。

千手如来对这徒儿爱护之极,又加李启承对他恭谨有加,竟被蒙了十余年未发觉他的本性,而燕王是存心要寻李启承的弱点加以利用,又当李启承酒后放肆,极易显出本性,是以一来即为燕王看出他热衷名利,喜人捧赞的弱点,果然在厚利高官诱惑下,短短数月已自成了燕王心腹卫士。

他临回山时曾与燕王约定半年,不论如何必要回来一次,届时燕王还有一桩重要工作派给他做,所以他见师父已全然洞悉自己秘密并令自已面壁一年思过,心中确是焦急万分,正当他心中极端烦燥时千手如来又过来对他狠狠训斥一顿,李启承急上加怒,暗中道起了杀机!

黑夜笼罩着大地,山中一片寂静,大地在酣睡中。

一切显得那么恬静,但这平静中却令人感到一种异样的恐惧!

千手如来安详地在石床上入定,均匀的呼吸声不时传来,一方淡淡月光照在灰色的长袍上。

忽然,那一方月光为一个黑影遮住,石床前站着一个高大的黑影。

那黑影悄悄站在床前,双眼盯住千手如来安详的脸,脸上表情变化不定,一会儿阴森可怕,一会又显出悲痛懊丧,最后,脸色又转为狰狞可怖,头发根根倒竖,忽然伸出右手,中食二指曲弯如钩,以极缓慢的速度慢慢向千手如来双目挖下!

双指离千手如来双目不过三尺光景,李启承双指一分一分地下降,背上冷汗如浆,双指也是颤抖不已。

这时李启承脑中充满的是一股熊熊火焰——兽性的火焰,眼中什么也看不见,只看见自己抖颤的双指一分一分的下降,下降,最后,他的双指离千手如来双目不过三寸,却停止了下降,他知道师父虽在入定,若是自己行动稍带风声,必然将他惊动,是以用最缓慢的速度徐徐下降, 但是现在,他忽然停住了,一张慈祥的脸孔透过眼前火烈的兽焰,映入眼帘,他竭力使自己不想这些,想想那燕王府中的金碧辉煌,想想自己锦衣玉食的高官,那醇酒、美人,忽然千手如来眼皮似乎动了一下,李启承一颗心几乎跳出口腔,猛一吸气,双指如箭射下,同时一个金波倒穿跃后丈余——

一声惨叫,冲破这一潭死水般的宁静。

千手如来双手猛力一击,石洞顶上立刻被掌风劈下无数碎石,却都落在自己身上。

淡淡的月光下千手如来双目已成了两个血洞,他扶着床边站着,狠狠地迸出几个字:“启承……你好狠……!”

李启承躲在一隅,一声不发。

千手如来双目失明也不敢妄动,静静侧耳倾听。

李启承缓缓蹑足走过来,由于散尽全身功力,和平常人一般慢慢蹑足行走,是以千手如来不易发觉。

走到他身旁两尺近才驻足不动,忽地手一扬,一颗石子带风向千手如来左侧打去,右手骈指如戟却向千手如来右边笑元穴点去,这笑元穴是人身死穴之一,被点之人,饶是武艺高强,在数日之内必然死去,除非有内功高深的人以本身真力强行打通才有救。

且说千手如来强忍怒痛,侧耳倾听,虽是含劲未发,其实有如一张紧绷的弦,随时一触即发。

李启承左手抖出的石子带着一股风声打倒,冯民和立刻两掌奋力一击,哪知一击出忽感右面为人所袭,心知中计,闷哼一声,硬生生将击向左边的劲力拉回,向右面击去,双掌才收回递出,右肋已被一股内家劲力触及,身形立即软麻下去,双掌才递出一半,就软绵绵地垂下。

虽说如此,那股掌风仍把偷袭得手的李启承打出丈余,撞在石壁上,李启承只觉血气翻腾,心知受伤非浅,一时连忙运气压制住那口即将喷出的鲜血。

冯民和知自已笑元穴被点中,老命必然难保,一时心中反而平静异常,跌倒地上一动不动。

忽然,洞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李启承不禁大惊,心想深夜荒山中居然有人走来,必有蹊跷,连忙一跃从侧门穿出躲在石后偷看,只见脚步声近,一个老僧急急走了上来,在石门前高呼:“师兄,师兄,是小弟雨云。”

李启承一听此僧竟是师父之师弟,虽然从未听过有这样一个和尚师叔,但是见那老僧仙风道骨确是一个高人,吓得冷汗直流,一动也不敢动。

那和尚叫了半天门,才听见里面一声长叹,不由大惊,一推门,竟呀然大开,于是启步入内,李启承一看机会难得,拚命一跃而起,竟冲上六七丈,几个起落已消失在黑暗中。

老和尚一进门,见师兄倒在地上,借着月光一看,竟是满地鲜血,想起方才听到的一声惨叫,不禁毛发竖立,忙颤声问道:“师兄,你——”

千手如来听到老和尚叫门,已知是师弟雨云僧,但知雨云僧不会武艺,旁边还有一个逆徒躲在洞外,定然会连雨云僧一起害了灭口,想到师门不幸,出此败类,自己受害还要连上师弟,不禁长叹一声,正在思筹救雨云僧之策时,忽闻洞口风声甚急,知李启承竟匆匆逃去,这才想起李启承并不知道师弟不懂武艺,必是吓得遁去,心中一放,正要开口,雨云僧已进来相问。

这一阵紧张,千手如来竟忘了本身痛苦,背上冷汗却已湿透长衫,这一时抬头,雨云僧又是一声惊呼,他已发现千手如来脸上两个血洞!

千手如来此时反而平静之极,苦笑一声道:“师弟,快来,愚兄有事要拜托你——”

那千手如来是昆仑掌门,他有两个师弟却是佛门弟子,一个是雨云僧一个是白云僧皆非昆仑门人,是以不谙武功,只因冯民和曾拜两僧之师为师,学习佛理,是以三人成了师兄弟。

千手如来一面含下药丹止血,一面将一切告诉师弟。

雨云僧听得不住口宣佛号道:“难道师兄之穴道无人解救得么?”

千手如来长叹一声道:“若以一个身具上乘内功的人肯为愚兄救治,并非无望,只是愚兄最多只能支持五日,如此深山中,唉,还是准备后事罢。”

雨云僧想凭现下二人,十日也走不出深山,不禁默然。

千手如来道:“师弟,请你到我石床下拿出那个酒坛来。”

雨云僧见他此时竟要喝酒,不禁大奇,但仍到床下一看,果然有一个旧酒坛,用泥巴密封着。

千手如来接过酒坛,打碎封泥后,坛中竟无滴酒,倒是掏出一个布包来,对雨云僧道:“师弟,这里是昆仑全都心法,以及一点愚兄自己的心得,留在世上与其将来为歹人所得,倒不如将它烧了省事。”

千手如来灰心之极,竟欲将昆仑绝学付之一炬。

雨云僧大惊道:“师兄万万不可如此,难道师兄忍见祖师数百年心血付之一炬?”

千手如来道:“唉,昆仑气数已尽,此书留在世上,若为歹人所得,岂非更不得了?就是愚兄做千古罪人对不住祖师,也只好如此了!”

雨云僧知他思想已入偏激,不禁大急,忽道:“难道那逆徒就让他从此逍遥么?”

千手如来一想之下,也是默然。

雨云僧想起刚才师兄说昆仑气数已尽的话,心想师兄平日豪气干云,坚毅无比,此时竟委之气数,可见灰心已极,念思及此忽然灵机一动,于是吶吶说道:“白云师弟说昆仑气数不仅未终,而且,而且有异才辈出,使之发扬光大呢”!白云僧极精术算,所卜之数,灵验至极,就连千手如来一向也极信服,此时雨云僧见冯民和灰心之余,惟有如此才能打动他,是以谎称白云师弟云昆仑气数未尽。

冯民和闻言神情似乎一振,抬头道:“师弟此话可真?”

雨云僧一生不打诳语,此时不得已骗了师兄,心中极为不安,千手如来脸上虽是两个血洞,但他犹觉两道锐利的眼光直刺心房,此时硬着头皮答道:“怎的不真?”

千手如来仰天不语,半晌才道:“唉,昆仑命运只好委诸上苍了!”过了一下又道:“但是如果到师弟你坐化之日仍未见有缘者来,则请师弟将此包毁去!”言下坚决之极。

雨云僧见千手如来既答应暂时不毁,当下连声答应。

虽说千手如来说自己只有五日生命,绝无侥幸之理,但雨云僧仍坚持要他下山求救。千手如来先是不肯,后来经不住师弟一再苦劝,便点首答允。此时千手如来武艺全失,有如常人,是以和雨云僧二人走了两日,仍未走出三分之一。

雨云僧明知无望,但仍安慰千手如来继续前行,第三日,来到山边绝壁边,千手如来忽然停下来休息,雨云僧见他驻足不行,也停身回顾。

千手如来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打开一看,却是空空如也,面色郑重地向雨云僧道:“师弟,这盒中本是一粒紫明宝珠,乃是昆仑门镇山之宝,愚兄无能,竟为大凉派所夺去,上次秦岭一战,昆仑菁英便为此珠伤亡殆尽,此珠始终未能夺回,若是苍天有眼,果如白云师弟所言,有人继承本门,千万要他设法夺回此珠”,说完将小盒递给雨云僧。

雨云僧忽觉千手如来面色有异,似乎大异寻常,正待相问,忽然千手如来叫道:“师弟,你看——”

雨云僧随他手指处一看,只见朝阳照处,山岚丝丝蒸散,在峰峦间却隐犹现,端的美丽无比。

且慢!心中电闪过一念,此时师兄双目已盲,哪能指我看些什么,竟也上当!立即回头一望,已是不及,千手如来一声师弟保重声中,已自纵身跃下峭壁。

雨云僧虽早知师兄绝无生理,但此时在自己身边,眼睁睁看师兄跃下绝崖,心中难过已极,仰天喃喃自语,不知是怨天还是尤人?

当日雨云僧对千手如来谎称昆仑气数未终,原是胡说一番,哪知后来会见白云僧时白云僧一卜课之下,道出昆仑气数确是未尽,那继承绝学之人似应出自庐山之中,而且课中说明紫明宝珠出世之时,即昆仑绝学发扬光大之日!

雨云僧按课上所言刻了那牌子,藏在庐山中,重回洛阳古寺,静候有缘人。一年年的过去,雨云僧已经愈见老态龙钟不堪了,可是那有缘人却如石沉大海,依然毫无动静。

日前白云僧出外忽然遭到横死,更给这老弱不堪的雨云僧重大的打击。但是生命确是神奇难料的,他凭着白云僧的一句话支持着垂死的躯体,等待那有缘人,直到最后一刻。

老僧说到这里,在那深陷落的眼眶中,竟缓缓滴下两行清泪,也不知是兴奋还是伤感。他再一抬头,注视这面前的少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神采秀俊而略带稚气的脸孔,一双含泪的眼睛,从那茫茫泪水中射出两道真挚的光芒。

“孩子,你哭了……”

两滴清泪滴在他那双枯竹般的手背上,他才意识到自己也是老泪纵横。更夫缓缓而有规律的击更之声传来,东方已有一丝曙光,老和尚满足而轻松地望了窗外黑漆漆的天穹,缓缓闭上了双眼。

文玉宁感到一种从未有的感觉,突然他觉得自己不再是一个与世无关的人,千斤重担落在他的肩上,他恭恭敬敬地向老和尚的遗体拜了下去,他想:“这世上,大概没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的了”

东方天脚那一线曙光逐渐增强,文玉宁如一缕青烟般离开了秋寺。

文玉宁挟着那包昆仑秘籍,在曙光下飞驰,他心中感到一种重重的压力,这压力几令他透不过气来,他一口气奔上一个峰头,才停足休息。黑暗中一股晨风吹来,令人精神一爽,文玉宁坐在一块山石上,解开布包来一看,见一部厚厚的皮纸书,颜色旧黄,封皮上昆仑秘笈四个篆字。

文玉宁翻开一看,除了昆仑派练气扎基的功夫外,还有各种拳剑技艺的详细图解,都是昆仑数百年来的精华,文玉宁觉得有几套拳剑招式中颇为精妙,只是匆匆间不及领会,翻到大半本后,竟变成毛笔写在宣纸上的文字,细看下原来是千手如来自身苦练的心得,甚至那不传之秘的河岳流云暗器打法都详细记载其中。

文玉宁本门拳剑功夫高绝天下,但对暗器一门却很少练习,只时见千手如来手著的暗器收发之秘,端的觉得妙不可言,另外轻功方面,文玉宁也有心得!昆仑轻功身法虽不比他本门快捷,但其中小巧轻快之处则似为本门所没有。

文玉宁暗中思索那些招式中,哪些可以融入本门中而增加威力,一时去芜存菁,的确得益甚多,这时东方黑暗尽褪,两条红云中蓦地跳出一轮红日,霎时金波汹涌,气象万千。

文玉宁收起昆仑秘笈走下山头,这时,远处“当当——”钟声传来,在晨风中荡漾。

文玉宁心知雨云老僧坐化之事必已为寺中僧人发觉,想来其遗体不久即将火化,心中不禁一痛,他与雨云老僧相见不过一夜,这时竟对他生了极浓的情感。

浩秋寺的轮廓在晨曦中或隐或现,他不禁面对寺顶默默暗祝道:“弟子文玉宁必能不负老襌师心意,重整昆仑声威,并查明暗算白云禅师之凶手,为之报仇!”

文玉宁北上洛阳,终于探出牌中之秘,并获昆仑秘笈绝学,几天来将昆仑秘笈所载从头看起,因他自幼练得正宗内功,对此书中练气等基础功夫只要略一理解,便能融会贯通,至于后面所载拳剑,虽然招式精奇不及本门,但有些狠毒招式确远非本门所及。

文玉宁心中觉得这些招式虽然过于狠毒,但学了以后对别人所施毒招必能知彼知己,亦有益处,于是就暂时在洛阳住下来。

但是练到后来,文玉宁心中忽然起了疑惑,暗中自言道:“这昆仑秘笈绝学大概言之是属于阴柔之功,本门绝学乃是武林第一神功,拳剑招式皆是刚中带柔,奥妙无穷,但惟有内力却是一般纯阳之气,虽则刚劲无比,但似与拳剑招式不配,而且柔能克刚,若有一人练就和本门同等高深的柔功,岂不是必能胜过本门?”

这本是极简单的问题,但文玉宁从小练武一直没有想到过,这时因练昆仑绝技,感到其中多为阴柔之劲,才引起这一疑问,但继而思索本门内力,用劲吐力之间,无一不妙绝人寰,毫无破绽,因此更令文玉宁困惑。

这日文玉宁又跑到深山中练武,他先将本门内功溶于一套双青拳法中,拳招虽然简朴,但招招精湛,施以内劲贯注,待双青拳法最后一招抱玉握珠施出,文玉宁忽然猛提一口真气,运出昆仑内功,紧接着打出昆仑八式中的第一式龙战于野,这本是极自然的变招,但到底文玉宁习练昆仑内功日子太短,未料匆忙一变之间,一口真气未能倒转七壑,心想这招龙战于野必然威力大减,哪知两拳一合之间,“嗡——”地一声,发出极强的一股力道,隐隐暗夹风雷之声。

这一来把文玉宁惊得呆了!

再试几次将昆仑内力运用得当发出掌力,却远不及此招威力之半,心中不由大惑,无论文玉宁用本门内力或是昆仑内力发招,都不及这招龙战于野之威力,尤其奇的是由本门内功转至昆仑内功时,原应将真气倒行七壑,但此时必须仅将真气倒转六壑才能发出这神秘的力道。

文玉宁将昆仑秘笈拿出再细细看了几遍,再反复演练仍是如此,心中虽是不明,但他乃是极聪明的人,心中料道:“必是有一种内功与本门内功合壁时,便能发挥最大威力,自己不过凑巧碰对一招罢了,但由此可见本门内功确是仍未达于最高境界。”

自己从来隐约就有本门内功与其它拳剑招式不甚相配的感觉,此时益发确定,文玉宁此一无意中的发现,后来终将春华上人苦思二十年无法解决的本门内功问题解决,而将本门功夫达到了真正的所谓炉火纯青,此是后话——

次日,文玉宁信步提着行李,离开了洛阳。

沿着洛水,看那鱼儿吹浪,鸟儿欢唱,一路上颇不寂寞,这时文玉宁已渐渐远离城市,进入旷野,端的是浩浩乎平原,一望无际。

渐渐文玉宁感到有些口渴,于是停在河边,见那河水清澈非常,岸边芦草高过人头,倒映河中,景色甚是宜人,正欲弯身喝水之时,远处芦苇丛中,一阵伊呀之声响起,划出一条小舟来……这时翠堤清流,一舟荡漾其中,益增明媚。

文玉宁不禁坐在河边欣赏这大自然的美色。

一定下足,一缕轻烟一般,一个婷婷倩影出现在文玉宁眼前,同时耳中充满着那银铃般的语浪,每一个姿态,每一句声音,都在文玉宁的心弦上激起异样的震抖。

文玉宁是一个不会矫情的人,这些日子中,每当夜阑人静或是独自沉思时,那可爱的影子立即浮上心头……

“伊呀——”之声渐近,那小舟停泊在河中小洲边,文玉宁抬头一看,只见小舟上人竟是一个女子!

那女子背对自已,手执两桨,一身深蓝衣裙,在如画景色中,端的飘逸不凡,但奇的是那女子虽然看来并不龙钟,但却一头白发,丝丝银发在河风中飘荡。

忽然间——

一双乳燕一先一后飞过船边,掠波而去。

那女子缓缓回过头来!

文玉宁见她面貌娟好,最多四十多岁,但是一头白发极不相称,那女子似乎未见文玉宁,双目注视着那掠波双燕,忽然低声唱了起来:

梁上有双燕,羽如剪,寂寞杨柳岸畔,随风散,点点愁,说还休,三十年,犹记当日碧崖掠波燕。

歌声清脆,前半阙充满欢娱,后半阙却一转而入愁苦,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文玉宁正倾听间,那歌声又起:

韶华不为少年留,青春欢笑,青春欢笑,尽付一把野火烧,可怜未老先白头,此恨难消,此恨难消,平林新绿春色老。

这歌声已由悲苦转入凄厉,一股怨愤之气令人听之犹觉心寒,那最后一句“平林新绿春色老”唱出,惊得四周鸟儿群起飞走,那青溪翠影都似蒙上一层哀愁!

文玉宁听那两阙词中,前者充满欢欣甜蜜,后者却满是狠毒愤怨,显然是这女子自己之作。

这时那女子一转头,似乎看见了文玉宁,双手一拨木桨“咿呀”之声再起,小舟又隐入芦苇丛中。

文玉宁提起行李,不解地摇了摇头,继续赶路。

入夜的时候,文玉宁仍是只身在旷野中赶路,这一段路,端的称得上前不巴村,后不着店,只路旁河水不时发出呜呜咽声,文玉宁虽是不怕,可是心中却是很焦急,匆匆赶路间,转出一带密林,忽然眼前一亮,远处灯火点点,似是一个大庄落,心中不由大喜,连忙赶步上前。

行得近时,果见一所大庄落沿河而建,庄院门上写着奇云山庄四个大字。

文玉宁行进门来,见一个中年庄丁,施礼道:“在下赶路失了宿处,未知可否允许在此借宿一夜,房钱照算?”

那庄丁打量了文玉宁一番,冷冷道:“敝庄从不接待过路行人,阁下还是另寻宿处罢!”

文玉宁心想过路投宿乃是极平常的事,哪有偌大一个庄院不能允许路人借宿一晚之理,心中不禁有些不快,但仍礼貌地道:“此地前无村,后无店,在下随便在哪间厢房宿上一晚,明早就走,绝不打扰主人,有何不可?”

那庄丁一绉眉头道:“你这人怎么搞的,咱们说不便招待就不便招待!主人家自有事情,你快到别处去投宿——”

正说间,后面传出一个声音道:“阿贵,怎么对客人如此无礼?”一个青年走了出来。

那青年大约廿余岁,皮肤皙白,相貌英俊,一面斥责那庄丁,一面向文玉宁打招呼道:“这位相公请恕村夫无礼,快请进来!”

敢情他见文玉宁一袭儒衫,相貌文质彬彬,是以相公称呼。

文玉宁见那年轻人态度诚恳,心中先有了好感,连忙谢了一声,走进正门,那庄丁似乎对那少年并不十分恭敬,一顿脚,转身而去。

文玉宁见那庄丁一顿脚间,竟在地上印下深约半寸的足痕,心中不由暗惊,北方天干,地上泥土极是坚硬,而那庄丁只随脚一踏,竟深入半寸,可见是个武功颇高的人物。

文玉宁暗思那庄丁,看来像是个下人之辈,却有如此功力,这庄主不知是什么人物,心中虽惊,面上可没露出来,只谦谢一声,就随那少年走入。

那正中堂屋甚是宽大,壁上挂着几幅画,打整得窗明几净,文玉宁暗道这庄中主人倒是个风雅之士。

那堂中原有一个庄丁在擦桌椅,见二人进来,垂手向那青年恭声叫了一声少庄主,青年人点点头命他备茶。

文玉宁见那青年一派斯文,举止潇洒,但人家一直未问自己姓氏也不好意思问他姓名,过了一会儿那仆人备茶出来,文玉宁见仆人面色惊慌地在那少庄主耳旁说了几句话,那少庄主随即脸色一变,继之唉叹了一声,起身向文玉宁歉道:“庄内有些事故,必须分身进去应付一下,还请相公先自坐一下。”

文玉宁也连忙起身谦道:“少庄主有事只管请便”,心中却暗思:“难怪先前那庄丁不许自己投宿,看来此庄中必有事故,方才那少庄主面色似乎十分为难,若有什么不得解决的事,我且暗中助他一下才是!”

他也未想到庄中人是好人抑或坏人,更不知自己能否帮得上人家忙,他只感于这少庄主为人十分恳切,对他好感不已,这时他一人在堂中无聊,起身看看那壁上字画,他虽然自幼未尝学得什么诗词书画,但见这些字画雄劲有力,运笔之间,彷佛有些与武功之道暗合,心道难道写这字画的人竟是会武之人?但随即又想到能写得这手好字好画的,必是个饱学儒者,怎会是个练武人?

正沉思间,内门口脚步声响,只见那少庄主匆匆从里面走出来,笑着对文玉宁道:“相公请随我到内里房内安歇!”

文玉宁见他虽然笑着说话,但显然是勉强装出来的,不知他庄中究竟有何事故?

文玉宁随那少庄主走到厢房中,果然见一间精致卧已打整得干干净净,自己的行李也放置妥当在一边,心想那少庄主在心中极为烦恼之时,对待客人依然殷勤这般,心中不由更生好感。

那少庄主对文玉宁道了晚安,便又匆匆离去,这一转身间,文玉宁发现他动作利落,脚步凝重,竟是一个会武的人。

文玉宁早见那庄丁就是一身武功,此时见这少庄主亦为习武之人,心中也不惊异,只暗中思索道:“想不到这奇云山庄竟是个卧虎藏龙之所!”

这一夜文玉宁始终不能入睡,后来索性坐在床上运起本门内功来,只消片刻,一股热气从丹田下直冒上来,运行周身后,又回聚丹田,一时疲劳尽消。

文玉宁见自己功力比起山上时又有精进,心中不由暗感安慰。

此时窗外月光如水,从疏疏落落竹叶隙中透进房来,大地是如此的宁静,文玉宁见月色美丽,自已运功后又毫无睡意,于是披衣出房,踱至花园中体会一番夜色景致。

月光下,忽然出现两点黑影,虽说模糊不清,但文玉宁眼光何等锐利,早见那是两个人影,一前一后地飞奔。

文玉宁对此奇云山庄早起满腹悬疑之心,此时更不考虑,一撩衣衫,跟踪了下去,前面二人轻功甚高,而且似乎后者正在追逐前者,文玉宁跟了一程,发觉前者正以全力疾驰,而后者却是极轻松地纵着,心中暗惊何等人物轻功如此了得?

奔过了一座小小山岗,前面竟出现了一所大屋,周围以高墙围着,此时前面那人身形忽然拔起三丈余高,飘入墙内,那后面的人见墙高不过二丈,轻轻跃起便也要飘入墙内,哪知忽然惊叫一声,立即双手在墙上一按,又硬硬撑起一丈多,才翻入墙内。

文玉宁一看,不禁咦了一声,他见那后面那人情形,立刻想到自己在江南所逢的怪屋,心中不由大奇道:“怎么此处又有如此怪屋”?奔近一看,果然二丈高的墙上插满根根涂着不反光漆的铁尖,布置形式与自己在江南所见的怪屋一模一样。

敢情适才第二人也是险些着了道儿!

心中不由更急于入内看个究竟,于是轻跃起,估计准高度,堪堪擦着铁杆尖儿越过,飘向墙下一个黑暗处站定。

抬头一看,先前跑在前面的人站在五丈开外,双手叉腰,侧面对着自己,那后面一人和那人对面而立,月光下看得分明,竟是一个女子,两人都是侧面对着自己,显然自己方才轻轻擦杆而过的动作,并未引起二人发觉。

这时那女子道:“你这小子将我老婆子引来此地,究竟为何?”

文玉宁一看,那女子果然一头白发,难怪她自称老婆子,听那声音却觉有些熟悉,不由更奇。

对面那汉子道:“你这老太婆好不知死活,竟还敢问俺为何引你前来?俺且问你,芦花洲岸边被你点中死穴的人究竟和你有何大仇!竟下此毒手?”

那老太婆哈哈一声冷笑道:“我道是为了什么?原来你是那死鬼一路的人,那死鬼躲在树林子里鬼鬼崇崇,老婆子没有当场要了他的命已算是手下留情了呢!”

那汉子怒道:“俺这院子,进来的从来没有出得去的,你这老太婆不识厉害,可莫怪俺手下不容情!”

文玉宁听那老婆子所言,心想人家不过躲在林中对你偷看一下,就点人死穴,确是心黑手辣!不禁暗中摇了摇头,但文玉宁见这汉子分明是此院中人,心中料定这怪屋与江南那怪屋必有关连,是以心中对那汉子亦甚恶感。

这时那女子冷笑一声,忽然手一扬,也不见她双足用力,已如一支箭一般打向那汉子门面,那汉子见这老妇招式奇异,当下不敢怠慢,双掌向外一翻,倒劈她胳膊,哪知那老妇身形有若滑鱼,一溜之间,也未见她换招撤式,左掌又已到了那汉子面前,这一下不仅那汉子暗惊,就连躲在黑暗中的文玉宁也吃了一惊!

再看那妇人愈打招式愈怪,身形溜滑无比,而且双掌似掌似拳,招式极为怪异毒狠,不到十个回合,那汉子已是手忙脚乱,那汉子也是武林成名人物,唤着青面虎邓修,掌上功夫也曾享誉江湖,不料被这老婆子一轮怪招杀得手忙脚乱,堪堪就要落败,忽然树丛后一声大喝:“二哥莫慌!咱兄弟来也”!“唰!唰!唰!”跳出三人来。

原来这三人和邓修乃是结拜兄弟,合称景阳四虎,昨天派出一个手下到芦花洲办点事情,不知何故,竟在路上被这老婆子点了死穴,终因急救过迟,丧了性命,邓修大怒之下,将那老婆子引来此地,准备一消心头之恨,哪知竟反遭人家杀得险象环生,埋伏中的其它三人再也忍不住,齐身跃出。

那老妇见对手来了帮手,冷笑一声道:“这种差劲货色再来一打又何妨?”

那三人闻言暴吼一声加入战斗!

文玉宁见这妇人武艺阴毒的紧,而且招式更是奇异,往往在令人意想不到的方位打到,也不由心中暗奇,这时五人已经打得难分难解,那妇人仅凭双掌,力敌四个成名好手,犹自攻多守少,怪招层出,那景阳四虎中的老大武艺最高,但另三虎却是力大无穷,又有一身横练功夫,是以四人中倒以这两人威胁力较大。

这时那妇人忽然又施怪招,双臂同时挥出,宛如两条水蛇出洞,扭弯不定,分袭三虎和邓修,这一招用得极怪,两人竟自无法招架!

邓修连忙叫声:“三弟快退!”自己则已经跃退数尺。

那三虎乃是一个直楞汉子,也不顾对方招式精奇,眼见自己无法招架,大喝一声,索性双掌一齐向对方当胸击出。

这一招怕不有几百斤力气?那妇人似乎也不敢轻敌,双脚猛钉地上,左掌也是一推,一股阴风竟与三虎掌力抵住,一时不分高下。

包括文玉宁在内,众人都大吃惊,想不到一个女流之辈,掌力竟然如此了得。那第四虎乃是四人中武艺较差的一个,但他生性机灵,暗器轻功高强,在江湖上也闯出插翅虎的万儿,这时见老妇虽以单掌抵住三虎双掌,其实全力贯于左掌,右掌等于虚物,心中一动,偷偷抱出独门暗器蜈蚣镖来——

那边三虎双掌被老妇抵住后,连忙又是大喝一声,双掌加劲,猛力推过去,他这横练功夫更兼天生神力,这一推非同小可,但只觉对方一股阴劲绵绵不绝,随自己增强而增强,自己所加之力宛如石沉大海,这时对方之劲又绵绵不绝传来,自己真是欲罢不能,暗中叫苦。

忽然三点寒星破空而来,直奔那老妇背上要穴,那老妇正以全力攻击三虎,背对暗器,她那右手虽然空着,但已无力解救,眼看就得死在三点寒光之下,突然,一股“丝丝——”破空声音响起,接着“噗——噗——”之声,三点寒星在距老妇人三寸之处,被击落地面,待众人定睛一看时,地上竟只是三节枯枝!枯枝中空轻浮,竟被当成暗器打出,而且“丝丝”风声甚疾,那么打暗器者的手劲可想而知了!这一来,大家都呆了一下,老妇人单掌向外一挥,将三虎的劲力弹开,跃退五尺,怒目向插翅虎一瞪。

插翅虎只觉两道冷冷的眼光,逼得自已不敢正视,不由打了一个寒颤。

那老妇忽然又回头向文玉宁藏身处冷哼一声道:“什么人躲在黑暗处鬼鬼祟祟,我老婆子可不领你的情!”

人家救了她性命,她却恶言相加,但文玉宁对这古怪老婆子似乎具有特别的容忍力,居然不以为忤,硬忍住了一口气。

那老婆子见无人答话,又道:“是个人的就出来,何必躲起来见不得人?”

文玉宁再也忍不住“唰——”地一声,跃了出来。

那老妇看他一眼似乎一惊,但立刻又回复平常,冷笑一声。

四虎却是惊奇别人进了自家院墙,自己还不知道!

那老妇人又冷冷对文玉宁一指,又道:“小伙子,乖乖站出一边,见我老婆子二十招取这四条狗命,若是你再多手多脚,老婆子就要不客气了。”

文玉宁听她言下之意,似乎方才自己出手救她,还是她格外开恩才不予计较的,心中不由又好气又好笑,但文玉宁对这不可理喻的老婆子,似乎有特别的感觉,他总觉得定有一番伤心往事,才令她变得如此,当下也不发怒,站在一边。

那妇人见文玉宁居然这般听话,当真乖乖地站在一边,不由多看了文玉宁一眼,脸上露出一种奇异的表情,但随即一转身,对四虎道:“来吧,四个一齐上”,只见她双手一齐打出,却是两个不相干的招式,分袭大虎、三虎,在双手式尽时,忽地一合,变成一招推窗望月向二虎袭下。

推窗望月这招极平凡的招式,被她这样施出,却令二虎邓修不知如何招架,幸好四虎、大虎双双侧击才挽回危势。

文玉宁见老妇这一出手,招式更奇,居然以极平常的一招把四人打得手足慌乱,不由心中暗赞,先前见这老妇武功虽是奇异,但未料到她武功竟然如此神妙,这时老妇怪招频出,身形快得宛如一片影子,堪堪十五六招就打得四虎危险百出。

景阳四虎都是武林中成名人物,尤其群战有素,这时大虎眼见自己兄弟四人,几乎要如老妇所言二十招内就被解决,当下大喝一声:“并肩子,用暗青子招呼她!”

首先三虎大喝一声,双拳宛如猛虎出洞般猛击一记,迫得老妇略退化解,四虎、二虎双双抖手,一时十多件暗器齐奔老妇身上要穴,大虎掏出一支钢鞭,一跨步立在四虎、二虎之后,钉立不动。

他这所立之地乃是老妇躲避暗器必经之地,倒底是老江湖,一举一动莫不暗藏绝活儿!

文玉宁见四人精于合战,一剎那间,分工合作,立时布下天罗地网,虽恨四人存心歹毒,但也暗暗佩服四人经验老到。

那妇人双目一瞥,已见四方所布阵势,嘿嘿冷笑,一跃而起,身在空中时,忽然一道红光一卷,所有暗器立被倒卷出数丈之外,老婆子双臂一抖,轻轻落在原地,这一来,大虎所立有利地位,立时成了空。

大虎忽然大叫一声:“赤练魔女”!声音恐惧至极,其它三虎也是一声惊呼。

文玉宁定目一看,那妇人右手提着一条暗赤皮鞭,细看之下,竟是一条整整赤蛇皮,头尾具在,乍看宛如生蛇。

那赤练魔女面色凝厉,眼中透出两道阴森森的寒光,这时她缓缓道:“鼠辈既知老婆子之名,还不自行了断么?”

四虎站成一条直线,个个脸色苍白,恐惧不已。

文玉宁见四个成名人物,一听赤练魔女之名,吓得这个样子,不由心中暗奇,他哪知赤练魔女乃是近十多年出现江湖的魔王,不知一身阴毒功夫由何得来, 而且心肠之毒,不可思议,遇人动手,从不留活口,必将敌人一个一个用种种歹毒手法弄死,似乎如此才得快意一般,是以江湖上一闻赤练魔女宛如见了阎王。

景阳四虎一见这老妇竟是赤练魔女心中都暗觉凶多吉少,但江湖上人讲究的是宁叫名在身不存,四人都是成名人物,岂能凭她一句话就任凭宰割,更别提什么自行了断了。

大虎强鼓起勇气,道:“赤练魔女吓得到别人,可吓不到……咱们”,显然一片色厉内荏。

那赤练魔女冷笑一声,扬鞭道:“那么你就试试——”,话声才完,赤影一闪,鞭头有如活蛇一般打向大虎面门,四人虽存破釜沉舟之决心,各自取出兵刃一拚,但对赤练魔女先已有了心理上的恐惧,一时手慌脚乱,反而更形不济。

赤练魔女一条蛇鞭,抖成千万鞭影,一时红影满天,向四虎连施杀手。

文玉宁虽在鞭影刀光中,每人一招一式仍能看得清清楚楚,他见赤练魔女招招逼向四人死穴,似乎非取四人性命而后已,心中暗道:“这赤练魔女端的狠毒无比。”

赤练魔女两眼愈来愈红,一头白发根根倒竖,似乎神智已失,只拚命向景阳四虎猛攻,她眼中迸射出那道失去理智的疯狂光芒,更令四虎心惊胆战。

到底大虎经验老练,危急中大喝一声:“三弟舍刀用掌——”,敢情那三虎之长并不在刀,而是拳掌,三虎闻言暗骂自己糊涂,大叱一声,运聚神力,一记霸王掷戟单刀化成一道白光飞向赤练魔女。

赤练魔女抖起蛇头,正待在刀柄上一敲,忽觉刀势疾得异乎寻常,不由一惊,连忙一抖手收回蛇头,双足倒踩七星步,退后三步。

景阳四虎武功虽称不上一流高手,但个个都是身经百战,各怀绝艺之士,这时赤练魔女以一敌四虽然占尽上风,但这一疏忽,立刻给四人一个反击的机会,四人心中皆知此机难再,各展绝技,准备以这千载一逢之机会,扭转败势——

首先三虎暴叱一声,奋起全力双掌猛击对方左肩,掌未递出,已听“嚓”的一声,敢情他背肌鼓起,竟是将衣衫崩裂一块所发之声!同时,大虎、二虎也在最有利的地位攻出一招绝着,四虎却手一抖,点点寒星飞去,竟是满天飞雨的暗器手法!

赤练魔女一招失着,立即陷入危境。

文玉宁见大虎、二虎及三虎三人声势虽然惊人,但自忖赤练魔女要想躲过并非无望,只是四虎的暗器打得太是阴毒,原来四虎生性机灵,心知赤练魔女功力高出已方任何一人何止数倍,而且身法极其怪异,直令人难以招架,即使三个兄弟联手攻击,亦不见得能伤得了对方,自己暗器不打她身体,却打在她上方及四周,只要她一闪避三虎攻势,立即碰上自己的歹毒暗器。

文玉宁自从研习千手如来手著之河岳流云暗器打法后,对暗器之收发,可称得上是大行家。

此时对四虎这种满天飞雨的暗器打法,立即明了他的用意,不由为赤练魔女暗急。

文玉宁从赤练魔女的疯狂神态及举止中,更窥出她的变态心理,心中对她不由起了一丝同情之心,这时见她受危,不自知地又拾起一把石子,抖手打出,他这一抖手,乃是用的河岳流云手法中的落英缤纷。

数十粒石子同时打出,却每一粒碰上一枚四虎打出的暗器,一粒也不虚发,一时间暗器与石子齐飞,倒破去了大部分的暗器。

赤练魔女在同时间也使出绝技,只见她身形微跃,单足踢向大虎面门,待大虎一闪,一个千斤坠,竟将大虎手中刀尖踏在地上,同时赤练蛇起处,卷在二虎兵刃上,向外一荡,破去来势,只有三虎的神力,令她侧身闪避,但迎上的暗器已为文玉宁打落大半,仅余几枚也被她挥袖击落。

这一招端的侥幸,她虽板起面孔向文玉宁叱道:“又是你这小鬼多事!”但显然语气缓和不少,敢情她也知是这少年救了她。

文玉宁见她逐渐恢复平静,眼中不复有疯狂之态,对她报以了解的一眼。

赤练魔女一触及文玉宁眼光,忽感一震。

大虎心知逢上赤练魔女决难脱身,索性暗算她一下,以免日后之患,正待通知兄弟,忽然赤练魔女转回头来,一看见大虎面上神色,已知他准备暗算自己,一时间,宛如闪电般扑向大虎,这一招乃是她苦研十余年的绝技,端的神妙无比,而且事起突然,其它三人不及解救,只听得一声惨呼景阳四虎中的大虎已被她鞭中头顶,掌中前胸,死在地上。

其它三虎见状,惊叫一声,齐齐扑上赤练魔女,似乎杀机盈脑,赤蛇鞭一记怪招,逼得三人退后,左手暗已掏出一把吸血梅花针。

这吸血梅花针是赤练魔女的另一件歹毒绝着,打中人后见血封喉,而且体积极小,端的令人防不胜防。

且说赤练魔女一招逼退三人,左手一拳打向四虎,四虎一闪间,忽见赤练魔女左拳一张,一把暗器反向二虎掷去,但闻一声惨叫,二虎又是应声倒地。

四虎生性阴霾,见势不对,不顾同伴,竟乘众人微愕之际跃身逃走,赤练魔女数次险些中他暗器,恨之入骨,大喝一声“哪里去?”噗——的一声,四虎腿上已中暗器,倒跌地上,仅剩的三虎,不仅不逃,反而奋身扑上,大喝:“我和你拚了!”一时拳风虎虎,竟是愈战愈猛。

文玉宁虽见四虎仅余此虎,但见他一身神力,而且憨直可爱,不禁思筹救他之策。

这时赤练魔女以一敌一,大显威风,眼看三虎又得丧命。

忽然文玉宁“唰——”地跃出,左手双指直奔魔女双目,右手一拖一摔,把三虎一个偌大身躯摔出数尺。

赤练魔女见突然跃出一人,双手直赴自己双目,连忙收回招式向上猛击,来人不及闪避,被震出三步,但是到底还是让三虎逃出掌下,不由大怒,定眼一看,正是那个少年。

那三虎还待扑上,忽然倒在地上的四虎挣扎着道:“三哥,留着青山在,不怕……”双脚一蹬,毒发死去。

三虎似乎一怔,随即俯身抱起三人尸体,虽然三具尸体,但在他却毫不费力,头也不回,大踏步而去,那背上绷破的衣衫,在微风中飘动。

文玉宁心中暗赞这条好汉,回头一看,那赤练魔女睁眼望着三虎走去,并不狙杀,眼中流露着的不是凶狠,却是一股凄怆!

十余年来,这是头一次和赤练魔女交手而生还者!

赤练魔女似乎被文玉宁童真的感情唤回了本性,一时默默不语,半晌,忽然仰天放声大哭!

那哭声宛如已压抑在心头多年,今日一旦发泄出来,像泉水般汹涌。

文玉宁呆呆地望着赤练魔女。

这一剎那,她不再是一个魔女,切女人具备柔的表现,都自然显现在她脸上,文玉宁似乎均能理解似地点了点头!

论处世经验,文玉宁不懂之处还多的是,可是对于情感,他却能感受出像一个历尽沧桑的老人所感受的微妙感情,只因人类的感情,原是至真至美的,对一颗纯真而热情的心,自然容易激起共呜。

等到赤练魔女收住了哭声,玉宁才从茫然中醒转过来。

赤练魔女忽道:“今夜承你相救,哼!不过我可不领你的情,以后你若有什么难事向我相求,必为你解决一桩困难,以报今夜之情。”

一剎那间,她又恢复了冷酷骄傲的面目。

但在文玉宁而言,他觉得并无方才她语气那么刺耳。

一股寒风起处赤练魔女如飞而去。

文玉宁呆了一阵,一抬头,忽然想起这幢可疑的怪屋,一时阵阵疑云浮上心头:“这怪院落与江南所遇之屋一模一样,已是可疑,而这两幢屋中均是出入武林人物,神态神秘,似乎其中含有某种古怪?”

当下便向那幢房子走去,才起步,又想到:“怎么方才一场打斗,屋中竟不见动静?难道此屋中除了那四人外就是空屋一幢?”

他已认定“景阳四虎”必是此屋中人。

进入屋中,一片黑暗,静悄悄地,显然没有人,但那股安静却令人感到一股阴森森的恐惧,文玉宁缓缓在黑暗中进前,终于摸到一根蜡烛,掏出火折子点燃,烛光中依稀可辨出乃是一间客房,家俱零乱不堪,再走入另一房,乃是一个大厅,空空如也,只墙边一排兵器架上刀、枪、戟头在微微烛光下闪闪泛光。

文玉宁既抱着一探究竟之心,便走过大厅,再走入下一间房,烛光下可见是个书房,不少书籍文件堆积桌上,文玉宁走近一看,许多书信文件竟似官家形式,不由大奇。

翻了数件,只是一些普通信件,忽然眼光一瞥,瞧见一张纸压在水匡之下, 文玉宁凑近烛光一看,只见上面写着:

四虎见字留意,为苏州纠纷,吾尽率此舵人马前往相助,惟舵中一切均赖四位照料,尚望无失!

钟文玉宁见那信笺语气不甚客气,似乎是这四人上司,既称什么舵,自然是个帮会的了,却不知这帮会何以竟和官家来往?

再察看也找不出什么来,一抬头,东方似乎已有一丝微明,连忙跃出,飞奔离去。

文玉宁施展轻功飞驰,不一会就到了奇云山庄,那山庄仍是一片寂静。

文玉宁原以为此夜夜里必有些事故发生,哪知夜中跟踪夜行人,却见了赤练魔女与景阳四虎的一幕血战,此时回来,抬头东望,天色大约一时不会放明。

左面一带厢房,就是自己安歇的客房,一片黑沉沉,并无丝毫动静,自己夜出之事不可能为庄人发觉,不觉心中一放,再看右旁,忽然于寂静漆黑中透出一点灯光来,同时隐约可闻一阵人声,什么人这时候起床?

文玉宁见那应门庄丁及少庄主的神情,料定这奇云山庄必有事情发生,此时好奇心又起,两个起落,已纵到那灯光透出之处,人声果从此处发出。

文玉宁蹑足走近,忽然一声低呼,那呼声虽轻,却是满充着极端的恐怖与伤心,令人毛发竖立!

文玉宁心中虽有些恐怖,但仍鼓勇纵到窗下,从窗孔中向内窥望。

屋内一盏昏黄油灯,屋角一方木桌,桌旁站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身披一件布衫,衣扣未整,显然刚从床上起来不久,这时双目注视桌上一张纸,眼珠睁得有铜铃般大,鬓旁短毛根根直竖,满脸恐惧和悔恨的表情,似乎惊骇已极!文玉宁再看他满是皱纹的前额上,点点豆大冷汗,全身颤抖,神情好不怕人,那桌上的纸却因自己立地太矮,不能看清。

当下略一考虑,展开师门轻功绝技卿云现瑞身形宛如一朵祥云托住,缓缓升起,落在窗檐上,不但毫无声息,甚至衣带破空的声音都减至极小极低,要知轻功练到上乘时,不难乘风逾电,疾若奔雷,但要想徐疾由心,硬把一个上升的势力变得极慢却是不仅要轻功高明,更需内功精纯才行,文玉宁这一式卿云现瑞乃是师门轻功中最难练的一种,但文玉宁此时施出,潇洒自如,的是名家身法。

文玉宁上了窗檐,暗道:“这样上来大约不致惊动里面之人吧!”

敢情他怕屋内人身怀武艺,自己站在如此近处跃起,稍一大意即易为人发觉,这时再伸手一看,原来桌上放着乃是一个黑纸剪的影像,这时老者已将它颤抖地拿在手上,嘴里模糊不清地念念有辞。

文玉宁看时,只见那彩影儿剪的是一个中年妇人,虽是黑影,但却栩栩如生,甚至额上皱纹都能略略见到,那妇人面孔慈祥,似乎嘴角挂有笑意,但那老者捧着这张纸影时,似恐惧得浑身发抖。

这时天气虽还未入严寒,但早晚间也颇有凉意,老人房间内墙角落上,有一只壁炉,这时两三根木炭架在其中,似乎整天无人添加,是以已是熄灭得差不多,仅微风吹过时,才亮出一两点红星,那老人忽然双目紧闭,喃喃自语,面上悔痛之色,令人不忍直视。

忽然他睁开双目,随着这一睁目间,双滴眼泪涌出眼眶。

历尽沧桑的老人,这两滴清泪宛如煎熬般挤出,他双指夹着那黑纸影,两指微曲,一弹之间,那纸如箭一般飞入壁炉,文玉宁一见吃了一惊,这一张毫不受力的薄纸居然被他双指一弹飞入壁炉,而且去势疾劲,这老者的功力可见,这时那壁炉内“毕剥”爆了一声,原来那垂熄木炭上的火星,将这张纸影燃了起来,一时火势陡盛,焰舌卷到炉外。

那老者双目望着火光,默默呆立。

忽然,随着那纸焦的味道,屋内一亮,原来那火舌将壁炉内壁的墙壁燃了起来。

文玉宁看了大吃一惊,心想这墙乃是砖心粉外,怎会被火燃着?仔细一看,哪里是什么墙壁燃着,原来是贴在墙上的一张白纸燃了起来,那白纸与白粉壁相似,远见以为粉壁燃起,老者似也发现这些,正待拿一根火钳去把壁上白纸夹下,忽然在白纸上现出画来。

那纸上显出一所庄院,院前一棵槐树遮荫,左面一个花园似乎群芳争艳,正是阳春天气,但一霎时间,火势卷上,将那白纸烧掉,火光中,画上庄院、槐树、花园一齐卷入火舌,那老者大叫一声,往后倒在地上,口中吐白沬,面如金纸!

文玉宁为这一连串怪事惊得呆住,还是房外一阵急促脚步惊醒了他,房门开处,那个少庄主赶了进来,对地上老人高呼“爹——”。

“原来这老人竟是老庄主!”文玉宁想道。

这里不宜久留,文玉宁双足一弹,身形如弹丸般倒纵出数丈,一翻身,回到左面厢房,从窗中跃入,一切被褥如旧,显然自己出外未被发觉。

这时房外人声喧哗,想来众人都发觉老庄主晕倒,文玉宁也装着才起身,出门洗漱。

再过片刻,文玉宁也混在人群中前往探看,只见老庄主已抬在床上,派人延医急治,这时少庄主退了出来,正好碰上,少庄主脸上愁苦之色密布,见了文玉宁,勉强招呼道:“文相公还是立刻上路或是在敝庄小住?”

文玉宁忙道:“打扰一夜,深为感谢,小生正要来和少庄主辞别。”

少庄主一面命人打整文玉宁行李,一面对文玉宁道:“非是敝庄招待简慢,只是敝庄老庄主抱病在身,尚乞原谅则个!”

文玉宁装着不知道:“不知老庄主身患何疾?”

少庄主叹道:“家父所患怪病已有数月,非但药石无效,而且日益加重,昨夜竟自晕倒地上,唉……。”

文玉宁不好再问,正好庄丁已提了文玉宁行李来,文玉宁就打算作别。

那少庄主似对文玉宁一见如故,此时匆匆作别,忽感依依,想了一下对文玉宁道:“文兄一人远行在外,无人相伴,前途荒凉,甚多强人出没之地,想来甚是不妥。”心想文玉宁一介书生听到前途强人出没,必然惊吓,哪知文玉宁淡淡一笑,道:“少庄主之言,小生铭记在心。”

忽然他似想起一件事,从怀中掏出一块方形竹片,对文玉宁道:“此牌赠予文兄,路上若有风险,凭此牌必可化险为夷。”

他想文玉宁必惊,哪知文玉宁只一谢收过。

文玉宁出了奇云山庄一面行路,一面心中暗想:“那老庄主何以见了那纸影及纸上所显之画,竟吓得晕了过去?那少庄立又道他身有疾病,数月不治,我看他内功深厚,毫无病容,看来必是精神方面之疾病……那少庄主为人忠厚恳切,确是一个难得好人,见他对我似乎一见如故,若是有什么办法帮他治好父疾……。”

一路行来,已是半个时辰,此时凌晨时分,路上无人行走,文玉宁不自知觉中加快了脚步,拖着一条长长的影子在路上掠过。

这时忽然前面转弯处传出人声,文玉宁连忙放慢脚步,缓缓前行,果然弯角出走两个人来,都是短衣长裤,一副江湖人物打扮,两人行路时脚步沉重,想来马步稳健,都有一点功夫。

两人打量了文玉宁一下,见是一个书生,停下的谈话又继续起来。

文玉宁和二人擦肩而过,隐隐听到“苏州……死伤殆尽……景阳四虎……紫明宝珠……”

文玉宁在怪屋中曾见一封信笺,上称四虎,心知昨夜与赤练魔女相斗者必为什么四虎!这时听得景阳四虎立刻提高注意力。

接着又听到什么紫明宝珠,登时大惊,雨云老僧那段血泪往事立即浮上心头。

“若是练成武功,务必设法将昆仑镇山之宝紫明宝珠夺回”,文玉宁暗中思筹:“不知这二人所说什么紫明宝珠是否就是昆仑紫明宝珠?不对!不对!那紫明宝珠不是被大凉派抢去了么?难道这二人是大凉派人?我且跟上一程。”

装着赶路的样子,文玉宁待两人走过数丈,才转身跟踪,他的轻功高高出二人何止数倍,两人自然不会发觉。

渐渐二人走入一条荒径,文玉宁仍然暗中跟踪,哪知荒径走完,竟是那所怪屋!

二人中其中一人把风,一人掏出钥匙启门而入。

文玉宁仍是待他们进去后,飞身跃入,才进入,便闻得二人惊呼,敢情二人已发觉景阳四虎踪迹不在。

文玉宁听得一个声音沙哑地道:“钟舵主走时把这里一切交给四虎,怎地人影不见?”

另一人道:“看来情形有些异常景阳四虎都是精明人,怎会弃家不顾?”

那沙哑声音道:“若是正午时分,四虎仍不回来,怕就来不及了,唉,真急死人。”

另一人道:“这紫明宝珠听说是昆仑镇山之宝,不知怎的会到了明祥镖局手中?钟舵主说此事只许成功,才命咱们叫四虎不顾一切前往相助,并说若是今日夜前不能赶到,他和他那把弟蝎尾针王杰仁只好先动手了。”

那沙亚者道:“是呀!不知怎的钟舵主要那么急于动手?”

另一人道:“大慨总是怕紫明宝珠消息传出去后,江湖其它人也插一手,事情就不好办了。”

那声音沙哑者道:“那么咱们只好等了,真他妈的,好差事是派不到咱们头上的。”

两人谈呀谈的,就谈到女人身上去了,什么你那相好的怎样怎样……,文玉宁懒得听下去,退出怪屋。

文玉宁心想那紫明宝珠的消息,想不到竟让自己无意中探出,只是那什么明祥镖局不知在哪里,但随即一想,自己不必再过迟疑,江湖上打听一个镖局必不是什么难事,只是不要被那什么钟舵主捷足先登才好。

当下心念即定,匆匆赶路,打听明祥镖局地点。

在湖北境内,沿着长江,有着一个名叫来凤的小镇,虽是地方不大,但却是水陆交通要道,往来行人不绝,倒也十分热闹,镇中开设着一家极大的镖局,唤着明祥,这镖局开设了有十余年,因为地段适中,所以生意极盛,但却从来少闻失镖。

这原因一方面是镖头韦明祥和手下的武艺高强,二方面是明祥镖局信誉好,和这一带的线上朋友都有交情,偶尔走一趟重镖,在出发前韦镖头一定亲自到各绿林线上朋友去讲明条件,如不能化干戈为玉帛,则以武力解决,由于韦明祥为人公正,线上的朋友就是输了也输得服气,所以明祥镖局生意日隆,规模也越大。

这韦明祥年已近六十,功夫却是极高,他乃是北方太极门下第廿代掌门弟子,平日个性豪迈,不愿为门务所碍,极欲在武林中创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于是让师弟掌门,自已则云游天下,倒也闯出一个神眼狻猊的万儿来,和他师弟通臂神猿并称二神,享名武林!他四十岁以后放弃了混迹江湖的打算,在来凤镇创下这片镖局。

且说这天镇上来了一个商人打扮的中年人,是由江上乘船上岸的,到了镇上,急急忙忙的打听明祥镖局所在,一打听到地点,便急急忙忙的来到镖局前,声言要见镖头,这天镖局恰好闲镖,见有生意上门,自然殷勤招待。

韦明祥亲自见了这中年商人,得知他姓陈名一宗,问了他的来意,那商人似乎甚是谨慎,要求韦明祥暂退左右,韦明祥心中虽是不快,但仍引请那陈姓商人至后房。

那陈姓商人说道:“敝人素闻贵镖局信誉好、武艺高,但这件事实在太危险,韦镖头先听我说,接不接受由你,在下也不能勉强……”

韦明祥乃是老江湖,哪会听不出他在用话挤自己?但他生性豪放,哈哈一笑道:“陈先生哪里的话,咱们干保镖的,性命挂在刀尖上,哪怕千刀万枪,只要接下了镖,丢了性命也要撞他一闯。”言下显然有些不满。

那陈一宗也不在意,低声答道:“敝人要求韦老镖头的并不保送金珠银两,乃是要护送在下至江西九华山的九华山庄。”

韦明祥听到这神秘商人要保送的,竟是别开生面把一个人送到九华山,但他经验老到,料定这陈一宗一定有什么极为难的事阻着他,说不定是什么仇家之类,但他有言在先,只豪迈的一笑道:“这点事明祥镖局斗胆接了!”

那陈一宗脸上似乎流露过一丝喜悦之色,但迅速的又回复平静,缓缓说道:“韦老镖头不要将事看得太轻,咱们话要说明在先,在下沿途仇家密布,个个都是绿林高手,在下素知贵局信誉极佳,故此特地请着贵局,不过,假如不幸在下的性命在途中失去,贵局可得……”

韦明祥不待他说完,抢口道:“这个本局自有交代,不知陈先生要求咱们……”

陈一宗似乎也很性急,插口道:“这次走镖也不必赶马行车,只要轻骑便车即可,但路途却是甚远,在下愿以此物为酬”,说着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小的方木匣,打开来递给韦明祥。

韦明祥转目一看,大吃一惊!原来那木匣中所藏的及是一粒龙眼大小的明珠,通明透亮,且在光线照射下隐隐有青光流动,价值怕不要几十万两?心中真想不透这商人的来头竟如此之大?忙道:“陈先生的酬品乃属无价,咱们平日走一趟重镖,也不过收上几万两银子,这次护送陈先生,根本不必动用多少人力,至多不过收价五千两,哪能接受如此宝物?”说着便将木匣一推,送还给陈一宗。

陈一宗微微一笑道:“韦镖主还是收下,这乃有关在下生命,在下若能生还九华山庄此恩如再造,这区区明珠又有何惜了?”

两人推让了一番,韦明祥拗不过陈一宗,只得收下。

那陈一宗忽道:“如果贵局不能力敌,以致在下失去性命,在下斗胆请求一事。”

韦明祥忙道:“本局若不能保得阁下生命,随陈先生怎样要求,咱们卖命也要做到!”

陈一宗忽然抬头望了韦老镖头一眼,平淡的一眼,就是连脸上的神色、表情,也一点未变,但韦明祥直觉的感到一种不快和不安。

过了半晌,陈一宗才缓缓地道:“如果在下死去,请老镖头到九华山庄去见见庄主,并说明事由!”

韦明祥默默的点了点头,口头虽没有说话,但心中却不断沉吟:“这陈一宗行迹神秘,出此明珠只为酬报走一趟轻镖,实在令人想不透,其中定有蹊跷,说不定他的仇家是极难惹的魔头,但我狠话已说在前头,岂能更改?”想到这里,心中虽仍是怀疑,但却不再盘算,一口答应下来!

忽然一个念头像闪电般通过脑际:“这陈一宗既称避仇家而来,何以又大大方方地跑到咱们镖局来!难道不怕仇家跟踪?”想着不觉大奇,转眼看向陈一宗。

陈一宗见他忽然面色有异,二眼精光奕奕,及胸长髯无风自动,形态威猛之极,不觉向后横跨一步!

韦明祥经验何等老到,见他身形一动,已看出他的气度和举止都是武林身段,不觉疑心更起,但已承诺在先,不好反悔,敷衍了二三句送出陈一宗,便下令请罗镖师进来。

这明祥镖局除了韦明祥外,坐第二把交椅的是一个镖师,唤着拚命神鞭罗起生,武艺之高,不下于韦明祥,平日走镖,除了老镖头亲自出马之外,多半是由他带领。

因这次事情过于神秘,老镖头本欲和他一起出马,但转念一想,那陈一宗行动可疑,不要是利用调虎离山之计,于是决定亲自走一趟,留罗起生守家,并殷殷叮咛罗起生细心照料镖局一切,念头既定,便命手下人准备,定次日出发,好在不需什么镖车,只准备了几匹骏马。

次日清晨,陈一宗便催促韦明祥出发,韦明祥随意挑选了二名精练的趟子和一名镖师,一行五人便上马出发。

陈一宗似乎十分焦急,不断催促大家急赶,走了大半个早上,已走出了百多里,大家都是一身汗,于是便在一个店中打了尖,正在休息时,忽然马蹄声得得,到得店前,戛然而止,走进店来的,原来是一个少年,那少年似乎有事在身,匆匆进来,略点了些食物,便走出店子,但又有意无意地向那韦明祥等五人注视一遍,才上马绝尘而去。

经过这一来,韦明祥等人更警惕不少,也匆匆付过账,继续赶路,到晚餐时,已走出四百里。

晚饭后,陈一宗建议赶夜路,但韦明祥等人,知此去三四里便是一座小小的土丘,方圆一里内无人烟,地势又不好,甚是荒凉,便不赞同赶夜路,但急切间找不到宿处,只好继续前行,马行片刻,地段渐渐荒凉,黑黝黝的,寂静无声,只有马蹄在石板路上发出的的微响,陪同这一行五人。

这是九月上旬,弦月斜斜挂在天空,发出微弱的清光。

祥镖局的趟子手赵大廷走在最前,手提一盏孔明灯,替大家照路,倏然,叮叮当当的铃声,随风传来,在万籁无声的夜里,更显得神秘可怕。

韦明祥等人因日间曾遇见那怪少年,警惕之心油然而起,便道:“大廷!你去看看是什么?”

那赵大廷雄壮的应了一声,把韦明祥微微不安的心情平静了一些。

过了一盏茶时刻只听得叮叮当当的声音越近,可以分辨得出是一串铜铃声。但赵大挺却没有回声,众人因为没有灯,是以不能走动。

虽然有微弱的月光,但却看不清路势,不久,铃声突停!

夜,又恢复了沉静。

韦明祥等已感不耐,突然转眼一看!

一股灯光从左侧林子里透了出来,一个高大的影子斜印在地上,一个瘦削的中年人,身裁甚高,与他那瘦削的身裁配起来,远看真像一根竹竿。

只见他脸无血色,白惨惨地,左手提着一盏风灯,那灯光便是从此透出的。

韦明祥看见那人,脸上死板毫无表情,心中也是一怔!

突然,那人似乎瞥见了韦明祥身后的陈一宗,二只细小的眼睛直盯着他,韦明祥见了,也不着声。

那人瞪了片刻,嘴皮微动,似想问口,但又似忍住,二眼一转,又翻向上头。

倏然,那高瘦的怪人大袖一挥叮当一阵,他右手臂上挂着一串铜铃,刚才那铃声,便是由此而发,接着林子后面一阵簌簌摇动,走出七八条人影,定眼一看,只见个个身着寿衣,脸无血色,直挺挺的站在那高瘦人的身后,却是一具具的尸身!

在风灯的灯光下,每人脸孔都挤在一起,似乎生前是被人用兵刃所杀,临死时连挣扎都没有便死去的情形。

这荒野中寂静无声,四人面对如此局面,就连韦明祥也微感恐怖。

“湘西赶尸!”

不知是谁一声惊呼,众人的心,早已像绷紧的弦,经这一吼,都像脱弦之箭,重重的沉了下去!

嘿,那高瘦的汉子冷笑一声道:“全是凶死鬼!”

他自出现后尚未开口,这时一开口,只听声音有若鬼叫,啾啾作响,众人都不觉不寒而凛!

倒底是韦明祥沉着,冷冷问道:“阁下可是尸魔宇文夷?怎么从湘西赶尸赶到这里?”

那高瘦汉子道:“算你神眼狻猊眼力不差!这么久了还记得在下,咱们这赶尸倒有个不成文的迷信——”

韦明祥冷冷接道:“凡遇上赶尸的,都要遭到凶死是不是?哈哈!那不过是你宇文兄的障眼法罢了,我倒要看看你宇文夷如何使咱们凶死?”

那尸魔宇文夷乃是南方黎母山上的门下,生性冷漠,据说法能驱尸,其实借以吸收尸毒,练成尸骨掌,在湘西一带称雄,他武艺高强,但秉性毒辣,早年曾宣称说,只要有人遇上了赶尸,三天后必死无疑——这不过是他暗下毒手,使见者三日后暴毙,来增加他的威名罢了,故韦明祥有此一语。

那宇文夷嘿然道:“看在十年前的一面之交,且放你一次!”说着摇动铃声,转身走去。

众人只见众尸身随铃声节奏而动,每一步都是跳动,脚部关节毫不弯曲,走的甚是整齐划一。

忽然,宇文夷似乎有意的自言自语道:“我要比你快上一步,除非你能分身!”众人不知他的意思,只有韦明祥因心怀成见,见方才宇文夷对陈一宗似乎甚是注意,这话多半是对他所说,心中疑心更重,转眼向陈一宗一瞥,只见他面无表情,也不便询问,只道:“陈先生受惊了!”便混了过去。

原来这宇文夷在十年前,因误杀一名绿林上颇有名位的人物,惹起绿林公愤,各线上派出共十名高手围攻他,他正被围打得将败之际,恰好韦明祥走镖于此,他和十人都有交情,便劝大家不必联手,又以一对一使宇文夷败得口服心服,众人都觉惭愧,但估量估量如以一敌一,无人是敌手,于是便不了了之,是以韦、宇文二人有一面之交,事隔十年,任韦明祥神眼通神,在昏暗的灯光下,也不能辨认,至他将尸身赶出,才认了出来。

且说那宇文夷等渐走远,赵大廷仍未回来,众人无奈,只好用火折子点燃一支树枝,权当火把,前去寻找趟子手赵大廷。

韦明祥手持火把走在前头,行得片刻,已瞥见五丈外一匹黑马直立在地,赶忙上前一看,正是赵大廷的座骑,但赵大廷人却不见,四处观看,终于发现左首一株树上,吊挂着一个人影,走进一看,早已气绝多时,正是赵大廷,心中不觉大怒,举手一划,那根系着赵大廷的麻索应手而断,赵大廷落在地上,只见他当胸插着明祥镖局的神眼狻猊的镖旗,直没于旗缘,再一看,他背上中了一掌,在移动之下,布屑纷飞,分明是宇文夷的看家本领尸骨掌!

无怪乎那宇文夷一见韦明祥便认出来了,敢情是见了这镖旗的原故!

不禁忿怒填胸,心想这尸魔也太过霸道,人家不过只看探一下,便下如此毒手,当下身形一晃,上了树尖,掠目一看,只见来路上黑沉沉的没有半个人影,想是赶尸走远了,只得放下追击的念头,匆匆把赵大廷掩埋后,一行四人再也没有赶路的意思。

商量之下,觉得这时地段已脱离了荒野,不必顾虑,决定继续赶路。

韦明祥经此一闹,尤其见那宇文夷无头无尾的一顿怪话,不觉心中大疑,竟萌一探之意,念头既定,抬头一望天色,已是四更天,便跟同行的镖师银镖石山商量一番,吩咐他仔细保着陈一宗,自己追踪宇文夷,在五更天前必回,吩咐既定,便翻身下马,展开轻身功夫,向来路猛扑。

大概是走了一顿饭工夫,已走出三里,瞥见前方灯光一闪,急忙提气上纵,掠目一看,只见右方林中有着一座小祠,祠的四边都长着合抱的大树,如没有一丝灯光,真是伸手不见五指,无怪乎来时不曾发现。

韦明祥这一有所发现,哪敢大意,正准备飞身出林时,陡然瞥见左侧一条人影如飞纵到,落下地来,正好站在那小祠中唯一的窗口前,把灯光遮住。

这一来,林中墨黑如漆,韦明祥越发不敢出声,否则自己不能见物,而祠中却见灯火明亮,出手袭击,实在危险。

突然,祠中传出一声清脆的铃声,入耳甚熟,正是那赶尸的铃声,祠中传出一阵人声:“钟兄才来吗?我宇文夷在此等候多时了。”

那站在窗口的黑影冷笑一声!敢情他便是那姓钟的,缓缓走入祠中,他这一移动,祠中灯光便能传出,在树上的韦明祥闪眼一瞥不禁大骇!

那钟某竟是那神秘商人陈一宗!但却不解何以那宇文夷称他却称钟兄?

顷刻间,陈一宗已走入祠内,朗朗一笑。

韦明祥乘此机会,如狸猫般躲在小祠的墙角,这位置和那祠门和窗口都成直角,实在不易被人发现。

且说那陈一宗朗朗一笑,道:“宇文兄久候了!”

那宇文夷干笑数声,只听其声有如鬼叫,可怕已极,半天他才道:“钟兄此来一定已将那韦老镖头一行斩了吧!”

那陈一宗道:“那韦老儿早我先离开,大概已奔向来追踪你老兄了,我走的是快捷方式,自信一定能比他快些,估计他大概也快见灯寻到了,嘿嘿!你杀他那趟子手,这梁子却有得瞧呢!”

宇文夷毫不在意的道:“老兄此来必定将那镖局的另二人杀了,等会韦老儿寻到,我倒先要告知他!”

韦明祥隐身墙下,将二人对话完全听再耳里,心知自己一念之差,又令石山等二人丧生陈一宗手下,不知那陈一宗功夫竟如此高强,石山功夫不弱,竟会在这短时间内被打死!

正怒间,祠中响起尸魔宇文夷的声音:“钟兄,咱们彼此心照不宣,你大概是怕我先你一步,一场调虎离山的妙计便成泡影,于心不甘,匆匆赶来的是吗?”

那陈一宗只干笑了二声,没有回答。

这下那韦明祥越听越糊涂,但已知那陈一宗要自己保送的目的乃是调开自己,幸好见机早,留了拚命神鞭罗起生在局中,否则实在不堪设想。但却又不明白这批人物为何看准了自己这镖局,尤其是那宇文夷,千里迢迢赶来,如果为的是自己这不算太大的产业,那实在令人费解了。

正沉吟间,祠中二人中的宇文夷又言道:“那紫明……不,钟兄你到底是……?”

话未说完,便被陈一宗朗笑声打断道:“宇文老怪那么小气,你我打算既同,何必吞吞吐吐,不错,我此行来意正在那紫明宝珠上。”

那宇文夷大概先还怕那陈一宗来意并不在紫明宝珠,故此收口不语,这时倒反被他抢白一顿,半晌答不上话来。

韦明祥在祠外听见,越发迷糊,想道:“我哪有什么紫明宝珠?最近接的镖中也没有什么紫明宝珠啊?啊,对了,不知那紫明宝珠是否是多年前传说昆仑镇山之宝,那百毒的克星,无怪乎宇文老怪千里迢迢赶来了,只是何以要到咱们镖局来争夺?”

又过了半晌,那二人谈些无关重要的事,蓦地,那宇文夷醒悟的道:“你将我僵在这里,是否有什么企图?我宇文夷可少陪了,你如想拦阻,嘿嘿——就请你尝尝这人尸的功夫。”

那陈一宗道:“宇文老怪,你可中了我的缓兵之计了,嘿嘿,我早就派了我那盟弟去明祥镖局了,先头还怕你赶回去,我那盟弟不是对手,才中途变计,追回来绊住你,哈哈,此时那明珠不已到手了吗?”

宇文夷怒叱一声:“钟贼!我可没有时间跟你噜苏,你且领教这八具凶尸吧!”话声才落,韦明祥只见一条人影越窗而出,看身形正是宇文夷。

正诧异何以那陈一宗不追出时,只听得一阵暴吼道:“好小子,你们八人装鬼骗人,今日叫你们尝尝我圣手追魂判的厉害!”

韦明祥听得此话,恍然大悟,这陈一宗竟是闻名已久的圣手追魂判钟异成,那陈一宗岂不正是钟异成三字反念的谐音?

同时那祠中已起拚斗,韦明祥本欲入祠参战,但转念一想那宇文夷既已赶回明祥镖局,罗起生以一敌他和那钟异成的把弟,必败无疑,心念一动,纵身向来路奔去。

走了一盏茶时刻,忽闻左侧喝叱之声,忙闪身入林,定眼一看,不觉大吃一惊,只见林中二人斗在一起,见两人身形之快,功力之高,实在惊人,其中一人正是那尸魔宇文夷,心下不觉稍定,心想宇文夷被绊于此,明祥镖局去此一劲敌,以罗起生的功力,必可立于不败之地,念头一转,便立身树后,仔细观看。

陡然间二人四掌一触,各自震退三步,只见对面那人好生面熟,正是那日间在饭店中所遇的少年,可惊的是,那少年的工夫竟有这样深。

正怪间,忽然脑后风生,急一闪身,只见一个人影向自己迎面扑到,也不及闪身,左掌向外,右掌向内一吞一吐,反击来人。

那人身形在空中不易闪避,但见他身形一折,唰的一声,竟后退三四丈。

韦明祥急目一看,见来的竟是那圣手追魂判钟异成,心中一惊,怎样这么快竟给他摆脱了那八尸的纠缠,忽的念头一转,心想这钟异成必是赶来想阻击宇文夷的了。

念头既定,更不打话,双手一扬,一股劲风真扑钟异成,钟异成刚想偷袭不成,正老羞成怒,本意是要阻拦那宇文夷,闪眼见宇文夷已被另一人所困,心下略安,一股怒气全泄在韦明祥身上,见韦明祥再度出招,大叱一声道:“好小子,你真是找死!”

话声才落,双掌自左右各划一半圆,猛可向下一分,一股刚猛之极的拳风迎着韦明祥击去,这乃是他生平绝技震山摇地连环七打中的首招翻山越岭!原来这钟异成乃是嵩阳派仅存的高手,武艺甚高。

嵩阳派自数代前,便日渐没落,在这一代上,却出了二个人才,除了钟异成自己,另一个是现在的掌门人空空子白虹,也就是钟异成的师兄,二人功力之高,足以藐视武林。

这震山摇地连环七打乃是嵩阳派镇山绝技,平日这钟异成把七招夹入判官笔中使用,威力更是绝猛。

韦明祥见钟异成上来便是如此绝招,心中一凛,他乃是太极门中人,专门以柔克刚,冷笑一声,旧技重使,一掌向外,一掌朝内,一个印掌虚虚的迎压上去。

二股掌风相迎,呼的一声,竟将掌中气流一同挤去,声势威猛之极。

忽然那钟异成阴阴一笑,猛可一挫掌,身形一盘,绕地一匝,使出老树盘根,身形陡短一截。

韦明祥未料到他竟使此诡招,自己招式已老,身处危境。

钟异成猛一吐气,借着一绕之势,双掌合力,向韦明祥微微前倾的身子击去,眼看韦明祥不可能闪过此招,钟异成这挟千钧的一掌,将要把他击得肝胆寸断。

忽然,一个念头在他心田上闪出,他正待旋掌硬接一招,忽觉衣裳压体欲裂,钟异成的掌已搭上了过来,掌风压得衣服猎猎作响,他陡然大叱一声,硬生生的将身子收回,黑暗中隐约可见他须发斜斜举起,白髯无风自动,形态烈怕之极,一缕清啸自他口中发出,宛如杜鹃啼血,历久不散,他潇洒自如的一掌劈向身后。

喀嚓一声,接着一声惨呼,他转身一看,钟异成的身子竟被自己一掌击得飞落在丈外,死沉沉的睡在地上。

他惊骇的一呼,纵身过去,只见钟异成双臂齐腕自断,早已死去多时,他茫茫的站着,喃喃的道:“想不到威力竟如此大,啊!老哥哥一再叫我不到必要时绝不能使出,可是今天也算是万不得已呀——”

那一段往事如轻烟一般飘过心头,原来,五年前在四川一个客栈中,韦明祥走镖至此,无意中遇见一个老人,那老人正卧病店中,又身无分文,几乎要被店主赶出,韦明祥遇见了此事,一来因走镖已安全到达,一来见这老人气度不凡,便毫不迟疑的请老人搬入自己房中,并亲自侍候着,哪知老人似受了什么内伤,竟自药石无效,病势一天天沉重,而且神情十分神秘,始终不肯示以姓名,仅问知韦明祥的姓名,且吩咐他以兄弟相称,但是一天晚上,那老人忽叫韦明祥将他抱至一个无人的山洞中。

在黑暗的山洞里,韦明祥不解的问着老人,那老人颤抖的道:“明祥老弟!多谢你多日看顾,但我知自己寿限已至,此恩此德无法补报,仅以此书相赠,望你收下。”

韦明祥伸手一接,黑暗摸着只不过是二页纸而已,正诧异间,那老人又道:“老弟不要小看这二页,乃是我拚着性命才换来的,这几日我观知你身有武技,须知这二页本乃是西……唉,不说也罢,总之这是一本武林人士梦寐以求的宝物,你如能深知其解,不难称雄武林。”

“这秘籍上的功夫,乃和“达摩神功”、“一指禅神功”、“金刚功”等齐名,威力绝大,你学会后不到生死之际,千万不要任意使用,否则……唉,否则你当死无葬身之地……”

老人接着又摸出一粒明亮的圆珠,递到他手中,隐约可是紫光莹莹,回想到这里,一个念头像闪电般掠过脑际:“对了!他们说的那紫明宝珠莫不就是这珠儿?”

他茫然的站着,思路又随着下去——

那老人将紫珠给他,接着又道:“这珠儿是我无意中拾得,但其光圆明莹,必非凡品,你且好好藏着。”说着又是一阵痉挛,韦明祥俯下身来,仔细一看,竟已死去。

他将老人的尸体埋好,由于始终不知老人的姓名,只立了块空碑,至此,韦明祥天天练着秘籍上的功夫,这二页大概是其中一部份,无头无尾,但却精奥无比,韦明祥不断的揣摩,倒也给他练成了八分火候,今日不得已施出,威力竟是出乎意料的大,一掌就毙了钟异成。

这时,四周一黑一亮,夜已收起了他最后的黑幕,曙光四布了,一霎时从回忆回复到现实,回身一望,宇文夷和那少年已不知走到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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