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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佛门四僧

韦明祥见宇文夷和那少年都已走开,料知必是赶去明祥镖局,身形晃动,便向回路猛赶。

大约走了半个时辰,来凤已经在望,这时天色已亮,路上已有少数赶早的行人,好在大家都知韦明祥身分,不必顾忌,仍全力施展轻功,只见一条灰线,如箭般掠过路面,不消片刻,便来到镖局前。

却见镖局前静悄悄的,并没有打斗的迹象,心头忧喜参半,急趋门直入,早有镖伙上前迎着,韦明祥急问那伙计罗起生等何在,那伙计一指后厅,正待开口,韦明祥已闪身扑入。

进得厅内,只见左首站着罗起生,手执钢鞭,神色甚是疲乏,但仍然威武无比。

拚命神鞭右侧却站着一个和尚,年约六十开外,长得十分慈祥,白眉两道斜耸,面如满月,和霭已极,虽然不开口,只站在那儿,但神色却很着急。

罗起生对面站着一个瘦长的人,背对着韦明祥,但入眼便识正是那尸魔宇文夷,但那少年却并不在厅中。

宇文夷正指手划脚的和罗起生说话,因距离较远,听不真切。

赶忙飘入大厅,哈哈一笑道:“宇文兄请了,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咱们又对头了——咦?怎样这蝎尾针王杰仁竟躺在这里?”

他转眼瞥见地上竟躺着一人,自己识得,乃是江湖中暗器名家之一的蝎尾针王杰仁,但平素和自己并无交往,此时竟躺在地上,转念一想,不觉恍然大悟。

那拚命神鞭罗起生见镖头已经回来,大喜过望,见他如此问,便将一夜的经过全部说出。

原来自韦明祥出镖后,罗起生因镖头曾经一再吩咐留神,自然不敢松懈,整夜都派人来回在镖局中巡逻,大约是三更天光景,便发现有了敌人,罗起生便拦住那批人,并迎至厅中,问他们的来意如何,来的有五人,为首的罗起生认识,是蝎尾针王杰仁,王杰仁等说明来意不过是要一颗紫明宝珠,罗起生一再告诉他们,镖局中绝无此物,但王杰仁却执意要搜,罗起生大怒,便动手和王等五人交起手来。

那王杰仁的功夫甚高,同行的四人也都很精纯,罗起生一支钢鞭使出全力,仍被逼得节节败退,明祥镖局的镖师们见状急飞身想去解救,哪知那王杰仁心地狠辣,抖手打出赖以成名的蝎尾针,点点寒光齐奔向镖师们,那些镖师的功夫都不过平平,哪里躲得过这毒辣的暗器?

眼看众人不免中针,突然一声清叱,从窗外飞入一条人影,大袖一拂,便将蝎尾针震得纷纷落地,这份内功,可算是十分到家了,王杰仁望着一看,只见来者乃是一个和尚。

那和尚入得厅来,更不打话,闪入战圈,三把二把便帮罗起生将那王杰仁同行的人逼出圈外,罗起生压力一小,大发神威,大吼一声,钢鞭一圈一弹,王杰仁的兵器登时脱手,乘他在惊骇间,双掌拗鞭将他击倒。

同时那和尚也将其余四人逼至厅门口,长啸一声,弹指之间,已将四人一一击出大厅,并朗声道:“汝等四人还不快走?老衲发誓不开杀戒,且便宜你们一次!”

那和尚年若六十,面圆若满月,十分和蔼,见罗起生上前道谢,忙道:“施主何必多礼,贫僧不过略加伸手一管而已,何足言谢!”停了片刻,接着又道:“听说贵镖局存有紫明宝珠一颗,能否借与贫僧一用,保证一时辰后壁还!”

罗起生见他也说有什么紫明宝珠,心想此和尚一脸正气,所言必是不虚,以为镖头韦明祥暗中保管有此珠,便以真言相告,那和尚似乎甚是焦急,正沉吟间,忽然窗外又是一条人影掠入,正是尸魔宇文夷。

那和尚似也识得宇文夷,见他进厅,只笑了一笑,并不做声。

那宇文夷瞥见王杰仁倒在地上,似乎甚喜,正和罗起生寒喧间,韦明祥便已到来。

韦明祥听完后,对那和尚甚是感激,但心下暗奇,怎么那和尚竟也为那紫明宝珠而来呢?看来那紫明宝珠必非凡品了。

当下笑着对宇文夷道:“宇文兄此来必是为了那紫明宝珠吧?”

宇文夷似微吃惊,勉强笑道:“正是!不知韦兄何以得知?”

韦明祥仰天哈哈一笑道:“宇文兄和那钟异成在祠中聚会,不是自己完全说明了吗?只不过老兄那八个凶死鬼倒已真的凶死了,哈哈!”

宇文夷这才知道自己和钟异成在小祠中谈话,完全被韦明祥听去,心窄不觉大愤,又不便发作,仅干笑二声反问道:“那钟异成又到哪里去了呢?”

韦明祥淡然一笑,答道:“他死去了!”

接着又道:“他这调虎离山的妙计真妙!”敢情他在看见那王杰仁时,已完全洞悉了钟异成的阴谋。

原来钟异成不知从哪里得知韦明祥有一粒宝珠,但他素闻神眼狻猊的威名,知硬抢不会成功,于是便定下一个妙计,那就是由他自身化装一个商人,假意请韦明祥出镖,又有意说自己的仇家是多么厉害,其用意乃是要激韦明祥亲自出马,好让局中无人手,而顺利使自己把弟在夜中强搜硬夺,那时韦明祥已被调远,明祥镖局中毫无高人,哪能不手到得来?这也就是他一再催促赶路的原因,当然,这个角色由他的把弟,也就是王杰仁来扮演也无不可,但他却怕王杰仁不够机伶而露出破绽,但是,当他露出有武功的底子时,韦明祥已深深的怀疑了,便留下罗起生在局中,那罗起生的功夫,比韦明祥本人,也不稍逊,还要高强,当然,韦明祥并不知他乃是受另一个人之命,务必要夺此珠到手,

哪知行至半途,巧遇尸魔宇文夷,那宇文夷也知钟异成的底细,有意无意的说了二句,更惹起韦明祥的疑心,就是那钟异成也甚是着急,恐怕宇文夷赶到那里,自己的妙计便要失策了。

虽然宇文夷并不知他的诡计,仅以为他是想诱韦明祥至密林处击毙后,再回镖局搜珠,故此并不着急,以为只要抢在钟异成前头,便可得手。

钟异成心中也是焦急,见韦明祥出手追踪,便下手将同行二人致于死地,并抄快捷方式向回路猛赶,而被灯光引入祠中,他以为自己轻功不弱,又走的是快捷方式,自然要比那韦明祥先到,哪知韦明祥心念镖局中,轻功展开全力,竟反比钟异成先到一步,而将一切对话全部听去!

钟异成的本意,乃是要绊住那宇文夷,好让王杰仁有更多时间可以去搜,但却被宇文夷看出,当下以八尸困住他,动身去明祥镖局但却又被那少年绊住,而那钟异成也随后到来便被韦明祥一掌击毙!

且说宇文祥听钟异成已死,当下惊喜参半,问道:“是韦兄下的手吧”,韦明祥点了点头道:“他杀我三个同伴,血债血还”。停了一下又道:“对了!等下还要领教宇文兄的尸骨掌并求偿回赵大廷趟子手的性命”。说罢冷冷一笑,眼中神光四溢,正义凛然。

忽然,那和尚似乎不耐,插嘴对宇文夷道:“这位施主可是江湖上号称尸魔的宇文夷?”

宇文夷入得厅来就见这和尚,但并不识得,这时见他竟识得自己,不觉微惊!忙道:“大师怎识得在下!不知大师法名可否相示?”

那和尚一脸焦急之色,道:“贫僧心如!”停了一下才道:“施主此来所为的紫明宝珠乃是武林圣品,不知施主借以何用?”

那心如和尚一报名,在厅的众人都吃了一惊!

须知这心如和尚早年和他的三个和尚师兄弟一起行走江湖时,便所向无敌,被人称为佛门四僧。

他们佛门四僧和人交手,从不以绝技搏斗,仅以最粗浅的招式和敌人周旋,是以江湖中尚无人知道他们的派别,虽然也曾有人要决定逼他们施出绝技,但总是不能如愿。

近十年来,这四人行踪渐杳,不想今日却在此处出现,实在是令人费解了。

那宇文夷听到心如如此说,含糊答道:“在下不过是想借来一观罢了……”这宇文夷千里迢迢赶来为的只是要参观一番,这话有谁能信?

心如和尚也不再问,微微一笑道:“施主既是要借以一观,这随时都可以办到,但贫僧却要这珠儿去救一人,至多一时辰便可以奉还,不知韦施主可否答应?”

敢情心如和尚从韦明祥、宇文夷二人之对话中得知韦明祥的身份,也得知他正是这紫明宝珠的主人。

韦明祥对心如和尚本存好感,现下他不过只是去救人,哪有不答应之理,便道:“不知大师所言的紫明宝珠是不是一颗光亮微紫的珠子?在下得此珠乃是偶然,并不知此珠即是百毒之克的宝物?”

心如大师听了微微一愕道:“啊!原来韦施主并不知这紫明宝珠的外形,这紫明宝珠正是天下百毒的克星,传说微放紫光,施主所有的那一颗多半便是了。”

韦明祥自那老人赠此珠后,一直贴身藏着,闻言伸手入怀,摸出一颗寸径的圆珠,只见紫光流莹,登时将厅中的灯光压了下去。

心如和尚打量了一眼道:“这紫明宝珠失踪近百年,贫僧也未见过,非得一试不能明辨,不知施主这儿眷养了什么猫狗之类?”

韦明祥知他必是要辨识这明珠,随手招呼一个伙计抱出一只猫来。

心如和尚见了道:“贫僧早年发誓决不杀生,但今为试此珠是真是伪,不得已下手一次,如果这珠不是真的紫明宝珠……”

说着拾起地上刚才被他拂落的蝎尾针看了一看,只见蓝汪汪的,暗淡无光,知道毒性必大,轻轻在猫背上触了一触,只见那猫一阵抖动,状似十分痛苦。

接着赶快接下那颗明珠触在伤口上,只一接触,那珠子似乎黏在猫背一样,片刻之间,猫背上流出一滩黑水,珠子缓缓松落。

心如和尚将那明珠还给韦明祥,道:“这蝎尾针如此歹毒,错非有这紫明宝珠,否则真的见血封喉,这头猫儿不出一刻便会死去!”

韦明祥见此珠效力竟如此大,心中大喜,道:“大师对本局有再造之恩,如此小事,何足挂齿,请大师拿去吧!”说着将那珠儿递给心如大师。

那一旁的宇文夷见这珠儿果然是那真正的紫明宝珠心中一阵激动,原来宇文夷千里赶来想夺得这紫明宝珠,为的是练成他那绝技尸骨掌最后的绝招白骨阴气。

练成此功时,只要在和敌人交手时,用内力将尸毒逼出,化作阴气,不但可以沾人即死,并可以护体,实在厉害。

宇文夷十余年来在湘西一带和尸身为伍,借以吸收尸毒,目的就是要练就这功夫。

练这白骨阴气时,必须和尸身并陈地上,用手掌贴着尸首的背心,借内力将尸首的尸毒逼聚在一块,再慢慢吸入体内,再用真气逼在一处,好在对敌之时用出。

十年来他已练成了尸骨掌的大部份,但始终不敢练这白骨阴气。

因为练此功夫,不但要和练尸骨掌一样吸收尸毒,且要尽散内功,让尸毒在体内蔓延各处,再用真力护主各要穴,这样练成后,全身每一处都含有剧毒,只要略用内力,便能使人立化白骨,霸道无比。

但宇文夷自知功力不够,不能有把握控制得当,略一疏神,尸毒反而攻心无法可救,所以必须有一样克毒至宝在身旁,万一有个失手,立用解药救治,正好他耳闻韦明祥处有着一件克毒至宝紫明宝珠乃是天下百毒的克星,故此千里迢迢赶来,想得此珠而练成白骨阴气,称雄武林。

这时见那韦明祥将珠儿交给心如大师,不由一阵冲动,高声道:“且慢!”

韦明祥并不回头,倒是心如和尚回答说:“宇文施主有什么事吗?”

宇文夷尖声道:“大师用完此珠后,理当归完给韦兄是吗?”

心如和尚道:“这个自然!”

宇文夷又道:“那么再下还要请教一句,如果在归还之前有什么闪失,大师怎样交代?”

心如和尚一楞,随即会意道:“贫僧既向韦施主借得宝物,自忖有能保得此物完壁归还。”

宇文夷尖声冷笑,也不多言,突然二眼上翻,足跟提起,二支手缓缓从膝盖处提了上来,伸出二支鸟爪似的手掌,虚虚向三丈门外的墙上一按,冷冷道:“大师留神保管吧!”

众人回首一转,只见壁上现出二只手印,色作淡墨,并不陷入,不知这宇文夷使的是什么功夫,但都骇然不已,就连韦明祥、罗起生也暗暗心惊,想到这尸魔的功夫竟能在三丈外击得如此,实是劲敌。

心如大师微微一笑,转身向韦明祥等一合什,大踏步走出厅子。

宇文夷此时立身正在厅门左首,见心如走来,冷冷一笑,闪身向左让出道路,电光火石间心如大师已从身旁走过,宇文夷身形突地一立,一招笑指天南震向心如左侧。

这下太过突然,韦明祥、罗起生等人虽知大战一触即发,但不料宇文夷竟不顾身份名头,出手突击暗算,不禁啊的一声惊呼。

说时迟,那时快,心如和尚下盘不动,上身陡然横移半尺,同时一只左手一圈一吐,毒蛇穿洞向宇文夷二手圈去,这一式极普遍的招式,到了这佛门四僧之一的手中却威力大得出奇!

只听得衣袖拂处,风雷之声隐起,名家出手到底不同,心如这一招出手快是快到顶点,但却丝毫不带仓促。

宇文夷见对手身手如此高妙,嘿了一声,右掌虚立,左掌下沉,点向心如丹田重穴。

心如和尚不料宇文夷如此阴狠,左手一圈空,赶忙收回,突的施出师门绝技,这是多年来首次的情形,心如和尚一时大意,竟被逼得使出绝招,霎时间,心如左掌微曲,姆指反扣小指,掌心一缩一吐,小指闪电般弹向宇文夷左掌脉门。

丝的一声锐响,一股劲风弹出,宇文夷当场退出三步,跌在地上。

众人一声惊呼,大厅登时一片混乱!

心如和尚使出这师门金刚弹指的功夫时,尽量的将掌心内陷,使别人看不见他这绝技,这一下掩饰得好,就连韦明祥、罗起生二人都没有看出,但是,在众人惊呼之际,咦的一声发自梁上,但因厅中混乱之极,并没有人注意。

心如和尚向地上调息中的宇文夷看了一眼,也不做声,反身出门。

韦明祥、罗起生二人见心如在一照面间即将闻名已久的尸魔宇文夷挫败,对这佛门四僧的功夫,更觉钦佩不已。

在另一端,乘众人混乱中,梁上之人已爬过天窗,越窗而出。

这时天色已全亮,梁上之人略一辨认方向,如飞纵去,在晨曦中可见正是那曾和尸魔宇文夷打斗的少年——文玉宁。

原来文玉宁自无意间得到紫明宝珠消息之后,便宿夜赶向湖北,探取昆仑镇山之宝——紫明宝珠。

他入得湖北,首逢韦明祥等人,便引起疑心,便跟踪着韦等一行人,探知紫明宝珠正在韦明祥身上,不觉大喜,当韦明祥因赵大廷之死而怒追宇文夷时,他因已知明珠在韦明祥处,便跟随而去,一来他轻功好,二来韦明祥急于赶路,所以并没有发现他。

在祠中钟异成和宇文夷的对话,他也完全听去,直到宇文夷观破钟异成的诡计,他才知明珠乃在明祥镖局中。

当然,这只不过是宇文夷、钟异成等人的猜测,明珠其实在韦明祥怀中,于是便跟着宇文夷至不远处一个林子,出声挑战,哪知宇文夷功夫高强,拚斗半天,文玉宁一时和他战个平手,直到二人猛地醒悟在此拚斗毫无意义,不过只给那钟异成的把弟多一些时候去搜索罢了,才如飞赶回。

二人在路上一路跑一路打,到了明祥镖局宇文夷迫不急待的纵入镖局中,文玉宁则偷偷的躲在厅中的大梁上,侥幸没给发现。

他一直在梁上伏着,直到心如和尚试出明珠正是真正紫明宝珠时,他已就想下去讨回,但见那心如和尚正义凛然,且要那紫明宝珠乃是要救人,便转念等他归还后再向韦明祥明言索讨。

哪知心如和尚和宇文夷交手时不得已使出了绝招,虽蒙过了别人,但文玉宁居高临下,看得清清楚楚,不觉大吃一惊,原来那心如和尚施展的金刚弹指神功,不正是自己在九回峰山上,十余载苦学的师门绝技之一吗?

文玉宁不禁咦了一声,见心如扬长而去,赶忙出厅追去。

大约走了一盏茶时间,已出了来凤镇,心如和尚并没有施展轻功,但步伐之间,已比常人快了一二倍了,又走了片刻,地段己渐荒辟,只见左前方约十丈处有着一座寺庙,心如和尚走到门前,飘然入内。

文玉宁已知这寺中人手多半武艺高强,自己在白昼之下想窥视必会被人发现,于是也上前入门,假作香客上香。

抬头一看,寺门上方悬着一个长匾,上写着黄竹寺,文玉宁信步走入寺中,一个中年和尚赶忙迎出道:“施主是来上香的么?”

文玉宁点了点头,随着那僧人走入一旁,只见上方供着一尊佛像,刻制得栩栩欲生。

突然听得左侧一个内堂中有人语传出,便假意称口渴要一点茶水,那中年僧人告了罪便到后面去取,文玉宁乘机走到内堂边,闪目向内一看,只见堂中有着四人,心如和尚也在其中,其它三人也都是和尚打扮,四人并坐在一张云床上,只听得心如道:“三师弟的毒虽已吸出,但因届时甚久,师弟为了封闭穴道,真元损失一定不少,我们且助他恢复吧!”

文玉宁这才知道那心如借用紫明宝珠乃是来吸取他师弟的毒,但心中不明白以心如如此功夫,竟不能将他师弟中的毒逼出,什么毒是如此厉害?

沉吟间,四人已开始运功了,只见心如一手按放在那面有病容的和尚的关元穴上,另一个年约五十的僧人盘坐在心如身后,一手搭在心如的肩上,还有一个年纪和心如差不多大的僧人,却立在床前,身体微曲,似乎全神凝注。

文玉宁看了一会,也不明白他们是在干什么,但总知他们是要助那三师弟恢复真元。

突地,那站在床前的僧人身子一移,二掌平伸,打向那脸上带有病容的尚的十二大穴道,每一掌离体尚有三尺便收发另一招,顷刻间,偏打十二穴,那站着的和尚微微吁一口气,文玉宁只见他一颗光头上热气腾腾,似乎甚是乏倦。

停手之后,心如和另一个和尚也缓缓收掌,那坐床中的和尚,此时静坐,面色红润,一扫病容,微睁双目道:“大师兄怎么为我费如此功力?”

那站在床前的和尚微微一笑道:“不妨事!”忽然又回头对堂外的文玉宁道:“小檀越在堂外观看多时,有什么事请进来一谈可好?”

文玉宁本是有意跟踪人家,这时见人家早已发现自己不觉脸上一热,但见对方却并无恶意,于是便走了进去,微笑道:“四位老前辈好高的功夫,后辈文玉宁。”

心如等四人见他进入,齐声道:“文檀越此来必有所见教?”

文玉宁点了一下头,沉吟道自己跟踪心如,乃是见他身怀本门绝技,此事尚未探明,不知可否明白一言?忽地他想起一个念头,恭声道:“四位老前辈不知和春华上人是何称呼?”

四人惊诧的咦了一声,心如问道:“那正是恩师,少檀越怎知?”

文玉宁一听,果不出所料,忙翻身下拜,口中道:“四位师兄请恕文玉宁不恭。”

四人一听文玉宁称自己作师兄,不觉益奇,问道:“恩师仙去已久……”

话尚未说完,文玉宁已插口道:“玉宁出身恩师薛君山门下,听恩师说:‘师伯门下尚有五个弟子,四僧一俗,刚才见心如前辈师兄在厅中展开本门的绝学金刚弹指不觉心中一动,于是跟随而来,见四位师兄以师兄弟相称,一时尚未完全明白,刚才灵机一动,出言相问,果然不出所料”,接着又将自己伏在大厅梁上见众人打斗的事情补述一遍。

四个和尚听了文玉宁此言,似乎甚是心急,开口问道:“薛师叔现下归隐在什么地方啊?身体可好?”

文玉宁微微一愕,随即道:“恩师在我临别时曾一再吩咐小弟不能说出他归隐之地,且言明今生不再出世。”

四个和尚听了微微一怔,脸上同时浮出怀疑之色,那刚才恢复真元的和尚踏步上前,也不打话,忽地双腿一晃,圈起一团脚影,急袭文玉宁下盘,文玉宁心知他是相试,微微一笑,足尖用力,唰地一声平空拔起二丈开外。

那和尚二腿走空,见文玉宁纵向上方,也一长身,如流星赶月般向文玉宁身形追去,说时迟,那时快,文玉宁陡然真气一沉,呼的一声,从空中直线下坠。这正是春华门下独门轻功银流沙焦之式,文玉宁身形刚一落地,只见一道白虹自天而降,敢情那和尚也施出了银流沙焦。

二人身形乍起乍落,只见二条白光上下飞舞,美丽之极。

这春华门下的轻功绝招,许多年来,普天之下,还是第一次有两人同时使用,互相对拆,文玉宁有意使出此招,登时四人疑窦尽除,齐声赞道:“小师弟好俊的功夫!”

文玉宁脸上微微一红,垂手恭立!

心如和尚哈哈一笑道:“师弟怎么如此拘束,咱们即是师兄弟,哪里需要如此庸俗礼数”,说着将其它三人介绍给文玉宁认识:

大师兄,也就是刚才在床前用劈空掌疗伤的,法号唤作心悟,年约六十开外,功力为四僧之冠;二师兄,就是心如本人;接下去是心明和心元,年龄都在五十以上;三师兄心明在半月前入深山采药,以至破一条千古稀见的怪蛇咬了一口,还幸他功力深厚,能强闭穴道,但因蛇毒实在太厉害,如在十日以内不能求得解药,便会闭阻不住而至攻心,尚幸四人连袂在黄竹寺中养息时,探得昆仑之宝紫明宝珠出世,当下立刻由心如出手相借,而救了心明的性命。

文玉宁听了,知道四人法名,再从新拜见一次,接着将自己下山来的事情略略讲述了一遍。

四僧听了,见文玉宁竟巧得昆仑心法,并受雨云僧所托,要重收回紫明宝珠不觉都甚高兴。

心如道:“小师弟即受人之托,且得昆仑奇功,那么自然能代表昆仑派收回此珠,那韦明祥为人甚是忠诚,倒也必不会故意为难的”,说罢便和文玉宁等五人齐走向明祥镖局。

五人的轻功都是一等一的,虽不愿施展开来,惊世骇俗,但飘步之间,已比常人快了不知多少,那消片刻明祥镖局便已在望,这已是天亮,街上行人渐多。

文玉宁年轻英俊却和四个老和尚走在一块,倒确实有些惹眼,惹起许多行人侧目而观。

韦明祥已听得手下报告,亲身迎迓在门外,见文玉宁和另三个和尚,不觉心中微微一震,快步上前道:“有劳大师了!不知这三位是否是佛门四僧其余三人?”

心如和尚微微笑道:“哪里!哪里!这三位正是贫僧三位师兄”,说着转头对心明道:“三师弟,这位便是韦明祥施主。”

心明听了,急忙上前一步,合什当胸道:“韦施主古道热肠,贫僧拜谢解毒之恩!”说着长揖倒地。

韦明祥见果不出所料,佛门四僧竟齐到这偏僻的镖局来,不觉受宠若惊,赶忙回了一礼道:“如此小事,何足挂齿。”

四僧见韦明祥谦逊之极,不觉更有好感,尤其是文玉宁,更觉这韦明祥和蔼可亲之至,大家寒喧了一阵,心如探手入怀摸出那紫明宝珠交给韦明祥并道:“非是贫僧有意相探,韦施主可否相告知贫僧?此昆仑镇山之宝如何得来?”

韦明祥一笑,便将在洞中巧获奇人的事说了一遍,只是将那秘籍及那老人的形貌舍去不说,文玉宁听了不觉更是疑惑不解,半晌不答话。

片刻之后,心如开口道:“韦施主原来大概不知这紫明宝珠乃是昆仑镇山之宝!”

韦明祥点了点头,正想问口,心如又道:“这位文施主正是昆仑传人,并受托必须得回此珠以重扬颓靡甚久的昆仑一派,此事有关一派兴亡,不知韦施主能否——?”

韦明祥本觉此珠乃是昆仑至宝,且自己无意得来,还给昆仑门人自是理所当然,自已也没有什么心痛,但不明白这少年是否真是昆仑门传人,但又碍得四僧面子,不好相问,正沉吟不下间,文玉宁忽开口道:“晚辈文玉宁虽非昆仑嫡传弟子,但受昆仑门人所托”,说着将一切情形讲了一遍,并示以昆仑秘笈,韦明祥见了忙道:“文小侠休误会老朽,这明珠乃身外之物,且我乃无意得来,理当归还昆仑”,说着便将明珠递给文玉宁。

文玉宁见他果然磊落之极,赶忙上前一再称谢。

众人又说了一会儿,四僧均暗示韦明祥必要时可把镖局关闭,无须再在江湖上闯荡,韦明祥虽未立表接受,但心中暗暗正有此意!

四僧也不再多言,他们这一阵闲谈,倒冷落了一旁的文玉宁,这时,文玉宁忽开口道:“师兄!小弟既受昆仑掌教之托,当必尽责,今后小弟以为必须完成振兴昆仑的大事。”

韦明祥听文玉宁竟与佛门四僧以师兄弟相称,不觉大惊,四僧见了,仅轻轻带了过去,韦明祥虽不明真象,这时也不好再问。

四僧不久便起身告辞,韦明祥自不便留,但知文玉宁此后将再闯荡江湖,便坚留文玉宁再盘桓数天,文玉宁拗不过他的坚留,答应住下。

韦明祥亲自起身送出四僧,四僧临行一再言谢,并言明今后韦明祥如遇困难,可至黄山来寻,四僧当效劳相报韦明祥借珠解救之德。

且说佛门四僧飘然而去,文玉宁和韦明祥目送四僧,怅然而归。

韦明祥与这年纪轻轻的小侠,似特具亲切,和文玉宁侃侃而谈,虽然文玉宁仍以前辈相称,但韦明祥却道:“文老弟可别称我做前辈,这我可担当不起,咱们且以兄弟相称。”

文玉宁虽言不可,怎奈韦明祥再四促言,只得从言称韦明祥为“大哥!”。

这时韦明祥忽然想到与自己同行的另一镖师和一趟子手被钟异成击毙在林中,且钟异成等均暴骨荒山,心中甚感不安,打算再走一趟,将三人尸身掩埋。

当下将主意告诉文玉宁,文玉宁也正想出外走动走动,便二人联袂奔至荒石岗。

一路上二人谈谈笑笑,也不觉路长,不一会儿便到了那荒石岗,再行得数十丈,野林已在望了,二人已至郊野,也不必顾忌,施展轻功,几起、几落便来到林旁,向内望去,只见阴阳生死判的尸身,赫然僵卧在地上,二人不再迟疑,奔至钟异成身旁,准备动手将其尸身掩埋。

那钟异成七孔流血,双目鼓出,死状至怪,倏的,树帽儿上一阵轻响,微弱得几乎连二人如此功力者,都险些没有听见。

二人直觉感到是有人在树梢儿上了,此时此地,在此荒郊竟有如此高手,实在难以解释。

韦明祥本想纵身上前查看,身形尚未移动,只见眼前一花,文玉宁已上了树尖儿。

文玉宁自到此荒郊后,即察觉另有呼吸之声,又忽闻一阵风声,匆忙回头一看,竟仅瞥见一条隐约的人影飞身上树,身法快到无以复加。但这并没有令文玉宁心惊,最后文玉宁吃惊的是那人的身法竟有些儿似自己本门身形,是那么迅速,但仍带着几分儿潇洒。

这一点足够使文玉宁迷惘不解了,怔得一怔,急忙纵身追去,也来不及给韦明祥说明,便上了树梢,掠目一看,大约在廿丈前一条黑影一闪。

文玉宁急忙追踪而去,那人似不知有人跟踪,只是尽拣那荒路飞窜,文玉宁自下山以来尚未真的使出全力,此时足下力劲,身形已加至十二成!

那人轻功并未施出全力,是以不及文玉宁快捷,距离愈缩愈短,忽然似有所觉,陡然收回劲势,转过身来。

文玉宁料不到那人陡停,急忙一收劲,轻飘数丈,落在那人身形三丈开外,这一下二人面对面,文玉宁打量对方一番,只见那人年约廿七八、二道剑眉斜斜飞出,鼻若悬胆,真是一表人材。

半晌那人冷冷道:“阁下紧紧追赶在下,是为的什么重要事呀?”

文玉宁怔的一怔,想到自己不过见他身法有些像本门功夫,才追踪下来,实在没有什么紧要事情,这时见那人出言相问,一时竟答不上话来。

那人见文玉宁不答话,误以为文玉宁小看他,不觉大怒,冷冷道:“阁下既无什么要事——”

文玉宁忽的插嘴道:“在下斗胆请问兄台是出于哪一名门?”

那人见文玉宁问自己是哪一门派的,似也一怔,随即道:“这个在下认为和阁下并无什么相关?”

文玉宁见他一再冷言相向,口气甚是傲慢,不觉心中微怒,但因自己无理追踪在先,随即按下怒气答道:“只因为——”说到此处,略一停顿,话尚未完,那人又气冲冲的道:“只因如何?”

文玉宁一再受人抢白,心中怒火中烧,冷笑一声道:“兄台看来一表人材,怎的言语却如此欠缺礼数?”

那人似更怒,厉声叱道:“阁下利口伤人,想来必有什么过人之处,在下倒要领教。”

话声方落,身形已动,一掌向上,一掌斜斩,击向文玉宁。

文玉宁见他出手,也不多言,微一错步,突的心中一动:“以这厮的起手看来,虽和本门有所不同,但见他的下盘架式,岂不有点儿像本门的十三路长掌的架式?”

心念方动,敌人双掌己到,文玉宁滴溜一转,使出一招封云出岫将对方招式化开。

那人不待招式用老,双腿飞处,身子向后倒仰,头部竟从胯间穿出!飕的一声,腰间用力,竟自打了一个筋斗,二掌长驱直入,迎向文玉宁小腹。文玉宁大吃一惊,见对方招式如此怪异,丝毫不敢怠慢,纵身飞处,二腿连环踢向那人门面,那人估不到文玉宁身形竟如此之快,嘿的一声,身子陡然后移,二掌闪电般抓向文玉宁双腿。

文玉宁这一招本是仓促间发招,不料那人功夫如此高妙,招式已然用老,霎时那人双掌已抓住文玉宁双腿,只要内力一吐,文玉宁二条腿必遭断碎命运。

说时迟,那时快,文玉宁身形高在空中,腰间陡然使力仰翻下去,双掌如风般叩向那人双足。

这一下闪电般快捷,见那人微一错愕,还来不及发出内力,只觉双足一麻,竟也被文玉宁抓住,这一来那人身子直立,文玉宁却头下脚上,且面部向外,二人这一下僵住,远看过去,活像一张巨弓。

剎那间,文玉宁平反败局,可也危险到了极点。

二人僵持不下,谁也不敢妄发内力,否则立刻二败俱伤。

文玉宁虽处危境,但心中念头不断:“这厮的架式分明是本门嫡传,但招式却大大不同,真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念头方动,心神微疏,那人哪肯放过如此良机?大喝一声,双手一抖一送,文玉宁身子登时倒倾。

闪电间,那人二掌已斩向文玉宁颈部,文玉宁如手再不放松,立即毙在掌下,百忙中,文玉宁双手本能一松,伸出二指速捷的一点地面,身形借此一点之力,如箭般平射向后,直起身子。

原来那人也不敢在文玉宁疏神间用力震断文玉宁双腿,因为他知以文玉宁如此功夫,只要略发一成力道,自己也必定终生残废,是以他仅敢一抖一放,再用劈挂掌逼文玉宁放手。

二人这一分开,那人再不停身,大叱一声,只见他身形一变,双掌有如狂风暴雨袭向文玉宁,声势惊人,蓦地,文玉宁长啸一声,双掌抖出一排掌形,将那人的招式尽数封在外面,招式精妙之至,他已施出了师门绝招。

文玉宁一面出手,一面却暗暗心惊:“怎么这厮身形一变,使出的竟全似师门招式,一拳一掌无不相同,且熟巧已极,不要是几位师兄的门下?”敢情他并不知他五个师兄并未收徒。

心念既动,身形一退,扬声叫道:“兄台且住,敢问阁下与佛门四僧怎样称呼?”

那人又是一愕,半晌答道:“我不知道啊!”

文玉宁见他一脸毫无说谎之色,也不便再问,便接口道:“兄台既不肯——”

那人不待文玉宁说完,便厉声道:“阁下一再追问在下师门,不知有何见教?”

文玉宁见他一再插口,且毫无礼数,不觉又怒,喝道:“兄台也不必如此暴——”

那人又是一声怒叱道:“不必多言,刚才咱们胜负未分,阁下若有兴致,在下再领教几招剑法绝学。”

说着一睨文玉宁背后长剑,自己反手抽出一支三尺左右的青色剑来。

文玉宁长笑一声,身形一动,一支长剑己到了手上。

二人抱剑施了一礼,各自跃后二步!

文玉宁自下山来,尚是第一次用剑,这时提剑在手,顺手平挽了个剑花,振手一抖嗡的一声,足见他功力的深厚!

那人蓦地长剑一指,向文玉宁眉际劈到,文玉宁不待剑式走近,长剑斜斜指出,下沉一寸,丝的一声锐响,一股剑风自文玉宁剑端发出,直袭对方,那人估不到文玉宁出此怪招,冷不防劲风已然袭至,压得他衣袍倒飞欲裂。

嘿的一声,那人硬生生的收回攻势,剑身平摆,一旋之下,急往上撩,仓促间,竟给他使出十二成力,也自发出一股剑风。

二股劲风一触之下,文玉宁忽觉对方内力刚强之极,且刚强中却又挟着一股柔和,相辅之下,威力大的出奇!

文玉宁持剑奋力一绞,全力抵住,仍不支跄踉后退三步,那人长笑一声,长剑如春蚕吐丝,绵绵攻上。

文玉宁见自己内力不及对方,不敢再硬架,陡然剑光盘地一匝,使出师门绝学银河十五式中的第六式银龙走潭,只见一条白练绕着文玉宁下盘,端的可说无懈可击,毫无漏洞。

那人的招式虽然全似文玉宁师门绝技,但却似不识此招,一时连刺数剑,都被封回,叮叮激起声声微响。

文玉宁一招挽回局势,不再停留,忽的一道白虹升起,化做点点寒星,瞬刻间已戳出十余剑,这正是文玉宁练过不下千百次的银河十五式的最后连环三招的第一式耿耿银河。

那人见来势太猛,手中长剑急忙铺出一道剑影,堪堪将此招封住,但也逼得后退数步。

文玉宁知对手内力高过自己,不敢再多接触,急忙收势,白练陡然冲天再起唰的一声,倒泻而下,正是银河泻地绝招!

那人被文玉宁一连数招绝技平反败局,心头火起,见文玉宁攻势又到,大叱一声,真力溢发,全力一剑硬架上去。

文玉宁不敢再和他相拚,陡然抖臂,又拔起七八尺。

那人见文玉宁不敢硬接,身剑合一,化作一道银虹,向文玉宁追击而去。

文玉宁长啸一声,银河十五式中最后一招绝学银流沙焦已然使出,只见他真力下降至丹田,身形立时下落,迅速之极,似乎更快过上升之势!

白虹一起落,文玉宁伸剑盘空一扫,只听噗的一声,一片黑忽忽的物体在森森剑光中斜飞而出,文玉宁长笑一声,剑势立收,后退寻丈!

那人这时身形也自落地,但却有些儿拗扭,原来文玉宁使出银河沙焦绝招时,在极短的时间内,已将那人左足快靴的后跟儿齐齐削去,那人呆了好半天才尴尬的说道:“阁下手下留情,在下谢过!”

他也知是文玉宁手下留情,否则剑式只要上举一些儿,他的左足定被削去。

文玉宁谦逊的答道:“兄台内力之佳,在下生平仅见!”

那人见文玉宁客气之极,也不便再变脸,吶吶的问着文玉宁道:“在下还不曾请教阁下尊称哩?”

文玉宁答道:“小可文玉宁,不知兄台——”

那人似乎生来一副急性子,抢着答道:“在下姓张,草字彤生,咱们后会有期!”

说着不待文玉宁回话,已反手插回长剑,纵上树梢。

文玉宁怔得一怔,怅然而止,忽想起自己这一场架打去了将近半个时辰,韦明祥定等得不耐了,回身便向来路急去。

话分两头,且说韦明祥正欲掩埋钟异成的尸身,突然发现另有人迹,但是文玉宁已一路追赶下去。

韦明祥便也不再追去,便准备先将钟异成等掩埋好,然后再去寻找文玉宁的踪迹。

正挖坑间,微觉身后一阵微风,他已有惊觉在先,不敢怠慢,赶忙脚步一错,转过身来。

出乎意料的,只见在身前约二丈处有着一条人影,细看之下,竟是一个年方十七八岁的少女,这少女站在一株大树下,气鼓鼓地望着他。

韦明祥问道:“姑娘有什么事吗”,他早看出这少女也是习武之人,决不是路过的行人。

只见那少女哼了一声!

这使韦明祥微微感到不快!

半晌,那少女才开口道:“这人是你杀死的么?”

韦明祥微微一愕,哈哈大笑道:“姑娘可认得此人么,这正是老朽杀的,你要报仇就冲着来吧。”

那少女微微一怔道:“我才不认识他哩。”

韦明祥又是一愕,问道:“姑娘不识得此人?”

那少女再摇了摇头,忽然启口道:“琴韵朗朗落沙雁,剑气霍霍发龙吟。”

韦明祥愕了一下,脱口而道:“手握灵珠长奋笔,心开天籁不吹箫,姑娘……”

那少女铁青着脸,厉声道:“果真是你!是那姓何的老儿传你的?”

那少女娇艳异常,而且神情极是天真可爱,此时虽然尽量寒着脸相问,但那天生善良的小脸总是无法令人感觉出她的威严。

韦明祥呆了一刻儿才回答道:“什么姓何的老儿,我不知道啊?”

那少女见他满脸诚恳之相,再也发不出脾气,柔声问道:“你真的不知道吗?那你又怎知这普天之下独一无二的诗句?”

一段往事如轻烟般飘过韦明祥的脑海,那可怜的老儿在临终前送给我那一本秘籍和一颗珠儿,再三吩咐我不准任意使用,并说此功和金刚功,一指禅功等并称,我日后虽不断苦练,但不过只觉到了不到五的功力!那页秘籍正反面都写这二句诗句,不正是这少女所吟的:琴韵朗朗落沙雁,剑气霍霍发龙吟,手握灵珠常奋笔,心开天籁不吹萧。那老儿曾说过只要被一个人知道了,我当立刻死无葬身之地!难道他所说的竟是这少女?想来这少女必是见钟异成死法有异,才发现的。一连串的疑问,使精明的韦明祥也觉不知所措,半晌才答道:“那诗句,那诗句我从这二页书上看到的。”

说着探手入怀取出二页旧纸,那少女脸色又是一变道:“是不是那何老儿给你的?”韦明祥忽然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道:“我只知那可怜的老儿——”

接着便将一切遭遇说了一遍,那少女听了后,微微点了点头,轻声自语道:“看来师父所测不错,那一掌确实使何老头重伤不治了。”

那少女忽又对韦明祥道:“事情既是如此,这也不能怪你,只是你要答应我一事,否则,否则……”,下面的狠话她再也说不下去。

韦明祥呆立那里,双眼瞪着她。

那少女轻叹一声,道:“你千万不能再使出这书页上的功夫,否则被我师父碰上了,那就不得了!所以……所以你最好……最好不要在外面走动……”

想是那少女想叫韦明祥回家归隐,不问世事,但又有些说不出口。

韦明祥何等老练!岂有看不出之理?他自这趟镖走下来,见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心灰之极,原就有收拾镖局退休之意,这时慨然道:“蒙姑娘好意相告,我老儿已这把年纪,还有什么看不开的?明日我就退隐山林,不问世事了。”

那少女面上一喜,似乎韦明祥替她解决了难题一般,喜形于色。

韦明祥道:“只是这两页秘籍——”

那姑娘道:“就放在你那儿吧,只要不让其它人发觉就成了,……嘘……有人来了!”

一翻身形,宛如掠波乳燕,片刻消失林中,韦明祥回头一看,果然不久飞奔进来一人,正是文玉宁。

文玉宁匆匆赶回,隔着一段树林,就隐隐听见韦明祥与人谈话之声,再一听,心头不由一阵狂跳,原来那与韦明祥谈话的声音,正是自己朝夕不忘的银铃般声音。

文玉宁这些日子虽然忙于那紫明宝珠之事,但每夜阑人静时,那倩影笑语不时浮上心头,这时他骤听见这晨昏盼望的声音,怎能不喜?赶快加速绕过林子转过来,却见韦明祥单独站在那儿,脸上表情充满着一种灰心的情绪,地上虽掘了一个洞,钟异成的尸体仍躺在原地,不由暗奇。

韦明祥也暗奇文玉宁一进来就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这时赶快拾去地上泥铲,挖了两下,忽然又停下,这才想起问道:“老弟可曾追上?”

文玉宁摇了摇头道:“追是追上了,只是那人武艺高强,小弟和他斗了一刻,他就走了,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韦明祥知文玉宁所言必有所保留,但他老于世故,也不多问。

文玉宁着实显得神不守舍,连何以至今韦明祥才开始动手埋人也没有问,只帮忙韦明祥匆匆葬了钟异成。等到两人找到镖师尸体时,已是酉牌时分,韦明祥埋葬完毕,默默站在坟堆前,似乎悼念手下的英魂,又似无限灰心惆怅。

半晌,韦明祥才道:“还有那宇文夷手下的八具假尸,不知是否已被那钟异成杀了?”

二人一望天色,不算太晚,便和韦明祥一同飞奔去那小祠。

远远望过去,小祠中黑黑的,祠门微掩。

二人加快身形,只顿足间,便奔至祠前,韦明祥老经世故,手一摆,止住文玉宁,然后单掌一扬,掌心微吐,一股劲风将祠门吹开,闪目向内望去,只见静沉沉的,丝毫没有声息,二人思索了一会儿,齐举步进入祠内,定眼一看,那八尸分别躺在祠中,分明一齐死去。

韦明祥走近一个尸前,仔细一看,只见那尸身上自颈下至腹上,衣服破碎,隐约可见三道血痕,显然是被钟异成所伤,心下不由对钟异成的功夫也感赞叹,只一迅间,便能使出绝技收拾这八具面貌惊人的活尸!

文玉宁站在韦明祥身后,忽然瞥见左侧一动,急快转身单掌当胸,定目一看,只见靠右旁的一张供桌下倒着一个活尸,竟似未死,二手蠕蠕而动,倏的一挥,文玉宁只见一点寒星直奔身旁,心中奇怪怎么这人准头如此之差,只挥手一弹,那寒星便跌落尘埃,只不过是一支小小丧门钉,于是飞身过去,仔细一看,不由恍然大悟,只见那活尸面部血污狼藉,二眼中赫然插着钟异成的兵刃——生死判!

原来此尸二目皆被钟异成打瞎,伤重未死,这时见有人入祠,也不知是谁,但八尸平日凶性已成,只向发声处发出一支丧门钉,怎奈人家武艺高强,轻轻一移,他发暗器乃是向发声处打去,这时准头自然大差了!

文玉宁料不到八尸还有活的,怔了一怔,那活尸大概是血流过多又妄动真气,此时已晕死过去,文玉宁俯身一按,那活尸竟已死去,这时韦明祥也走到身旁,把八具死尸一一察看了一遍,却都完全死去,再也没有活口,于是二人商量一会,用兵刃挖了一个大坑,将八尸全部掩埋,也算尽一点心意。

两人回程中,文玉宁终于问道:“大哥!方才林中似有女人声音在和你谈话,怎地我走进来后又不见人影,而且大哥怎么神色有异?”

韦明祥道:“那是个过路少女,在林中走失了路,要我指点她出路。”

文玉宁听他支吾以对,也不便追问。

但那声音绝不会错的,文玉宁甚至梦寐中也常听见这声音,绝不会错的!

次晨文玉宁就打整行李,打算向韦明祥告辞,韦明祥满心不舍之极,也不再坚留,把文玉宁送出三里,才挥手而别。

文玉宁独自在路上缓缓而行,心中有点茫然之感。

近日来文玉宁开始觉得自己生命中缺少了些什么,这是已往从未有的感觉!

每想到这里,他就异样的惆怅,他不知从何时起才有这种心理,但仔细回想起来,那是在碰上那个明眸皓齿的倩影之后。

谁说少年不识愁滋味,文玉宁正这样想着,忽然又苦笑一声,暗笑自己居然承认陷入愁境。

天上一片蔚蓝,两片白云陲在上面,清晨的空气特别清新,远处的树木都似镶有一圈蓝边,枝上鸟叫不已,晴空万里,好一个大好晴天。

这时忽然嗖的一声,一只小白兔从草丛中跑出来,停在路中,睁着一双红眼睛望着文玉宁,忽然转身就跑,文玉宁虽然刚才还在愁呀愁的,这时忽地童心顿起,笑吟吟的施展轻功追了下去。

若以文玉宁此时轻功展开来,白兔定然被追上,但它东一窜,西一躲,害得文玉宁也在丛林中穿来穿去。

忽然飘来一阵奇香,白兔引文玉宁跑到一个丘上,那丘上满满长得各种野花,端的万紫千红,富丽堂皇,那白兔却一钻就跑了个无影无踪。

文玉宁暗道:“这小家伙倒把我引到这个好地方来”,一转头,却见远处丛花锦团中一个白色人影一晃。

文玉宁忙施展轻功,毫无声息地掩身过去,哪知一看之下,心头一阵狂跳。

只见一个白衣姑娘正在一片黄色野花中踢毽子,那姑娘一袭白衫,在微风中振振而飘,令人顿生出尘之概,不正是文玉宁日夕思念之人?

那毽子上几根羽毛甚是奇异,根根五彩夺目而且宽达三指,尤其光泽异于寻常,甚是可爱。

这时那姑娘似乎一个失脚,那毽子踢得高飞起来,斜落出去,那姑娘正待伸手去接,脚下忽然一滑,几乎跌了一跤,那毽子却直落向一丛荆棘中,眼看那几片宽大的美丽羽毛就将被荆荆划破,那姑娘不禁叫了出口——

忽然一条人影飞出,其快如风唰地一声平掠过荆棘不及一寸,却顺手轻轻将毽子接在手中。

那姑娘一见是文玉宁,心中一喜,脸孔更如一朵盛开牡丹,她对文玉宁道:“喂!还给我。”

文玉宁不由自主走前把那五彩十色的毽子递了过去,眼前一只白玉般的手伸了过来,文玉宁见那玉手颜色白中微微透出水红,宛如羊脂般光滑明亮,指尖本来即将触及那姑娘玉手,忽然一缩,平张掌手,微力一弹,那毽子已落在姑娘手心。

那姑娘笑道:“谢谢你啦。”

文玉宁原本是个潇洒自如的人,这时竟吶吶不知所措。

那姑娘忽然问道:“你怎么会找到这个地方来?”

文玉宁道:“在下追赶一只白兔,无竟中追上此地,倒打扰了姑娘兴致。”

姑娘忽然大眼睛一睁低声道:“这里有小白兔?我,我要小白兔。”

她忽然低下头,似乎不好意思起来。

文玉宁呆立不动。

她过了半晌又偷偷抬头一看。

文玉宁忽地一折腰,身形宛如脱弦之箭扑向左方地上,站起身时,手中已抱了一只小白兔。

敢情他早发现白兔在花丛中,故意呆立不动,出其不意一招天落地网扑下,就是一般武林人物也不易躲过,小白兔自然到手擒来。

小白兔似乎甚似惊慌,被抱在手中,急得一双红眼睛不停乱转,两只大耳朵不住摇晃,那姑娘伸出双手,接过小兔,抱在怀中不住抚摸,小白兔果然渐渐习惯,不似起初惊慌。

“谢谢你,你,你真好。”她把脸倚在兔身上说。

文玉宁忙道:“没有什么。”

这一来,两人似乎熟络不少,那姑娘十分天真,一面逗着小兔,一面道:“我名叫严云玲,你的名字呢?”

文玉宁答了。

过了一会,文玉宁问道:“姑娘今年几岁?”

他忽感这样问人极不礼貌,哪知姑娘毫无感觉,笑着道:“你猜?”

文玉宁故意道:“十四……”

她皱着鼻子哼了一声道:“胡猜,我今年十八岁,你呢?”

文玉宁笑道:“比你大一岁。”

两人渐渐谈得开心,过了半天都不感觉。

还是姑娘说:“我们走罢”,说着放了小白兔,和文玉宁走下小丘。

“这样走是到哪里去呢?”

文玉宁道:“大约是安徽官道吧。”

云玲道:“我正闲着无事,到处玩荡,什么路也不识得,你就带我走吧。”

文玉宁其实也不识什么路,但只想能和她同路,当下连连点头。

文玉宁笑着对严云玲道:“愚兄年长一岁,就僭称一声贤妹了!”

严云玲却笑道:“什么愚兄贤妹的,我名字叫什么你就称什么好了。”

文玉宁虽是自幼生长深山之中,对世俗礼教不甚重视,但下山后,中原的一切习俗文化自然地影响他不少。

而严云玲却来自新疆回族,生性天真自然,更受环境影响,言语行事一切听其自然,丝毫没有扭捏作态。

文玉宁和她并肩而行,果然渐渐走入官道,不时引人注目。

她可没发觉,文玉宁却感到讪讪地不好意思。

再行一程文玉宁发觉她一片天真烂漫,毫无心机,不禁暗自惭愧,自想若是再心存芥蒂,反倒显得小气,不够光明磊落,一时心意一畅,和她有说有笑,丝毫不牵强。

忽然,前面出现一幢荒院,墙壁塌落,碎瓦颓坛,遍地都是,偌大一所房屋差不多全都塌毁,梁椽断处呈现一片黑色,显然是遭到大火所致,再行前,见院门口残破不堪的大门旁一棵合抱的大树,但仅及人高即断秃秃的,一片焦黑,宛如一段绝粗的木炭。

看情形这院落被火毁去已有多年,但奇的是在此良好地段,居然无人重修这屋,任它荒废。

正奇怪间,身旁严云玲咦了一声,文玉宁回身一看,也是惊奇不已,原来路上行人走这里,都远远地绕道而行,似乎对这废庄院甚是忌讳,甚至有几个人对自己二人走近这废园表示奇异。

文玉宁心虽奇怪,但也不以为意,和严云玲仍是一路谈笑风生,而只觉与严云玲谈话时能尽脱一切虚伪客套,纯以真情相见,如置身春风之中,有说不出的畅快。

晚上,两人在客店中用过晚饭后,又双双在镇里闲逛,这小镇地方不太大,但人口稠密,屋宇鳞比。

黑夜时,华灯初上,一时点点黄光,构成一片纯朴恬静的美,文玉宁和严云玲谈得极是畅快,严云玲把西域各种风俗人情娓娓道来,令文玉宁心旷神怡,不时憧憬着那“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漠外风光。

文玉宁也将自己幼时各种趣事,不厌其烦地讲来,严云玲也听得悠然神往。

两人虽知对方均是一身武艺,但不问师承,更不问身世,只谈些可笑有趣的锁事,二人不时相对一笑。

这时二人又走近那所遭火而毁的荒园,那些半断的屋梁矗立半空,远看宛如一个肢体不全的巨人。

一个老汉也在路上闲逛,见二人渐渐走向那荒园,善意地向二人道:“两位大约是初到本地,有所不知,那园子千万去不得。”

文玉宁连忙问其原故。

老汉回首望了望那废园,似乎十分恐怖地说:“这屋子自三十年前被火烧毁后,就没有人敢走近过。”

文玉宁忙问:“啊!三十年!为什么那么久不再重建呢?”

那老汉道:“这屋里闹鬼!”

一股凉风吹来,宛如是从那废园中发出的阴风!

文玉宁两人相对一望,那老汉又道:“是个女鬼”,他见文玉宁面露不信之色,又补充道:“起初咱们村子也不信,几个小伙子壮着胆,持了火把进去,哪知被那女鬼一阵打了出来,一个个摔得鼻青眼肿,后来官府差人来修建此屋,打算做什么员外别墅还是什么的,当天晚上,所有工人的工具,无端端的一齐不翼而飞一连几次之后,再也没有人敢来招惹这女鬼了……”

严云玲听得一股寒意,不自知地紧靠向文玉宁怀中。

那老汉又道:“不过这女鬼也不会无故打扰居民,除非有人进入此园招惹她,是以三十年来无人敢走入,更不必说拆除重修了。”

经此一番耽搁,夜已渐深,凉风阵阵吹来,已有一丝寒意。

天色忽然微微一黑,原来月亮走入一堆乱云,这时一缕琴声轻飘而来,微微带着几分凄凉。

老汉面色一变道:“恕老汉失陪了!这是女鬼开始弹琴了——两位也快请回吧!”说完掉头就走,再不敢回头。

文玉宁四面一看,果然四周静悄悄,不见一个人影,老汉的身形也隐于黑暗中。

琴声渐渐高了起来,随晚风阵阵飘来,时高时低,更增了几分神秘之感。

文玉宁感到一股甜香之味,原来严云玲已紧紧倚在自己怀中,他低头轻声道:“我们进去看一看?”

严云玲眼中透出一丝害怕的脸色,怔了一会,终于点了点头。

文玉宁牵着她的手,慢慢走入塌墙,这时那琴声听得益发清楚,美妙的旋律透过黑夜的宁静传来,有如流水低低呜咽,一片凄楚,令人听之心酸。

那琴声渐渐平了下来,朗朗音韵飘在黑夜长空,端的是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虽然不若开始高低强烈扣人心弦,但一股幽怨凄苦之气,平平缓缓地由琴声中透出,似乎那女鬼满腹不平之气,欲借着美妙的旋律抒发出来。

文玉宁听那琴声,似乎发自左方一所尚称完整的屋中,拉着严云玲的手,弓身轻纵过去,两人轻功皆是上乘之选,这弓着身子擦地面不及一尺飞纵而过,竟自飘出盈丈,毫无声息地落在满铺碎瓦的地上。

眼前不及一丈处,就是那小屋,阵阵琴声正是从房中飘出,房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而悠悠琴韵却响个不绝,益发显得神秘。

两人蹑足走向小屋,想看看究竟女鬼是什么玩意儿?

这时月黑风高,更兼琴声幽幽,两人明知屋内是个女鬼,却步步走近,莫说严云玲,就是文玉宁心中何尝不是提心吊胆,两人不知觉间,手拉得紧紧地。

从墙的一处塌缺口伸头入内,初时一片昏黑,待过了一阵,视觉逐渐习惯,两人眼睛何等锐利,果然一个女子坐在对角,背对着自己,正自缓缓抚琴,屋内虽黑,但那女鬼双手抚琴,却洒然自如,显然琴艺极佳,根本不用眼睛就能弹得丝毫不差。

严云玲原来心中充满恐惧,这时见那女鬼形态并不可怕,而且琴声极是幽怨动人,心中不禁暗生一种同情之感,满腹恐惧之心,减低不少。

这时那女鬼琴声愈来愈弱,但如离妇低泣,已是饮泣欲绝的地步。

铮然一声,琴声骤止,那女鬼双肩起伏,似乎心情极是激动,过了半晌,忽然低低唱了起来:

寂寞深闺,柔肠一寸愁千缕。惜春春去,几点催花雨。

倚遍阑干,只是无情绪。人何处,连天衰草,望断归来路。

歌声虽低,但吐字如珠,在静静的夜中仍字字送入躲在屋角外的两人耳中,文玉宁听那歌声娓娓,心中猛然一惊,这声音好熟,敢情在何处听过,身旁严云玲却呆呆看着那女鬼,眼中流露的不是恐惧,却是充满感情的眼光。

这时刻,那女鬼又缓缓唱道:“梁上有双燕,羽如剪,寂寞杨柳岸畔随风散,点点愁,说还休,三十年,犹记当日碧崖掠波燕。”

文玉宁听到点点愁说还休心中更惊,这女鬼所唱分明是前次在洛水芦苇丛中所遇小舟上那白发妇人所唱,当时听来尚以为是那妇人自己所作的歌词,哪知这女鬼竟也唱出,难道?

这时眼前略为一亮,月亮又走出乱云,虽则光线有限,但在文玉宁、严云玲二人说,已能看得一目了然。

文玉宁见那女鬼一头白发,身材举止无一不似洛水所遇之舟上妇人,不由想到她那时所唱的另一曲中可怜未老先白头的词句来,心想这妇人不知有什么伤心事,躲在这荒园中装鬼吓人?

偷眼一看严云玲,她似已忘了面前是个女鬼,被那歌声琴韵感动得激动异常,睫毛弯处,两点莹亮泪珠,文玉宁暗叹这可爱的少女之心,宛如一张纯白的纸,没有丝毫有作做,而世事崎岖,来日不知有多少罪恶的事物会令这纯真的心蒙上阴影。

其实文玉宁还不是同样的一片纯真,只是他下山以来,对江湖的险诈,人间的伤心事知道不少,这时竟心中暗为严云玲感叹。

文玉宁对自己的身世不明,他是一个极重感情的人,虽然他并不是不理智,但他的理智常为感情所支配,有时他会感怀身世孤苦,废然长叹,但他也曾仰天长啸,豪气干云,这时,他嗅觉中愈来愈充满清香,宛如置身丛花之中,低头一看,严云玲已倚在自己胸前,一头秀发随风吹起,不时拂着他的下颚。

他轻轻抚着她的头发,心中忽然有一种幸褔的感觉,当他想到“身世飘零何足问,冷笑置之而已”时,眼前更充满着幸福,眼光尽处不是那个满头白发的凄苦妇人,而是一片锦玉般辉煌前程和无比的幸福色彩。

悠悠一声长叹,那女鬼缓缓起身,走到桌子的另一方,这时月光更亮,一方白色月光正好照在桌上——

她拿起一张黑纸,一把剪刀,借着月光剪了起来。

文玉宁又是一惊,他忽然想起那奇云山庄中所遇怪事,那黑纸剪成的人影,壁炉里火烧掉的那幅庄院图画,突然一个念头闪过,他暗中自思:“火烧掉的庄院——这里正是一个火烧的庄院啊,难道,难道这其中有什么关连?”

这时那女鬼侧面对着黑暗中二人,文玉宁看真了她,果然是洛水所遇见的白发妇人,此刻她只手一执黑纸,一持剪刀,极其熟练地剪着,不消片刻,放下剪刀,左手拿起剪好的纸影,似乎注视着沉思。

文玉宁见那纸影剪的是一个老人,神态容貌,莫不栩栩如生,精致异常,严云玲仰头低声对文玉宁耳语道:“大——大哥,你瞧她剪得多好?”声音极低,是以正在沉思中的女鬼不曾发觉。

文玉宁只见她吹气如兰,神情娇小可爱,一时不禁看得痴了,良久才悄悄应了一声。

这时那女鬼捧着琴,将剪好的纸影放在怀中,缓缓走出小屋。

文玉宁对严云玲悄悄道:“咱们悄悄跟她一下。”严云玲点了点头,严云玲心中早已不将这女鬼当做鬼看待,是以心中已是毫无恐惧,和文玉宁悄悄跟在后面。

这时夜阑人静,四面一片静悄悄地,只远处野狗对吠,不时打破长夜的宁静,前面白发女子身形逐渐快了起来,文玉宁悄悄低声道了声“追”!两人也施展绝顶轻功跟了上去。

这时文玉宁忽然想起自己尚未告诉严云玲这女鬼不是鬼,于是低声道:“这女子不是鬼,是一个身怀武艺的人。”

他心料严云玲闻言必然一惊,哪知严云玲闻言只嗯了一声,没有说什么,原来严云玲心中几乎早就忘却她是女鬼的事,是以闻言并不惊奇。

就在片刻,前面妇人轻功已完全施展开,原来文玉宁等和她相距三丈许,霎时被拉后五丈。

两人提口气,脚下加力,哪消片刻,又追了上去,二人不由相对微微一笑。

严云玲功力虽比文玉宁相差甚远,但那一身奇功,端的精妙万分,轻功等小巧功夫施展开来,比起文玉宁亦不多让。

这时文玉宁、严云玲两人跟至镇市中心,正跑到一个转弯处,忽然一道灯光照过来,横街口转出一队人来,每人一手提灯笼,一手执枪棒之类,看来像是镇中庄丁自组的乡勇,夜中巡察路过。

两人心想着若是硬行跃上飞过,必为人所发现,但若是待这一行人过去了,再追只怕会追失了目标,当下略一沉吟,文玉宁拉着严云玲的手,斜斜纵上房屋,展目四望,夜色沉沉,竟然失去了那妇人踪迹。

文玉宁暗思,就算这一刻耽搁,那妇人至多走出六七丈,自己在房顶上眺望,怎会不见人影?

两人同一心意,不服气地向那妇人去向奔去,哪知追出半里,仍然不见踪影,文玉宁忽然忆起道:“咱们可不能这么盲目跟下去,还有行李放在客店中哩。”

严云玲一想也是,只好废然赶回。

回到客栈,悄悄进入房中,文玉宁把自己从洛水逢那白发妇人到奇云山庄所见怪事一一道出,并将自己心中怀疑也说给严云玲听。

严云玲虽是天真烂漫,其实是个绝顶聪的女孩子,一听之下,失声道:“不错!不错!大哥你不见她方才正向河南方向官道行去么?”

敢情她也认为这白发妇女必与奇云山庄有些关连。

文玉宁听她娇呼自己大哥,心中不禁一甜,但一种自苦伶丁的感觉又悄悄袭上心头,他暗道:“若是我有这样一个可爱的妹妹……”

严云玲见他凝视自己不语,问道:“你怎么啦?”

文玉宁忙笑道:“我料想也是如此,明日……”

严云玲抢着道:“明日我们快赶到那什么奇云山庄去看个究竟。”

敢情她已能和文玉宁心意相通。

文玉宁笑着点了点头,严云玲转身走出房门,回到自己房中休息。

文玉宁躺在床上哪能入睡,心中思潮起伏,宛如浪涛般,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只觉一会儿感怀身世,一会儿豪气干云,一会儿又柔情蜜意……

天亮了,客店中住客大多起床,前房里满挤着吃早点的客人,蒸笼里的白气弥漫全屋,一股热气饭香的味道,文玉宁和严云玲收拾行李,在众人注目下,匆匆离店。

在河南官道上,这两人一路谈笑,一面赶路,男的身高膀阔,气度潇洒,女的娇小明艳,高贵秀丽,两人面上又洋溢着无限欢乐,更显得神采飞扬,这时两人走到一片稻田中,举目望处,四下一片禾浪,前后均不见行人,感觉甚是荒凉,两人微有倦意,走到一丛树荫下歇脚。

两人坐在如茵绿草上,文玉宁拿出水袋,两人喝了一些,听禾浪翻风,蛙鸣虫叫,一片农村风光,这时一声长啸划破长空,文玉宁、严云玲二人听得一惊, 那啸声聚而不散,可见发声者内力深厚无比,而那啸声初发时尚在十丈之外,只一口气啸声竭处,已在五丈以内。

两人从树丛中偷看出去,果见黄土官道滚滚烟尘中,渐渐显出一条人影,那人身形好不惊人,一掠数丈,衣袍鼓成一张大风帆一般。

那人身后二丈余处又出现一条人影,其速度亦不在前者之下,后面一人叫道:“堂堂少林名家难道只会拔开腿就逃么?”

前面那人长笑一声,身形一斜,落在路旁,在空中一翻身,已是面对后者,文玉宁一看,前面一人果然是个和尚,年约四旬,颔下虬髯垂胸,双目精光外射,神态威猛无比。文玉宁心想:“久闻少林寺为佛门正宗,这和尚功力深厚,果然不凡”,再看那后面一人,亦为一中年汉子,青布衣裤,一副庄稼汉子打扮,但见两边太阳穴鼓起,显然内功极为深湛。

这时那和尚开口道:“贫僧与施主无冤无仇,何故苦苦相逼?”

那汉子冷笑一声道:“大师名门高弟,何故窥探敝帮隐秘,难道不知武林规矩么?”

那和尚一愕,随眼一看,见那汉子青衣袖上金丝线绣着一柄宝刀,那丝线闪闪放亮,显然为极上等丝线,但绣在粗布衫上极不相衬,当下恍然道:“原来是金刀帮香主到了,未知施主尊姓大名?只是施主所云什么窥探贵帮秘密,贫僧着实不明。”

那汉子冷冷道:“在下辽东司马青,无名小卒,大师听来一定耳生,只是大师名门高手,当不致装傻吧!”

那和尚听得单眉一挑,沉声道:“想不到大名鼎鼎的辽东神拳竟做起金刀帮的香主来了,至于什么窥探贵帮秘密,莫说贵帮的什么秘密不值我出家人一瞥,就是司马香主若是找不着正主儿,把这笔账硬算在贫僧身上,贫僧一样接下了。”

那金刀帮中一定要香堂主类才能以金丝绣刀于袖,是以和尚一眼就认出。

那辽东神拳司马青乃是近年崛起的武林高手,大家对他的师承来正都不甚清楚,只是他才一出道就将雄霸辽东的塞外五魔毁在拳下,短短几年功夫,威名几乎能和老一辈的所谓一刀、五剑、四拳的武林十杰并驾齐躯,但不知怎地,这时竟成了金刀帮的大香主。

司马青闻那和尚之言,不由大怒,狠声道:“莫说什么少林门下,再大的来头触犯了本帮,只有死路一条。大师不想当年威震河朔何等功力,还不一样逃不了一死!”

话犹未了,左面稻田中飘出一声冷笑,声虽不响,但却清清楚楚地送入几人耳中。

众人大吃一惊,包括文玉宁及严云玲在内,有人到了田边,居然无人发觉!眼光落处,一个和尚背影一跃数丈,霎时消失踪影!

众人再一看,不由更惊,原来那和尚竟是踏在禾尖上从容而去,那禾草柔不着力,那和尚居然飞纵如履平地,一纵数丈,那份轻功真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尤其是文玉宁,他先惊这和尚功力之高,已远在自己甚至那“佛门四僧”之上。继而再看那和尚竟似在江南时,白松、铁龙两帮相争,掌震一指禅宫仁那个虬髯和尚!

这和尚一出现就令文玉宁感到心跳不已,似乎自己和他有极密切的关系,这时文玉宁他施展绝顶轻功消失身形,不禁看得呆了。

那司马青忽然暴吼一声:“秃驴还敢卖傻?反正都一丘之貉!”

敢情他误认两个和尚是一路的。

司马青吼声未已,双掌已如风袭至,那虬髯和尚似乎深知辽东神掌厉害,抱元守一,凝神以待。

司马青一百单八路辽东神拳招招精妙,更兼内力深厚,拳未至,一股劲风吹得和尚僧衣呼呼作响。

虬髯和尚单掌一立,身形微侧,双掌如戟点向辽东神拳曲池要穴,和尚这招守中带攻,不仅化去来势,而且认穴奇准,指尖劲风十足。

这两个一流好手拚斗,一招一式莫不精妙,虽则文玉宁、严云玲两人都是身负奇学,但也看得倾心不已,这时司马青的辽东神拳已完全施展开,只见他拳如满天飞絮,招招攻敌要害,身形快到极点。

这辽东神拳脚下步子似是踩着八卦游身步配合如风拳势,围着和尚一轮激攻, 那虬髯和尚乃是少林二代弟子第一高手,三十六路少林拳中暗夹达摩神功一时虽居守势,但拳法精奇,毫无败意。

文玉宁严云玲两人暗自赞叹中,司马青与和尚又以最速身形对接了数十招, 那司马青似感不耐,大喝一声,双掌对胸猛劈一招,似欲以力取胜,虬髯和尚本可闪身直进,但他生性豪放,也是大喝一声,双掌缓缓推出。

哪知就在双方两股猛力相接时,司马青双手一翻,反扣和尚脉门,和尚又是一声轻叱,双掌一圈,由上而下反斩对方双腕,司马青转掌为拳,由下而上直崩和尚掌缘,和尚亦是变掌为拳,双双挥下!

碰的一声,这一下强碰强,硬对硬,达摩神功和辽东神拳一拚之下,荡出一股急急气流,两人双双退后,面色一变,似乎都受了内伤,文玉宁、严云玲两人暗中见司马青及虬髯和尚挟重力居然收发自如,电光火石间连换三招,端的是一流高手。

那司马青开口道:“和尚有种留下名来,看金刀帮打不打发得了你。”

那和尚一声长笑道:“贫僧少林法静。”

司马青道:“原来是髯僧侠咱们后会有期。”转身如飞驰去。

虬髯和尚无端惹上一场拚斗,但他生性豪放淡泊,只长笑一声:“出门一笑无拘束,云在西湖月在天!”也转身飞去。

一声惊呼,原来两三个路人见到这场拚斗,吓得口瞪目呆,躲在田里,直到两人离去,才惊呼出来。

几个人围着看那地上打斗痕迹,指指点点半天,才相继离去。

文玉宁早见过那功力绝高的和尚,知他武功不是少林派,而那司马青说什么窥探帮情者,必是此僧无疑,可笑堂堂一个香主竟误认两僧为同路人,乱打一通。

文玉宁把自己下山以来所碰到的事,大多已和严云玲谈到过,这时再对她说明后,严云玲亦觉金刀帮必有什么不可告人之秘,否则何以那虬髯和尚一再打探他们秘密?

黄昏之时,二人已到了奇云山庄后面的小丘上。

夕阳下奇云山庄之内,屋宇栉比鳞次,炊烟袅袅,更见一带洛水环绕,也成了金黄色的一弯。

两人正眺望时,忽然左下方不远处,一个声音传来:“斜阳外,鸦寒数点,流水绕孤村?哼!你以为退身武林就能安安闲闲过一辈子么?”语气中充满狠毒。

两人闻声吃了一惊,向下一看,只见左下方一堆人高草丛之后立着一个女子,满头白发在晚风中飘拂,正是那深夜抚琴的女鬼!

想是她早立此处,双方都未发觉有人在,这时她转身向上走来,文玉宁一拉严云玲,两人轻轻蹲下,待她走过后,两人缓缓站了起来,见那白发妇人的背影消失在小坡转角处。

严云玲低声道:“大哥,这女子果然和这奇云山庄有关。”文玉宁点了点头。

入夜时奇云山庄内一片寂静,忽然唰的一声,一条人影从庄外树上飞起,轻飘飘地落在瓦面上,那人影似乎轻车驾熟,毫不迟疑地向西面厢房奔去,四下夜阑人静,那人暗中一面飞驰,一面注意,自己身形确是未被发觉,然而在西面厢房的屋脊后,四只眼睛正紧紧地盯着她哩。

那人影奔近了,正是一个白发老婆子,躲在屋脊后的文玉宁、严云玲两人,见这老妇,差点惊得咦出了声,原来在月光下,这白发老婆子老态龙钟,面上皱纹丝丝,那里是那个白发美妇?尤其是文玉宁,他见这老妇不仅不是自己所等的人,那模样正是那赤练魔女心中疑云阵阵,却不便发声。

再看那老婆子略一换步,已翻上屋檐,双足倒挂金帘,略一用劲,推开窗门。文玉宁所据位置极佳,老婆子一举一动莫不清清楚楚,这时见她对内张望片刻,从怀中取出一物,双指一送,平平稳稳飞入屋内。

文玉宁、严云玲两人见她送出之物正是黑纸剪成的人像,见她用双指之力送出这毫不受力之纸像,也不竟暗中佩服。

那赤练魔女向内凝视片刻,又翻身走回,文玉宁听她喃喃自语:“哼,我可不能让你舒舒服服死去……”

文玉宁、严云玲两人听得不禁心寒,暗想这妇人好生毒狠。

文玉宁原以为那废园中女鬼必与奇云山庄有关,哪知到这里一看竟是赤练魔女把纸剪的人影丢进庄主房中,难道赤练魔女竟与那白发美妇是一伙的?但再一想,又觉绝不可能。

正思索间,身旁严云玲一拉他衣衫,他随严云玲手指方向看过去,只见在赤练魔女所行前方,出现一个人影,那人双足微分,定立在房上,见赤练魔女走近,大喝一声:“站住。”

文玉宁、严云玲两人见那人年约廿多岁,身材适中,气度不凡,定立于屋背上,端的有如玉树临风,正是奇云山庄少庄主!

文玉宁一见那少庄主,就对他极有好感,甚至有点惺惺相惜的感觉,上次暗中看那老庄主,不仅身怀武艺,而且面貌亦非凶恶之辈,不知何以被人如此毒恨。

这时那少庄主满面悲愤之色,瞪着赤练魔女,赤练魔女见前面一个英俊少年喝叫自己站住,又愤愤然瞪着自己,不由一怔,于是启口道:“小哥儿何故拦住老婆子?”

那少庄主恨声道:“在下龚延陵,家父与你有何大仇,你竟接二连三以卑鄙手段加害?”

赤练魔女闻言一愕,随即仰天长笑,她声音原就尖细,这时却变得凄厉异常:“那么你就是那老鬼的儿子了,哈哈……卑鄙……哼,小伙子,你知什么是卑鄙?哈哈……告诉你,天下最卑鄙的人莫过于你那……”

说到这里,忽然停住,双目望天,面上表情怪极。

那少庄主龚延陵本来满怀悲愤,但被这老婆子一阵凄厉狂叫,凛然竟有些生畏,但随即想到父亲屡次被这老婆子弄得神魂颠倒,精神崩溃,不由大喝一声:“今日你不还我一个明白,休想离此半步”,铮的一声,从背上拔出一柄长剑,嗔目以待。

赤练魔女见他神姿英爽,风度翩翩,眼前不由飘出一个秀俊的面孔来,那鼻子、眼睛……他们是多么相像啊!

龚延陵见她痴然不语,眼睛似乎看在一个极遥远的地方,嘴唇缓缓抖动,一剎间,一副极凶狠可憎的面容似乎变得和蔼可亲,令人同情,龚延陵陡然一惊,又道:“老婆子怎么不说话?”

语气虽然极不客气,但显然声音有些勉强。

那赤练魔女似乎打了一个寒噤,缓缓道:“好!你要我说,我就告诉你罢!哼,小伙子,跟我走。”

说完毫不迟疑纵身飞起而去。

龚延陵似乎犹疑一阵,一顿足,也反身跟去,文玉宁暗中一扯严云玲,也齐齐跟而去。

袭延陵见那老婆子轻功极佳,拚命用全力才不致远远落后,一阵疾驰,到了一个林中,那老婆子转身相待,袭延陵也唰地一声跃落林中。

那老婆子忽然面上露出一种奇异之色,注视着袭延陵,淡淡月光下,神态显得甚是激动,袭延陵似乎不敢走近,立在对面五六步处,注视着这怪异的老婆子。

那老婆子发声道:“你且坐下,我要告诉你一个故事。”

袭延陵闻言虽感奇怪,但仍坐在一截断树上。

老婆子仰首观天,低声缓缓说了起来:“三十年前,江苏龚家拳派中出了一个高手,名叫龚之愚,他虽是龚家人,但一身武艺却是得自六合拳真传,六合拳虽是江湖上极普遍的一种武学,但能得其中精髓的,实在寥寥无几,大多是会会一点招式皮毛罢了。

那龚之愚的父亲是一个触犯门规被赶出龚家拳派的落魄武师,流浪到山东时,留下年仅十岁的龚之愚撤手西归,龚之愚乍遭变故,举目无亲,立刻陷于绝境,但也是他福缘所至,竟为隐居安徽的六合拳名宿戴朴仁赏识,把他带回家收为弟子。

龚之愚天性聪敏,对师父所授,居然闻一知十,不出数年,已尽得戴朴仁真传,戴老晚年得此衣钵传人,心中也自高兴。

那戴朴仁中年丧妻,仅得一独生爱女,只因他悼念亡妻种种好处,决心不再续弦,这才携带爱女隐居山东,他本是个粗豪的江湖好汉,对女儿家那套扭扭捏捏的事儿真是一窍不通,多年来真亏得他严父而兼慈母,才把这娇女辛苦带大,真是爱若掌珠。

但是人的年纪大了,虽说练武人身体强健,但戴朴仁渐渐感到自己衰弱起来,年轻时与人打斗所受的内伤,似乎都有复发的情形,他唯一担心的就是女儿年届双十,依然待字闺中,他心想总要自己亲手替女儿寻个如意夫婿,方能放得下心。

这天早上,天还没有大亮,戴老忽然觉得甚是闷热,就想起来散两趟步,当他披着衣走过院子边走廊时,忽听兵刃交架的声音,他伸头一望,原来是龚之愚和自己女儿正在练武喂招,戴老不由暗道一声到底年轻人起得早。”

再看那院中自己爱女正以六合拳中的移岳六式向龚之愚攻去,端的威力不凡,那龚之愚却面带微笑,以极平凡的招式一一化开,但始终只守不攻。

戴老儿见女儿徒弟生龙活虎般,不由拈须微笑,也不再感到闷热难当了,忽见爱女一跃而起,雪白的衣裙在半空中飘展,宛如凌空仙子,他见爱女娇美的身段无一不似逝去的妻子,不由感慨万千。

这时他知爱女见攻势都为对方轻轻化去,这凌空跃起是要施出移岳六式中的最后一式六丁移山,这六丁移山虽是威力雄猛的一招,但却要配上灵巧的轻功才见威力,这时见爱女凌空下击姿势美妙之极,心中也不禁暗暗赞叹,龚之愚却似悠闲以待,等对方玉拳挟着一股掌风呼呼压下,离头项不及半尺,双肩忽地一晃,滴溜溜一转之间已到了对方身后,对方这一招立刻失了作用。

戴老见徒儿身法佳妙,也自暗中喝采,再看自己爱女气鼓鼓地落在地上道:“我早就说爹爹偏心,果然他藏了不少东西暗下只教你。”

龚之愚笑道:“师妹好俊的功夫,再打一刻我准不是对手。”

她嘟起小嘴“哼”了一声,从地上拾起两支竹剑,一柄递给龚之愚,道:“咱们再练剑,我要看看爹爹剑法中是不是也偏了心?”

戴老儿暗中自道:“愚儿方才施的‘麋鹿神步’乃是六合拳最深的绝着,珠儿功力未至,却怪我暗自偏心。”

原来那戴老爱女名唤着戴丽珠,这时龚之愚似乎拗不过她,只好执起竹剑,要知六拿拳门中虽是以拳法称着,其它剑术刀法也自不弱,这时龚之愚被戴丽珠逼至不得已,只好执竹剑过招。

戴朴仁站在廊里见龚之愚虽然只守不攻,但一柄竹剑施来虎虎有声,显见内力深厚,心下不禁暗庆衣钵得人。

忽然戴丽珠一连三招杀着,一招紧似一招,龚之愚却因先一招失了机,被迫连连后退,等到第三招上,戴丽珠施的是“横飞渡江”龚之愚无论向任何方向闪躲都无法避过——除了以力硬架,龚之愚虽然不愿以力与这小师妹硬拚,但在这等一发千钧之际,凡是练武人都不由自己地会发招攻敌,只见他一抖竹剑,剑尖竟带着翁翁之声迎了上去。

这竹剑中空无质,被龚之愚一抖之间,竟带翁翁之声,足见其内力不凡,竹剑一触之际,戴丽珠只觉一股极大的力道透了上来,碰地一声,自己虎口一麻,竹剑竟脱手而出,同时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往前倾倒——忽然一只强健有力的胳膊揽住了她的纤腰,她顺势一冲,跌入龚之愚怀中。

龚之愚搂着她,她把头埋在他的胸前,似乎犹能听见龚之愚的心在怦然而跳。

廊上的戴朴仁见到这一幕——晨风中珠儿娇艳的脸上红得如苹果一般,秀发飘拂,娇羞可人,再看龚之愚,只见他剑眉朗目,潇洒不群,真是一双壁人。

戴老儿暗骂自己糊涂,放着一个如此佳婿,却整天为女儿婚姻大事操心,想到这里,不禁拈髯呵呵大笑。

院中一双男女闻戴老儿笑声,惊得赶快分开,珠儿更羞得一溜烟跑到房里去了。

一个月后,戴老就替徒儿和女儿订了亲。

那龚之愚的武功已尽得戴老真传,堪称六合拳中最杰出者,戴朴仁希望未来女婿在成婚前能到江湖上闯练一番,也好扬名立万,这本来是一般练武者的目的,龚之愚自幼习武,又何尝不希望能一显身手,遂约定出外历练一番,以一年为限,到时必定赶回和珠儿完婚。

龚之愚和珠儿殷殷道别,自是一番难分难舍,但龚之愚却心中暗暗感谢师父为自己安排周到,因为现在分离已是如此难分难舍,若是婚后出道行侠,只怕更是儿女情长。

龚之愚放下柔情蜜意,别了师妹,扬长而去,他暗中自思自己师兄妹平日在家乡附近行侠仗义,虽也得了碧崖双燕的美名,但比起那些扬名武林的好汉来,不免小巫大巫之别,心想此去凭师门技艺,扬名立万当非难事,面对如锦前程,不禁雄心万丈。

果然,不出数月,他已连败数名绿林名手,轰动武林,但当他被认出就是碧崖双燕的男者时碧崖双燕的名头马上传了出来。

但是龚之愚哪里想得到这似锦路途的终点,竟是一个大大的悲剧!

龚之愚离家不及一月,戴朴仁的一个老友旋风客谭春生带着儿子谭明刚来访,四川谭门轻功暗器是武林一绝,这旋风客来此是为儿子向戴老求婚的,戴朴仁当然把自己女儿已经许了徒儿的事说了出来,那谭春生虽感失望,但只好带着儿子回去,哪知谭明刚却对父亲说自己要留在这里几天,好向戴伯父多多请教一些,谭春生知自己儿子对婚事尚未死心,也不坚持,就独自回乡。

谭明刚住在戴家,朝夕和戴朴仁盘桓,他人本聪明,这时又是有心讨好戴老,自然奉承得戴老满心欢喜,他在珠儿前也是温文守礼,给人好感。

这天,珠儿忽然发觉最近几天以来,谭明刚都似郁郁不乐,不由奇怪,屡次相问,他都期期艾艾,似乎不愿出口,最后珠儿问得急了,他才吶吶道:“此事本来我不该说,只是,唉!不说也罢。”

珠儿见他吞吞吐吐,益发急着要知,忙问为何。

谭明刚似乎无奈,只得道:“前日一个兄弟从江南来,提到令师兄……”

珠儿一听是龚之愚的消息,心中大喜,但一想谭明刚的神态,心中一凛,忙道:“他,他怎么样?他受了伤么?”

谭明刚看了她一眼,续道:“伤到是没有受,只是……只是据我那兄弟说,他,他在江南和另一个女子出双入对,宛如一对侠侣,此事千真万确,我本不该说,只是我实替贤妹不忿。”

他说至此,偷眼一望戴丽珠,只见她双眼圆睁,脸色苍白,但却不曾开口。

珠儿乍闻此言,心中宛如被利刃直刺而入,虽然心中不全信,但断而一想龚之愚人材出众,被别的姑娘爱上也是可能,再看谭明刚一派忠厚,神情似乎在为自己不平,心中又不由不信。

这时,戴朴仁故病渐发,终日很少起床,珠儿怕他病中受刺激,始终没有告诉他。

谭明刚却不断地安慰珠儿,他愈是安慰,珠儿愈觉此事千真万确,不禁悲伤万分。

好不容易,一年过去,戴朴仁却在一年中病况恶化,不能起床,只望徒儿快点回来,与女儿完了婚,了却平生之愿,这天珠儿收到一封龚之愚简信,说明自己即将回家,其它也没有提什么,珠儿持着这封信不知是喜是悲。

但她仍然盼望龚之愚快些回来,亲口对她说明这些事都是假的,因此她每日站在门口盼顾。

黄昏时,一轮红日缓缓下沉,照着黄土的官道一片金黄,那遥远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两点人影。只因这戴家隐居地段隐避,来往行人稀少,这两点人影在官道上行来,分外显得清晰。

珠儿一看这人影,心头一震,再看时,两点人影竟似跃马疾驰,片刻间已卷着黄尘滚滚疾近。

她身后忽然有个声音道:“贤妹,是不是龚师兄回来了?”

珠儿回首一看,正是那谭明刚。

这时两骑已驰近,珠儿立身一看,左面一人正是龚之愚,虽则风尘仆仆,但仍是神姿英爽,右面一人却是一个美貌女子!

一霎时间,她的一切幻想破灭了,她感到一股重重厚厚的黑云压了下来,忽然转身奔回,耳中依稀听到谭明刚怒吼一声迎上龚之愚。

她不敢回头,一口气奔到屋中,见爹爹正熟睡中,她想到爹爹睁着衰弱的眼神,对她说:“珠儿待愚儿来,你们完了婚,我就死而瞑目了。”她只好眼泪往肚里流。

她忍不住再往外一望,只见门外情势大变,龚之愚似乎急怒攻心,拚命向谭明刚攻去,地上躺着那与龚之愚同来的女子,看情形是已死在谭明刚独门暗器“五毒朱砂”下,一时心中虽觉谭明刚是为了自己而下毒手,但实在有点毒辣。

这时谭明刚步步退后,龚之愚追杀进入庄院来,渐渐两人已在屋檐下拚斗。她不敢再看,回头一瞧,爹爹仍然沉睡未醒,忙走出父亲房间想去找罗妈。

罗妈是自小带大珠儿的奶妈,十多年来,宛如亲母般爱护珠儿,珠儿对龚之愚负心的事不敢对爹爹说明,只好暗中和这奶妈商量。

哪知跑入罗妈房中,却不见罗妈身影,不由大奇,由窗口向外一望,更是大惊。

原来罗妈竟手持长剑向龚之愚刺去。那罗妈虽也会几招武艺,但那能正式和人过招,龚之愚似乎不愿接招,一闪之下,反击谭明刚,那谭明刚一闪身,直刺龚之愚左肩,龚之愚向右一纵,罗妈竟不顾性命一剑砍下,龚之愚几曾见过这等打法,百忙中只好攻敌所必救,一剑刺向罗妈左胸,哪知罗妈不躲不闪,依然一剑砍来,龚之愚吓得一呆,拚命一闪身,扭过半步,躲过罗妈长剑,但闻一声惨号,自己长剑已刺入罗妈左胸——

屋内的珠儿也随这一声惨号,晕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珠儿被一股热气熏醒。

睁眼一看,自己眼前一片烟火,忙跃起破窗而出,一看之下,几乎又晕过去,原来整个庄院已自付之一炬。

自己倒身的屋子只烧了一半,是以才能免于焚死。

她在火场发现了爹爹烧焦了的尸体,同时更令她断肠的竟发现了本门独传的火器——千里喷火筒。

这千里喷火筒除了龚之愚不会是第二人的,这场火当然是他的杰作。

谭明刚和龚之愚却失去了踪影。

老婆子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满目怨毒之色。

躲在树上的文玉宁、严云玲二人听得不寒而栗,文玉宁把事情前后相连,有了一个大概轮廓,他心想那火废的荒园就是三十年前的戴家,但不明何以那抚琴的白发美妇竟变成了赤练魔女?

树下的龚延陵明白故事中的珠儿就是眼前的老婆子,龚之愚正是自己老父,他不知是什么情绪,真想大哭一场。

那老婆子忽然厉声道:“你说,这种狠心的人该不该杀?”

龚延陵能答什么呢?

忽然,一个苍老的声音接道:“是该杀,该杀……”

一个老者缓缓踱入。

树上的文玉宁马上发觉这正是奇云庄主龚之愚!

赤练魔女闻声呼了一掌反身劈出,文玉宁、严云玲二人见她这招无论反应,力道都臻上乘,哪知龚之愚只单掌一立,就轻轻化去,但他看到赤练魔女面孔时,脸上一惊。

赤练魔女看清是龚之愚时,不由大惊,心想自己苦练卅年看来犹无胜人之把握,不禁长叹一声。

龚之愚却缓缓立定,低声道:“你所说的我都听到了,不错罗妈是我杀的,唉,只怪当时一下糊涂,还提他做什么?你要报仇,今日让你一了心愿。”

停了一下,又道:“不过有一事定要言明,那日与我同归的女子乃是我嫡亲堂妹,哼,竟被那谭明刚暗算,唉,事已至此,不必多说,你动手罢。”又转头对龚延陵道:“陵儿,待会你若动手阻她,就不是我的儿子!”

延陵急道:“父亲!”

龚之愚道:“不必多说,我死后你定要替我到四川寻到那个谭明刚,把真象弄清楚,当日之事我也有许多疑惑,你可在我床枕下看我的日记。”

说罢转身背过去,双手负后,一副安详,静待赤练魔女动手。

赤练魔女唰地抽出一柄短刀,一步步走近。

龚延陵急得头上豆大的汗直冒,却不敢阻止。

树上严云玲也焦急万分,她总觉这龚之愚和蔼可亲,想出手相救,回首看身旁文玉宁,却见他对树下一切有如未睹,凝目思索一件什么事情,不由大急。

擦地一声赤练魔女一手在脸上一扯,立刻露出较好的面目,敢情那丑婆乃是一副面具,赤练魔女与那抚琴女鬼乃是一人!

龚之愚听擦地一声,回首一看,见到她真面目,不竟呆了片刻,长叹一声,又转身呆立。

文玉宁随那面具除下,心中一切疑问尽消,再一看赤练魔女刀尖仅距龚之愚背心不及半尺!

文玉宁不暇再思,大喝一声且慢腾空而下,一掌击出碰的一声,把赤练魔女打退半步,但那衲匕首也插入龚之愚,所幸她力道被文玉宁击偏,仅插入一半。

龚延陵哭喊一声已抱着老父,拿出伤药包扎。

赤练魔女瞪着文玉宁,一言不发。

文玉宁低声道:“前辈曾允诺文某愿为文某做任意一事,小子斗胆请前辈——”他的意思是叫魔女不必硬要置龚之愚于死地。

赤练魔女见龚之愚背上鲜血如注,早已忍不下心,这时不待文玉宁说,掩目反身奔去。

文玉宁知赤练魔女和那白发美妇人是一人后,心中对她的恶戾毒辣颇为谅解,这时见她掩面奔去,也不禁黯然。

回首看龚之愚那边,只见严云玲也跃下树来,替龚之愚止血,那龚之愚失血虽多,看来已无生命危险,龚延陵忙起立对文玉宁一揖到地道:“文兄真人不露相,上次投宿敝庄,招待不周,尚乞见谅——”

文玉宁忙还礼,趋近察看伤势。

等大家回到庄上,文玉宁见众人都忙于请医师治疗,便打算和严云玲告退,龚延陵忽然匆匆赶来道:“两位请便,家父有事要与两位一谈。”

文玉宁、严云玲两人跟他走入龚之愚卧室中,这时庄人都已退出,房中只有四人。

龚之愚与文玉宁点首为礼道:“老夫有伤在身,不便施礼,适才承文小侠相救,想来那戴丽珠所言,小侠也必尽听入耳,只是这些间若干情节连我也不甚清楚,必要寻得那谭明刚才能真象大白,尚请小侠恕老夫不肯明言。”

文玉宁听他解释不能把详情告诉自己,其实自己对这事前后已有大概轮廓,当下道:“前辈既有难明之言,晚辈自然不再多问。”接着就准备辞出,那龚之愚也不多留,只命延陵代他送客。

文玉宁和龚延陵倒是一见如故,那龚延陵道:“上次文兄走后,才知文兄竟是新近名满江湖的小侠,正恨失之交臂,非是咱们不知礼数怎奈家父有难言之隐,不能长留文兄多多亲近,尚祈不要见怪。”

文玉宁忙道:“少庄主不可客套,我与龚兄一见如故,他日如有用在下之处,虽千里必自赶到。”

龚延陵目送出里许,才怅然而别。

途上文玉宁对严云玲道:“那赤练魔女果然满腹伤心事,但那龚之愚看来并非穷凶极恶之徒,我看放火烧屋之事必然有蹊跷。”

严云玲冰雪聪明,早也觉到,对文玉宁道:“看来只有那谭明刚才知道全部真象。”这时前面忽然一阵马嘶,原来一个马贩赶了一批马奔驰而来,文玉宁忽道:“咱们不如买匹马代步,也好沿途安逸些。”严云玲自然赞同。

那马贩转眼驰近,文玉宁唤他停下,捡了两匹骏马买下,与严云玲骑上,并肩而驰,另有一番风趣。

二人信马所至,又将回至市镇中。这时已是仲秋时分,天气已渐寒冷,二人一身内功,倒也不畏寒冷,谈谈笑笑,并不觉寂寞。

又行了一盏茶时分,入镇官道已经在望,严云玲陡然脸色一变,策马进入道旁林中,文玉宁莫名其妙,只得策马入林,只见严云玲马前停着一只小小的鸟儿,毛色血红,摇头摆尾,似在和严云玲用动作谈话。

严云玲面色似乎甚是焦急,半晌,严云玲才回头对文玉宁说:“我师父大概已来找我了,我去去就来,你在这儿等我好吗?”

文玉宁本想问严云玲师父是谁,但见严云玲面带忧色,也不便问,只点了点头。

严云玲回身对红鸟一招呼,一人一鸟如飞驰去。

文玉宁坐在马背上,心中疑惑甚多,心想:这严云玲只告诉自己来自西域,并不告诉自己师门是谁,且前些时候并和韦明祥说了话,而韦明祥立刻心灰意懒,不知和严云玲有否关连。于是下马跟踪过去。

正沉吟间,只见树梢上二条人影一闪,文玉宁正闲着,想探看这二人是何等人物?

那二人似乎有意逗引文玉宁,三人走了一会,那二人停了下来,回身问道:“施主可是姓文么?”

文玉宁吃了一惊,心想二人果是冲着自己来的!定眼一看,却是二个年约卅开外的年轻和尚,文玉宁答道:“在下文玉宁,二位师父引在下至此有什么事么?”

二个和尚相对互看一眼,齐声道:“贫僧有点儿事情想请教施主!”

文玉宁见那二个和尚谦恭有礼,当下答道:“二位师父有何事见教?在下尚有要事呢!”

那二个青年和尚双双合什道:“施主身怀绝艺,而且一表人材,怎的做出这般事来?”

文玉宁听了,不明其意,愕愕的一怔,那二人又道:“文施主可否随贫僧返嵩山?”文玉宁一听,才知这二个和尚敢情是来自嵩山少林的,但却不明其意,只得说道:“在下不知二位是少林高足,恕在下要事缠身,不克拜会少林古剎圣地,他日有暇,必当一游瞻仰宝剎,恕在下失陪。”

二个和尚脸倏然一变,冷冷说道:“文施主还要装假么,那一十二招百步神拳乃是咱们少林镇山之宝,岂能让施主平白得去?”

说罢身形一分,各自一掌当胸,一掌下垂,分明是有交手之意!

文玉宁越发糊涂,但隐约可知大概少林的什么镇山之宝给人拿去,却误会到自己头上,当下微微一笑,道:“二位师父误会了”,话音方落,那二个和尚已冷笑开口道:“施主一夜间连闯六关,功夫必定不弱,贫僧不自量力,请赐高招!”

文玉宁见二人一再肯定自己是那个什么盗书闯关的人,且不由自己分说,心中怒火上升,大笑道:“二位师父,乃佛门弟子,怎么如此横不讲理?”

二个和尚听了也不回话,仅冷冷一笑,其中一个年约廿七八的和尚跨前一步道:“贫僧法本,不自量力,讨教施主高招。语音方落,身形一晃,一掌下沉,一掌抚肘,正是少林排山掌的起手式。

文玉宁也不答话,心想师门绝技久久不现江湖,这二个和尚年纪轻轻,必不识认,当下心存速战速决之意,紧捏二指,直点出去。

那法本和尚左掌上抬,使出一招封云出岫将文玉宁招式化去,右掌自左掌下穿出急点文玉宁左胁。

文玉宁一点之式本是虚招,此时也不收回,单臂自肘以下划起一个半圆,竟自向下一拂,一股劲风自击向法本。

法本不料有此,身形一错,全身重心骤然移向左足,整个身子向左倾斜,几与地面平行!

文玉宁早料到他必使此招,更不打话,另一手使出一招力斩蓝关斜斜斩向法本左足。

只见他招速捷,劲风扑面,而且潇洒自如,已使出了师门绝招。

法本果不识得文玉宁招数,只见来招飘忽不定,一时竟不知怎样招架,急切间身形一掠,勉强闪过此招,但重心已失噗地倒在地上。

文玉宁连使奇招,轻松胜得此仗,那法本虽是小败,但也无话可说,另一个年轻和尚说道:“施主武艺果然高妙,贫僧法元自忖不是对手,不自量力,就和敝师弟联手领教施主高招”,说罢抬手抽出一支剑,那法本也抽出一支剑,二人各自横跨一步,显然是要采合围之势,文玉宁心念严云玲,也不打话,心想摆脱这二和尚纠缠,身形一晃,竟向二人中间纵去。

法本法元二人乃是少林寺中第二代的弟子,武艺亲传至于方丈,二人年纪虽轻,内功却有相当火候。

此时见文玉宁竟踏中宫,走洪门,二人不约而同斜削一剑,叮的一声,碰个正着。

文玉宁心知二人必是要借这一碰之力,同时使出配合极佳的厉害招式,令自己脱身不易,当下不敢怠慢,乘二人杀招尚未使出,身形一动,同时并伸左右双手,暗用内力金刚弹指神功丝的一声,弹向二个和尚的剑上。

文玉宁这一下无论时间、身形、力道都配合得天衣无缝,弹出去正赶上法本、法元二人剑子一触而开,而又未使出杀着的那一剎那,只听叮的二响,法本、法元二人在仓促间未叫足真力,杀着尚未使出,剑子已被弹中,只觉对方力道甚强,二人剑子都被斜斜弹开三、五寸之多,身形不由自主各自横跨一步,中间露出二尺宽许的空隙。

文玉宁长笑一声,唰的自空隙中斜掠而去,身法轻盈美妙之极。

法本法元二人急回头一看,只见文玉宁身形有如一条黑线,剎时已在十丈以外,二人相对看了一眼,也不追赶。

文玉宁脱身后,尚疑法本、法元二人会苦苦相追赶,百忙中回头一瞥,哪知并无人影,不觉大奇,但也不放在心上,心中虽是想着,脚下可不闲着,急忙奔回原来的树林。

以为严云玲应早已回林,但却丝毫不闻人声,心中奇怪,忽然身后一阵脚步声,急回头一看,只在树下又立着一个和尚,面对自己微喧佛号。

定目一看,只见那和尚满面虬髯,体形魁梧,不正是日前和辽东神拳一拚的髯僧侠?当下心存好感,恭身一礼道:“大师有何指教?”

那髯僧侠合什答道:“施主可否随贫僧北返嵩山?”

文玉宁心知少林寺和自己误会,派一阵一阵人物来阻拦自己,当下微微摇头道:“大师误会了,文某再不屑也不至夜入宝剎,做窃盗之行!”

髯僧侠微微一怔道:“这个贫僧倒信得过,但贫僧奉住持之命,尚乞施主亲自上山说明?”

文玉宁也觉有理,微微颔首道:“在下目前要事缠身,不克前往!”

髯僧侠也不再说什么,缓缓道:“施主武技高妙,挫败少林弟子多人,贫僧不才,倒要领教高招。”

本来武学一道三分经验,七分功夫,大凡一个武艺登堂入室的人,如遇有高手,总想出手一较,以增长经验,这本也是常情,但文玉宁一再受少林人物阻拦,误以为髯僧侠故意为难,也不答话,退后一步,髯僧侠的功夫是他亲眼看见的,不敢丝毫大意,凝神以待。

髯僧侠合掌施了一礼,陡然一掌击向文玉宁,文玉宁见来势甚为刚猛,呼呼带有风雷之声,不敢大意,嘿的吐气开声,一掌回击过来。

髯僧侠不虞文玉宁硬打硬架,面色凝重,掌缘离文玉宁尚有三尺许,掌风已自将文玉宁衣裳逼得向后直飘。

文玉宁真力陡溢,真力已自用上了十二成!

只听得碰一声,二人掌力一碰,髯僧侠陡觉对方掌力有若江水滔滔,绵绵不绝,洪亮的喝了一声,掌心向外一吐,仅余下来的一成力道也已发出,二人掌缘一触即收,各自退后一步。

这一下强碰强,硬碰硬,二人心中都知对方功夫不在自己之下,哪里还敢丝毫大意?

文玉宁见髯僧侠年约五十开外,见多识广,可能识得师门绝技,于是决定不展开绝技,只守不攻。

念头既定,长身直立,髯僧侠洪亮宣声佛号,纵身上前,和文玉宁打在一处,文玉宁心念严云玲,且只守不攻,不到廿招,便被髯僧侠完全抢得主动,连走险招。

倏然髯僧侠使用一招气吞斗牛封住文玉宁上招式,脚下如闪电般一勾,使出谭家腿法中的精妙招式,文玉宁上手被封,闪躲不灵,眼看便要失手,一时间,本能促使着他自然反应,文玉宁左足猛抬,踹上了去,右足同时离地,闪电般一连踢出五脚,正是师门绝招神行无影腿法!

髯僧侠不料文玉宁使出此绝招,慌忙间松了上手的封式,后退一步,口中同时惊诧道:“施主竟是天下第一人春华老前辈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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